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雨潇喊住两个小乞丐:“你们两个劳苦功高,回去上曲爷那领赏。”
门口停下一排马车,曲东民从大门外进来,说:“把所有的枪支弹药都装车上,一个弹壳也不许留!”
慕雨潇把脸贴在花小尤的脸上,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我的小孙女,你好好睡吧,等睡醒了,听我给你讲一出,诸葛亮草船借箭。”
☆第十章
花小尤回到黄花寨就病倒了,浑身燥热,直说胡话。有时静静地躺着,突然就哭喊起来:“哥,都是我害了你呀!”
慕雨潇回来后的第二天,才知道国子秦被害,从花小尤的哭喊中他也猜到,他的死与致幻粉有关,他后悔得直打自己嘴巴。老关东也对他横眉立目:“都怪你,把套住的恶狼放跑了,等我姐醒来,看怎么跟你算账!”
慕雨潇当时确实不想杀南时顺,花小尤安然无恙,他也犯不上与这个奸险小人斤斤计较。如果他当时就知道国子秦惨死在南时顺手里,早就一枪把他毙了。现在再去动手,恐怕这恶贼已有准备,杀他就不容易了。
慕雨潇让人买了一副上好棺木,把国子秦安葬了。花小尤还在病中,他怕她再受刺激,就替她把丧事办了,办得也挺隆重、挺风光。
孙二娘听说花小尤病了,领着丈夫都里特意赶来,舞舞扎扎地要给花小尤跳大神治病。慕雨潇正没好气,一顿喊,把孙二娘赶跑了。
花小尤已经昏迷三天了,除了稍微清醒时,喝过几口水,一点吃食没进,俊俏的小脸眼瞅着瘦下去。
慕雨潇几乎把沈阳城里的好大夫都请来了,所有的大夫都说,花小尤只是悲伤过度,身体没有大碍,过些日子就好了。可慕雨潇还是放心不下,守在花小尤身边,三天三夜没合眼,也三天三夜粒米未进。
慕雨潇已经三十四岁了,至今没有成家是因为当年他曾立下誓言,不找到失散的妹妹,绝不成婚。年轻时,也真心喜欢过几个倾心于他的姑娘,但都是因为这个誓言,最终让几个姑娘无不含泪离他而去。其中有一个怨恨至极,竟投河自尽了。从那以后,再有人与他谈婚论嫁,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后来,曲东民将胡嫂介绍给他,说,这是个寡妇,不涉及婚姻的事,慕雨潇同意了,与胡嫂隔几天幽会一次,一幽就幽了七八年。
自与花小尤孝子山定情以后,慕雨潇再没去过胡嫂家。连着好多天,他都看见那屋顶满满地铺着包米,密密实实的,好像一点缝隙也没有。他心中有些不忍,却终是没去。他觉得,再这样做,会对不起花小尤的。一想到这儿,他心中悚然一惊。我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想与花小尤成婚了吗?他承认,自己现在已经被花小尤彻彻底底地征服了,一天见不到,心里就空落落的。他觉得跟花小尤在一起,心情特别愉快。想起来也真是怪事,过去那几个他也曾爱过的姑娘,在他面前总是低眉顺目,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说不对了惹他生气。可花小尤却从来没有这个顾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有时还使个小坏,捉弄捉弄他,他却一次也没有生气,反而是越来越喜欢、越来越爱这个小尤物了。
花小尤生病,几日几夜人事不省,慕雨潇感到五内俱焚,他记不起自己这半生是否还有过类似的感觉。爹妈死的时候,他目眦欲裂,却不感心如何痛。小妹失踪,他心中似从此压上一块重石,沉郁却不沉痛。几个丽人相继离他而去,他虽觉怅惘,更多的是感受着一种离苦。但花小尤这一病,却病得他心都像被揉碎了一样。三天三夜,他寸步未离开花小尤,就坐着个小凳守在炕前。一会儿摸摸花小尤的额头,一会儿把手伸进被子里,生怕花小尤凉着或者热着。每次喝药,都是他亲自喂,把那或汤或水搅得不热不凉,才伸出胳膊托起花小尤,把药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进去。有时,他就呆呆地看着花小尤,一动不动,一眨不眨,看着看着,就觉得心里疼,看着看着,眼中就慢慢地盈动起泪水。那一刻,他下定了决心,咬着牙下的,等花小尤病好了,就跟她订下婚事,再选个良辰吉日,结婚!
