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 系列(正文+外传两篇) 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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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 系列(正文+外传两篇) 精校版- 第2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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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望天,轻轻挥手。

隆隆炮声不再响起,劫后余生的人们喘着粗气,惊骇地望着天空。

化音阁弟子默默地站在平壤城墙头,将阿修罗炮调转、封印,而后无声而迅速地,收拾着同伴的尸体。

卓王亦亦看向天空。如果小鸾在那里凝望着这一切,知道他终结了这场杀戮,也终结了这场天下缟素的游戏,会快乐么?会悲伤么?

在即将收获胜利的前一刻,他放弃了数月经营,放弃了十万生命换来的战果。慈悲么?残忍么?

卓王孙透过滚滚硝烟,望向天际尽头最后一缕晴空,那里似乎有轻灵的彩云在飞翔,纤细、脆弱、通透如琉璃。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他怆然一笑。

终于放手。

这一切,杨逸之却已看不到,他只是死死握住长剑,冷冷看着他,等待着一击制胜的机会。

卓王孙低头注视着他,轻轻叹息:“你知道么?”

“杨大人……已经死了。”

杨逸之挺立的身体猛然一震,刚刚凝聚起的劲气猛然失去控制,钻入了心房,狂猛地轰炸起来。他一口鲜血喷出,颓然跪倒在地上。

天宇浩茫,他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令自己站起。

他痛苦地跪在泥泞中,感到黑暗与血腥宛如狞厉的毒蛇,拖着自己向深渊中急速滑落。深渊的尽头,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凝望着他,默默无语。

地狱的烈火吞噬着老人,那是他所犯下的所有的罪孽。叛国、忤逆。每一项罪名都是凌迟,鞭笞着老人的灵魂。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能拯救。

再做什么,再坚持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忍不住凄厉地呼喊出:“父亲……大人!”

于是,平壤城之战终结。

第三十八章江山萧瑟隐悲笳

天守阁中。

淡淡的纱垂下,就像是秋雾,笼在仲夏的炎热中,带来一丝清凉。

茶烟已经散了,茶水已凉透。

赤眉火瞳的男子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却没有品一口茶。往日飞扬跋扈的王者之姿,此刻也已黯淡。

相思静静地看着他,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令天的平秀吉,与往时不一样。

他更像是一个人,而不是神魔。

她没有说什么,此时此刻的宁静是那么难得。这场战争,已经碎了她所有的一切。离那场婚典已过去了那么久,一想起来,心依旧痛得快要碎掉。

“这场战争……”

平秀吉忽然开口,打破了天守阁上的宁静,也让相思吃了一惊。她看着平秀吉,这位霸者的脸上,竟流露出颓唐的气息。

“这场战争,已不是我想要的了啊。”

他缓缓端起了茶碗。茶碗冰冷,就像是已经熄灭了的炭火。

“我派遣十万大军,围守在平壤城外,今日的一战中,已全军覆没。”

相思一震,她虽不关心军事,这些日平秀吉与她讲解战况,她也大致知晓,围困平壤这十万精兵实在是倭军在高丽的主力。如今全军覆没,倭军可以说已遭重创,到了崩溃的边缘。

难道,战争就要结束了么?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迷茫。

平秀吉却没有像平常那样,敏锐地注意到她的神色异样,只因同样的迷茫也出现在他眼中:“卓王孙派去征讨东海李舜臣的部队,大败。部队的主帅,是李如柏。卓王孙给了他精良的装备,却没给他作战计划,甚至,连一点授意都没有。”

相思心中的疑惑更深。听起来,这极不正常。

平秀吉的话加深了她的疑惑:“他送这支队伍去东海,就是要他们失败。”

哪有人作战是为了求败的呢?

