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现在官道上的百姓也越发多了起来,见着这些百姓大小行囊在身,不时也有几辆牛车行过。
而车上装的也都是些琐碎家庭用具,是的,这些百姓都是从北方逃过来的。
远离故土的那一份伤感,每个百姓脸上都带着失落。
正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些百姓虽然远离了兽人,但到了别的地方他们除了要饭,还是要饭。
“战争,战争啊!”
此时,几人也行在人群之中,顾子杰目光流连四下,望着此情此景,不禁感慨万千,口中喃喃自语地一声。
因为几人都换了便装,也并不出众,如同难民一般,周围的百姓也并没有注意他们几人。
说起来也要感谢村子里的老汉们想得周到,若是穿着盔甲走在这里,只怕早就被难民围起来问个不停了。
其实问一问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们是逃兵,是硬伤,逃兵在百姓眼里只怕也是个无耻之人吧?
而若是在被他们一连追问,只怕他们脸皮再厚,也忍不住内心的自责与愧疚。
不过几人也都很有默契,走在人群里也是老老实实,俱是都装作难民的样子,说话也都不敢大声,生怕被百姓看出来他们是当兵的人。
此时张烈走在顾子杰身边,听到他的话,忍不住低声道:“是啊,百姓颠沛流离,远离故土,战争给百姓带来就是这个。”
“可又能怎样?残酷的现实突如其来,无人可挡,兽人凶残可怖,茹毛饮血,尽管战争很可怕,但也只有战争可以消融这一切。”
张参军叹息,不过他嘴上说着,但目光依旧望着前方,根本不看二人,但他的话却没有人可以反驳。
是啊,这不就是战争么?
尽管谁也不想战争出现,但终究还是出现了,可怕的战争就像是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而无辜的百姓能做的也只有适应这一股可怕的力量,或者远离这股力量。
只是,适应者为数不多,天意难违,而从这些难民口中得知,当初狼人八百、攻伐蕞城时,齐镇县周围的百姓便已经逃到了山中,无奈兽人迟迟不退,反而越发势众,到了后来山中也出现了不少兽人,而这些兽人到处都在抓难民,抓走的也从没有逃出来过。
顾子杰几人很清楚,只怕兽人围城三月吃的东西都是逃到山中的难民吧?
虽然很恼怒,但又一想到在蕞城之中士兵们的所作所为,比起这些兽人,真的是善良的太多。
兽人尚且不自食,而官兵却要自食同类,而且张参军是总指挥,更是一力抓捕,只怕现在他心中也在自责吧?
此时,周边的难民中也有不少都在谈论着兽人吃人为生的话题,顾子杰听在耳中,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张参军,只见面色依旧如常,不动声色。
当初他一个事急从权,便要吃人肉,不知现在想起来,他的内心深处会不会有一丝悔意。
所谓人在做天在看,因果因果,有因必果,坚守蕞城的士兵们也都得道了报应,相信这些天留在蕞城的官兵也都入了兽人的腹中。
真的是风水轮流转啊!
兴许是几人心里都有一点自责,愧疚之感,这一路上几人也都很少说话。
日升日落,人间百态,都有着秩序,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流逝,转眼又是一个夜幕降临了。
夕阳红,入山中,黑暗来之前,几人也来到了孟城,孟城距离大梁城已经很近了,大梁城也就是州城,这里是府城。
只可惜,现在几人都换了便装,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若非王芳楠身上还有些首饰,只怕几人这一晚又要睡大街了。
到底还是书香门第出身,大户人家之女,光是王芳楠头上的一根发钗居然就当了足足一百两纹银。
这一百两纹银倒是也够几人吃喝了,找了一间客栈住下后,几人便来到楼下用餐,此时张烈已经招呼了伙计要了几个小菜上桌。
六人坐在一起吃饱喝足后,便说起来下一步该当如何。
既然几人现在已经逃出来了,而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去往州城,虽然是逃兵,但也无可厚非,兽人势众,蕞城无粮,这才败北。军中主帅也不是冥顽不灵之人,虽然失了蕞城,但也不是那一个人的错,况且他们三人官职最大的就是张参军,而顾子杰只是一个小小统制,张烈就更不值一提。
况且,楚将军现在已经死了,上面想必也不会责怪,回到州城也都会官复原职,张烈与张参军二人都同意立刻去州城,只是顾子杰却摇头不愿。
高管俸禄都不要,这的确不得不让人吃惊,张参军愣怔瞬间,忍不住问道:“罗明辉,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我虽然是逃兵,但我们当初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现在楚将军已然不在,上面自不会怪罪你我,到时候官复原职,可再次出兵讨伐,如此也有机会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啊!”
顾子杰苦笑一声:“报仇!”
张烈急道:“是啊统制,咱们八百多弟兄可都死在蕞城了,咱前锋营里你可是最大的,你若不管不问,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兄弟?”