第四天天刚亮,花小尤醒了。她慢慢地睁开眼,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她身边的慕雨潇。一直在呆呆地看着花小尤的慕雨潇,瞅见花小尤的眼睛说睁就睁开了,反倒心一慌,说不出话来。
花小尤笑了,轻轻地说:“我饿了。”
慕雨潇一蹦而起,几步就蹿到了门口,声音都变了动静:“快……醒了……饿了……快……饿了……饿了!”
满院子里都响起了欢呼声:“快……醒了……饿了……饿了……上菜……上饭!”
四个人先进来,在花小尤的炕边摆上两个条桌,接着,一行人鱼贯而入,将端着的饭菜放满了一桌。饭是清一色的粥,有大米粥,小米粥,高粱米粥,黄米粥,二米粥,绿豆粥,包米面子粥。菜都是清淡的,绿个盈的,清香扑鼻,还有花小尤最爱吃的酱缸咸菜,什么芥菜疙瘩,小黄瓜,小辣椒,小茄子,小土豆,小豌豆。最奇的是,除了咸菜,所有的饭菜都蒸腾着热气,好像这边一声喊,那边马上就出了锅。花小尤却不知道,她昏睡过去的这三天三夜,有好多人都陪着没睡觉。厨房里整整熬了三天三夜的粥,炒了三天三夜的菜。按慕雨潇的要求,饭菜要随时都是热的,凉了就倒,再熬新的,再炒新的。
七十三
老关东拿起碗:“姐,想吃什么,我给你盛。”
花小尤看着这满桌的饭菜,真是不知吃什么好了,她一指最靠边的大米粥,说:“从头来。”她真是感觉饿坏了,准备把这些粥都喝下去。
刚喝完一碗,猩爷从门外晃晃悠悠地进来,手里拿着一把香蕉,放在花小尤的面前。这香蕉在东北可是个稀罕物,五天前,有广东来的朋友给慕雨潇捎来这一把,慕雨潇都给了猩爷,猩爷没舍得吃,一直留到现在,那香蕉已黑得像一段段焦木。
花小尤叫起来:“呀,这么好的东西呀,猩爷,你真舍得啊!”
猩爷咧开嘴,一拍胸脯,花小尤明白,这是说:“高兴。”
花小尤正想再夸猩爷两句,却见她的国尔木跑了进来,一蹿就上了炕,把头挨紧她,亲热地摩挲着,尾巴摇得像秋风中的狗尾巴草。后边十六只西伯利亚狗一个跟着一个,有的叨着一只山鸡,有的叨着一只兔子,有的叨着一只野鸭子,没有一个空嘴的,最后四只狗竟拖进来一只大野猪,足有一百多斤。
花小尤喜得跳下炕,把那十六只狗挨个抱着亲了一下,算做嘉奖。
老关东说:“这几天,你这些狗可没闲着,国尔木领着他们天天在山上转,整回个东西就藏起来,还派两只狗看着,姐,你看,他们多懂事,怕咬得乱七八糟的不好看,把伤口都给弄平整了,血也都舔干净了。”
花小尤把老关东送给她的那只小狗抱起,说:“你也去了吗?你给我带点什么回来呀?”
那狗扭头冲野猪叫了几声。
老关东说:“那只野猪就是它发现的,一边叫,一边追,差点叫野猪咬了。”
说话间,孙二娘丁零当啷地闯进屋,戴着神帽,手里拿着神鼓,都里跟在后边,也是一身跳大神的打扮。
“姑奶奶,可把这满院子的人急坏了,瞅这小脸瘦得,怪可怜见的。”孙二娘开口就嚷,却越说声音越低。
老关东说:“二娘也是三天三夜没睡,她要给你跳大神捉鬼,俺大没让,他们两口子就每隔一个时辰,围院子转一圈,拿把大刀杀来砍去的,一圈下来一身汗。”
孙二娘说:“慕爷不信,咱只好想这个辙,姑奶奶,我一点也不跟你来玄,我还真看见几个东西,在这左近伸头探脑的,姑奶奶,你别不信,这些东西也是有空子就钻,就像苍蝇似的,闻见大粪……哟,姑奶奶,瞧我这嘴,说着说着就走了板。”
花小尤说:“让二娘受累了。”
孙二娘:“什么累不累的,你病好了,二娘这心里高兴得直唱小曲呢,不信,姑奶奶,你来听听,真亮着呢!”
