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后还能看到她么?
不能了。
肯定是不能了。
红眼睛倏地睁开,零发现自己睡着了,正依偎在战息怀中,揉了下眼睛,全是泪水。刚刚她做了奇怪的梦,见到一个男人被封印在柱子里,每天做着绝望的梦和孤独的梦,虽看不见梦的内容,但她就是知道那些梦是冰凉的,难受的感觉一直传递到她的心里,感同身受。
“我,”她扭头看战息,“我好像梦到你了。”说着,泪水“哗”地流下来,人们常说的决堤之水,恐怕就是这样。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可笑,却怎么也止不住。
战息用弯弯食指轻柔地擦拭泪珠,说:“现在向我许愿吧,或许你的愿望可以让我不用再做那样的梦。”
“我已经完全糊涂了。”
“我也不太明白……”昭明转头看窗外,他们正坐在摩天轮里,缓缓升离地面,他的眼睛已经不再流血。战息吩咐他们跟着零,把她好好带回去,然后他就消失了。和零在一起的战息回头看见他们,没躲没藏,很泰然带着零进入摩天轮。
高耸的摩天轮此刻犹如城市之眼,张望夜空。一间间小盒子样的空间把他们分开。
“他是要我们监视小狐狸和他约会?”泠锐撇着嘴和昭明相对而坐,一条腿踏在昭明身侧的座位上,极不耐烦地抖着。
“零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
“才不担心她咧!倒是你,六神无主。”
被泠锐说中,昭明不带笑意地应付了一个笑容。『全是因为你违逆天命』这个罪名可真大呀,让他还真有点儿吃不消,不知不觉他拧紧眉头。原来神也有想要逆转命运的时候。
“锐,生活是不是没有如意的时候?”
“这种问题你问我?”
“你做过人,应该知道吧?”
泠锐耸肩:“说不定我愿意做妖就是嫌人类太麻烦了,谁知道呢?”他收回脚,坐正,“你问这个,是和他们有关?”目光自然向上看去,与他们相隔两间的,坐着零和战息。
昭明淡淡摇头。斗胆看了雷霆都司,尽管只是一瞬,可那种心慌和悲凉他不想让锐知道,不想让他也负担这份不安,所以他说“不是”否认着一带而过,煎熬的感觉只留在他一个人心上就好。
不过,他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他耍了点小手段,在封印之前偷偷保留了部分神格没有沉睡。神是没有空间和时间限制的,但利用神格可以分离出过去的自己,让他在时与空上获得新的存在,他想用这个“自己”守护零渡过这一千年。
知道自己会被她可爱且顽固的性格吸引,知道会沉迷于在她身边的每一天,这些他全知道、早就知道!因为这就是他自己!一切都是应该发生的,这是他的宿命。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会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竟然嫉妒起未来的自己,希望能像现在这样这样保持下去、不要结束,希望那个受罚沉睡的自己永远不要醒来!并且任凭这个念头发芽开花,甘之如饴。即便沉睡时感应到冰冷的噩梦,也无法抛弃这个想法,着魔般一步步推行着计划:扼杀本尊,保留现在的自己!
“你的愿望是什么?”
零扶着玻璃,咬下唇。这个问题太难回答。
眼下是彩灯璀璨的游乐园,霓虹七彩流转,把摩天轮里的小空间照亮。这些五色的光在战息眼中都是无色的,他的眼睛似乎只会是灰色。
“不要因为我而改变心愿,”他说,“我想听你最真实的愿望。”
“那……”她欲言又止,眼睛死死盯住战息身边的玻璃,那里头反射出白发灰眸的真身,普通玻璃是不可能映出原形的--心头一阵慌乱。战息却了然微笑:“你的愿望决定了我们谁留谁走。”说着他和窗上的影子对视,“是现在的我,还是未来的我呢?你来决定吧!”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
贴在背后的软皮椅背忽然变得好凉,与梦里的冰冷一起让她僵硬。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白发的那个战息疼惜地看着她,“不管你选择什么,我相信都是我的天命。”
“你,你们知道我会许什么愿?”
两人同时点头。
是哦,不管她做什么,他总是都知道的。她想许一个修练出九尾的愿望,他也早就知道。
“我的愿望,和你们……”
“是我,”坐在她对面的战息带着歉意,“是我一直阻挠你,其实在你修出黑尾之后就不该再劈你,但是我怕你成了天狐就会知道一切,那时候,这个‘我’就没有存在于世的理由了,所以才偷偷回到过去斩断你的尾巴,想让你死心。”
“这样做,让我的刑罚也增加了年限。”白发的战息无奈道,“零,快点结束这一切吧,最初犯错的是我,如果真要永远长眠就不要再给我醒来的希望。结束吧~”
“嗯,我只想听你最真实的心愿,让我没有白白来到世间,”对面的战息,黑发下目光决绝,“请让我为你做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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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柳兰 花语: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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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贰 楼台香
彩灯随着音乐一盏盏点亮又一盏盏熄灭,在夜幕里划出一圈圈炫丽的光影。透过摩天轮的玻璃看下方,喧哗和缤纷中夹杂连续雨水留下的水汽,游乐园被点缀出另一种风情,象浸泡在香槟里的彩色玻璃,烛火一照,漫射出摇曳迷离的星点。
零蜷缩在泠锐身边,头枕着他的腿,白发的战息把她送来这里时她就这样。那人说等摩天轮转回到地面,她自然会醒。战息消失后,昭明破天荒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他说过绝对不要碰她一下的,尽管他这么做是想知道发了什么事,但在泠锐眼里,还是很破天荒的举动。
他紧紧看着昭明,等待他说些什么,可是他收回手之后只别开脸看窗外,什么也没说。
真是太没品了!泠锐狠狠瞪他:“好歹也分享一下啊~”
“你不是总说偷窥不好么?”