顾子杰闻言深呼一口气,并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凄然一笑:“天意难为,因果报应,试问八百弟兄们那个没有吃同类的肉,哼,虽然是逼不得已,但吃了就是吃了,所谓因果,有因必果,众弟兄死得其所,也算是得到了上天应有的惩罚。至于兽人之灾,相信我大唐佳秀荟萃,能者云集,会有将领前去讨伐,兽人也猖狂不了多久,而我,哼,说我是妇人之仁也好,胆小鬼也罢,我阻止不了战争,但只能躲避。”
非但张参军二人,就连王芳楠三个女子听了他的话也是一怔。
顾子杰将几人错愕表情看在眼中,继而转头看向张烈道:“张烈。”
张烈:“额!”
顾子杰忽然道:“人心肉长,你可曾有过愧疚,那些个死去的无辜妇孺婴孩在你眼里算什么?”
张烈闻言呆若木鸡,愣愣说出来话。
“兽人所为自然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但那些妇孺呢?她们只是一些无辜的百姓啊,她们若是被兽人杀了,是她们命不好,但她们却被咱们这些当兵之人杀了,本来杀了就杀了,而且……还要食其肉。”
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顾子杰莫名地激动了起来,同时也只觉得自己的心很疼很疼,但就是克制不住想要说下去,他依旧继续着:“你们知道吗?自从逃出来后,我只要一闭上眼睛,梦见的全是那些死去的妇孺,看到她们死不瞑目的样子,看到她们被屠夫截肢然后放进锅里蒸煮,还看到士兵们吃着……”
“罗明辉,”张参军再也忍不住了,眉头一皱截住了他的话头。
顾子杰滞了一下,停住不语,转头向着张参军,以目视之。
张参军也望着他,忽然道:“你清高,我们都是畜生行不行?当初城中是何景象一目了然,你现在翻起旧事是什么意思?”
顾子杰苦笑摇头:“不,我并不清高,其实我也是个卑鄙小人,连自己妻子都保不住算什么。总之,我不想再去州城,也不愿再参加战争了,你们若是想去,你们就去吧?当知道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若是再度折返回去,算什么?”
张参军深深一叹:“随便你,楚将军的仇,我一定会报的,州城我一定要去。”
张烈开始为难了,看看张参军又看看顾子杰,忍不住道:“统制,你,你说的确有道理,逃出来了也不应该在轻易卷进去,可是,可是……”
顾子杰一摆手:“你若想回去,也与张参军一起吧,我不怪你,人各有志,去了州城你也会官复原职……”
说到这里,深呼一口气又道:“其实我根本不配统制这个头衔,你们也不必为我考虑。”
张烈闻言面上带了一些惭愧之色,苦着脸道:“统制你别这样说,我张烈虽然当兵的时间短,但也知道世情冷暖,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士兵而已,但统制你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摆过架子,还提拔我,我,我……”
张参军听在耳中,心里也有些惭愧,淡淡道:“罗统制啊,其实张烈说的一点没错,楚将军提拔你为前锋营统制,自然是慧眼如炬,你若肯跟我回州城,我定然保你一个参将头衔。”
这口气倒是真的不小,参将一职可就与他这个参军同级了,不过看他严肃样子也不像是随便说说。只可惜顾子杰却是苦笑一声,反而道:“参军厚爱了,我本草莽,朽木一根,不成气也,登不得大雅之堂,你们既然想回去,我也不能拦着,切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张烈……”
一转头道:“你性子大咧,冲锋的时候总喜欢在最前面,这并不是悍勇,是愚昧,以后你可要小心了。”
张烈忍不住眼眶微红:“统制……”
顾子杰摇头道:“不要叫我统制了,罗明辉已经死了。”
第161章 后会无期()
闻言,几人俱是一怔。
良久。
张参军首先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看还在发呆的张烈、王芳楠几人一眼,继而又看向顾子杰,顿了顿后苦涩一笑道:“明辉啊,你可不要这么说,我们也知道你性子严谨,颇重情谊二字,的确也是与那些大头兵不搭,虽为大将之才,却不愿看到杀戮,说来也实在不适合当兵,只是……”
顾子杰苦涩,截住道:“罗明辉真的死了。”
张烈苦着脸:“大人,你别这么说,大不了我也不去州城了。”
顾子杰苦笑不得,也不想辩驳,只是道:“你们以后记住顾子杰这个名字即可。”
几人又是一怔。
好半晌,张参军忽然叹息一声,面上闪过一丝失落之色,缓缓地道:“哎,也罢也罢,既然你心意已决,人各有志,我也不愿在阻止你了,呵呵,隐姓埋名也好,省的烦心。好吧,等到了州城以后我便差人去你本家,说你在蕞城阵亡了,以后也只有我们几人知道你的真实姓名。”
顾子杰苦笑一声:“好吧,这样也好。”
张烈忍不住道:“罗,额,顾大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终于可以用回自己的原名了,顾子杰面上闪过一丝很久没有发自内心的笑意,想了想后才道:“还不知道,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现在出了蕞城,还怕我会饿死不成。”
几人都笑了笑。
张参军笑吧,忽然道:“张子初,你们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这就是我的名字,呵呵,顾兄弟啊,以后若有机会可要来看看我这个做哥哥的。”
“张子初!”