花小尤真就笑呵呵地过去听听,咦,神人真就有神事跟着?确实有小曲在耳边响起。她又仔细辨了辨,才听出,那曲儿是从院子里传来的。她听着那曲儿很熟,那些乐器她听着更熟,那是李世礼,那是陶三林,不用问,肯定也有大肚蝈蝈。果然,乐声一弱,大肚蝈蝈开口唱道:
小妹你得重病三天不醒,急得我嘴起大泡愁得不行,再有一天你还不醒转,蝈蝈哥急不死也得跳井。
听着那情真意切的曲儿,看着那满桌的饭菜、食物,花小尤只觉鼻子一酸,泪珠扑簌簌滚了下来。
此时,慕雨潇已躺在西墙下黄花丛中睡着了,他睡得很香,脸上带着浅浅的笑,腮边就是花小尤撒种下的那蓬绿草。
花小尤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这些天,慕雨潇变着花样给她调弄吃的,吃得她直嚷嚷:“不吃了,不吃的,再吃我就要成‘花团锦簇’了。”虽这么嚷嚷着,可看着好吃的还是挡不住嘴馋,吃得已经瘦下去的小脸一天比一天见丰满。
这些日子,怕花小尤伤心,没人再提国子秦的事。花小尤也不提,全然忘了一样。不过,慕雨潇看得出,她其实一点都没忘,不一定什么时候,眼神就有些发呆。
这天,花小尤突然说想到外边转转,慕雨潇喜出望外,忙叫人牵过马来,与花小尤肩并肩出了黄花寨。
正是秋收时节,大地里一片金黄,四野里到处看得见忙着收获的农人。牛车顺着垄沟慢悠悠地走着,包着铁皮的木轮子吱扭吱扭地,把秋空秋野叫得愈显空旷。车把势仰躺在小山包似的包米秸上,一只脚搭在另一条腿上,挑着满是泥巴的鞋,悠来悠去,悠得鞋子都怕是要醉了。
孝子山屹立在旷野的尽头,山上的枫叶红了,在这满地金黄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艳丽。远远望去,感觉就像地头那边的庄稼突然被太阳烤着了,红红的烈焰直烧向天空。
花小尤突然指着一处耀眼的金黄说:“那是什么?”
慕雨潇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心里不由得猛跳了一下。他看清了,那是胡嫂在屋顶上晾的包米,满村绿树,唯有这黄分外醒目。
七十四
慕雨潇装作很随便地说:“啊,那是农家晾的包米,这样的景,在东北,你随处都可以见得到。”
花小尤问:“包米为什么要晾?”
慕雨潇说:“包米潮,不晾就要发霉、长毛,就不能吃了。”
花小尤又问:“那冬天下雪也要晾吗?”
慕雨潇:“不干就得晾,不过得先铺上席子。”
花小尤感叹着:“这爬上爬下的,也真不容易,像你们这样的老爷们儿,干这个也许不当个事,要是像我这样的女人家,可就太难为了。”
慕雨潇一听这话,心里又是一跳,偷眼看花小尤,却没看出什么异常,似乎就是顺口说来。
花小尤打马往前跑了几步,待慕雨潇跟上来后,突然问:“你知道我哥是因为什么死的吗?”
