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的梦是不是比这天气还冷?”昭明忽然说。
泠锐长呼出一口气,没回答。走了一段,他忽然想起八卦众的问题:“昭明,你的生日是几号?”
“十月十一日。”
“哎?你居然知道!”
昭明很奇怪地看看他,然后笑了:“你以为所有妖都象零那么笨吗?”那表情好像在暗示他也是傻瓜之一。
“难道妖都有生日?”
“没有。”干脆的回答。
泠锐捏拳,真想给他一下。
“只是你碰巧问了我,而我碰巧有自己的生日!”昭明忙补充道,“说来还要谢谢你,那天是镜心被你拼合的日子,我想,这就是重生吧,所以决定那天是我的生日。”他认真地看着泠锐,“谢谢你哦,锐~假如以后会轮回,我也要选那一天出生。”
“轮回什么的就别提了。”他总能这么直率地说些让人不好意的话,泠锐挪开看他的目光,转身,加快脚步--
“啊,那是什么?”
抬头,天空飘下轻盈的白点。
“是雪。”泠锐伸出手,雪很细小,未落到掌心就融化不见,“你连下雪都没见过?”
“当然见过。”
“你又--”握拳。
“不这么说,你就会气呼呼地先走掉了。”昭明也伸出手汲着雪花,“听说梦到下雪就能排除烦恼,我也想做这样的梦。”
应了他的话,当晚泠锐就梦见一场大雪,白皑皑覆盖了整片整片的山林河川,银白的世界散发美丽的魔光,比阳光还美,还刺目。醒来后他拉开窗帘,屋外还是一片灰冷的冬季色调,没有白色,没有魔光。目光落在书桌上,学校发的毕业意向表格一字未填,那夜零的事情发生后,就无暇去想未来“妖生”,计划也因此而搁浅了。未来,该怎么渡过?还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真希望能下场雪,盖掉全部烦人的东西,还他个清净。
因为睡得舒坦,所以起得也早,让进来叫他起床的昭明吃了一惊,暗爽之余泠锐想起昭明说过也想梦到雪,难道这家伙也有烦恼?是和自己的一样么?
天气一冷,天空就格外湛蓝,泠锐支着下巴看教室外的大树,光秃秃的树冠上有只鸟窝,看着不觉想到小狐狸,窝在狗屋里头至少三天了,他只在当晚带她回来的时候伏在外面看了一眼,当真是不够关心她?摇摇头,他立马否认,他才不是会主动关心别人的人呢!
“啪”一截粉笔砸在他头上。
“泠锐!”语文老师怒目相向。“上课不要摇头晃脑,认真听讲!”
如果换成别人,此刻教室里一定是哄堂大笑,但,是他,除了一些从沉闷的讲课中释放出来的轻松气氛在室内流转,别的没什么动静。大家还是怕他的,他还是特殊的,在大家眼中他还和以前一样。
课后,他坐在窗边继续看鸟窝,刚萌生要为小狐狸做点什么的念头,一个同学递给他一封信。浅色的纸张,封口贴了粉色的心,不用判断就知道这是情书。
“又是给昭明的?”自从他当场撕过一封信之后,就没人敢请他递送东西。
见他捻起信封一角同时另一只手捏住信封中段,递信的男生连忙申明:“不、不是给昭明,是给你的!别撕--”
本就没想撕,只是故意吓唬他一下,可一听是给自己的,泠锐有点懵。
“真的,给你的。”男生指指信封上两个汉字--『泠锐』,确实是他的名字。
“你给我的?”
“是啊。”这不刚刚就是他放在他桌上的么!见泠锐眯起眼睛,透出一股危险的意味,男生脸腾就红了,“不、不是我,我只是送信、送信的,是昭明他们班一女生求我带来给你……”
“哦。”泠锐撇着嘴把信丢在桌上~释然。至于为什么会“释然”他自己也感到纳闷:这信,怎么看也不像是男生会送的,为啥心里头立刻就警戒起来呢?这种奇怪的潜意识根源何在呢?视线飘落在门口修长的黑色身影上:昭明!眼前一亮,根源来了!
