赖婶看着芸儿,看着这个已经变得连她这个娘都认不出的女儿,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烧、有千万根针在刺。“赖芸儿,你若还认我这个娘,现在就跟我走。”
芸儿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她知道,她不能走,如果离开,那一切就全完了。她还没开始争,没开始抢,一切便已结束。这样的结局,她绝不接受。所以,芸儿垂下眼帘,用力地咬着嘴唇,半晌之后,低声道,“娘,我不走,我不走”
赖婶脸上似乎有几许失落,但仍强笑了笑,“好,你不走,我走”言毕,狂奔而去,几下跑出书房不见了踪影。
“赖婶”裴惜言看了眼芸儿仍是起身追了出去,红绡和绿珠见状也跟着冲了出去。反而是芸儿,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还给自己倒了杯茶好润润嗓子。
大街上,急匆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惊得街上之人不得不躲到两旁。只有赖婶,满心想着她那不争气的女儿,羞愧难当。对四周发生的事情仿佛置若罔闻,连旁人惊恐的呼叫声都没有听见。
就在那一瞬,赖婶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见一辆马车从身后疾驰而来,距离她已是一步之遥。由于前几日大雨的缘故,赶车的人已经无法控制住在湿滑的路上焦急奔跑的马儿。而此刻,赖婶突然像是被钉子定在那里,脚下如同拴上了千钧重的铁球,无法挪动脚步。
裴惜言已经来不及思考太多,本能驱使她风一般冲了过去,抱着赖婶就地一滚,躲开了马蹄以及辗下的车轮。马车从她们身边飞过,只见那位年轻的车夫猝然拽马拉缰,生生停在五丈远处,冲摔倒在泥中狼狈不堪的裴惜言和赖婶吼道,“没长眼睛就别上路,连个老太婆都看不住……”
“小姐”红绡和绿珠带着几个侍女跟在后面,早已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她们连忙跑过去,分别搀扶起裴惜言和赖婶,紧张地检查着她们有没有受伤。
裴惜言的头上、脸上、衣服上都是泥,粗大的沙砂磨破了手背,鲜血混着泥水跌落在地上,蜿蜒成如海浪一般美丽的波纹,一圈一圈。
“快去请汝嫣先生。”红绡掏出绢帕,颤抖着却不知该先擦裴惜言的脸,还是该先擦她的手。
看着已然被石子划破的深衣,裴惜言苦笑道,“无碍,顶多是蹭破了点皮。哭什么呀,不知道的还以为多严重呢”
“怎么回事?”马车内传出一名男子淡淡的问询。
车夫连忙说道,“爷,小事一桩,小人解决就是。”说毕,从怀里掏出一锭小银裸子,往裴惜言面前的水洼里一扔,“这点钱就是买最好的外伤药也够了,你们别太贪。”
“砰”的一声巨响,裴惜言脑中的某根神经,就此断裂。她挥开身边的红绡和绿珠,示意她们不许多言。然后上前几步,弯腰捡起那锭小银裸子,笑道,“是啊,人不能太贪心。”
“你你你要干嘛”车夫看着她唇边恐怖的笑容,再加上她那一身吓人的造型,颤抖道,“我,我,我可是轩辕派火字门赤夏堂烈焰舵舵主李贵的外甥。”
“哇,这么伟大啊”裴惜言点点头,浅笑道,“我还是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菩萨认证云淡风轻吐血也帅到掉渣就爱南方的南天上星星的星没事吹**吟吟诗今天美要眇兮明日就是老泪洒西州的厉死宅的脑残粉祥瑞你不解释啊”
“哦原来如此”围观路人点点头。
“我,我,我,我还是麒麟帮武锦山牛魔岭紫绡洞洞主林黼的侄孙。”
“你认识牛魔王么?”
