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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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5年第3期-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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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的M城多年来显得寂寞异常,毁灭的森林已经成为久远的回忆被载入陈旧的县志中,除了口头流传土匪出没时期一些血色褪淡的凶险事件,M城人饥渴的内心的确缺乏必要的润滑。他们置身于过于狭小的生活舞台,迫切需要帷幕深处深藏着机敏的提词人,来提示他们日渐麻木的记忆,推演另外一种可能存在的方式。为了满足全体市民在荣誉方面的精神需求,M城文化部门每年出版一套装潢精美、内容繁复的《名人录》。从市长到普通公民,直到刚刚登上户籍的婴儿均被收入其间,城市名人尤如满天的星斗,璀璨生辉。一刀凌空作响的名字一冒出来,便被渴望产生杰出人物的市民们锁定,他们自然禁不住欣喜若狂,带着共同的意志寻找这位都市里的隐居者。一些人迫不及待跳进汽车里四处打探,电话不停地传递焦虑期待的呼唤,行进在寻觅道路上的男人在女人中辨认美女一刀,而女人们又坚定不移地认为一刀理所当然是英俊魁梧的男性。诗人究竟是男性还是女性的问题首先引发了一场学术性的争议,各类地方报纸竞相刊登观点对立的文章,推波助澜,掀起白热化的辩论高潮。塑造公众情人的热望导致男女之间的分歧和怨恨,部分家庭因此破裂,形成婚姻的冰冻期,以往莺歌燕舞的婚姻介绍所而今门可罗雀。 
  市长风闻此事不禁对城市人口发展问题忧心忡忡,亲自指示有关部门同心协力尽快找到至今拒绝露面的诗人,以便解决旷日持久的纠纷。M城因此专门设置了寻找诗人的机构,每天自称为一刀的来者络绎不绝,他们需要逐一通过严格规定的考核内容。在评委会成员面前背诵一刀诗歌时,许多人落荒而逃。当一位相貌出众的年轻人经过一系列小小的练习,最后从容不迫地朗诵“你想看透人世吗/那么你将成为一个罪孽深重的天葬师”的那一刻,房间所有的玻璃被外面的围观者稀里哗啦砸碎,他们从窗外跳入,热泪盈眶地拥抱这位朝思暮想的名人。维持治安的巡警急中生智,用灭火水龙管驱散开纠结成一团的人群,救出因窒息而昏厥的诗人。当场有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孩勇敢地宣称是正在苏醒的诗人的未婚妻,而另外三位姿色分外妖娆的女人则一个比一个露骨地暗示曾经与诗人有过非同寻常的床上运动。至于谁独领风骚,自然诗人最具评判权。兴奋的诗人再度昏厥过去,主持人不得不遗憾地宣布事情的发展进入了迷途,有待于下一轮考核评定结果。 
  十几天之后,公安部门终于找到了实质的一刀。一刀在向外发出信件时不慎露出踪迹,虽然没有署名的短信抹去了行文者的痕迹,然而邮给某位编辑的诗还是让人嗅出一刀容易指认的气味:“人们啊,已经丧失了祭奠的最后时机/在冬天的旷野里/一切被大雪封贴/等待腐烂流脓/只有一个离群索居的巫女在风中游荡/向人间吐出冷艳的诅咒……”公安部门以合法的手段截取这封稿件,最终挖掘出一直超脱全体市民意愿,深藏不露的诗人。当电视镜头对准真实的一刀时,收看现场直播节目的观众的心情受到挫折。一刀农夫似的体魄和黑夜寂寞的面孔没有一处呈现高贵的标志,好在他总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下颚,马马虎虎可以认为它具有激情或坚毅的轮廓。一刀干巴巴地回答电视台女记者春意盎然的问题,简述自己庸常无奇的经历。人们了解到他大学毕业不久,目前在一家不太景气的公司任职,尚未结婚,居住的旧楼房面积为十八平方米。 
