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剑寒。”石玉屏道:“就当它是天意……”
李剑寒道:“天意要是这样,天心岂非太苛。”
“不,剑寒。”石玉屏道:“苍天能让你终于明白我的心,我认为天心已经够仁厚的了。”
李剑寒陡扬双眉,道:“玉屏,你认为这样能使我放心,这样就能让我一个人离开长白?你错了,玉屏,你错了……”
石玉屏道:“我已经没救了,剑寒。”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我知道,玉屏,可是我仍然要带你走,因为你是我的人,是我李剑寒的妻子啊……”
石玉屏道:“剑寒,别孩子气了……”
李剑寒目光一凝,两眼尽是泪光,道:“玉屏,你认为我这是孩子气么?”
石玉屏道:“难道不是,剑寒,你可不能……”忽地呻吟了一声,身子也为之一晃。
李剑寒一惊,伸手就要去扶。
石玉屏忙喝道:“别碰我,剑寒,我的身子脏…”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这是什么时候,你又把我当成……我不怕。”伸手过去扶住了石玉屏。
石玉屏一挣叫道:“放开我,剑寒,我这身子让阴小卿……”
她没能挣脱,李剑寒索性侧身坐下,探手抱住了她。
石玉屏惊急叫道:“剑寒,别,剑寒,我求你,别让我这不洁的身子……”
李剑寒流泪说道:“玉屏,够了,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圣洁的。”
石玉屏没再挣,不但没再挣,反而委顿地偎在李剑寒的怀里,美目一闭,珠泪泉涌,痛哭失声。
李剑寒忙道:“玉屏……”
石玉屏笑着说道:“剑寒,以往我没有哭过,现在让我哭个够……”
李剑寒没动她,没拦她,没说话。
石玉屏脸埋在李剑寒怀里痛哭,泪水湿了李剑寒的衣裳,也湿透了李剑寒的心,他泪水往下流,但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渐渐地,石玉屏的哭声微弱了,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终于她在李剑寒怀里睡着了……
没再说一句话,连一个字都没有。
李剑寒顺手拿过床里的那件狐裘,盖在了她身上,然后抱起了她,一手提着剑,缓步走向门外。
李剑寒下了楼,阴家后院已经没有人了。
那枯瘦老和尚、阴太常,还有那些阴家高手,却不知道上那儿去了。
李剑寒没想那么多,也没心情想那么多,他抱着石玉屏往前院行去。
前院里一样地空旷寂静,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动静。
他穿前院,出大门,到了阴家门外,一阵风雪迎头扑到,扑了他一头一脸,而李剑寒却恍无所觉连眉头也没皱一皱,脸色木木然,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行去,脚底下,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
从前山下去,路是平坦好走的。
所谓平坦好走,那也只是与后山相比。
其实,积雪深厚,山路坡陡,也够走了。
刚过了一堵石壁,忽地随着活动的寒风射来一缕乌芒满天花两状,罩向了李剑寒。
李剑寒人虽悲痛,机智犹在,闪身靠在了山壁上,那蓬乌芒擦着身前打过,落在雪地上雪都黑了。
他立即喝问道:“什么人躲在暗处……”
话还没完,两条人影夹带着激动凌厉的金刃破风之声迎面扑到,快如奔电。
李剑寒双眉一皱,抬腕挥剑,惨号声中两条人影倒下了一对,血染红了积雪,一个是文干,一个是马文。
李剑寒看了两具尸身一眼,迈步又向下行。
刚走没多远,又是两条人影从路旁飞起,飞一般地扑向了李剑寒。
李剑寒抖手一剑,又是两个倒了下去。
这时候忽听一声期笑传了过来:“你连伤我四高手,还想走么。”
李剑寒闻声一怔,抬眼向道旁树林内望去,惊声叫道:“阴小卿……”
“不错,你听对了,是我。”
人影一闪,眼前现出一人,不是那阴小卿是谁。
李剑寒诧声说道:“阴小卿,你没有……”
阴小卿道:“我还活着,你的命大,我的命也不小……”
李剑寒脸色陡然一变,道:“原来老和尚他欺我……”
阴小卿笑道:“你明白了,是么,可惜你明白得太迟了,我师爷一番好意,让我来个诈死,然后往长白深处一躲就永不会再有事了,可是我不愿意这么做,我更不愿意这么白白的便宜你,我非把你埋在长白不可!”
李剑寒道:“老和尚人呢了”
阴小卿道:“他老人家与我爹先走了,要我随后赶去,可是我要眼看着你倒下去才走,你怀里抱的是……怎么她睡着了……”
李剑寒身形倏颤,道;“阴小卿,她自绝了,你满意了么。”
“自绝了。”阴小卿笑道:“真是啊,年轻轻的怎么这么想不开,有什么大不了的谁不是一样,人这么美,又这么年轻,多可惜啊。真的,李剑寒,你就不知道她那身肌肤有多嫩……”
李剑寒颤声说道:“阴小卿,你说完了么!”
