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不知道怎样才能继续下去,昭明沉默了。随后而来的寂静让两人都感到窒息。
“这鬼地方我不喜欢。”
“锐……”
又跑了。
看着他空下的位置,在日光下闪烁飞舞的是灰尘。
快到晌午,有风吹撒浮云,阳光终于普照下来。图书馆外是一片小树苗,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泠锐仰躺在树间长椅上,金发被阳光和风拂弄,勾出飘渺的一层色泽。
昭明想了很久,终于把书放回书架,慢慢走出去。
到跟前,发现他没有睡。
“在看什么?”捂住侧脸被风扬起的长发抬头,树梢上有青嫩小芽,细看竟然遍布满树。春天已经到了。
“其实我并不是为了看书而来,”他说着坐在泠锐身边,“来这里的理由是你讨厌的那一个。”
“知道我讨厌就别说。”泠锐立刻把头搁在他腿上,“太阳出来了,我想睡一会儿。”顿了顿,他又说,“挑个很差的日子说吧,别破坏这么好的天气。”
“好。”到如释重负,也感到内疚。
“能让我看看你的眼睛么?”
“笨蛋,哪有睁着眼睛睡觉的!”话虽如此,但是枕在他腿上的脸稍微偏正,长睫之下有晶亮的眸子深深注视着他,让他觉得炫目。
鹞曾经问他为什么喜欢锐,说来也怪,同一件事物,锐总会一下说喜欢一下说讨厌,脾气变得比翻书还快,可这样的他,他就是很喜欢。现在看着腿上假寐的脸,他觉得除了喜欢,还应该加上羡慕。羡慕他做不到的这种任性和肆意。
鹞说想回山里,结果出门被冷风一吹竟然病了。不像人类或者零那样高烧发热,他只是全身乏力,蜷缩在花盆里闭紧眼。
昭明把他抱到南窗前晒太阳,前几天用斗瞳送的雪水浇灌,他有了些起色,今天好像又不太妙了。
“今天好点儿了么?”
昭明摇摇头:“初雪之水用完了,普通水管里的水没用”。泠锐站在门口心疼地看着,阳光下嫩绿的叶片有些皱巴巴,不知是被光照的还是真的发黄了。
“施肥有用么?”
“亏你想得出。”昭明的脸色不像是平日里的取笑,特认真。“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泠锐问。
“灵草会凋谢,一般只有在秋天,因为……”
“秋煞白帝?”
沉默代表肯定。泠锐弄不懂了,现在是初春!
“只要地府开门,煞气就会出来。地府开门不限于秋天。”
到吸一口凉气。
这样轻柔的风确实有些寒意,但对都市人而言,春天的冷是很寻常的。泠锐把手张开,风溜过五指抓不住,这里头真有煞气?
他的眼睛看不见任何黑色的地府之气,现在虽冷,但整座城市都洋溢春天的味道,就算有人嫌春日短暂,烦春天昏沉软绵的调调,但春的到来还是令人欣喜的。对,就是欣喜!有蠢蠢欲动的滋味沿着街道蔓延、扩散;有说不出来的东西感染每一个触及它的人。就连身为妖的自己,也很想被这样的风吹尽情拂。
“小锐,把窗户关上。”零在屋里喊。
“为什么?”他只是站在自己卧室窗边透口气,没有影响隔壁房间的鹞。
“不想死就关上!”换昭明身体力行冲进来“砰”关上窗,“住的再高也会有煞气。”
“真不明白小锐你最近是怎么修练的,连风里的煞气都感觉不出。”
“你们左一口‘煞气’右一口‘煞气’,烦不烦!”泠锐来回踱步,“难得好天就想出去兜风,哎,我们一起出去踏青吧,让鹞呼吸点儿自然的--”
“不行!”昭明和零异口同声。
那夜小狐狸突然掉泪之后第二天就跟没事人一样,只是一有咖啡味传来,红宝石般的眼睛就会蒙上层水汽。
记忆中某个开关一旦被打开就很难合上,这话说得真准。
“明天开学也不能去。”零叉腰,态度严肃,“就算现在有人敲门也不能开。春天是灵气复苏的时候,地府挑这时候开门是很不给天庭面子的,就算不是大事,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想被波及就老老实实呆在我的结界里。”
“可是……”
“忍不住想出门就去看看鹞,当作借鉴和警示。”
这只小狐狸嘴巴越来越坏。
昭明拉开泠锐:“今明两天她的新尾就要出来了,你就由着她吧。”
瞧一眼零,从尾巴根到尾巴尖已经成了洁白的颜色,一根杂毛都没有。
“真的出门会死?”