“牛魔王?不认识。”
“那就没用了。”裴惜言桀桀桀桀桀桀地冷笑道,“要知道我可是菩提老祖王母娘娘百果大仙确认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知奇门晓遁甲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开的是一言堂做的是霸王生意的顾卷卷的死忠粉没有上限啊”
“我……我……”
“对了,怎能忘记公子木勺四少小玄子小希望小鲍鱼阿其天白初初翅翅……”裴惜言看着车夫绝尘而去的背影,很是无奈地喊道,“喂我还没说完呢怎么着也得让我把傅小雪说完你再跑啊”
就听远方穿来男子的嚎啕大哭,“妈妈呀,妖怪发神经啦”
嘁,她都从疯人院出来了好几天了。裴惜言又走了几步,来到马车旁。路人齐刷刷地倒退三步,继续围观。
看了眼不耐烦地轻轻喷着响鼻的马儿,裴惜言对它很是认真地说道,“我曾听人说过,驯马需要三样东西——铁鞭、铁锤、匕首。用铁鞭打它;不服,就用铁锤接着锤;还不服,则用匕首杀了它。你这马儿,还没驯好就来出来遛遛,是准备让建元城的人们笑掉大牙,还是想往身上背几条人命?大街上,走路的人这么多,你还马车拉得这么快,就不怕闪着腰吗,退一万步说,就算闪不着腰,那压着花花草草也不好呀。”
顿时,四周一片安静,静得能清楚的听到风吹起树叶的声音,还有马额头的那滴冷汗,蚕豆大小的冷汗。
“好一张利口。”突然素幔制成的车帘如波纹般荡开,众人呆滞地看着一只白皙、修长、宛如玉雕的手,以极其优雅的姿势掀开车帘。
而裴惜言看到得是一张脸,有着切金断玉的坚强,有着淡雅如风的微笑,有着孤悒如月的骄傲。惟其脸色苍白,更显的眸色深幽,眉眼冷峻,略带些煞气,那份惊心动魄的艳便一分分的体现出来。只是这样的艳丽,实在有些残忍的意味。“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我所要验证的,不过是那一句辱人者人恒辱之。”
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裴惜言,低低地笑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邋遢的女子。”
“是么?”裴惜言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眨了眨眼睛,很坦然地伸出手,对男子说道,“观看费。”
男子似是听了很好笑的笑话一般,反问道,“夫人以为,价值几何?”
第一卷 第一百零九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第一百零九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有些事,有些人,不是我不在意,而是我在意了又能怎样。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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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要看阁下的眼睛,价值几何。”裴惜言觉得浑身疼死了,她实在是没力气再在这里嘀嘀咕咕那些有的没有的。“要么主动下车,要么被动下车。反正都是下车,如果可以,最好快一点选。”
“你说下车就下车,凭什么啊”男子身边,出现了一张艳丽的脸,青丝梳成了高髻,头发左侧插着烧蓝点翠凤形钗、右侧插着镂空兰花珠钗、发髻前方戴上了鎏金流苏头冠、华丽之余、更是妖媚。
“那也就是不下车了?”裴惜言拽了拽红绡刚刚盖在她肩头的天青绣云纹艾草披风,然后习惯性地抬起手,却怎么也找不到凌乱的鬓间那支玛瑙银簪。她神色一变,立刻转身回到刚才她和赖婶摔倒的地方,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寻找着。
“小姐,什么东西丢了?奴婢帮您找。”几个侍女见状全围了过来。
裴惜言哭丧着脸,哀声道,“就是我平日里惯用的那支玛瑙银簪,快,快帮我找找”说着话,她的眼中已是含了泪。
“呦,不就是一支破银簪么,玛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女子掩嘴偷笑,半晌之后,从鬓间摘下那支镂空兰花珠钗朝着裴惜言随意的一扔,“小门小户的,真是没见识,还敢自称什么夫人。真是丢人……”
