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 系列(正文+外传两篇) 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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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 系列(正文+外传两篇) 精校版-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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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他道:“站住。”

相思猝然止步。那一刻,她心底涌起一丝奢望,或许他会回心转意,去救出杨逸之。毕竟,他们是朋友,不应该因为她的缘故,而反目成仇。

然而,她只听到他冰冷的话:“今日凌晨,我必会射出这一箭,无论谁在城中。”

他的脸色渐渐沉下,一字字,都化为利刃,刀刀镂刻刻在相思的心上:“——他,或者你。”

相思紧咬嘴唇,没有回头,向夜色中奔去。

重劫坐在黄金之城的最顶上。

深沉的夜色包围着他,也包围着整座三连城。浓密的黑雾宛如无数妖魔,旋绕在黄金城周围,将这座城池渲染得仿佛浮空之城一般,伟大、庄严。

这本是天帝之都,不在人间。

而此时,这一切,都无法保护它。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耀这座城的时候,有一个人,会拿着湿婆之弓前来,射穿这座城。

看到那个青衣男子的第一天起,重劫心中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神的谶语即将实现,三连之城,将在他手中灰飞烟灭。

他从这个男子身上,看到了毁灭的威严。无论这个青衣落落的男子看去多么从容、优雅,他灵魂深处,却永远藏着一个灭世狂舞的影子,那是以毁灭为名的神祇,用天地间至美的节拍,踏出毁灭众生的威严。

到了这个谶语实现的一天了么?

重劫赤足,坐在黄金之城冰冷的阶梯上。

广阔的城顶一无所有,只有这孱弱的身影,与一杯酒。他深深地凝视着这杯酒,苍白的长袍如一朵云,从台阶的顶端垂落。

他长久不语,脸上挂着诡秘的笑容。

神明静静站在他身侧,亦恍惚无言。

天地寂静,没有半点声音。这座城是一座死城。当湿婆之弓到临时,它便注定崩灭。

这是神明对它的祝福,也是对它的诅咒。

——孩子,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重劫伏在地上,手指在阶梯上轻轻画着圈。一个一个圈围绕着酒杯,逐渐向外扩去。

要多久,才能扩满这座城?要多久,才能扩满世界?

重劫双眸中闪过一阵深邃的痛苦。

他缓缓站起来。白衣在夜风中扬起,紧紧围裹着他。

这一刻,他是那么寂寞。

他望着脚下的大地。非天一族的梦想在他心中掠过。那也曾是他之梦想,他期待有一天能将非天族之光辉布满整个大地。

于今,再无实现的可能。

他猝然挥袖。

酒杯哐啷一声,碎裂。

酒液四溢,流过他画出的一个个圆圈。

他簇拥着着白袍,凝视着酒液划出的痕迹,突然,冷冷道:“我从马奶酒的痕迹里,看出你必将与这座城同归于尽。”

他的目光抬起,冷冷盯着神明。

神明默然不语,他是清醒的、还是迷惘的?他是梵天,还是杨逸之?

重劫盯着他,良久不语。

◎第三十章酒痕空伴素衣尘(3)

黄金之城上的风,是如此的冷。

重劫突然执起神明的手,道:“跟我来!”

他大踏步走下黄金之城,沿着阶梯,一直走到黄金之城与白银之城的交接处,那里,倒悬的黄金之顶与白银之顶交汇在一起,形成一只直径数丈的巨柱,非金非银,却是最妖异、凄厉的白。

重劫抚摸着巨柱,手指透过虚空,勾勒着柱上镌刻的图腾。

那是一条十丈长的蛇,巨大的蛇头从白柱上怒凸而出,足有一人高的蛇口张开,探出两根合抱粗的利齿,森然向人。狰狞的蛇首后,两只巨翅摩天挥舞,似乎要挣脱白柱的束缚,向天空飞去。

天空却是那么遥远,似乎永不可及。

“我族有一个传说,若是蛇能飞上天,就会变成龙。蛇是我们的图腾,因此,我们才会寻求神明的祝福,建立三连城。只为有一天,我们能飞上天,化为神龙。”

他猝然一把将神明拖过来,按倒在巨大的蛇首上:“你,背叛了我!”