几人同时默念一声,在军中称呼俱是根据官职头衔,顾子杰几人还真不知道张参军名唤张子初。
只有这么几个人了,可能是一起同甘共苦久了,几人也都相互有着一种莫名的亲近。
顾子杰点头笑道:“一定!”
但心里却想说:没有机会了。
因为这些天伤心过度的原因,他也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只怕真是离死不远了,今次与张参军他们一别,只怕以后也在无见面机会。
打算,其实他还能有什么打算,想要保护的人儿没了,现在顾子杰只想找个山洞,或者找个安静的地方等死。
尽管心里还有些不舍,也不想张烈与张子初再去州城,可也阻止不了,只能摆出一副笑意,以后有机会还会去找你们。
而相应的,张参军与张烈也是很不舍顾子杰就此隐姓埋名,毕竟全军两万多人,加上全城百姓近十万人只有他们几个人了,这份不舍,也真是发自内心。
可他们也知道是劝不回顾子杰的,其实二人也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惨败居然给顾子杰带来了如此大的心伤。
当初杀人吃肉的时候,顾子杰虽然不愿意,但也不曾放弃过一线生机,而现在逃出来了却……
是她,是他的妻子吧?
想到这里,二人同时看着顾子杰,但心中却暗暗道:“真是个痴情种啊!”
不过人各有志,他们同样也只能祝愿顾子杰,是的,像顾子杰祝愿他们一样。
三人就此敲定注意,各分东西,张烈豪爽地又叫了两壶好酒。
说起今后打算,兄弟情义,几人也都露出了笑脸,一扫这几日不开心之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豪爽大笑。
其实他们都知道,明日一别之后,想再见面就难了,古代可不像二十一世纪人人都有手机联系,这天下之大,只要张参军与张烈前脚走出,后面就不知顾子杰会去哪里了。
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情谊也就是到此为止了。
且不说这三个好兄弟将要离别,再说起王芳楠三个女子,她们三个此时都对顾子杰暗生情愫,听到顾子杰要远离战争,自是个个打心眼里高兴。
而一旦高兴过头,难免就会有些得意忘形,三个女孩子也都有模有样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后却是咳嗽连连。
三个大男人见着三女喝酒姿态,不禁都觉好笑,又见被呛得脸红,更是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哼。”
被人笑话,三个女孩儿难免有些觉得丢脸,俱是小脸一红,王芳楠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顾子杰。
三人笑吧,顾子杰想起这三位日后打算,便问道:“王小姐,你们三人明日也与张参军他们一起吧,等到了州城也好让地方官佐派人送你们去京师。”
三女心里忽然一跳,二个侍女暗呼不妙,赶忙将目光投向了王芳楠,而王芳楠却也是红着小脸,摇摇头道:“人家不要。”
顾子杰一怔。
王芳楠看着他,笑着道:“现在我还不想回去,况且我也不需要人送,到时候我想回去了,我门三个人一起就行了,用不着别人护送,况且小翠小兰他们二俩多少也懂些武艺,难道还怕一些宵小之徒么?”
两个侍女同时点头:“不错!”
张参军忍不住道:“可,可你们终究只是女儿家,到了州城,官兵多了,你们要回京师岂不是更加有保障,而且……”
王芳楠不悦,不带他把话说完,立刻截道:“哎呀,你们就不要为我们三个操心了,蕞城这么凶险我们都逃出来了,况且通往京师,一路南下全是大城小镇,人流无限,只要有钱,还怕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你们放心好了。”
王芳楠此言说的倒也有着几分道理,一路南下不可能在有兽人。可是王芳楠毕竟是当朝宰相的孙女,若是在路上有个好歹,终究是不好说。
念及此处,顾子杰忽然道:“就是因为逃出来不容易,你们才当该更加爱惜羽毛才对,有一队官兵护送,还是好的,毕竟……”
王芳楠不待把话说话,便怒道:“不走不走,就是不走。”
张参军张烈二人让她走也就算了,现在顾子杰也巴不得让她走,王芳楠心里更是恼火,可又不能明着说我就要跟着你,只能一味耍赖。
顾子杰叹息一声,心道:“有钱人家真是奇怪,这不是神经病么?有人保护着怎么就不好了。要是有人天天保护我,我还巴不得呢。”
想归想,但也知道说服不了她,只得回头向着张参军道:“算了,小翠二人的确也有一身不错的武艺,想必护送一个王小姐也是搓搓有余。”
二人想了想,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
饮酒一夜,闲聊至此,天微微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