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我都不知道,只是听他们天天议论什么东林妈是将剪刀藏在被子下面的;华伦下身肿得没型,都发黑、发臭了,不能撒尿了,到了医院被医生骂了,问他怎么不早来看什么的;还有东林妈如今也跑了。
没过几天,具体是华伦住院回家的前两天,村上所有的人都聚到了东林家,他家有史以来第一次聚了这么多的人。因为他家又出了事,东林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而且,还翻出了一瓶农药喝了,死在了灶屋里。是东林的那个新疆老婆发现的。
东林没有哭,整个人蹲在后门口焉了,耷拉着头。新疆女人也坐在一边,没有任何表情。后来还是贵生站出来主持了一下后事,毕竟他们两家沾点亲。贵生老婆忙前忙后,还忙里抽空咿呀咿呀地摸了两把眼泪。东林妈的骨灰从火葬场捧回来的时候,华伦也从医院出院回家了。后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妈要我别瞎操心,专心念书。
农村里有一句俗话叫:单不单,必过三。
东林家第三件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就是在东林值班看塘的一天夜里,他老婆——新疆女人投河自杀了。东林值班天亮后回家,没看到女人,在后门口的水跳上看到了她的一双鞋子,他也没在意。后来到下午,我爹巡塘时,在东林家屋后的水面上看到了女人连同衣服被鼓起的身体。喊来贵生一起捞起了尸体。东林奔到岸边呆呆地看着,然后无力地瘫了下来。女人的尸体被拖上岸后,东林瘫在旁边嚎啕大哭,哭声通过水面的应声响彻了河这边及对岸的几个村庄。
几天后,在河心的老坟滩的最中间添了两堆新土,是东林妈和新疆女人的。埋在这里的原因是东林家在建公墓时,父子俩耍狠,死活不交钱,何况他们认为自己以后变成了灰埋在哪儿都一样,甚至是洒在了屋后的河里。新疆女人因为没有和东林正式过门,更不能进公墓了。有了新坟,老坟滩不再单纯,大人们不再轻易容许我们上去了。
东林家接连发生了三件事,白天很少能够再看到华伦和东林的身影,值班看塘的事情也全部落在了贵生和我家,不过,我们两家人也都没有什么怨言,毕竟人在这些悲剧到来的时候还是会有同情心的。人们对于东林家的议论也因为父子俩人的突然颓靡和隐遁而逐渐停息和遗忘,即使有,也是轻声在背后哀叹几声了。
爹也不让妈值班了,他一个人顶。我还是继续给爹送饭,只是我能够感觉到从我家承包了鱼塘之后的这些日子,我似乎长大了许多。
我给爹送饭去的时候还经常给爹带去一些酒。偶尔,贵生搭班也过来和爹一起喝。那天,贵生在我送酒去的时候,又路过棚子,爹没有叫他,他自己进来了。他习惯性地从桌角拿起一只杯子坐在爹对面和爹炊起了酒。
“人活着可真累!”
“怎么回事?”
“这些日子我可真是憋死了。”
“怎么搞的憋死了?”
“事多啊,烦透了顶。”他啜了一口酒,好似语无伦次。“对了,你知道为什么东林妈要用剪子戳华伦?”
“人家的事,我怎么知道?难道你晓得?”
“是,我晓得,是因为华伦硬要找老太婆搞那个事。你想,东林妈都八十岁了……”贵生一直都垂着头。“你知道那个新疆女人为什么会死?”贵生抬起头又问爹。他的脸及耳根、脖颈已经被酒精烧灼得通红,这时候,他的眼睛异常光亮,更显出一种特想倾诉的无奈痛苦状。“是因为华伦搞了那个新疆女人。”
“真的?”爹有一点不相信,又有些若有所思。
“当然真的,东林那天值班。夜里我起来喂猪的时候看到的。而且,东林妈也看到了,她半夜起来撒尿。”贵生又垂了垂头,好似醉了,“我一直难过到现在,憋到现在啊!”
“谁叫你老是半夜三更起来喂猪。”爹嘟囔了一句。
“嗯,明天我把这些畜生都杀了,它们都该死。”
作者简介:
沈亦然,原名沈奕奕,80年代出生,安徽省当涂县人,现居马鞍山。本文为小说处女作。
白日灼身
彭 扬
“没有人会相信我。他们都认为我是因为无所事事,一天到晚鬼混的娃娃才会做出这种事,才会与粉这种东西沾边。好多人都说我加入黑社会了,白天跟一帮混子一起砍人,晚上就躲在一间小屋子里吸粉。再过一个星期,我爸就要把我送去戒毒所里了,我一点儿也不想去。但是在家我是待不住了,不去那里,我又能去哪里呢?”