他死死地盯着神明,眸子中却尽是哀伤。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仿佛凌乱的游丝,回荡在无边的黑暗中:“你背叛了我。”

苍白的手指从神明的眉心慢慢滑落,轻轻触摸着他的脸。通透如琉璃的眸子中露出万般留恋。突然,他暴虐地将神明压在蛇首上。

“是你,将湿婆之弓的图谱,交给那人的,是不是?”

神明不答,他像是陷入了沉寂一般,对重劫的询问不置可否。这件事,他本就不想瞒过他。

重劫嘴角迸出一丝冷笑:“你早就醒来了,是不是?”

“你能听到我说的话,是不是?”

他死死盯着神明:“你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不?”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刻骨的绝望,在空寂的黑暗中回响。

神明看着远方,目光中满是悲悯,却寂静无语。

重劫凄厉的声音震响在夜风中:“是因为你走了,由你的血制造的骷髅佛就会失去控制,疯狂屠戮,直到将整个世界化为劫灰么?”

他不待神明回答,便挥舞着手臂,厉声道:“可是他们已经毁灭了!全部毁灭了!”

他疯狂挥舞的手臂突然顿住,在夜空中划出空空荡荡的弧,声音也化为低声啜泣:“我已经一无所有……”

那一刻,他紧紧簇拥着白袍,仿佛一个失去了最后庇护的孩子,只剩下自己的拥抱。那么悲伤,那么绝望。

神明却依旧无语。

重劫霍然抬头,咬牙看着他,一字字道:“你还想要什么?还想从我这里拿到解药么?”

他挥手,两道纯净的银光出现在掌心。

那是两根一尺多长的银钉,铸成精致的蛇形。重劫握着它,用力将神明的双臂推过头顶,紧按在两根一抱粗的利齿上。

“你看到她耳上垂着的忘情了?你仍想守护她?”

神明就像是他的人偶,被推入腾蛇张开的巨口中,摆布成飞翔的姿势。蛇首后,一双摩天的巨翼张开,仿佛伴随着他一起飞翔。

他们头顶,就是黑暗而遥远的天穹,永无日月照临。

重劫埋头到神明耳边,柔声道:“可你是否知道,这世间只有一瓶解药,救了她,就救不了你。”

神明身子猛然一震!

他似是要挣脱,但重劫死死按住他,将他的手腕分开,固定在蛇口左右的两根利齿上。

挣扎中,神明如雪的长袍褪开一线。苍白而消瘦的肩胛露出。一条晶莹如流光的小蛇,就盘踞在他的血肉中,深深洞穿他的锁骨。

这亦是忘情之毒,足以锁住他所有的力量。

“要不要我替你做个决断?”

“你留在这里,与这座城同归于尽,将解药留给她。”

神明的身躯倏然静止。

只有一瓶解药,就算他拿到了,又如何?

他目光垂下,不再挣扎,白衣宛如一道月光,寂静地漂浮在狰狞的蛇口中,与那苍白的巨柱合为一体。

重劫冷笑,用秘银蛇钉寸寸划过他的手腕,在他如玉的肌肤上刻出深深的痕迹,蛇钉忽然用力,穿透了他的手腕,狠狠将他钉在了巨齿上。

鲜红的血液缓缓流下,将巨大的蛇齿染红。

重劫退开,抬头望着巨柱上的神明,他被钉成了永远的飞翔姿态,带着鲜血与创痛,飞向遥远而黑暗的天空。

他的笑容无比悲怆,轻轻按了下机关。巨蛇图腾缓缓向白柱的顶端升去,宛如飞天的龙。他的目光追随着神明,一直看他升到三丈多高处,与黄金之城、白银之城连为一体。

“如你所言,这只白柱,就是三连城唯一的弱点,它支撑着黄金之城的重量。只要瞄准你所在处的枢纽,湿婆之箭一定会令这座城灰飞烟灭。”

◎第三十章酒痕空伴素衣尘(4)

“你期待么?”

