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山开启,神明降世?
相思摇了摇头,似乎要将杂乱的思绪清出脑海。
她知道,能让日曜如此执着的,必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这天,也许就是江山社稷,这地,也许就是无辜的黎民百姓。万民之苦已经如此深重,有怎能让更多的苦难加于他们之身?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捏破了手中的玉瓶。
日曜淡淡道:“我已经不必依赖圣泉而存活,湿婆之箭便足滋养我的身躯。
毒,天下有什么毒能杀得了我?倒是你……“
她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深沉的揶揄,这丝揶揄遮住了她的眼睛,四只美丽精致的眼睛都变得朦胧起来,仿佛能看到世人所不能看到的那微茫的一切:“你也是我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被作为铸箭的代价,换给了地心之城的主人……”
她还要再说话,话音却猝然顿住。她四只眸子一齐惊讶地睁开,望着那深沉的井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井水已变成了妖异的蓝色。
蓝如苍天。
日曜的面容立即变得凌厉起来,嘎声道:“你……你用的是什么毒?”
相思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天一真水。传说中无物可解之毒。普天之下,只有在太昊清无阵中才能采集。”
她的话语让日曜那枯枝般的身子一阵颤抖,四只美丽的眸子顿时充满了怨毒。
咯咯咯咯,井底下响起了一阵奇异的声音,那是日曜在紧紧咬啮自己的牙齿。
她的手忽然动了动。
湿婆之箭上的蛇身忽然一阵妖异的扭动,整个古井都仿佛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震动,轰然声发中,一道蓝玉般的水龙自水中腾起,向相思怒溅而去!
那仿佛亘古而生的毒龙,挟有无上伟大的力量,转舞之间,便可将这个世界击成齑粉。相思一惊,她没有料到日曜竟能控制如此大的力量!
白影一闪,相思疾退!
她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在这恶灵之力下惊惶无措的公主。
瞬息之间,她止住身形,拉住了公主的衣袖,齐退。
但就是这一瞬,那蓝色毒龙轰然击到了面前,相思身子如断弦之箭,被击得飞了出去,怒撞在厚厚的石壁上。
她的脸色立转苍白,这一击的力量竟然大到超乎她的想象,她全身的真气都已滞住,无法运转!
她匆忙伸手,就见手臂上丝丝点点,尽是蓝色的光点。
日曜这一击,勾动天一真水的毒性,灌入了相思的体内。
此后三月之内,她无法再动丝毫真气。
但日曜显然也绝不好受。
巨大的泡沫冲天而起,翻卷着没入了井水中。等泡沫消失之后,已不见了日曜的踪影。这个奇特的妖物,仿佛已借着水脉地流,顷刻之间远遁千里。
天一真水的无上毒性,似乎在这顷刻之间,已重创了这个神秘莫测的妖怪,让她不得不逃走。
公主面色苍白,满面惊惶地看着井水那妖异的蓝色,不敢踏上半步。
相思缓缓呼吸两度,果然周身真气尽被锁住,已跟寻常人无异。她不愿让公主担心,仍强笑道:“不需害怕,这天一真水本就是从水而炼,入水便亦是水,只需过一刻之后,便会与水相融,不再是天下惧怕的剧毒了。”
虽在重伤之下,她的笑容依旧温和而宁静,让公主不由得放下心来,幽幽叹息道:“你若真是栖鸾该多好!”
相思淡淡一笑,不再回答。公主一时也找不到话说。两人静静听着上面金戈铁马之声。猛地,就听大明将士一阵喊:“誓死保卫元君!”话音未落,却已被一阵骨肉的碎响淹没。
跟着又是一阵杀伐之声,却又渐渐静了下来。跟着骏马驰骤之声大起,显然那些蒙古兵已冲进了天授村,正在四处狂搜。只听有人操着蹩脚的汉话大声道:“汉人的公主必定没有跑远,我们若搜不出,就将这村子里的人全都杀光了!”
相思面色猛地一变,轻呼道:“不好!”
一阵妇孺啼哭之声传来,显然那些蒙古人搜不到公主,便凌辱村民出气。每一声哭喊传来,相思便是一颤,她明显已失去了方才的沉静,突然跺了跺脚,道:“不行,他们寻的是你,我们必须出去!”
