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昌说着说着低下了头。
夏闻天惭愧地拍了拍顾云昌的肩膀,“嫂子,冬天怎么过呀?”
夏闻天是南方人,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直到升任清江大学校长,他都没想过居住在棚户区的老百姓如何过冬这个问题。
当上清江省省长后,主管全省的工业,那时他见到的最多的是工厂里的机器,巨大的吊钩,火红的铁水,移动的行车,氤氲的雾气,工人们行走其间却游刃有余,驾轻就熟。夏闻天不知视察过清江省多少家大中型企业。
然而,当90年代,国家经济重心南移之后,传统工业一边保证财政税收的高额上缴,一边拖累着本该由社会承担的沉重福利包袱,包括福利分房,一边面临原材料放开市场后毫无保障的供给,这相当于一个巨人不断在被抽血的同时,还吃不饱饭,再壮实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倒下去是迟早的事。当时中国工业发展水平并未达到吐故纳新的程度。
夏闻天是经济学博士,他深知国有企业衰落的过程,是一个至今存有争议且敏感的话题。作为中国经济的践行者,他不止一次地问,国有企业为什么会急剧萎缩,为什么会迅速坍塌?为什么要匆匆抛弃?夏闻天清楚,这些问题现在回答不了,这些大大的问号只能留给历史了。只是工人作为一个阶级,其赖以生存的大工业轰然坍塌,先是工厂,然后是家园。社会责任和个体命运的共同沦陷,造就了一个巨大的废墟,物质废墟触目惊心,精神废墟荒芜绝望。被时代抛弃的人们成为生活残羹剩汤的垂涎者,满怀侥幸的乞讨者,这是上天安排居心叵测的黑色幽默,还是命运轮回荒诞不经的阴差阳错?想到这儿,一股强烈的使命感在夏闻天的心中油然而生。
“听说夏市长是南方人,我们住平房的北方人冬天都要打煤坯,就是把煤面子掺上适当的黄土,就可以打煤坯了,一般的人家,都要打上一两千斤的煤坯,一直烧到来年的秋季,秋季,家家都要买上几百斤甚至上千斤的大白菜、大萝卜,腌一缸酸菜,买两捆大葱,可以一直吃到来年开春。”
李秀芝刚说完,顾云昌插嘴说:“形容胭脂屯的房子有句顺口溜,‘春怕刮风夏怕雨,秋怕严霜冬怕雪’,别看胭脂屯的百姓日子过得艰难,但是这里的人朴实、豪放,有苦中作乐的民风,有人编了句顺口溜调侃我们,说胭脂屯有四大怪,倒骑驴四十迈、光膀子扎领带、只喝酒不吃菜,坐出租车头朝外。”
面对顾云昌的幽默,夏闻天笑不起来,此时此刻,一个巨大的棚户区改造计划已经在心中形成。
“顾大哥,买经济适用住房领到准购证了吗?”
夏闻天关切地问。
“还没有,眼下经济适用住房的房号被倒卖到十万甚至二十万了,一些富人开着豪华轿车买走了经济适用住房,许多老百姓为了能拿到一个经济适用住房的房号,不顾烈日酷暑,没日没夜地排队,东新园的房子,我和老婆排了半个月也没拿到房号,更多的房号却被那些有关系或者有门路的人给瓜分了。夏市长,再过十年我就六十岁了,进入老年人阶层了,我不知道我女儿十八岁高中毕业之前,还有没有希望圆了我的购房梦。”
“顾大哥,我用党性向你担保,不出两年保证让你住上经济适用住房,不光你能住上,胭脂屯的居民都能住上。”
夏闻天话音刚落,顾云昌的眼睛湿润了,他紧紧地握着夏闻天的双手哽咽着说:“夏市长,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
当顾云昌和李秀芝两口子送夏闻天、武志强和龙小波出门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胭脂屯的居民站满了顾云昌家门前的这条小街,真可谓是里三层外三层,夏闻天刚刚走出顾云昌的家门,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大爷眼睛里含着泪花说:“夏市长,我在胭脂屯住了一辈子了,别说是市长了,就连科长也没到胭脂屯来过,您是第一位到胭脂屯来的市长,就冲这,就值得为您鼓掌啊!”