他轻轻一笑,猛然用力一拧。

一阵轻响传来,无数尖刺迸出,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蛇身。蛇首的尖刺深深探入了神明的身体,缕缕鲜血涌出,汇聚成一条猩红的幕布,从狰狞的蛇口中垂下。

血落声宛如更漏,在地底轻轻颤动。

神明不语,只默默承受着苦痛。一如沙罗树下潜心修行的佛陀,将慈悲与空明之心交付天地,无视魔王的折磨。

重劫缓缓跪拜:“你所求者,必能如愿。”

突然,一声低低的悲泣声打破了三连城的寂静。

神明即将沦入沉睡的心突然慌乱起来,他勉强睁开眸子,匆忙地搜寻着。

那是一抹水红,跪倒在巨柱之下。

痛苦浮现在神明眼底,撕裂了他最后的从容。他多么希望自己还有一丝力量,将她从恶魔的眼底下赶走。她是多么幼稚、愚笨啊,竟然孤身闯入了三连城!

但,那支离破碎的心中,却簇拥着一团小小的欣喜。为了能再看到她的容颜,为了她能在最后的眷恋中,还能想起自己。

重劫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惊讶,但又迅速地恢复了平静。

“哦,捉住了一只小老鼠……”

他打量着相思。她的出现,出乎他之预料,但为这个毁灭的游戏增添了一丝乐趣。

“你是来救人的么?”

相思看着蛇口中流淌的鲜红血液,不禁凄声道:“你怎能这样对他!你怎能这么残忍!”

她跪倒在地,痛苦得几乎死去。

这数月来,她拯救了无数人,成就了不朽的传奇,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男子。是她一步步将这风神若玉的男子推向炼狱的深渊,是她连累他白衣尽染,满身创痕。

是她害了他啊!

重劫充满怜悯地看着他们,柔声道:“荒城在这里。”

相思的脸倏然抬起。重劫温柔的话竟让她无比恐惧!

重劫淡淡解释道:“两万荒城百姓在这里,就在地下。”

他伸出手,笔直指向脚下,脸上带着无尽温柔的笑,一字字道:“他们,便是这座城的殉葬。”

京城一败后,他一路狂奔,赶在俺达汗大军之前退回了丰州滩,用铁骑兵和巨獒兵团将荒城的百姓全部俘获,囚禁在黑铁连城深处。

两万条鲜活的生命,便是他给这座城池最后的祭祀。

相思发出一声哀婉的呻吟。她知道,当黎明第一缕阳光刺在这座城上之时,卓王孙就将携湿婆之箭而来,射落这座三连城。

那时,诸天俱焚,一切都会崩坏,不会幸免。

难道荒城中的百姓,都必须为这苍白的恶魔殉葬么?

她咬着牙,缓缓站起身:“放了他们,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重劫淡淡道:“你?我对你已没有半点兴趣。”

他突然抬头,看着杨逸之。

那一刻,他的心头忽然充满了落寞。那曾是他多么珍惜的宝贝,于今,却将烟华落尽,成为灰尘。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颤抖,宛如孩子的啜泣:“神说,这座城池将与我们,同归于尽。”

他轻轻挥手,一步步,向黄金城顶走去。

黎明的曙光,已然透过了深沉的霭岚,东天之上,渐渐凝露出第一抹苍青。

在阴霾笼罩的角落,重劫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悲痛欲绝的笑容。

相思跪倒在巨柱下,仰望着巨蛇口中化为飞翔姿态的杨逸之。一如扑火的飞蛾,虽然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却依旧用温暖的微笑,迎接毁灭。

鲜血,不住从他的身体中流出,将苍白的巨柱染得斑驳陆离,就像是千万年前,支撑天地的巨柱,在沧海中凝结成无尽苍凉。

她低头垂泪,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杨逸之也凝视着她。他只希望自己还能够有力气,能说一句话,安慰一下她。

但他不能。穿透肩胛的忘情之蛇、洞穿手腕的秘银蛇钉,已将他的力气完全耗尽,他只能默默凝视着她,带着无尽的眷恋。

还能守护她么?