“啪——”的一声,打断了她的冷嘲热讽,绿珠缓缓收回手掌,冷冷道,“我家郡君夫人不是夫人?怎么着,偏是你这不知从何处来的蠢物才能自称夫人不成”
“郡君夫人……”那女子看着裴惜言,怎么也不敢相信,蹲在泥水中一身狼狈的她竟然是四品外命妇。
汝嫣错走出府门正好听到她的讥讽之言,他看着马车冷冷一笑,手掌抚上车厢,微一用力,木头立时碎如齑粉一般落了一地。
绿珠歪着头,看着那女子跌落到泥水中不由得冷冷一笑,“这就叫善恶到头终有报,端看苍天饶过谁。”
倒是那男子,稳稳地坐在木椅上,手中懒懒地摇着一柄折扇。“琴儿,平日里,我总叮嘱你要谨言慎行,你偏是不听,看看,惹出祸来了吧。”
“小姐,我找到了,在这里”红绡满手是泥的举着一支银簪,兴奋地朝着裴惜言大喊道。
看着失而复得的银簪裴惜言破涕为笑,她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收回到袖子中,又安慰一下刚刚缓过神的赖婶,这才抬起头对那名男子道,“你觉得我仗势欺人也罢,觉得我为非作歹也罢,反正我已经做了,且不后悔。汝嫣先生,把马车钱给人家。”
此时,裴惜言才觉察,这清柔可入画的男子自始自终都没有动过腰以下的部位,而那张木椅,也是特别打制,带了双轮。
他……
不是不是,她竟然欺负了一名残障人士这……这……这是要被吊民伐罪的啊
像是看到了裴惜言眼中的懊恼和歉意,男子轻笑道,“若怪也只能怪我那车夫****于行,夫人不必挂怀。”
裴惜言知道,像他这样孤悒如月的人最不喜别人的同情怜惜,所以微笑着说道,“我已经忘了,却不知公子可还记得。”
男子手中轻轻摇着的折扇“啪”地一声合上,似笑非笑地接过汝嫣错递上的银票,低头看了眼数额,浅笑道,“夫人赔得钱绝对够,所以,你我之间,两清。”说完,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厮推着他翩然而去。至于瘫坐在泥里的琴夫人,就像是从未相识一般,毫不怜惜。
琴夫人怔怔地看着裴惜言半晌,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朝着男子离开的方向,急匆匆追去。
“夫人……我……我……”哭红了双眼的赖婶心中百感交集,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真是混乱的一天。”裴惜言朝汝嫣错点点头,示意他将后续之事处理好,这才伸手拉住羞愧的几欲逃离的赖婶,“什么也不要说了,先回府吧。”
刚刚回到府中,闻讯赶来的芸儿扑到赖婶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娘,你怎么这么狼狈是不是她推得您是不是她下得黑手呜呜呜呜……”
红绡抿了抿唇,幽深晦涩的眼瞳里,除了冰冷外,悄然添了一丝愤怒和藏得极深的悲哀,“芸儿……是小姐救了你母亲……”
“不用你们这些坏人猫哭耗子假慈悲”
芸儿伸出手想要去搀扶赖婶,却被赖婶一手拨开。“我们赖家小门小户,供养不起不你这尊大菩萨,更不可能教养出你这种混淆黑白是非不明的女儿。”
芸儿一怔,反而指着伤痕累累的裴惜言怒骂道,“如果不是你非要赶走我们,如果不是你恶语伤人,我娘,怎么会怒气冲冲地跑出来,怎么会差点被马车撞上。一定是你,一定是你见柳先生离开了,所以不择手段的赶走我们。娘,我们母女好命苦啊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要救这个狼心狗肺的人啊”
见到这一幕,裴惜言捂着额头,苦笑不已。
“赖芸儿,你也好意思说”绿珠气不过,掐着腰骂道,“若不是你贪慕虚荣数次偷拿小姐的首饰,若不是你仗着小姐对你的怜惜之心在府里作威作福,若不是你趁着小姐病倒暗中在先生面前用那些下三滥的招式,若不是你刚才不听小姐劝不听你母亲亲劝,赖婶何至于被你气得决定独自离开。”
“胡说,胡说”
“胡说?”红绡怒喝一声,截断芸儿虚弱的反驳。肃冷杀气层层自身上散逸。“按理,小姐就算是将你扭送到官府又算得了什么?可她总是记得当初赖婶与你在她落水后衣不解带的照顾,所以对你百般容忍。如今,你犯下大错,她仍是对你宽容再宽容。不但将脂粉铺子送与你,还你们母女找了新房子。难道这些还不够么?如今,赖婶差一点命丧黄泉,全是因为你的贪婪所制”
芸儿咽了口唾沫,咬牙切齿道,“没有,没有如果她不是心中有愧,为何要补偿于我,为何要给我们铺子和宅子”