他语塞,看了眼零,沉下声:“就当我关心小狐狸,想知道怎么回事……”
昭明眼里有笑,可是表情却很严肃:“你早就该承认了,死要面子是人类才会做的事。”说完欠身把额头贴上他,“知道之后心情变糟可别怪我。”
本来半夜被突然叫来这里心情就很忐忑,发现有两个战息之后泠锐更是担心零,现在知道了原由,心里涨的难受。
“我算是知道了,”他呐呐道,“神仙也和妖怪一样古怪,做事不讲理。”指尖碰着零,立马缩了回去,总觉得这时候的小狐狸,不能被打扰,一点都不能。
“不古怪,”昭明托腮,目光从窗外转向他,“因为他们都有他们的坚持,其实,有些人类也会有自己的坚持,我相信。”
和小狐狸交换尾巴是坚持?逼迫她修练黑尾是坚持?不让她成仙也是坚持?
“这算哪门子的理由?!”泠锐的音量在昭明目光中骤减,压低嗓子低骂,“狗屁不通的坚持!”
“是因为所谓的‘爱’吧,那人才会做出那些事情~”
『爱』?泠锐低头看零,『爱』这个字太高深太莫测。
“锐你做过人,难道不能理解?”
“谁说做人就一定要懂爱的?!”
“嘘--”
泠锐一急就会提高音量,昭明止住他,洞察其心思般一语道破:“你觉得呆呆笨笨的小狐狸就不会‘爱’?”
他点点头。
“你果然是不懂啊~”昭明声音低如叹息,“唉,连续两次让我看到心情不好的事情,还要和你探讨这么严肃的话题……”
“什么跟什么嘛!”泠锐伸脚踹在对面昭明坐着的椅面上,大有不说清楚纠缠到底之势。
如果说发生的这些都是源自同一个叫做“爱”的坚持,他还是能明白的,只是发生在小狐狸身上--
“锐,我记得电视里常说,爱是不分高低贵贱,不分种族差异的,”昭明突然靠近他,俊颜放大,“难道你平时不看电视吗?”
神经短路了几秒,泠锐挥开他:“老子没空看!”不悦加羞恼着,因为不看电视而被妖鄙视,真是太不值了,不过,“这不是严肃话题嘛,怎么从你嘴里听来那么搞笑?”
昭明“噗嗤”也笑了,连说“抱歉”。两人轻笑了一阵,再看沉睡的零,笑声散去,忧闷又填满心头。
“他一定知道摩天轮的传说才会最后带着她来这里吧。”泠锐突然说。昭明探究的目光让他继续道:“很多人都说这是幸福的转轮,每一间都装满幸福,坐着到达顶端愿望什么的就都能实现。”
“我还以为是命运的车轮,永远不能违逆。”昭明摇摇头,“他一定不知道,一定认为这里就象无尽的轮回,脱离开才能解除痛苦。”
“是吗?”泠锐不置可否地应声,脑中呈现战息消失前留给零深吻的画面,传说,坐着摩天轮到达顶端时亲吻恋人,两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幸福下去。那时候,正好是在顶端,所以,他应该还是寄托了心愿的。
听昭明喃喃“这种事连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泠锐会心一笑,没有点破。可这个笑没能持续太久,看着小狐狸,心情又低落下去,甚至有些悲凉。
最终,他们还是不能在一起。
因为,零许下的愿望是:修练成九尾,成为天狐。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顿时明白了什么是『坚持』。
方老师睡得很不踏实,她一直很担心、很担心、很担心隔壁,但具体担心什么说不清,或许是怕听到什么不该听见的声音?总之她捂着耳朵睡得幸苦,最终,她决定“借故”出去看看。打开房门,她轻声说了句:“我要喝水哦~”
没人回应。
她不知道这时候泠锐和昭明已经不在公寓,家里除了鹞,只有一只伞妖。
摸索到厨房--既然说要喝水就得做出喝水的样子--却找不到水杯(昭明放置的东西,基本没人能找到)!不得已拧开龙头就着汲了些喝。
公寓很安静,没有“不良”的迹象和声响,心弦舒松之后睡意立刻袭来,她返回卧室,没有在察觉玄关处跳出来一把伞。
天亮,她醒来第一眼就发现身边多出一把伞,也没在意。起身整装走出卧室,看见绿眼睛的小男孩鹞坐在窗边看书,走过去。
鹞冲她一笑,甜甜道了早安,真是个好孩子。转身,昭明出现在她身边:“老师,你……”他似乎看出什么,“昨晚你没有出来走动?”