见泠锐带着点儿敌意看自己,昭明微微一愣,发现桌上躺着的信笺,他信步走来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唰唰”几下撕得粉碎。
“啊!”不仅是泠锐,旁边送信的同学也shock了。
“与其苦恼看与不看,不如撕掉。”昭明似笑非笑之中把纸屑丢在桌上。
他怎么知道他在苦恼?泠锐不悦地吊起眼,他这是报复,绝对的报复!
『昭明同学撕掉泠锐第一封情书』在午饭前已经传遍全校。传到昭明耳朵里时,有人问他这么做是不是报复泠锐撕过他的信,他“啊?”了一下,大家才知道,那件事情,昭明并不知情。
不是纯粹的报复,那又是什么动机呢?
泠锐现在也能感受到周遭气流的波动了,作为他这么菜的妖,能察觉微妙的气,乃一大幸事,但坐在教室里被肆无忌惮的气流不断冲击却是莫大的悲哀。他比昭明强势的地方是,他可以看见是谁在偷瞄他在议论他,他可以用凶狠的眼神一个个瞪回去,让那些三五成群的家伙们做鸟兽散。
然而,用目光扫荡之后,窃窃私语声断续灌入耳中:
“不为报复为什么要撕信?无缘无故,感觉好奇怪……”
“两人感情未免好过头了。”
“记不记得上次昭明嘴唇的事情--”
这些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泠锐头皮一阵发麻,又点亮他心中的小红灯,可是如果未来还想在人世生存,就必须接受旁人指指点点,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唉,说什么做人难,做妖更难!!!
涌动的气流又传过来,猛一抬头,是方老师站在跟前。已经到了吃饭时间了。
做为收留一夜的感谢,方老师特地邀请他吃午饭。
“就在校门外,只是很简单的一餐。”她不好意思地说。
老师的报恩?泠锐点点头,暂且丢掉心头的阴霾。
“哦,对了,还要叫上昭明同学。”
“他也要请?!”阴霾又回来了。
“不要生昭明的气了,你不是也撕了他的信吗?”
“怎么连老师都知道这种事情!”
“学校就是一个小小的社会,”她抿嘴一笑,“再说,你还是在我的课堂上撕信的呢~忘啦?”
泠锐不得不再度省视这位老师:“记性真好。”
“也就三个月前的事。”她说。
三个月,他怎么觉得过了很久呢?三个月前的他,还是一个普通人,现在已经不习惯用人类的目光去看周围了。
人,变得可真快!
得知昭明还是第一次下馆子,方老师很意外地看着泠锐。
“看什么,”泠锐双手抱胸往背后一靠,“老子自己吃饭都很随便,哪有空陪他下馆子。”
“那这次就点一些没吃过的吧~”方老师热心地开始张罗。
昭明一如以往,带着笑,温吞地注视着一切,饭菜上桌了,夹给他的菜也一一收纳腹中,来者不拒。席间,泠锐一句话也没对他说。沉闷的气氛压着,挥之不去。
其实,撕掉一封他根本不打算看的信应该是小事一桩,但这个动作背后的动机让他心里小鼓不断。而每每对上昭明若无其事的脸,心里又会平静很多,于是泠锐在一边写着『绝对安全』一边写着『未知危险』的跷跷板上左右移动,烦闷地要死。
他还没有察觉,别人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让他心情起伏,这点才是最奇怪最诡异的。
“老师--”
方老师回头,发现是昭明,在他身后,远远的,泠锐正走开。
“啊,今天我请客不是时候。”她说,“你们俩都没吃好。”
“不会啊~”昭明微笑着递给她一把黑伞,“这个想送给你。”
她一眼看出这就是他们家壁橱里的伞。
“谢谢你请我们吃饭。”伞直直递给她。
“不用了,我请你们也是为了答谢,你再送我东西,不合适。”
“……”好不容易有机会让她把伞妖带走,难道说人类送伞有特别含义,不可以轻易接受?昭明沉思。
见他面露难色(自认为),方老师又很是于心不忍:要不就收下算了?反正办公室需要一把备用。正想伸手接,上课铃响了,她赶紧说了句“下午我有课,你也上课去吧”,急忙忙赶向教师楼。
看她离去的背影,昭明对伞妖说:“你要是把新伞说不定她还肯要。”
“呜~~”伞身抖动着,低声鸣叫。也不知道是表示抗议还是其他什么。
“放心,我会如约让你到她身边去的,不过,你的诅咒到底是什么?”