“被地府人发现我俩和被天庭发现结果是一样的。”
这回他彻底无语。
可以正常出入的时候没觉得什么特别,如今突然不许出门,门对泠锐来说成了一样特别的东西。打开,合上,打开,再合上--当然,是卧室的门。
“就这几天不开门窗,熬过去就行了。”
昭明侧头看他。
泠锐尴尬地收回手,忍住想一口气拉开门的冲动,躲进卧室。
昭明没追进去,反而走到客厅找着零:“锐也受影响了。”他沉着脸,“我很担心他……”
“等我新尾炼成自然会出去打探,你不要烦我。”
“怕是来不及。”
“紫哥哥,”鹞轻声细气唤道,“锐哥哥也病了么?”
“不,是他身上属于人类的三魂七魄被煞气摄中。他自己还没有察觉。”昭明眉间布满阴郁,“现在单纯想出去的念头,实际上是魂魄被煞气引向地府的本能。要是地府门再不关,我怕他控制不住会跑出去。”
妖是没有魂魄一说,泠锐妖的体质很特别。
“所以绝对不能开门,更不能离开我的结界。”
话正说到这儿,“笃笃”两声敲门,干脆利落。
鹞抬起眼皮,绿眼睛飘向门的方向。
“不许。”零用口型对他瞪眼又摇头。
可是这个声音和大年夜那两声一样,甚至有更强烈的存在感:门外有人等着。
看出零也在犹豫,大眼睛骨碌碌盯着门,昭明暗自深吸一口,结界里气味寻常,没有咖啡味。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紧绷的心弦差不多都放松了,“笃笃”又是两声惊响,让里面的人差点神经绷断。
无声的催促是寂静发出的敲击,打在心尖上,只用两声短促的“笃笃”,就让他们不安至极。
有味道!零不顾一切冲向玄关拧开门。
空空如也。
“砰!”昭明随后大力拍上门,“你疯啦!”他恶狠狠大骂,忽而想起什么叫了声“锐”直奔卧室。
泠锐不见了。
“他要是发生什么我就--”
“怎样?”虽然零也在紧张,可是昭明不敬的态度让她不悦。
“别忘了我知道你真正的真名!”
“你不能出去!”
“滚--”
低鸣和敌意,零第一次看见昭明发怒的脸,她是不怕的,但却内疚得要命。没有拦他,她回到结界中心,定神运气。眼角余光瞥见鹞欲语还休,她轻哼:“双尾总比一尾强,等炼出来再去追也不迟。”
鹞闭上眼,颦起的弯眉稍展,却没法完全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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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肆 荷花
鹞听见细微的摩挲之声睁开眼,看见有黑色的衣角碰上结界,微焦,转瞬又因某种强力的气场而复原,一只穿着黑色皂靴的脚踏入结界。
开门的瞬间有人进来了!他心惊的同时一阵平和深沉的气压在眼上封住他。
“怎么不来欢迎我呢?”