夏闻天激动地握住老大爷的手说:“大爷,我上任大半年了,才来胭脂屯看望大家,心里很惭愧呀,我向大家保证,两年内,一定让大家乔迁新居!”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时,街头传来汽车喇叭声,人们自发地让出一条路,2号小轿车缓缓开了过来,夏闻天没上车,因为有太多的人想和他握手,他不愿意让这些热情的老百姓失望,伸出双手真诚地握着,仿佛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
粉墨登场 狼园
在东州房地产界,谁都知道陈金发是“跑马圈地”的高手,他总能从决策部门获得“风声”。其实,地方政府决策层尤其是“一把手”对城市发展的目标指向,常常让房地产开发商趋之若鹜,一有风吹草动,房地产开发商就会连夜“跑马圈地”。但是要获得准确的消息,职能部门必须有人,陈金发的做法是“有酒大家喝”,哪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没有个秘密账本?里面记录了所有见不得人的开销,当然最终主要费用都列入了楼盘开发总成本当中。
但是,自从何振东就任东州主管城建的副市长后,与于宝山比起来,陈金发“跑马圈地”甘拜下风,谁让人家是主管副市长的小舅子呢,不过陈金发一直想成为何振东的干小舅子。方法也很简单,于宝山的姐姐也就是何振东的老婆,长年瘫痪在床,夫妻关系早就有其名无其实了。如果在何副市长身边安插一个二奶,自己自然就成了干小舅子,何况何振东生来就好这一口呢,陈金发煞费苦心相中了一个人,他觉得只要和这个人搞好关系,就一定能把何振东拿下,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范真真。
范真真最讨厌于宝山,不仅仅因为于宝山这个人生性好赌、惟利是图,更因为他是何振东的小舅子,范真真恨不得何振东的瘫痪老婆赶紧死掉,那样她就可以取而代之,成为名副其实的副市长夫人了。
然而,何振东最怕瘫痪老婆,因为没有这个老婆,何振东在仕途上不可能爬得这么快,这么顺。他心里最清楚自己之所以爬这么高,全都托了老丈人的福。
何振东的老岳父可不是一般人物,八十年代初是清江省委书记,东州市委第一书记,后调全国政协任常委,虽然离职休养好多年了,但是,至今老爷子在东州市说句话仍然掷地有声。何振东的老岳父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如今瘫痪在床,何振东如果胆敢慢待女儿,老爷子若不高兴仍然可以左右何振东的仕途,因此在家里,何振东对老婆仍然是相敬如宾。
何振东最忌讳人家说他沾了老丈人的光,有一次拆迁办主任刁一德为了讨他的好,给他请了一个算命先生,说是准得很,那个算命先生一张口就说他是“姑爷命”,虽然也说他大富大贵,青云直上,但是“姑爷命”这三个字就足以败坏了他一世英名,他二话没说就把算命先生打发走了。
当然何振东也碰上过好的算命大师,东州市驻京办主任丁能通就给他找过一个算命大师。那是自己任皇县县委书记的时候,去北京出差,住在北京花园,丁能通领来一位算命大师,说是经常在中南海走动,何振东听罢虔诚得不得了,算命大师捋着山羊胡子,之乎者也了一阵子后,眼睛突然一亮,然后很平静地告诉他,五年之内必将成为封疆大吏。果不其然,第二年他就成了东州市副市长,离封疆大吏仅一步之遥了。
其实何振东很羡慕驻京办主任这个位置,当今官场上只有这个位置不用贪就可以集富贵于一身,可惜是个正局级,如果是副市级,他真想和丁能通换一换。
然而,何振东想出了一个更为隐蔽的致富之路,就是让自己的小舅子于宝山成立了和泰房地产开发公司。他嘱咐于宝山只倒腾地不盖楼,这样可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显山不露水,他告诉于宝山买哪块地,于宝山就买哪块地,他让于宝山什么时候卖,于宝山就什么时候卖,于宝山名义上是和泰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实际上是何振东手中发财致富的傀儡。