伞不动了。
“要是伤了她,锐会不高兴的。那我也不能放过你。”
伞妖在重重一握之下发出哀鸣:“呜呜呜,我,我断了。”
“啊~”昭明额头爆出青筋,“这下她更不肯要了。”
泠锐从家附近的宠物店里出来,手提袋里装着买给零的几听罐头。下午他还是翘课了,因为有点儿怕见到昭明,理由说不清。
不去学校,只能回家。妖的生活和人的生活没什么不同,一样圈子狭隘。他也想过开车出去兜风,不过车已经报废(说不定这会儿还躺在山脚下),况且那样的速度已经不能满足现在的他了。
想到家里还有小狐狸在,就算昭明也回去,三人相处感觉会好一些。
“小狐狸?”
客厅没有,窝里也没有。
泠锐走进厨房把罐头放进柜子里,忽然裤脚被拉住,低头看见零乌黑的身子绕在他脚下,火红的眼睛瞅着他冒酸水:“抱抱~”说着就自动窜上他身,毛茸茸的尾巴扫过鼻尖,让他打了个喷嚏。
“小锐,”湿润的鼻子在他脖颈来回磨蹭,“怎么没有巧克力的味道?你连咖啡味都没有!”
一把扯开想它丢在地上,却只轻轻把它放在餐桌上。
“要是你想吃巧克力我可以带你去买,要不要?”
小狐狸摇摇头,又跳上他的肩:“人家只想闻,不要吃。小锐说过,那种东西狐狸不能吃的。”
“还是吃这个吧。”他晃晃手里的罐头,“你还没尝过呢。”
他给零开启了两听罐头,其中一罐和昭明送的口味品牌一样。
“哪个好吃?”
“差不多。”她舔着嘴唇和勺子,变成女孩模样的零看起来似乎比较“正常”,虽然他更喜欢她狐狸的样子,但是那副瘦小的身躯无精打采叫人看着心慌,还是人类的样子好,不会太脆弱。
“这个是我送的,这个是昭明送的,你喜欢哪种?”刻意提示两听的差别所在,“再尝一口?”
零听话地各挖一勺送进嘴巴,细细咀嚼,半天,说:“镜子的。”
“你再吃一口!”
“再吃就没了~”
“我是说吃我的这罐!”
零应付着吃了一点,摇头:“第一次吃的就是这个牌子,所以觉得特别好吃。”
哇,连小狐狸也知道看品牌了!泠锐拉下脸,暗自和昭明较劲失败。
“因为先入为主吧,小锐不要生气哟。”
看着为讨好他而摇晃的尾尖,白色部分好像比以前多了。
“你的尾巴……”
“怎么?”零回头,大尾巴跟着摇动几下,黑白双色晃地他眼花--是看错了吧,泠锐这么想,并为自己确实看错了而感到高兴。
他有点儿经不起周围的人再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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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百合 花语:诅咒
拾肆 波斯菊
“再近一点,近一点……”低喃如咒徘徊在耳畔。
木马旋转,旋转,旋转……一圈又一圈,按既定的轨迹,不停留。
每一圈,都能看见一双扶着栏杆的手,修长,有力,令人安心。
“再近一点,只要一点……”
飞驰而过的一瞬,她轻轻探身,用鼻尖磨蹭了他一下,灰色的眼睛充满柔和与满足。
木马带着她和她的一串笑声转到背面。
然而,转过来之后,那双握着栏杆的手不见了,身侧的镜子里只有她一个,满脸慌张……
“零,吃饭了~”
长睫抖动似不想从梦中醒来,然而梦的内容已经不值得她留念。终于带着点儿不舍,微启眼睑,有液体立刻围着红色的眸子绕了一圈,刺痛了她。甩甩头,发现自己是人类的样子,睡在暖烘烘的被子里。
零用手肘胡乱擦拭然后缩回被窝--没有小屋蓝色的顶遮盖,小锐会发现她在流泪。
狐,千年的狐,是不应该有眼泪的,因为现在的眼泪代表了伤心,她不应该伤心,她是千年的狐。
“小狐狸你醒了?”见零窝在里头动了动,泠锐又说,“准备吃晚饭了。”
半晌,被子里传出沉闷的一声:“小锐,伤心是什么样的?”