  在某一个月光生动的晚上,当地五位文人来拜访一刀。他们带来一定深度的白酒和话题,准备与他探讨诗歌的死亡意识和离奇古怪的意象如何构成疑问的世界。他们敲开门,把一刀挤至一边,找出杯子和饭碗盛满白酒,暗示一场艺术命运势在必行。一刀神色忧郁地坐进包裹着革皮的旧式椅子上,拒绝发言。 
  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在床上把自己布置得舒服些,循循善诱地说:“我们已经牺牲了自己的时间,远离了爱来到你这里,你不能摆出尊贵无比的架式拒绝我们。你是M城的公民,自然对它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另一个梳着马尾辫的男人气恼地说:“我们本来还想录下这种意味深长的场面,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你甚至不通情达理,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我是利用业余时间写诗的,”一刀面对五个紧紧盯住他的人宣告自己的无能为力,“ 每天被来访者干扰得连正常饮食和睡眠都打乱了,请你们另外找时间来好不好,我正在等一位朋友。” 
  五个人一齐兴奋起来:“一定是女士,我们有幸看诗人谈情说爱了,瞧瞧爱情是怎样战胜死亡意识的。” 
  有人轻轻敲响房门,倚门而立的那位大个子马上殷勤地打开门。由于猝不及防,外面的年轻女人差点摔倒。大个子把女人拉进屋,以绅士般的风度请一刀离开座位让她坐下。大家相视无言,单等着眼前的一对恋人进入抒情的角色。年轻女人用一种十分谨慎的口吻说:“你们有事,我先走吧。” 
  “是他们有事,不是我。”一刀无精打采地回答。 
  大个子快活地说:“逃避的问题属于精神领域的话题。一刀和他的女友现在的状态构成了男性和女性之间既吸引又对抗的基本姿势,正如一座雕像为我们提供的信息那样。一刀先生大概对这个问题有相当独到的见识吧?” 
  一刀克制着愤怒对年轻女人说:“他们是一群疯子。” 
  “瞧,多精彩的回答!”梳马尾辫的赞叹不已。 
  “我这儿快变成闹市了,我每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他们的吵闹声像刀锯一样让我恐惧!”一刀兀自向女人诉苦。 
  “他就这样追求女人,居然怨气冲天地,哪个女人有胆量敢嫁给他呢?”一位男人不满地煽动,“而且声音怎么像刀锯一样,他是不是有点卖弄?” 
  另外一个人哈哈大笑:“看来他身上有特殊的气味,总能招惹苍蝇一样多的怪念头。” 
  一刀低下头对年轻女人说:“我们出去吧,这里简直成了地狱。” 
  两人茫然失措地行进在规格统一的人行路上,沿着整齐的边缘切线朝城市的中心深入。五名咄咄逼人的来访者正在他们静止的思考中占据屋子大部分空间和那张可以制造激情的床。他们在街里晃来晃去,最后疲惫地走进饭店吃了一顿饭,消磨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因此付出三倍的钱作超时费。一刀试图把女友拉回往昔的快乐里,然而她伪装的温和与笑意彻底击败了一刀残存的自信。他付过钱悲怆而无奈地跟在女友身后继续缺乏目标地漫游。进入影院看通宵电影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两人坐在性能良好的软椅上很快睡过去。一刀被一只温柔的手捷足先登拂醒,发现衣袋里的钱包被人窃走。女友声情并茂的哭声伴随电影中缓慢发展的剧情飘浮起来:“我宁可找一个平庸的人,也不想跟你过这种倒楣的日子!”哭声宣布一切已经进入床笫之欢的爱情终结,激情的投入以虚像的形式告诉他精神世界的不可解答。 