然而,何振东忘了于宝山的人性,提心吊胆挣的钱,于宝山背着何振东跑到澳门去赌,没几天就输光了。于宝山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他慌了神,背着何振东要把姐夫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卖的地要卖给白氏兄弟。
此时于宝山正谦卑地坐在白昌星的奔驰车里,白志刚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白昌星的司机老关很潇洒地将车驶上了黑水河大桥。[小说下载网…wWw。QiSuu。cOm]
老关在西藏当过特种兵,转业后分到东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因为刑讯逼供打死了人,所以坐了三年牢,老关放出来后,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保安,白昌星通过石存山找到老关,名义上是自己的司机,实际上是自己的保镖。白昌星和白志刚很看重老关,因为老关不仅一身功夫,而且还有两样在西藏练就的绝活,训狼和驾鹰。
白昌星酷爱狼,这一点与老关很投脾气,曾经有人劝他养藏獒,可是白昌星不屑地说:“藏獒再凶猛也不过是人类的一条走狗,狼则不然,狼的一生充满了艰辛和磨砺。一百万年过去了,许多比狼更为强大、更为先进的物种在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但狼却生存了下来,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最终成为陆地上食物链的最高单位之一。什么原因?道理很简单,狼有自己的生存智慧,有自己的生存策略,有一种同命运抗争的强者精神,在狼身上能够体现强者的本性。狼群最伟大的品性就是它们的合作精神,因此,狼道其实就是商道。”
奔驰车一下黑水河大桥,白昌星掏出一支世界上最好的哈瓦那淳尼达牌雪茄,递给于宝山,然后微笑着说:“宝山,我在机场路附近有一个狼园,要不要去看一看?”
“昌星,你是说你有一个狼园?我没听错吧?”
于宝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没听错,在狼园,我养了四十多条狼。”
白昌星不以为然地说。
“去看看,去看看。昌星,我听说有养狗的,养狐狸的,还从未听说养狼的,养狼也能发财吗?”
于宝山摘下金丝边眼镜擦了擦,仿佛要擦亮自己的眼睛。
“养狼不过是我的爱好,这些狼都是我的朋友,我从来没想拿它们赚钱。”
白昌星吸了一口雪茄说,“老关,先去狼园。”
老关一打轮,奔驰车驶向机场路方向。狼园坐落在一块绿树环抱的山坡上,远远望去,没有人知道那里是狼园,还以为是一座豪华庄园呢,大有“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意境。
奔驰车驶入庄园大铁门后,长达十多里地的柏油路环绕在庄园四周,曲曲折折,庄园除了占地二十多亩的人工鱼塘外,还有二三十个用来养花的温室大棚,大棚的对面就是用巨大的铁笼子围起来的狼园。
几个人下了车,于宝山顿时被空气中弥漫的兽气震慑得有些发抖,铁笼子内有四十多条狼,见来了生人,立刻虎视眈眈、全副武装,一副“备战”状态。
白昌星学着狼嗥叫了一声,狼群立刻友好起来。老关亲自打开关狼的铁笼子门。白昌星先走过去。白志刚拍了一下于宝山的肩膀,示意他一起进去。于宝山早就吓得腿肚子转筋,动弹不得。
白志刚笑着说:“于老板,我已经告诉它们,你是朋友了,进去没事的。”
于宝山怯生生地说:“志刚,别开玩笑了,好虎还架不住群狼呢,我一进去,这些狼还不把我撕成碎肉。我不进去,我不进去!”