慕雨潇很惊讶她怎么问起了这个,回答说:“是因为他把致幻粉给了我,坏了南时顺的事。”
花小尤说:“这仅仅是一个原因,南时顺让他来杀你,他宁死不从。”
慕雨潇沉默了,半晌才说:“你哥是条汉子。”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间,进了村,在一家民居前,花小尤勒住了马。慕雨潇抬头一看,脸腾地红了,这就是屋顶晒着包米的胡嫂家。
花小尤满脸的一本正经:“进去,去做汉子应该做的事。”
慕雨潇的脸红得已经发紫,他弄不清花小尤是什么意思,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花小尤笑了:“瞧你吓得那个熊样,快去吧,我在额娘家等你。”说完,花小尤打马飞奔而去。
慕雨潇感到满脑子糨糊,他这个风流事,黄花寨倒是有不少人知道,可谁能告诉花小尤呢?想来想去,他认定除了老关东不会有第二人。
慕雨潇这次可是有点冤枉老关东了。最先告诉花小尤这个秘密的是猩爷。那天,花小尤在后山的向阳坡上晒太阳,猩爷走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金光,又把手放在头上两三尺的地方。这后一个手势花小尤明白,它每次说到慕雨潇都是用这个手势。可前一个呢?那是一个小村庄,离黄花寨不过半里地,闪着金光的东西也看清楚了,是农家晒的包米。可猩爷是什么意思呢?花小尤抽空儿去看了看,刚到院门旁,就见屋里出来一个美貌女人,她顿时就明白了。花小尤找来老关东,连唬带诈,再来点小恩小惠,老关东就和盘托出了。
胡嫂最近才听说慕雨潇已与花小尤定情,终是明白了慕雨潇为什么十几天不来。但她还是坚持每天往屋顶上铺包米,铺得满满登登,厚厚实实的。她与慕雨潇同床共枕七八年,虽不是正经夫妻,却也是恩恩爱爱,如漆似胶。她只是想再见慕雨潇一面,见一面后哪怕就去死,也行。
慕雨潇能来,她丝毫不感意外,只是她没想到,会是花小尤带他来。刚才院门口那一幕,她在窗子里都看见了。
“她长得真好看。”慕雨潇进屋时,胡嫂背对着他坐在镜子前,在看着自己的脸,却说了这么一句。
慕雨潇不知说什么才好。
“坐呀,我这炕上又没有吃人的老虎。”
慕雨潇坐下,拿过炕上的烟笸箩,笸箩里烟满满的,散发着甜香,慕雨潇装了一锅烟,点着。
慕雨潇抽了几口烟,把烟灰在炕沿上磕了磕,低着头说:“以后,那包米,就别拿房上晾了。”
“你们要结婚吗?”
慕雨潇点点头。
胡嫂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这么多年,你其实就是在等她啊。”
慕雨潇说:“我也说不好,我就觉得,离不开她了。”
“我送你们一个礼物吧,其实,也不是啥礼物,就算是给你们的祝福吧。”胡嫂说着,拿过一个大红窗花,上面刻着一对鸳鸯。“我早就剪好了,就等着你来。”
慕雨潇接过窗花,眼泪早已涌满眼眶,他抬头看看胡嫂,胡嫂已是满面泪水。
胡嫂说:“让我再抱抱你,行吗?”
七十五
慕雨潇一把把胡嫂搂在怀里,泪水滚落在她的头发里,好像摔出挺大的响动。
花小尤没有去慕雨潇的额娘家,她就躺在通往孝子山路旁的一个小山坡上,慕雨潇要去额娘家,必从此路过。
花小尤听说慕雨潇与那漂亮小寡妇的事后,一点也没生气,反倒挺高兴。一个男人,一个在江湖上闯荡的男人,能七八年只守在一个女人身边,足见他是一个忠于爱情的痴情汉子。对晾包米的约会方法,她也挺欣赏,觉得倒是挺像法国浪漫喜剧中的情节。
花小尤在法国四年,见多了法国人的浪漫爱情故事。她给自己设定的择偶标准,就是一见钟情一追到底式。满人吹城那天,慕雨潇在万众之中,威风凛凛,豪气冲天,让她一见就觉心潮翻涌,认定此生非此人不嫁。全然不顾,就是这个她心中的英雄,把她的满人哥哥、满人叔叔,把她的满人祖宗都变成了狗熊。结识慕雨潇以后,她意外地发现,这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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