“伤心啊,”他想了想,“听说是很痛、象心脏破掉的感觉。”
零躲在被子里偷偷摸自己的心跳,平缓且不痛,顶多有一点点堵涨。那就不算是伤心啰?
可是清泪就是止不住,她把脸蛋在被子里面使劲蹭,好久才露出小半张脸:“我过会儿出来吃。”
零的眼睛本来就是红的,现在连眼眶周围都在泛红,配上略显苍白的脸色,看着更楚楚可怜。她套着泠锐的大T恤坐在餐桌高背椅边,两腿光光赤脚半吊着,晃晃荡荡,象冬日里快要凋零的小花,就差来阵狂风吹散。给这样的她吃狗粮,泠锐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不人道,于是把罐头放在沸水里烫热,再倒进白瓷餐盘、放上银汤匙,这才端上桌。
“至少这样看起来很大餐~”他自言自语。
零闻了一下,说:“味道变了。”
“当然变了,我买了比昭明那种更高级的罐头,你尝尝?我就不信比不过他!”伏在桌边看着她送进嘴里一勺,这味道可是连他都觉得闻起来很香的!“怎么样,怎么样?”
“好鲜~”零的回答让泠锐颇感得意,但她却紧接着把盘子一推,“吃不下了。”
零对爱吃的东西向来是风卷残云横扫千里,发生吃不下的情况则说明--
“到底好不好吃?”
“挺好的,但就是……吊不起胃口。”
真的不对劲了!一向不爱吃就说“不吃”的小狐狸是怎么也不会说出“吊胃口”这种词的。“你呀,”泠锐忍不住伸手拍上她的头,“难过就痛痛快快哭一次,不要憋着难受。”
“我没有难受呀。”零抬起通红的大眼睛,“只是觉得这里空洞洞的缺了点儿什么,集中不了精神去炼丹。”皱起小脸指着心脏认真说话的样子令人不禁更加担忧。“就,就是这里……好空……”说着说着还哽咽起来,但指尖仍旧使劲戳心口,“恐怕,这里……再也填不满了……”
“零?”
“我没事!”小手不停揉眼睛,低声咒骂,“讨厌,我没有伤心、我是上位的狐,不会伤心……我要去炼丹,我要去修练……我……”
反复说着,越说泪水越多;啜泣着,双肩不停抖动;断断续续念叨着,指着自己。
本不痛的心,竟然开始发酸。
泠锐捉住她戳着心尖的手攥在掌心,然后不声不响抱住她,象对鹞那样揉着她的发:“睡觉吧,好好睡一觉就都过去了。”
清晨,昭明推开卧室门,看见泠锐紧紧拥着零躺在凌乱的被褥上,枕头被踢落在门口,上头还有些水渍。跨过枕头走近床边,泠锐半睁开眼:“嘘,别吵醒她。”然后很小心的从零身下抽走胳膊起身,无声走到窗边拉拢窗帘。晨光被拒之于外,幽暗中,泠锐的眼睛闪烁着金亮。
看着这一切昭明从头到尾都没吭声,见泠锐回到床边弯腰替零拉上被子,他扭头退了出去。
泠锐跟出来,很意外昭明只是等在门外,没走开。
“零她很难过……”
“我知道,她现在确实需要有人安慰。但别忘了她是千年的狐,和你我不一样。”昭明用冷静的语调嗤笑,“何止不一样,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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