  被爱情重创的一刀带着深重的忧伤打开自己的房门。他惊奇地看到五位来访者一个也不少地坐在屋子里等待他的归来,每个人脸上有备无患的微笑让他充分认识到自己的出逃是枉费心机。一刀垂头丧气坐在桌子上——这是他目前找到的惟一能让一双骨骼疼痛的腿可以歇息的地方。他不得不屈服,在来访者深刻关怀的目光下,一刀开始起草一份讨论稿,把五个来访者和自己共同布置在非凡热闹的形而上的诗歌理论动作中。 
  M城最大的夜总会跑龙套楼竣工。市文化局讨论决定聘请诗人一刀为夜总会艺术顾问,具体分工写爱情串词。M城已经响应飞速发展的轨道,它因此奉献出千百年间未曾开拓的大片土地、茁壮成长的庄稼、川流不息的江河,还有像鱼儿一样在酒肆舞厅里痛苦遨游的男人和女人。对于后者,文化部门有关领导认为情歌有责任把他们从萎靡不振的状态中拯救出来。让人们共同趋向一个延伸的目的吧,让扣人心弦的爱情赞歌穿过慵懒的身躯、浓密的头发,融入醇洌的酒浆、华灯映照的夜晚,让男人和女人像蝴蝶一般翩翩起舞,追逐欢乐和幸福。“有人问我/你受过什么伤/面容如此苍白/尤如大理石砌成的坟墓/啊,爱情,爱情/让我在孤独的回忆中死去……”在诗歌里一贯玩弄华丽技巧的一刀居然写出如此朴实如话的诗,了不起的一刀,道出M城人共同的隐痛和深重的忧患意识,M城人有决心创造梦幻与现实交叉之地,在那里寻找救死扶伤的伊甸园。 
  由于一刀拒绝来访者,夜总会老板专门派三名妩媚可人的女士请他出任艺术顾问。三位女士整整逛了一天商场精心购买衣物,然后打扮得珠光宝气地来到一刀的住处。她们长时间敲打着门,用最和蔼的语气反复强调来访的意图。春宵一刻值千金,三位女士千呼万唤诗人出来,她们坚决相信诗人此时正嘲弄地闭着眼睛倾听门外颇具疼痛感的恳求,充分体验受人奉迎的惬意。被想像和真实场影景隔绝的女士们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感到正在遭受不应有的伤害。既然一刀如此傲慢地侮辱她们,她们当然有权利挽回面子,让他最终打开那扇丧失人间正常情感和理智的门,承担诗人的职责。女人们坚定不移地敲下去。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身后的一扇门猛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怒不可遏的男人大声喝斥:“这家人不在,你们有完没完!”三个女士这才发现敲错了门,真正的一刀在她们始料不及的对门里出现。她们及时地补救了自己的错误,仿佛拥抱一样簇拥一刀进了屋。她们坐在床上叽叽喳喳地说:“我们老板请你为夜总会写舞会爱情串词。”另外一个经验丰富的女士聪明地补充说:“很挣钱的,一个月挣几千元呢,再说你只要在晚上露露面就行了。” 
  她们说完了所有能打动一刀的话,然后一齐多情地望着他,还有什么问题存在呢?事情会沿着物质的方向进入程序,现在单单等待那些灵魂需要安抚的人倾听诗人缠绵悱恻的歌唱。 
  一刀在地上试图摆脱套上马鞍的马那样来回走动,他猛然站住,目光对着半空,用一种似乎友好的调子朗诵道:“像爱情的毒草/在仇恨的深夜摇曳/死亡的血液穿过泥尘般的肉体/歌唱金币签订的盟约”他盯住三位莫名其妙的女士继续说,“还需要多少这样生锈的句子?那么再来一段,我爱你危险的女人/我爱你诱人堕落的乳房和臀部/送葬的长列翩然起舞/忏悔的音乐缓缓行进/骷髅伸展出无数双手/操纵爱情和恐惧。” 
  三位女士同时站起身,惊诧地望着他。“天哪,原来他是个疯子,”一个女人用深受委屈的口吻说道,“瞧他还一本正经地装做诗人呢!” 