“那只不过是为了让李舜臣练兵的。也是为了敦促李舜臣,成为第三人。”

平秀吉脸上露出了混合着嘲讽、失望、落寞的复杂神色。

“第三人,才是这场战争的主角,才是我日出之国关白大人的对手啊”为什么长久以来,卓王孙一直主张议和而不是出战?因为,他从未将我当成过对手。平壤攻防、碧蹄馆主战,不过是他为了左右这场战争的节奏,等待第三人的出现。他直到昨天,都没有真正和我交手。而唯一一次交手,结果就是我全盘惨败。

“我,威震天下的丰臣秀吉,竟然连记他认真一战的资格都没有!

“可笑吗?”

平秀吉狂笑了起来。赤眉火瞳中的傲然之气,都在这一笑中迸炸,整座天守阁仿佛都承受不了他的傲气。

但这笑声又是多么寂寞、凄伤。那是一位王者,看到自己的王座被别人视为敞屐时的屈辱。

却无可奈何。

“李舜臣已从海上出发,攻击日出之国到汉城的补给线。他用新式的龟船、新式的火炮纵横海上,打得我们的补给舰无还手之力。我派去保护补给线的军队,也已败亡……

“一旦没有补给,我仅余的数万军队,都将被困高丽。那是我们的末日!”

“看来,卓王孙的安排不错,我的对手的确是李舜臣,而不是他!”

他凝视着相思。

相思水红色的衣衫就像是一抹光,烛光。夜色中,这抹光是那么温暖,不会像茶水一样,转瞬就冰冷。

他忽然有种错觉,这抹光就是自己的归宿。

他笑了笑,坐直身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能化身千亿。”

相思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转换了话题。不过,这个话题显然是她想知道的。只有窥破了鬼藏忍术的秘密,才能够杀得了平秀吉。这场凄惨的战争,才能够彻底终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无论谁读到这首悼亡诗,都会觉得诗人是个情圣,纵然妻子已经死去,仍无比怀念,为她不顾世间种种诱惑。然而,事实却是,诗人在妻子死后没多久就续弦,而且经常‘取次花丛’。我少年时曾极为困惑,为何一个薄情之人,却能让别人认为是极为深情之人呢?”

他顿了顿,凝视着相思,似乎等她回答。

相思茫然地摇了摇头。这首诗她很早就读过了,也曾为诗人所流露出的真挚的感情而流过泪。他从未想过诗人会是个薄情之人,也没想过平秀吉所说的这个问题。

平秀吉道:“语言。

“语言本身是没有感情的,只不过长久以来被用来表达感情,渐渐地,所有的人都以为语言中藏着感情。于是,不管诗人是深情还是薄,只要他掌握了语言的技艺,懂得怎么来表达‘深情’,就可以让人认为是深情之人。

“作者书写的,是‘表达深情’;而读者看到的,是‘深情’。”

表达深情,与深情,是有区别的。相思点了点头,若有所悟。

平秀吉淡淡一笑。

“相思姑娘,你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认为我是平秀吉?”

他眉峰闪动,迸发出一丝傲气。

这个问题并不难答:“因为你有种别人很难模仿的气势,我……我也说不来那是什么,但、但只有王者才会有的吧!”

不秀吉再度笑了笑:“这,就是鬼藏忍术的秘密。”

相思呆了呆,没有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平秀吉也知道她并不明白,继续解释道:“如果我所有的气势,独一无二,只属于我,那么当你看到另一个人有这种气势时,你会不会就会认为,那个人是我呢?”

相思似乎听懂了,点了点头,这句话并不深奥。这,不就是鬼藏忍术的化身千亿吗?

“如果我再宣称,这个人就是我,而他也宣称,他就是我,你是不是就会更加确信这一点呢?”