公主大吃一惊,道:“为什么?我们呆在这下面不是很安全么?他们找不到的!”
相思心绪紊乱,道:“但那些村民必定遭池鱼之殃,会被他们杀光的!我们出去,我护送你逃走。”
公主哪敢犯如此之险?拼命摇着头,瑟缩着身子缩在水井角落里,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出去。
相思望着她,井上的哭声阵阵传来,让相思的心如刀割一般。她忽然一咬牙,道:“你脱下盔甲来。”
公主不明何意,一件件将铠甲取下。相思脱下身下的银甲,跟公主换装。公主一瞬间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一把拉住她,指节都因用力而苍白:“你……你会死的!”
相思淡淡一笑,将她的轻轻拂开:“你若是能脱险,日后多想想黎民百姓。”
她扣下那面黄金面具,娇柔的面容已隐在冰冷的盔甲之后。
她不能让别人看到她的脸。
从这一刻起,她将代替永乐公主,承受一切可能来临的苦难。
公主的身子仍在颤抖,她仍然拼命将自己缩在最深的角落里,好让自己在这个无情的世界上能掠夺一丝温暖与慰藉。但看着相思那逐渐变小、投入光明的身影,不知如何,她的心中悲苦无比,竟无法止息眼中的泪水。
第一次,她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无助。
相思攀出井口,浓雾已完全散去,上午的阳光将整片桃林照得透亮。
然而,桃花簇拥的天授村中已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蒙古骑兵。以及,明朝将士的尸体。
鲜血染红了土地,却让桃花更加娇艳。
村民全都被赶了出来,他们的房子燃烧着烈火,他们的身体上布满鞭痕,遭受着无尽的折磨。这个隐没在群山之中的世外桃源,就要在此刻,化为人间炼狱!
相思紧咬着牙关,猛然清喝道:“永乐公主在此!”
众蒙古兵齐齐回头,见到相思头顶的描金玄光头盔,齐齐大喜,狂吼一声,舍了天授村的居民,四面八方猛扑了过来。
相思真气尽都被封锁,但轻功尚在,身子斜引,已窜到了一匹马前,正要上马,几十柄雪亮的马刀已然劈到了身前。
若在平时,她尚可趁乱逃走,但此时为天一真水所伤,真气已失,暗器便无法出手。
面对千万骁骑,却又该如何自保?
唰的一声轻响,她的战甲已被马刀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更多的兵刃潮水一般涌来,在阳光下卷起一道雪浪,瞬间晃花了她的眼睛!
第五章空林独与白云期
突然,一条白影自满天飞花中掠过,光华纷错,龙吟不绝,乱刀如蒙电击,纷纷震落。
众人大愕,却见一人长身立于漫天血污中。
他的一袭白衣早就被鲜血染得斑驳不堪,束发散乱,眉头紧锁。他眼中透出深深的疲倦与伤痛,但却依旧如此骄傲地伫立在这被鲜血染乱的桃林,宛如一株对抗苍穹的玉树,在万丈红尘中,遗世而生。
微微光芒在他指尖缓缓闪动着,一次次聚起却又一次次破碎在空中,无法成型。
杨逸之轻轻叹息一声,一手压在胸前,似乎要强行压下体内血气的涌动,但终究没能忍住,低头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拭去血痕,缓缓抬头,目光落在相思身上,落在那身玄光金甲上,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而决断。
在他目光的笼罩下,相思忽然觉得心下一阵平静,仿佛在这人的身边,便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安全与温暖。
一如当年他在洞庭之上,独战遮罗耶那,拯救整个中原武林命脉之时。
他白衣如雪,一叶扁舟行于波涛之上。每个人都因他的一顾而忘记了身上的伤,身边的血。他们仿佛看到了久久企盼的光芒。
或许,他就是因庇护而生,生生世世,都会尽了生命来护佑身边的每个人。
喊杀声四起,蒙古兵刀光闪动,再度冲了过来。
血衣飞舞,光华错乱,相思就觉自己的身子腾空而起,落在了一匹马背上。
接着,杨逸之也在她身后落下,一手紧紧拽住她战甲上的绶带,猛然纵鞭。
骏马飞嘶,狂奔而出。
这下骤出不意,蒙古兵都措手不及。但他们亦是百战精兵,应变之力极快,纷纷呼哨,打马狂追。
一时黄尘蔽天,只见无数铁骑横过天际,紧紧咬着前方一匹几乎发狂飞奔的战马。
杨逸之受吴越王一击,内伤极为沉重,几乎生机断绝,昏倒在花树下。蒙古兵攻入村中,人声嘈杂激烈,亦未将他惊醒。
惊醒他的,是相思那声轻喝:“永乐公主在此!”