都达的声音像是被开水烫过一样,异常嘶哑,如同整天都要长时间地叫喊,疲惫不堪。皮肤苍白得似脱落的墙皮。双手不知该如何放置,时而叉前,时而背后,并不停抖动。他的眼神里已经不再有光,流露出的是与外表不相符的呆滞和空洞。从高中辍学以后,他没有归属感。发现自己像风中的一片落叶,方向不定,落处不明。这是一种致命的内心触觉,导致原本既定的画面支离破碎,并且没有复原的可能。精神也随之散架,成为一堆废墟。他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不久后将至的处所,如果它真的能让自己康复过来的话。但这只是茫茫雾中的一点微光,轻易就会被更深的气层吞没。
“我们这儿的人把海洛因叫粉。以前上学的时候,学校还专门搞过宣传活动,贴一些红的绿的大海报,上面写了好多标语,记不清楚上面写什么话了,大致的意思就是要远离毒品,热爱生命。我还拿过宣传的小册子,怎么也想不到现在的我也和这玩意儿扯上关系了。但是,我不是那种社会上的混子,也不是想堕落才吸粉的。第一次吸粉的时候,以为不要紧,只要不是老吸,应该没事,结果变成现在这样。现在,我学也上不成,也不能工作,简直就是一个废人。不犯毒瘾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精神,很容易就累了,就是在椅子上坐一天,也不跑步,也不走,什么也不干,都会很累。我妈请假天天在家看着我,哪也不让我去。我每天在家就是睡觉,然后走来走去,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不停地走,有时候,走到镜子前面就会停下来看看自己。我发现我跟以前已经完全变成两个人了,现在的我整个人都蔫了,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像小的时候,虽然不是很活泼,但是觉得每天都过得特别有意思。现在我连电视也懒得看,节目每个台都差不多,都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况且我也没有心情看电视。我没事的时候经常坐在我家阳台的一把椅子边,望着天空发呆,什么也不想,累了就睡一会儿,睡醒了再接着发呆。”
都达的言语之下荡漾着视线之外的隐情。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各种力度冲击着表象的世界。他已被囚禁,在双重的牢狱里苦苦挣扎。他渴望健康,更希求被了解。第二个愿望却日渐灰蒙,直至消亡。性格的缺口时常泛现,他不能看见。
“我很讨厌自己的性格。是典型的双重性格,在外面和在家的性格完全不一样。我从小就被我爸我妈惯着,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因为他们工作单位都比较好,所以经常会给我买玩具和图画书。我房间有一个书柜,里面装满了那时候给我买的图画书,好多玩具摆不下就全部扔掉了。我上初中了,他们还跟小学一样到学校门口接我,把我当成小孩一样。我上幼儿园时,他们给我报了一个四年制的英语幼儿园,就是有个老师在里面教你说英语,结果我上完幼儿园,再上小学时,比一般同学都大一岁。在学校,我特别害羞,也不敢在好多人面前讲话,一讲话我就会脸红,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心里希望能像电视上的主持人似的能说会道,可是在人前有时候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会在家里发脾气。”
在家里,母亲为他做好早餐,父亲送他到学校去。生活没有任何负担地与他连接在一起。强大的爱的烘烤把他烧制成一块形状怪异的饼干,在现实的空气里出现霉菌。并且由表及里,带来一种截然不同的面貌。似乎脆弱异常,轻轻一碰,就会裂成碎块。
“一进学校,我就什么话也没有了。下课的时候,我就坐在座位上做作业或者出去走一走,看到别的同学两个三个聚在一起聊天,我也很想加入他们,可是我没有勇气,也不知道该跟他们说什么好。我记得初中毕业的时候,我们照完毕业照回家,我听见走在我前面的两个女生议论这次照相,然后议论我们班的同学,其中一个说到我,另一个就说还有我这样一个人啊,她都没怎么注意,还以为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人呢。我听了这话以后,回去很自卑,晚饭也不想吃,回家就进我房间把门锁住了。刚进初中时,可能大家谁对谁都不了解。第一学期期末,班里的文艺晚会要选两个主持人,一个男主持人,一个女主持人。当时的文娱委员对我印象很好,就向老师提议,让我当这次晚会的男主持人。有一天早读课,老师把我叫到外面问我愿不愿意当班里元旦晚会的主持人。我也想克服一下在人前不敢讲话的毛病,就答应了。我每天放学得和另一个当女主持人的同学一起练习,背台词和练习串场,准备了好长时间,我想这回自己一定能行的。但是,文艺晚会当天,开始前一个小时,我看到班里坐着那么多同学,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心里就紧张起来了,甚至还流了好多汗,手也在抖。再一想以前背的词,全都忘得差不多了。该上场了,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了。不用说,那天我肯定特别惨。好多同学在台底下都笑我,还有人恶作剧用香蕉皮扔我。平时我在班里也不说话,很多人都以为我老实,好欺负,所以经常拿我开玩笑。我就像个小丑一样,但是我也不敢与那些欺负我的人作对,我连骂人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家以后,我老想一些快乐的事,把不愉快的事忘了。”