相思又点了点头。

平秀吉道:“但,这个人很可能不是我,只不过恰好他身上也有这种气势而已。”

相思吃了一惊,平秀吉的眸子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她豁然明白了。

安倍睛明,秋山流云,风间御,赤眉之人,海上少年,这些人,的确都不是平秀吉,他们是平秀吉的影武者。他们跟平秀吉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身上也能流露出这种气势。这是让别人认为他们是平秀吉之化身的根本原因。

但,这股气势并不是随便谁都能有的,只有极特定的人,通过极特定的训练,才能够显现出来。是以平秀吉穷一生之力,才拥有了五名影武者。

平秀吉并没有变成任何人,只不过是在恰当的时候,让影武者出现,表露出这种气势而已。

那是他的标志,他的灵魂。

关于平秀吉的传说实在太多了,因此,当他宣称自己修成了鬼藏忍术,化身千亿,也没有人觉得奇怪。在这个古老的国度里,有太多神奇的传说。平秀吉身为关白,有什么奇异之处,也并不奇怪。

因此成了化身千亿、不败不灭的忍者最高境界。

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窥知这种境界,并将这运用到忍术中去。

多高明的易忍术都有破绽,多相似的影武者都有不相似之处。但,只有这种忍术,却几乎没有破绽。因为他们本就是不同的人。

他们只不过有相同的灵魂。睥睨天下的气势,就是他们的灵魂。

当平秀吉宣称,他的灵魂可以寄居在这五具肉体中,谁又会不相信?

相思缓缓抬头,望着平秀吉,她的心中充满了崇敬。

“大人,我为您重新准备一壶新茶。”

她用流云般的袖子,拂过茶台,开始点茶。她的动作轻柔,古雅,她所点的茶,天下无双。只是,她的衣袖似乎稍微累赘了一点。

她终于知道了鬼藏忍术的秘密。

平秀吉并没有骗她。这的确是鬼藏的秘密。这世界上神神鬼鬼的传说太多,但真正的鬼神,却从没人见到过。如果一件事太过神异,那么,就一定有一个独特的原因,只不过大多数人不知道而已。

鬼藏的秘密,就是气势与伪装气势的区别。正如深情与表达深情。

相思心中有莫名的怅惘,几乎挽不住茶碗。她不由得停了下来,蹙住眉头。

这一杯茶,真的能终结战争么?他发现后,会怎样对待她,会杀死她么?若她成功了,终结这场战争后,她又该去哪里?

相思紧紧咬住嘴唇,缓缓收拾着茶具,终于,将一碗热茶端到了平秀吉面前。

平秀吉的面容变得落寞。

他缓缓拿起了那杯茶。

“我曾问过自己,这场战争是对还是错?

“不战,则日本乱;战,则高丽、大明乱。究竟何取何舍?我虽有天下莫敌之气,却也没有答案。

“相思姑娘,你觉得呢?”

相思无方,她似是有些不敢抬头看平秀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平秀吉凝视着茶碗,笑了笑。

他的笑容中有无尽惆怅。

“现在,我却有了答案。或许,我的责任,就在于终结这种两难的处境。我争雄天下的气势,使战国统一。因此,日出之国拥有了自己所不能容纳的强绝力量,必须向外扩张才能释放。最后,这股力量成为了灾祸,带来无尽的战争与杀戮。或许,我的天命,就是封印这股力量,所以,我要将它们带来高丽,亲手折断。”然后,我就可以歇息了。“他缓缓端起了茶碗:”新的时代,就要靠家康来开启了。他也等了太久。“

一饮而尽。

相思脸上显出复杂的神色来,似乎想要阻止他,但平秀吉的动作太快,她还未做出决定之前,茶已经被喝干了。

平秀吉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赞叹。

“好茶,可惜,以后我不能再饮到了。

“因为,相思姑娘,你要回平壤去。这里即将成为战场,我无法再留你了。”

相思的心震了震。

她的使命终于完成了,她看出了谁才是真正的平秀吉。

只有真正的王者,才会因王者之间的共鸣而感伤、落寞。那不是假装王者之人能理解的。高手的寂寞,只有站在最高处的人才能理解。

正如对阵卓王孙的人虽多,但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理解卓王孙究竟有多么无法匹敌,其余的人,不过是假装理解而已。

赤眉火瞳之人的感伤,是真正王者的感伤,这一点,相思并不会看错。

但,她总有种感觉,平秀吉是故意让自己看出来的。

那杯毒茶,也是他故意喝下去的。

他为什么这样做?