“志刚,宝山没胆量进来就别难为他了。老关,把战神带到我办公室来。”
白昌星一边说一边和群狼耳鬓厮磨了一番。这些狼见了白昌星就像见到头领一样,个个摇头摆尾极尽殷勤之能事,把个于宝山看得呆若木鸡。
白昌星与狼共舞了一番后,走出狼园拍了拍于宝山的肩膀说:“宝山,你说的那块地不用去看了,咱们到我办公室谈谈价钱吧。”
前两天白昌星和白志刚详细了解了于宝山手里那块地的情况,表面上看不过是黑水河畔一块普通的菜地,周围也没什么高大建筑,如果于宝山不事先透露出体育中心这么一说,这块地就是一块普通的菜地。
当然白昌星非常了解于宝山这个花花公子的底细,他派老关打听过,于宝山在澳门葡京赌场的确输了钱,但不是一个亿,而是五千万。这块菜地究竟与体育中心有没有关系,白昌星心里还没有底,不过,他决定赌一把,打定了主意才让白志刚约了于宝山,一起来到狼园,之所以领于宝山来狼园,就是想打一打他花花公子的傲气,也好为压价做准备。
几个人走进别墅式的办公楼,来到白昌星的办公室,于宝山又被办公室的“一片狼藉”惊呆了,墙上布满了狼的明星照,老板台上摆放着狼的雕塑,书柜里清一色排满了一摞摞关于狼的书籍、资料,沙发上还趴着一只小狼崽,眼里放着光芒,敌视着于宝山,吓得于宝山差点把刚点着的香烟扔在地上。
“宝山,坐吧,随便坐。”
白昌星说完,便坐在老板台后面的高背靠椅上,白志刚抱起趴在沙发上的小狼崽,于宝山才敢坐在沙发上。
服务小姐上茶以后,老关牵着战神走了进来,这是一条比一般狼个头都大的公狼,目光像钢锥一样犀利,威武得像一头猛虎,于宝山看后头皮发麻,汗毛立刻像豪猪一样竖了起来,几乎将T恤衫撑离了肉皮。
白昌星接过战神,用手捋了捋狼的灰毛,然后自言自语地说:“老伙计,快一个月没见了,想我了吧?”战神像一尊雕像一样蹲在白昌星身边,蓝莹莹的目光始终射向于宝山。
“昌星,既然我们谈生意,能不能让你的老伙计回避一下!”
于宝山惴惴不安地说。
“宝山,你多虑了,没有我的命令,战神不会攻击任何人,石佛区大禹乡那块地我决定要了,你开个价吧。”
“昌星,志刚婚礼上我们不是说好了,我需要一个亿。”
于宝山坚决地说。
“宝山,那块菜地虽然是住宅用地,但是目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真要是建住宅,谁住呀,你说的价钱太离谱了。”
白志刚插嘴说。
“志刚,我于宝山能平白无故地搞一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建住宅?我早就给你们渗透了这块地的有用题材,潜力不可限量,要不是我急于用钱,你们给我多少钱我都不能卖。”
于宝山悻悻地说。
“宝山,不是我们不信任你,还是就现有土地价格谈稳妥,这样吧,五千万,即使没有体育题材市委市政府提出要把黑南建成东州的浦东,两年内,这块地会有一定的升值的。”白昌星呷了一口茶说。
“昌星,五千万绝对不行,这样吧,一口价,八千万。”
于宝山妥协地说。
白志刚看出来这小子急于堵窟窿,便继续打压说:“宝山,你在澳门葡京赌场输了五千万,而且是三次输的,你老兄跟我们说输了一个亿。你如果缺钱我们可以借给你,但是大禹乡那块菜地目前的确不值八千万,这样吧,我们再给你加一千万,六千万,这可是我们的底线了。”
白志刚不软不硬地说。
“是啊,如果这块地将来真有体育题材,住宅用地很可能变成商业用地,到时候这块地的使用年限就不是七十年,而是五十年了,我算了一下,光土地出让金就得三亿六,宝山,你在澳门赌场输了,我们买你这块地也是在赌,风险不小啊!”白昌星狡黠地说。
于宝山来之前下决心不松口,然而一进狼园,他就毛骨悚然,进了白昌星的办公室,老关又把战神牵了进来,眼下白昌星手里牵着战神,那恶狼死死地盯着于宝山,好像随时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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