结界里的零以为自己糊涂了,眼前竟然会是战息,笑吟吟和温柔的气息充满她的结界。
尾巴,她偏头看,第二尾还没出来,但是澎湃于胸襟的灵力说明就应该在这一刻--他是幻象吧,炼尾时心智的考验。于是她不再看前方,把更多的注意力转向自己体内的灵,感受那些需要释放的力量。
战息的影子没有就此消失,她感到有股哀伤压在身上,是他的眼神,和体内的力场形成内外两种压力同时挤压她,让她呼吸急促。
“别。”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对她说,“别勉强自己。”还有熟悉的大手和熟悉的微热,覆盖在她头上,用熟悉的动作宠溺地抚摸。
泪水不听使唤决堤而出。他让她破功了。
然而就在修练快失败之际,那只手中的热传遍全身,气从她头顶灌入,直达灵。少顷,一条新尾出现在身后,是银白色象征好运的尾巴、也是涂山狐族最原始的颜色。
“真美,和我的发色一样。”男人低头轻语,灰色的眼眸里是忘情、能溺毙人的爱意,“虽然我喜欢黑色,可是,白色的零也好美。”
零没有发现就在刚刚短暂的一刻,在战息的协助之下她变成通体洁白的白狐。
不是虚像?零身体战栗,小手抓住他放在头顶的手腕,紧紧的,踏实的感觉。“真的是你?”
他的脸上划过丝埋怨,接着苦笑:“不是你亲手为我开的门么?当然是我。”
拥抱,用揉入骨髓般的力量,让身体尽量贴紧到没有任何缝隙。
这一刻的语言是乏力和无用的。只有去亲吻、去索取才能感受到真实。
“怎样才能抓住你。”零用纤细的手臂绕上他的脖子,把脸埋入他颈间,“怎样才能抓住你……”反复问,反复问。
“我不该出现的。”他说。
“因为另一个你?”
“是,又不是。”『修练成九尾,成为天狐。』当她这么说时他就知道他一个不应该的存在。
禁锢在天地之柱中的那个自己,每天在做冰冷的梦。这种折磨让一千年的时间变得特别长,长到象是人类所说的“永远”。
“你……”零垂下眼眸,“恨我么?”
“我觉得很幸福,真的。早就知道最终能留在你身边的‘我’只有一个,呵,这说法真奇怪,其实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出现的时间不对。”他眷眷轻笑,“但你知道吗,除了时间,你向我许愿让我能比另一个自己更特别。这可是零向我许下的第一个愿望啊~”
他差一点忍不住想告诉她,他一直在远处凝望着。看着她一点点甩掉悲伤重新振奋,他高兴;看着她笑容回到脸上却不及以前那么灿烂,他难过。
“羁绊是没有理由的。”
零听了抬起眼,只听他继续道:“这是另一个我在梦里这么说的。”
泠锐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早不在公寓里了,周围是熟悉却又陌生的街道。熟悉,是因为布局和平时一样,陌生是街上都是黑色的气息,一些双眼空洞的人们跟着气走向前方无尽的黑暗。
除了脚步声,没有交谈,没有欢笑。他自己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他是怎么来这里的?
只能勉强想起一声开门声,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再仔细观察四周,头顶还有明媚的太阳,但是那光却被两侧高楼的阴影遮蔽,城市或者说世界,被分成上与下、光与暗两层。在有光的那层能看见车水马龙人影绰绰,却听不见那里的声音。灰暗隔绝了他们。
妖的本能告诉再走下去就是地府,身边的这些都是亡故的人们。
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忍不住回头,昭明会不会在身后?
“啪”一道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脸上,他赶紧低头,却不甘心偷看左右,“啪啪”又是两鞭,第二鞭抽打在手腕上,留下撕破的皮肉,痛却没有流血。用这三鞭子他换来的是满目密密麻麻黑色的空洞眼眶。没有挥鞭之人。
这才是真正的死亡?
和咬瞳幻境里的焚身之火不一样!这回他还报以逃离的希望,所以他还有留恋和不舍。
一个激灵,他想起面对大火,他曾经放弃过!而且一点也没有想过昭明、零还有鹞他们,当时的他完全忘记了那些存在。
面对绝对的绝望时,他就很干脆地选择了放弃,他原来是个弱者!是只会逃避、放弃挣扎的弱者!这样的他还想束缚昭明他们留在自己身边,凭什么、凭什么?!