平铺了许多有着尖利面的石子,路途开始难走。他内心的自卑被生活的坎坷拉伸得无限广大。在同学的嘲弄中他变得越来越胆怯,仿佛向无穷小萎缩。他面对家中丰盛的物质没有言语,而且没有任何人发现并交流。热情的火焰无情地被打击熄灭。然而,在他还没有足够的准备应付眼前的一切时,自己的身体也在这时出现了状况。
“我上课的时候,老是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什么事情又给别人看笑话。干什么事我都特别小心,我尽力屏住呼吸,不出声,然后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一堂课下来,我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累死了。后来,我变得特别敏感,我很在乎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不管那个人坐在前面、后面还是我旁边。我甚至会在乎他们的呼吸,他们动了一下,他们讲了什么话,我一堂课下来都在注意这些,课也听不好,人也感到很不舒服。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监视器,周围人上课干什么我都特别在意,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有时我强迫自己不要这样,我要听课,别人做什么与我无关,结果越是提醒,越是没有用,反而更加注意周围人的行为了。我刚开始总是扭我自己的手,可是这样也不行。大概过了一学期以后,我的状况更严重了。我开始感到胸口特别闷,后来发展到喉咙口有什么堵住了一样,特别难受,老是像有个嗝打不出来的感觉,厉害的时候胸口和喉咙总像堵着一口气,快要窒息了一样。有时上课就会发作,心跳得特别快,注意力也没有办法集中,鬼上身似的。”
身体发出危机的讯号被他误认为是阶段性的不适应症。可是,持续加剧的紧张和突然袭来的痛苦,却让他不堪承受。他不得不被迫审视自己的现状。如同一只恶魔潜藏于食道之中,并用无形之手夹住颈部。他终于承受不了,发出求救。
“本来我想这就像是以前主持节目前的紧张一样,过去就没事了,没打算去医院检查。我想把它当成是一个嗝没打出来,打出来就好了,可是我越来难受。好多时候都是一上课,我先是紧张,然后就开始胸闷,像有人用手勒住我脖子一样,话也说不出来。我如果坚持不住,就趴在桌子上,这样会稍微好受一点。有时候,做作业时会突然难受起来,作业也做不了,还有种窒息的感觉。以后,我上课有时一直都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看书看了超过十行就开始难受。有时候出去走会好一点,有时候出去走着走着就开始难受。晚上我也睡不着,老是一到半夜就醒了。我怀疑自己得了一种怪病,就自己翻医学上的书,也没发现有哪一条与我特别像。平时在家吵闹,我爸我妈没有办法,就答应带我去医院检查。医生问我感到胸闷多长时间了,我说有一年了。他先吃惊了一下,就叫我去做检查。医院扫描过我的脑袋,给我听过心脏,还抽过我的血,全身都照了CT,医生得出的结论是我一点问题也没有,估计是平时学习太紧张,放轻松一点就可以了。我爸和我妈听了之后松了一口气,就认定我没有事,还说就是我生活过得太好了,养出来的病,说没钱人家的孩子吃得差穿得差也没见像我这么多毛病。我算是彻底失望了,我怎么讲他们都不会相信我。我很害怕嗓子里长一个瘤子,越长越大,堵住喉咙我就会不能呼吸,最后就死掉了。这种病后来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我一感到哽塞,就什么事都不能做,必须找一个没有人的房间或者没有人的地方待好长一段时间,才会好受。在有人的地方,我就会越来越难受。”
这种病痛如幽深的水底浮动无数水草,将他的四肢缠绑,只能望着头顶的微光,苦闷地叹息。他变得急躁起来,对事情日渐显出没有耐心。不理解和照常进行的嘲弄让他愤怒却束手无策。学习成绩直线下滑,责备和悔恨沉重地压在他的背部,并且加倍痛苦。内部涌动一股力量,蕴含着的不服输与不甘心,强烈地想要摧毁颓废的现状。
“要是我不改变我自己的话,这样痛苦一辈子,我不是要难受死吗?我觉得只要调整状态应该会好很多。我不愿意一辈子都做一个很窝囊的人,在别人面前说话都会出冷汗,更不想做一个全身是病的人,而且是那种医院根本检查不出来的病。我尝试着在早读课上大声地朗读课文,然后上课,如果碰到自己会回答的问题就举手回答,努力地和一些同学说话。我周围的人都觉得我变得很奇怪,更加嘲笑我了,有时,我一跟他们讲话,他们就笑,到最后见到我他们就笑。他们一这样,我就更加紧张了,在路上碰到他们,看见他们的脸,我都会走得很不自然。我的情况越来越差,这种改变没有让我轻松,反而让我更加紧张,更加难受。有一天,每隔二十分钟我就要胸闷。那段时间,我心里面特别想让自己好起来,可是这种病又三番五次地发作,每次发作时我先是有意识地和它抵抗一段时间,实在不行了,就用手抓我的头发,使劲地打嗝,用手重重地拍我的头。我很恨自己,为什么身体突然就成这样了。我会经常莫名其妙地大吼,但是我爸我妈都不以为然。我想过要自杀,但是我不敢,我觉得跳楼、上吊和用刀割手特别疼,肯定比现在还要难受很多倍。”
无法抵抗压迫,他终于沉落。心跳的速度很轻易地就加快数倍。他过分紧张,多疑,且被病痛所包围,像一只被污染的水域里将死的浮鱼。生活渐渐停止生长,他经过一些凌乱的轨道,接近一片白色的墓地。
“我通过表哥的介绍认识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