他心感公主赦免杨继盛的大恩,不忍见她遭擒,于是奋起最后一丝残余的力气,将她救出。
只是,这样一来,他所受的伤更是沉重,鲜血不断上涌,眼前一阵恍惚,随时都可能再度昏迷。
他紧咬住牙关,强行维持住自己最后一点神志。
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
公主尚未安全,他岂能倒下?
背后蒙古兵纷纷喝骂叫嚷,越追越近。这些蒙古兵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熟无比,这匹马又驮了两个人,如何能跑得过?
杨逸之忍痛辨识了一下方向,纵马向正北方驰去。
正北便是蒙古领地,那些蒙古兵大喜,追赶得更紧。
马匹如疾风般卷过,道路越来越崎岖,杨逸之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相思能够感受到,这个在她身后,奋力护住她的男子,气息正渐渐散乱。只不过每当气息微弱到无法维系时,他便会低头一阵猛烈咳嗽。大团鲜血和撕心裂肺的疼痛似乎给了他暂时的清醒,于是,他再度抬起头,控御着这匹嘶鸣疲劳的战马继续飞驰。
他几乎是在以自己的生命,坚持这份希望渺茫的守护。
相思的面前忽然现出了一片广阔青色,那不是草原,却是云的颜色。
云因山而青,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巨大的悬崖,悬崖之下,尽是苍苍的云雾,看不到边际,也看不到底。
杨逸之用力打马,骏马凄然一声嘶叫,腾空而起,相思能够感受到,那沾满鲜血的衣袖,突然将她紧紧包裹住。
太阳忽然变得好近、好近,近到有些眩目……
相思还未来得及思考,两人一马便腾空而起,飞奔崖底。
相思惊惶地转回头,从面具的缝隙中,去见那紧拥她的男子。
杨逸之的脸苍白到了极点,但对着相思的目光,那苍白缓缓化开,展成一个清明如月的笑容。
相思的心弦震了震,她从这苍白中看到了死亡,但又从这笑容中看到了安宁。
眼前的这个人,竟是在用生命佑护着她。
于是她不必再恐惧。
两人飞陨而下,杨逸之忽然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似是在浩叹生命的脆弱。
光芒忽然升起,那轮太阳仿佛再度在两人面前绽放。杨逸之凌空踏出一步,骏马一声哀鸣,轰然撞在了地上,两人却借力凭空跃起,四周青色突然旋转,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于这一瞬凝结在了这漫天雾霭中。
跟着,两人如两朵飞花,缓缓飘落。
相思虽仍身在半空,却不禁长吁了一口气,这悬崖极高,蒙古兵很难再寻来。
她忽然想起杨逸之的伤势,急忙转身,却见他也在看着她,眼中缓缓散开一个欣慰的笑容。而后,大团鲜血自他苍白的唇间溢出,他的身体宛如一片秋天的叶,再也不能支撑一点重量,向下坠去。
相思一把将他扶住,眼中却忍不住有了泪光。
夺马,奔徙,坠崖,逃生,这一连串变故,已榨净了他体内最后一丝潜力。
他的头无力地垂在相思的肩上,鲜血仍在流淌,染红了她的战甲。
纵然隔着重重甲衣,相思仍能感受到,那鲜血是如此的温暖。
忧伤的深谷中,两人慢慢飘落。
下坠的疯狂之势被杨逸之借马而消解去,此时离地只不过三四丈,便没有什么大碍。何况地下层层都是碧绿的树枝,也能消去一些力道,不过是小伤而已。
但就在他们刚要触到那些树枝之时,深谷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锐利的哨音。
那哨音竟似是一声极为悠长的叹息,瞬间,划破了谷底那粘稠的寂静。
他们身下的树木,猛地挪移了开来!