“没,当然没有,我睡得可沉呢~”
“真的?”
“当然。”方老师快步走开躲避犀利的视线。明明看见她身后伞妖一路紧随,昭明沉下脸,在伞妖跟着老师走过他跟前的瞬间,伸手捉住伞妖。
“老师,你去梳洗一下,锐还没有起,我去叫他。”他不动声色地把伞妖塞进门口的橱子里,无视伞妖咚咚咚撞橱门抗议的声音。
每天早晨是昭明最忙碌的时段,先出门取早餐,如果零不在,他就要负责叫醒泠锐:把他从卧室里拎出来丢进盥洗室,然后把装满狗粮的食盆放在零的窝边,然后整理卧室床铺,然后……突然想起今天还多了个方老师,回头看她呆坐在沙发上,就让她这么呆着吧~扭头看见泠锐走出盥洗室,便招呼鹞:“过来吃饭~”将他带去冲淋。
怎么吃饭总要去卫生间?方老师疑惑之余看见泠锐,忍不住说:“昭明同学未免太忙了!”
“不会啊,今天他还没烫衬衫呢。”泠锐把自己的那份早餐递给她,发现她脸色凝重,“这些都是他自己要做的,我可没逼他。”
“要是没他你怎么办?”
“没他的时候我一个人也很好啊~”
正聊着昭明和鹞走过来,鹞头上盖着块毛巾,泠锐自然拿起替他擦拭,身后的昭明衣襟沾湿,他看了眼方老师,扭头走开。
“生气了?”方老师压低嗓音,是谁听到泠锐那种话都会生气的吧。
“只是去换衣服。”虽然他这么说,但揉着鹞头发的手慢下,“老师你替他擦头发吧,我,去看看……”
昭明确实有点生气,不过理由却是:泠锐把早餐让给“宠物”吃了。
“她是老师,不是宠物。”
“难道不是吗?”在他眼中,零、九鹞、再加上方老师,都是能讨泠锐开心的,应该算作是宠物。替他照顾这些宠物,他很乐意。
泠锐觉得就这点实在是无法和他沟通。
“他们是朋友,朋友!”
“好吧,好吧~”
昭明挂在嘴边的笑怎么看都是在敷衍,泠锐气急之下捉住他的脸掰正:“是朋友、不是宠物!”
“那么我呢?是什么?”
“当然也是朋友。”
“和他们一样?”
“不一样。”
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妥,刚想要改口,被昭明的话打断:“只要不一样就行。”说着伸手捏了捏泠锐的脸象个大人似的。
客厅里,方老师还在担心他们两个会不会翻脸吵起来,却听见鹞幽幽然道:“锐哥哥和紫哥哥绝对不会吵架的。”
低头,她看见清澈的绿眸子里充满这个年龄的孩子所无法拥有的深沉,吃了一惊,进而忘记要反问“为什么”了。
不过正如鹞所言,两人从卧室出来后没有任何异样,感情依旧很好。鹞也恢复成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围在他们身边。
出发去学校前,方老师突然听见玄关有“咚咚咚”的声音,下意识拉开壁橱的门,里面躺着一把黑伞。
“老师。”昭明犹疑地看着她,“你确定昨天没半夜出来?”
“没、没有啊~”还以为昭明会怪她私自打开橱柜,心虚之余关上橱门,只听昭明说:“这伞,你想要就拿去用吧。”
“哦,不、不了,谢谢。”她很奇怪,为什么要她拿这把伞,天又不下雨,况且她见过他和泠锐一起撑着这把伞并肩走出校园,还见过有人要送他新伞被他婉拒,这些都让她很动容呢。
这伞一定对昭明有特殊的意义!她如此认为。
方老师没有拿伞,昭明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伞妖撞击橱门的“咚咚”声是非类人的声音,她能听见说明已经被缠上了,不管昨夜是不是出来过,伞妖的诅咒近期就会开始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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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台香 花语: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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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叁 黑百合
零回来后就变回黑狐的样子,小小一团缩在窝里,心事重重。昭明每天都会定时给她一份香脆的“食物”,她都不曾碰过。直到有一天换食盆时,看见两只胀到鼓起来的罐头被放在小屋外面,泠锐才想到:他们光给她罐头做生日礼物,却没有帮她打开--他们对她,关心还是不够啊!
如果那个人在,就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再给她买新鲜的吧?”
泠锐的建议得到昭明赞同,两人当即出门。
游乐园那晚过后,沉闷压在心头,原来,就算自认为不懂什么是爱,看到一个爱到心都发痛的故事还是难以释怀的。即使是妖,对这种说不清又驱散不尽的心情还是很无可奈何,只能任凭一直萦绕,渡过这个阴雨连绵的秋天。
现在,冰冷的冬天到了,很好。
出门,连呼吸都会起一阵白雾,泠锐站在公寓楼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狠狠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入肺,心和身体同时清醒似的畅快,一片清明。
“那个人的梦是不是比这天气还冷?”昭明忽然说。
泠锐长呼出一口气,没回答。走了一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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