重劫坐在黄金之城的顶上,凝视着那一缕缕正从四面八方飞驰汇聚的晨霭。

那是最光辉的颜色,却也是最深邃的哀伤。当它绽放的时候,毁灭亦将同时到来,无法阻挡。

那是神明的祝福,亦是神明的诅咒,让他失去所有抵抗的力量。

重劫轻轻解开白袍,赤裸着身体,迎接着天地间最纯净的光辉。

那是他的沐浴。

然后,他拾起华服,一件件、一丝不苟地穿在自己身上。

那曾是他披挂在杨逸之身上的非天之王的冕服,于今,终于穿在他身上。

煌煌冠带,覆盖着他孱弱而苍白的身躯。一如暗狱之妖华,在毁灭前的刹那,尽情绽放在寂静的空城之中。

◎第三十章酒痕空伴素衣尘(5)

这是他最后的华裳,最后的城池。

他扬着头,一丝纯真的微笑浮现在苍白的嘴角。他拥抱着自己,静静地坐在黄金之顶,看着朝阳一寸寸刺破地平线。

那一刻,这个恶魔般的少年褪去了一切污浊、罪恶,他的目光无比清澈,只是一个寂寞的孩子,独坐在高高的屋顶上,静候着黎明的到来。

第一缕晨曦,洞穿了重重夜色,投照在巨大的蛇柱上。

杨逸之与相思心底同时一阵剧痛。

灵蛇忘情,就在这一刻猛然痛楚地痉挛着,刹那间化为干枯的蛇蜕。

蛇之涅槃。

涅槃于光明到来的前一刻。

剧烈的痛苦如闪电一般掠过,却倏然归于沉寂,仿佛从不曾有过,也永远都不会再临。他们的目光,不由得交汇在一起,宛如两条涅槃生死的蛇。

刹那间,那连串的光阴,同时在两人脑海中浮现。

寂静荒城中,她倚着颓败的城墙,轻轻揭开面具,夕阳照亮了她悲伤的面容。一笔笔,将容颜镂刻上他的记忆。

森严军营中,他白衣尽染血色,跪倒在营帐前,向她托起那带血的雕翎。一阵阵,痛楚揉碎了她的心。

污秽深巷中,她一身水红的衣衫,伫立于夜幕下,轻轻对他说,世间无不可救之人。一字字,如烟花点燃了他的灵魂。

煌煌冠冕下,他的面容逐渐归于寂静,温柔地伸出手,抚在她的发上。一滴滴,任鲜血沾湿了她的衣衫。

两行清泪,同时从两人眼中流出。

那是不能忘记,亦无法忘记的回忆。

那是他宁愿粉身碎骨,亦要守护她的虔诚。

为情一生,满身疲惫,却依旧苦行,只求为她撑起一片破碎的天地。

当他亦涅槃时,为她留下一线生机,亦留下一世的记忆。

便已足够。

相思轻轻伸出手,掌心中托起一只小小的玉瓶。杨逸之目光中掠过一丝错愕,他认识,那正是忘情之蛇的解药。

她抬头仰望着他,破颜微笑,目光中却是深深的哀伤,深可蚀骨。

然后,她攀着尖锐的银刺,向巨柱上爬去。

尖锐的银刺,立即刺透了她的肌肤。但她全然不顾,拼尽了体内每一分力气,决然向上攀爬着。

鲜血,染满了银白色的刺,化成一抹凄伤的明艳,照亮了她水红的衣衫。

“不!”杨逸之发出一声痛呼,挣扎着想从银钉下脱离,去拥抱那抹水红,为她阻挡那可怕的伤害,但越是挣扎,便越不能解脱,只能任由鲜血流淌,溅上她的面颊,温柔地抚摸着她。

那是他唯一可做的事——用他的血,拥抱她。

巨柱上绽开一朵朵艳红的血莲,托着相思的身体,慢慢靠近。

终于,她也站在了狰狞的蛇口中,她喘息着站在他面前,苍白而憔悴的笑容,在他眼前如花绽放。

他忍不住流下泪来。

过去的多少个日夜中,他宁愿自己满身创伤,也不愿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为了让她平安离去,他宁愿滞留在黑暗的地狱,永远陪伴着那苍白的妖魔。

于今,她却回到了他身边,带着盈盈浅笑,带着如莲的温婉。

只是他一心守护、不忍令片尘沾染的水红上,如今已浸透了血污。

那恰恰是他的血。

杨逸之痛苦地阖上双目,不忍再多看一眼。

突然,他感到唇边传来一阵微凉。他愕然睁开眼,就见她正努力地擎起那只玉瓶,想要灌入自己口中。

杨逸之轻轻转开脸,让她的手落空:“不……”

一点猩红的汁液倾出,洒在相思的手上,她痛惜地将玉瓶扶起,秀眉紧紧蹙起:“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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