阴小卿道:“那要看怎么样说了,你要不想听就没有了,你要是想听,那就还多得很……”
李剑寒道:“我不想听了,让我看看你。”
阴小卿道:“我就站在你眼前,看吧。”
“不,”李剑寒摇头说道:“我要看看你的心!”
阴小卿“哈”地一笑说道:“李剑寒,谁看谁的心还很难说呢……”
李剑寒道:“你试试看。”抖手一剑刺过去。
阴小卿忙飘身后退道:“李剑寒,我可是手无寸铁…….”
李剑寒道;“现在我不管那么多了。”闪身欺了过去,抖手又是一剑。阴小卿转身腾射,一掠十几丈地落在一块石壁之下,李剑寒没犹豫,腾身欺了过去,抖起长剑,凌空下垂,只听阴小卿大叫一声:“放。”
他腾身又起,直往山上掠去。
李剑寒跟着掠到石壁前,轰然一声,整块石壁突然由下爆裂,石破天惊,风雪交迫,积雪碎石满天飞扬激射。
李剑寒未料有此,闪避不及,他只怕伤了怀里的石玉屏,匆忙间连忙旋身下落,一片劲石震力袭上后背,震得他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随即翻了出去,直滚出了几丈,倒在雪地上,那柄剑也脱手飞出了老远,石玉屏的尸身掉在他身旁,胸前刀柄外露,那件狐袭掉在几尺以外.他躺在那儿没动,而且闭起了眼.转眼间,一切归于静止.人影横空,阴小卿掠了下来,但是他停在十丈以外,两眼望着李剑寒,突然探手拿起了李剑寒那柄长剑,振腕一抖,长剑脱手射出,直取李剑寒的心脏。
敢情他还不放心,想补一剑试试看。
他取的是李剑寒心脏要害,不躲非死不可,要吓就无法赚得他走近,没奈何,李剑寒容得长剑射近突然翻身腾起让过剑身,捞住剑柄,又一提气,连人带剑向着十丈外的阴小卿扑了过去。
阴小卿陡然一惊道:“我就怕你有诈,你果然命大。”
李剑寒人还没到,只手射出长剑,直取阴小卿心窝。
阴小卿又是一惊,慌忙闪身躲避,他只顾躲剑,却忽略了紧跟在剑后的李剑寒,李剑寒如飞而至左手虚空击出一掌,袭向阴小卿右肩。阴小卿不敢硬接,慌忙往左横跨一步,然而,李剑寒右掌跟着袭到,猛然往前一递,只听“卟”地一声,紧接着阴小卿一声大叫,身子往后一仰,接着腰又一软,脸上变了色,身子直抖,睁着一双眼惊骇地望着李剑寒,嘴直张,只说不出话来。
李剑寒叫一声:“阴小卿,你还有什么话说!”
手往后一收,一股血箭喷了出来,雪地上鲜红一道射出老远,阴小卿一跤倒了地,正心窝处一个大血洞,李剑寒那双右手,血淋淋的,鲜血一滴满地还在往下滴。
旋即,他手一松,热腾腾鲜血淋清一物掉在了地上,他也像脱了力,身子一晃,踉跄倒退了几步跟着又吐了一口血,显然那一震之力又伤了他的内腑,真要说起来,只伤了他的内腑这已是天大的侥幸。
他好不容易站稳了,缓缓转过身,走向了石玉屏。
就在这时候,背后响起了一声凄绝悲惨嘶呼:“小卿……”
李剑寒身子一抖,但他没回身,也没停步,反而强忍痛楚,加快了步伐走向了石玉屏。
到了石玉屏身边,他先拾起那件狐裘盖在石玉屏身上,然后抱起了石玉屏。
就在这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冰冷而带着颤抖的话声:“李剑寒,你还想走么?”李剑寒这才缓缓转过了身。
阴太常站在阴小卿尸身边,脸色煞白,两眼赤红,神态好不怕人,他手里提着的李剑寒那柄长剑。
如今,轮到李剑寒手无寸铁了。
本来阴太常的身手就跟他不相上下,如今阴太常有长剑在手,李剑寒却手无寸铁,而且还带着内伤处境之险,情势之劣,不想可知,李剑寒他不会不明白。
李剑寒看了阴太常一眼,淡然问道:“阴太常,是你。”
阴太常道:“不错,是我。”
李剑寒道:“太痴和尚呢?”