“还不是因为小姐担心你过不惯苦日子,又怜惜赖婶老迈,不愿她再去做浆洗衣服的活计……”绿珠厉声冷笑,“你以为将所有过错往小姐身上一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哼,赖芸儿,你这如意算盘也未免打得太响了。你也不看看,就你那花言巧语,何人会信”
“绿珠,红绡,不要再说了。”赖婶捂着泪眼,心中不仅仅是自责还有懊悔,当初,若不是她贪心,若不是她妄图将芸儿嫁给柳先生为小,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错事。
“裴惜言,明明就是你要害死我娘,要不是我娘福大命大……”芸儿后面的话,被人一巴掌打了回去。
绿珠愤怒地看着芸儿,呵斥道,“不许你栽赃小姐。”
“栽赃?我栽赃她?你们看看,这些血……”“芸儿脑中已是一片混乱,自己说过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只记得那人,那个要赶走她的人,是她的仇人。“娘亲啊,她明明是想要你的命啊”
“什么血那些血明明都是小姐的”红绡从袖中拿出干净的丝帕轻轻擦拭着裴惜言手背上的伤口,眼睛瞄了一眼芸儿发髻上斜插的那支金簪,冷笑道,“你是什么身份,能带这纯金打造的簪子。僭越之罪意味着什么,你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什么都不明白。”
“这……这簪子是她给我的……”芸儿一愣,嘴唇颤抖了半天,突然,她眼睛一亮,“对,对,是她陷害我,陷害我”
“你有值得小姐陷害你的地方么?”绿珠撇了撇嘴,讥讽道,“府里就属你最骄横跋扈,小姐平日里懒得用的珠宝首饰,你偷偷拿去多少咱们大家心照不宣吧偏你今日出来得急,忘记换成鎏金的了。而且,这支金簪,绝对是小姐被封为郡君夫人时,陛下亲赐花钿中的一支。是问,就算是姐妹情深,也没有理由将御赐之物转送他人。更何况,你这等不懂规矩不守礼法贪慕虚荣的女子,根本没资格与小姐姐妹相称。”
“原来是这样……”围观的下人低语道。
“芸儿天呐,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赖家虽然穷,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天呐,我还有什么颜面见赖家的列祖列宗”赖婶哭喊着,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几欲晕厥。“赖芸儿,你若还认我这个娘,现在就跟我去官府,咱们投案自首”
“官府?投案自首?”尖叫着,泪水在脸上恣意地流着,芸儿捂着双耳拼命地摇着头,“官府和她坑瀣一气,我不要去官府,我不要死。”
“孩子,如今已铸成大错,就算是后悔也晚了。”赖婶抱着芸儿的头,一颗心似乎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炸,痛苦万分。“好好的日子,你不愿过,偏要去做贼。这满眼的荣华富贵,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不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了,这一切就都是我的,都是我的。”芸儿抬起头,发疯似地吼叫着,“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我知道。”稳住杂乱无章的心绪后,裴惜言启唇淡然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在天白的面前烹茶,那么死得人不仅是我,还有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请黑道上的人拦路抢劫,那么死的人不仅仅是我,还有随行的众人,甚至是在青州苦苦等待救援的灾民赖芸儿,你贪财,我不介意。你爱慕虚荣,我无所谓。你想杀我,随意。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存着伤害天白的心,不该存着将所有人拖进地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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