碧绿的光芒倏然大盛,烛天而起,将整个崖壁照得一片通亮。相思一惊,猝然低头下看,就见那些碧光,竟然是从四团蓬勃的火堆中发出的。
那是四只巨大的青铜鼎,鼎身铸着狞厉的怪兽,每只鼎上有三只怪兽,各伸出一足,支撑起沉重坚大的鼎身。怪兽阔嘴朝天张开,汇聚成铜鼎那巨大的口。
鼎中不知燃着什么,火苗冲天而起,几有一丈多高,发出碧森森的火焰,将周围的一切照得妖异无比。
鼎分四面而立,中间是一座广大的祭坛,上面也雕满了各式各样的怪兽。那些怪兽形态各异,有立有卧,窜动的碧光映在它们身上,就仿佛是活的一般,纷纷随着碧光扭动着或大或小的身子。
它们只有一个相同之处:所有的怪兽,包括鼎上与祭坛中的,都没有瞳孔。
它们空洞的眼眶都仰天而望,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祭坛外面,森森跪着几百名白袍之人,巨大的面具遮蔽在他们脸上,上面雕着狞厉凶恶的怪兽之状,看上去诡异之极。只是这些面具上的怪兽,也一样没有眼眸,空洞的眼眶也仰视着苍天。
在鼎中碧火的围绕下,所有怪兽都化成了碧色,只是它们的眼眶却是漆黑的,透出无法照耀的阴霾。
而相思与杨逸之缓缓落下的方向,正是祭坛的最中央。
整座祭坛,广大而深邃,上面空空落落,没有一丝东西,除了那些翘首仰望的怪兽们。
而两人所落处,却正是此处。
相思一惊,看这祭坛与这些人如此怪异,只怕正在举行什么祭奠。
江湖广大,往往在人烟稀少之处,存在着许多上古的宗教,用神秘的仪式来传承他们的教义。这些宗教大都讳莫如深,最忌讳举行仪式之时,遭人偷窥。若是两人闯入的正是这种地方,只怕会有莫大的麻烦!
相思有心避开,但周身真气涣散,有心无力。正忧急之间,两人已重重摔落在了祭坛上!
地上跪拜之人忽然一齐抬头,他们面具上的眼眶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化,变成平视,数百双深陷漆黑的眼眶全都凝视着相思二人,合着面具那毫无表情的阴沉沉的脸,显得极为阴森可怖。
嘭的一声响,四只鼎中的火堆一齐炸开,满空都是飞舞的巨大碧色火团,飘飘摇摇地悬浮在空中。
那祭坛上雕刻的怪兽之像,也都已经改变了形象,无数点被火团映耀成碧色的漆黑虚无之眸,竟全都垂了下来,四面八方凝视着悄然站在祭坛最中央的两位不速之客。
深谷中寂静无声,只有这无数双空眸,在森森凝视。
相思知道他们的处境非常不妙,这些宗教都十分原始,拥有种种古怪的禁忌,一旦发现侵入、窥探者,往往就要用血来守住他们的秘密。
也许,他们两人的血,也将化成碧色,布满这广大的祭坛。
碧色涌动,宛如无际的潮水。
相思禁不住一声惊呼。
这声极轻的呼告将杨逸之从深深的昏迷中唤醒。
他缓缓睁开双眼。体内那肆虐的掌力让他几乎不能思考,但他仍能感受到这强烈的危险,他勉强起身,将相思拉到身后,双袖无风而动,似乎要将生命最后的光华凝成那曾倾绝天下的风月之剑,带着她走出这座妖谷。
哪怕这将燃尽他的生命,让他陷入万劫不复。
静寂之中,那些人突然发出一阵悲嗥,纷纷跪了下去。
他们狂烈地扭动着身躯,一面悲嗥,一面向两人爬了过去。相思一惊,就见他们的双手在地面上拍打着,仿佛在倾诉着什么。但数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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