阴太常道:“走了。”
李剑寒道:“他不该欺我,阴小卿他更不该留下来……”
阴太常道:“他不听我的话,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
李剑寒道;“我该怎么样,你看见了么,我抱的是谁。”
阴太常道:“十个石玉屏也难抵我儿子一个……”
李剑寒道,“那是你的看法。”
阴太常道:“你不是他的爹。”
李剑寒道:“阴小卿有今日这等下场,你这为人父者……”阴太常道:“李剑寒现在说这些嫌太迟了。”
李剑寒道,“你可知道,我不杀他他便杀我。”
阴太常道:“我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儿子,我不能让我的儿子白白死在别人手里,而且死得这么惨。”
李剑寒道:“那你我就不必再多说了。”
阴太常微一点头道:“说得是,李剑寒,把石玉屏放下来,不是她我的儿子还死不了,我虽然恨她可是她已经死了,我不愿意再伤她。”
李剑寒道:“你伤不了她的。”
阴太常道:“李剑寒,我给你个机会……”
李剑寒道:“我抱着她照样能拚你。”
阴太常道:“那么,亮你的兵刃!”
李剑寒道:“我的兵刃在你手里。”
阴太常一怔,倏然而笑,笑得怕人:“那好,我不跟你客气了,我要你死在你自己的剑下。”
身形腾起,天马行空一般扑了过来,虽然距离十丈,他一跃而至,快捷如电,人在半途发招,带着威猛剑气当头罩了下来。
李剑寒苦在手无寸铁,怀里更抱着个石玉屏,他不敢硬接,连忙闪身躲了开去,脚下却不由一个踉跄,他一怔收势,赤红目光像两把利刃,一扫李剑寒道;“你受伤了么?”
李剑寒道:“你看像么。”
阴太常道:“你嘴上那来的血。”
他又看了李剑寒嘴上的血痕一眼。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说出来怕你更悲痛,更震怒……”
阴太常倏然狞笑道;“你别想骗我,定然是刚才那爆裂的山壁震伤了你……”李剑寒道:“你要认为是就是吧。”
阴太常狞笑说道:“李剑寒,你是死定了,怕你难逃出十招……”身随话动,猛跨一步,抖手就是一剑。
李剑寒忙闪闪,但稍迟了一步“卟”地一声,左腕上中了一剑,衣破肉绽,血立即流了出来。这只左手抱着石玉屏,本就吃力,如今再中一剑,使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轻轻地哼了一声。
阴太常双目大放异来,笑意更浓,跨步欺上,刷,刷,刷一连攻出三剑。
这三剑,凌厉异常,逼得李剑寒左闪右突,退了老远,脚下也越见踉跄。
阴太常笑道:“加上先前一招,共是四招,李剑寒,我有句说不知你愿不愿听。”
李剑寒带着微笑问道:“什么话。”
阴太常道:“跪下来求我,我剑下留情,赏你个全尸。”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阴太常,你看我是那种人么。”
阴太常道:“时候不同了,大丈夫能曲能伸,横竖你都是死,难道你愿意落个乱剑分尸……”
李剑寒道:“你未必杀得了我。”
阴太常摇头说道:“看来你永远不知道认命。也罢,你就再试试吧。”
振腕抖剑,一连又是快捷凌厉的三剑。
李剑寒闪过了前两剑,却被那第三剑又在吃力而闪躲不够灵活的左臂上划了一下,衣开肉绽,又是一个口于一处伤,血流了半只袖子,连石玉屏身上都有。
阴太常停手笑道:“李剑寒,怎么样。”
李剑寒咬牙强忍外伤的痛楚,淡然问道:“什么怎么样。”
阴太常笑道:“认不认命,服不服。”
李剑寒吸了一口气道:“阴太常,还没有到时候。”
阴太常道:“什么时候是你认命的时候。”
李剑寒道:“当你剑刺中我要害,我倒下去要断气之前,那才是我认命的时候。”
阴太常笑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还有三招,看你能不能逃过十招去。”抖手又是两剑。
李剑寒慌忙闪身躲避,两剑是都躲过了,可是他脚下踉跄过甚,雪地上又不好走,在躲过两剑之后身子猛然一晃,砰然一声倒在了雪地上。
阴太常仰天一阵狂笑道:“你还像李剑寒么。”
李剑寒两手护着石玉屏的尸体,两眼凝注着傲立身前的阴太常,没有说话,也没有一点恐慌之色。
阴太常接着又是一句:“李剑寒,认命不。”
李剑寒道:“还没到时候……”
阴太常陡然一声厉喝:“到了,这就是。”一扬长剑,猛然扎了下去。
眼看着李剑寒就要丧生在阴太常这一剑之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李剑寒突然一扬手。
阴太常大叫一声弯下了腰,垂下了剑。
旋即,他直起了腰,心口上露个刀柄,他两眼睁得大大地:“李剑寒,你奸滑,我没想到……”身子往前一栽,一下子爬在了雪地上。
李剑寒脸上掠过一片异样神情,缓缓地爬了起来,吃力地抱起地上的石玉屏,喃喃地说了一句:“玉屏,原谅我,我不得已……”
他没再看阴太常的尸体一眼,吃力迈步,摇晃着往山下走去,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风雪中。
长白又归于寂静,地上虽然尸体横陈,血渍片片,相信那一阵阵不断的风雪,会很快地扫尽这些丑恶而可怜的一切的……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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