是为了封印那股可怕的力量,开启一个新的时代吗?

相思不能理解。

她只知道,她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她该回到那座城市。

那座有两个人对峙的城市。

灵堂摆设在平壤城外,牡丹峰顶。

白幡飘飘,这座临时架设的灵堂并不大,却充满了凄怆。几乎平壤城中的每个人都陆陆续续走来,拜祭杨继盛的英灵。他们的悲怆进真实的,他们跪拜的时候,似乎面对的是自己的灵位。

平壤之战虽然结束,明、朝联军大获全胜,围攻平壤城的倭军全军覆灭,倭军实力遭受重创,没有人怀疑,倭兵撤退的时刻指日可待,但,他们却快乐不起来。

阿修罗之炮轰起的七彩之雾,像是梦魇般盘旋在他们心中,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们毫不怀疑,这些大炮终有一日会轰在他们的对上。

他们怀着朝不保夕的悲怆,来到杨继盛的灵前,跪拜、吊唁。

同时吊唁着自己风雨飘摇的命运。

杨逸之一身白衣,却不再是如月般皎洁的白,而是世间最为凄楚的颜色。他跪在灵前,无论是谁,来到他身边,都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心,已完全空了,不因外界的一切挂怀。

杀死老父的,正是他自己。

如果不坚持对抗卓王孙,如果他能够为自己的国家多考虑一下,而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心,他的父亲便不会死去。

他,本带着荣誉而来,亦会肩负着荣誉而回,这本是他的父亲期望的,但而今一切都被逆转。他与国家的敌人站在一起,对抗着自己的统帅。连父亲大人的劝谏,都不能令他回头。

万恶不赦。逆子。

父亲大人,究竟我要如何做,才能够让您原谅我呢?

杨逸之痛苦地垂下头,不能自己。

同时,对公主的歉疚也让他深深自责。他看着她死在他面前,竟然毫无作为,什么都做不了。她惨烈的死状,几乎成为他的梦魇。

因为他知道,卓王孙说得不错,正是他的话杀死了公主,杀死了她的心。

他,是个不详之人,会带给爱他的、他爱的人灾厄。

最该死的,应该是他才对。

从黎明到黄昏,从光明到黑暗,他跪在灵前,一动不动。

直至所有人都离去,只有默默飘扬的白幡和点点烛光陪伴着他。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

“杨老先生若是见到这场战争就此终结,想必也会觉得欣慰。”

杨逸之的身体猛然一紧,那是卓王孙的声音。

卓王孙青衣落落,站在灵堂的门口,望着杨逸之跪坐的背影。他缓缓走进了灵堂,在杨继盛的灵牌前躬身参拜。

而后,他缓缓起身,看着杨逸之。

杨逸之一言不发,身子却在颤抖。卓王孙的心中有一丝怅然。他也知道,这个男子不再相信他。不再原谅他,但他愿意解释,他仍相信,这个男子一定能明白他的想法。

“小鸾死后,我曾经很后悔、很彷徨。我尽一切力量守护着她,我曾相信我的力量能更改天命,在我的庇护下,她一定会永远幸福平安。

“但我错了,小鸾选择了长大,选择了尽管只有三个月的生命,但轰轰烈烈地活一次。

“我不明白。”他的双眸中有深藏的痛,深到不可触摸。

他是位王者,手握天下最强的力量,拥有最深邃的思想,平民百姓的困惑与艰难,在他眼中不值不晒。但,他也有他的困惑。

他的困惑就是这个孱弱、白色的孩子。

他遍身黑色的羽翼,都是为这个孩子而生。他的力量,都是为这个孩子所有。却换不回她一个微笑,一声呼唤。

杨逸之咬住了嘴唇,淡淡的腥咸在唇齿前迸散,没有回答他。

卓王孙叹了口气:“但我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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