『锐!』听见遥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几乎不用抬头就看见光明之层里昭明四处搜寻他的身影,苍白无色的脸写满焦急,纵使有阳光照着,依旧阴沉无色。
『昭--』喜上眉梢的瞬间,泠锐心头一动,忍住。忽然他很无地自容,因为他曾经放弃过。现在更不能让昭明暴露身份来救他。所以他低头跟着亡灵继续向前,寻找出去的途径。
零看着鹞抱成团的身体:“他……”
“放心,暂时封住反而好,等地府门关上自然会醒。”
被战息探究的目光一扫,她嘟嘴:“我才不是关心他,他打牌输给我还没还赌注呢。”
“呵呵”轻笑,战息掏出一青一黑两只瓷瓶,“青色的这个是断弦水,撒在小妖身上就能让魂魄和身体分离;黑色的这个是收纳魂魄用的,他的魂魄不能让地府得到,否则会被发现身份。”
妖靠气来辨识敌我,地府则是依人的魂魄判断生死轮回。不过,只听说过“续弦胶”还没见过“断弦水”,想来势必很珍贵。她小心放好两只瓷瓶,这是唯一能帮小锐的方法了。
战息拉住她:“要小心。”
“你不和我去?”
俊朗的脸浮出层阴云,他迟疑片刻,坦诚道:“我只能替你打开地府结界。上次乘黄之事过后,天庭为平息地府的质疑,一方面查办了我,另一方面答应增加冥君来人世收魂的次数,也就是在冬春之交的时候,过了阴历三月初三门才会合上。”
“天庭也会妥协?”
战息搂住零:“不管是天庭、地府、还是人间,都是不容许随便任性的地方呀。所以,我才觉得你不适合……呐,就算知道天庭是这样的,你还想成九尾?”
零几乎立刻点头,“我有我的想法,我不会只满足九尾位列仙班的。”战息笑了,弯腰亲吻她润泽小脸上的坚定,希望自己也能被沾染一些,能更自信。
如果没有战息指点,零不会发现城市之下还有另一个空间,象上下两层楼。那个空间是黑灰色的,没有生气。
“你要小心,记住要在他进入地府前断掉三魂七魄。不要和下面的人纠缠太久,还有……”
战息几番叮咛,引来零狐疑的神色,捏捏她的小脸蛋,“对哦,你已经是上位仙狐了,不用我这么啰嗦。”
一个香甜的吻不期而至落在他的唇上,“不管你在哪里,只要知道有你看着我,就行了。”零说完,红着脸跃入黑色的结界,留下有点慌张的战息。好久,他才徐徐抬手珍惜地轻点自己被吻的地方,“下一个吻,会在千年之后了吧。”低喃之中有期盼,有心酸,还有更多的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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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 花语:默念
贰伍 荼靡
零一眼就看见了小锐,他的发色在人群中特别醒目,刚要跑过去拉他,侧面一道黑影飞过把她带入旁边的暗巷。
“死镜子--”嘴立刻被捂住,冰冷的手和冰冷的眼神让零心一凉,昭明受伤了,而且很重,道道伤口几乎布满全身,漂亮的脸蛋也破了口子,可最让她揪心的是那些伤口都没有血迹,皮开肉绽的样子非常清晰。
“我没法靠近他。”昭明说,“这里有我看不见的东西。”
“你是怎么进来的?”
“借别人的魂魄。”
啊?
他张开口,一股青烟从嘴里冒出,然后他又收纳回去:“如果不装成死人就没法进来,但混在里面又不能象妖一样行动。”
正说着,只见亡灵队伍中有人东张西望,被无形的皮鞭抽中扯掉一直胳膊,那只亡灵却身不由己继续向前走着,一刻不停。
“那是转打魂魄的鞭子,如果你是妖,它就不会打你。”
“但是如果吐掉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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