  “我听说他们这类人都有点疯疯癫癫,不谙世故,指望他近点人情大概不可能了。”另外一个女人严肃地指出,“咱们有多倒霉,居然来请他当艺术顾问,那样夜总会大概真让他变成坟墓了。” 
  第三个女人却纵声大笑,浑身上下颤动不已,“瞧啊,他原来是个疯子,”她居高临下瞅一刀,声音像唱歌一样既高亢又流畅,“许多人被他欺骗了,被一个温和的骗子欺骗了。幸亏咱们亲眼看见他这德行,才发现这个问题。”她得意洋洋地迈开腿朝门外走,另外两个女人轻蔑地哼了一声,也尾随而去。 
  关于一刀是疯子的传闻很快风靡全城。 
  一刀在一张晚报上看见一篇署名为刈草的文章,他在冗长的篇幅里用抒情的手段回忆了与一刀固守多年的师生之情,披露自己如何指导一刀完成那几首震响诗坛的诗作的经过。 
  一刀目瞪口呆。显而易见,隐匿于文章里的叙述者是热衷于制造新闻热点的。一刀处于难以摆脱的困境之中,无论他承认与否,都摆脱不了参与者的身份,被共同纳入策略灵活的新闻媒体中。他到底给《M城晚报》主编打电话。主编告诉他在市文联组织的一次诗歌研讨会上,地方诗人刈草在一百多人面前披露这段无人知晓的往事,情绪化的叙述令所有人为之动容。也许是被某个细节或语调所触动,两位政界要员从座位上起身,径直朝那个保持幻觉状态的讲述者走去,朝他伸出理解和支持的手,人们不禁为这个精彩的近于完美的场面足足拍了十几分钟的巴掌。“晚报记者当即特约他写了这篇文章。”主编兴高采烈地说。 
  一刀懊恼地说:“关键是我从来没见过这个,根本没经历过他所描述的那些可笑荒唐的事情,这是个骗子,晚报应该让他向我道歉。” 
  主编沉吟道:“一刀先生,您出了名是M城的无上光荣。如果您坚持让刈草公开道歉,恐怕有损您的名誉和形象……最近我风闻了一些有关您精神方面的说法……我确信您很快会恢复失去的部分记忆。当然,晚报全体成员非常希望您能正确理解我们对您出自赞扬的真正意图。” 
  一刀怒气冲冲地说:“这么说我反倒是个小人了,我还要担负忘恩负义、自命不凡、精神遗忘等一系列恶名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求那个叫刈草的狗屁诗人公开向我道歉!” 
  主编冷静地说:“我不得不提醒您,晚报不能干出这种有损自己声望的蠢事。您是一个正派人,应该为我们彼此的利益周全地考虑一下。” 
  “那么我这个正派人要做到哪一天才能终止这样的伤害?”一刀终于无可奈何地嘟囔。 
  “要不了多长时间,”主编快乐地安慰道,“只要您保持沉默,一切会很快过去的。沉默是剂良药,它包治人间百病。人在智力上感到虚弱时,尤其适合使用它。一刀先生,您是非常明智的人,我跟您对话相当愉快。当然,我保证晚报不再登载刈草有关的文章了。” 
  事情在突然的逆转中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又一个新闻热点,M城其它几份报纸竞相刊载刈草诗情画意的文章,他的回忆像漫延的江水完全覆盖了M城的文化空间,往昔一刀的神秘面容正被破译成具体可感的生活画面,供人评点界定。继而有人先后在报纸上申明自己是一刀的封门弟子。当第十位封门弟子出世后,引起轩然大波,热爱曝光事业的市民普遍产生疑问:貌似高深莫测的一刀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他的本事就是让不祥的聒噪之声越来越大,而且还要殃及和坑害那些白鸽子一样天真纯洁的年轻人吗?M城文化界关于一刀的舆论从此跃入另外一条轨道。他们相信一刀正在搞某种见不得人的骗术,有十名封门弟子难道还能产生不出更多的封门弟子吗。他们对以往给予一刀缺乏理智的艺术解释和赞美尤为恼火,纷纷斥责一刀的故弄玄虚和背道而驰。是的,他们一直宽容这个玩弄诗歌、举止古怪、出语尖酸苛刻的怪人。可是一刀却自始至终损害着M城人的尊严和信念,他对周围的一切怀着可怕的轻蔑和刻骨的仇恨,他在诗里反反复复恶毒地诅咒众人的庸常生活和习性,他把未来的世界居然描绘成繁衍罪恶的渊薮,他想消灭什么呢?瞧他那张未老先衰的面孔,整日布满铅云一样浓密的忧郁,瞧他故意装成骇世惊俗的架式,到处煽动无可救药的厌倦和仇恨。M城人宽容这个神志不清、谵语茂盛的狂徒究竟到什么时候为止? 
  市文化局局长在一个阳光虚设的日子里专门开会讨论M城文化领域意识形态问题,形成非同寻常的决议:M城的文化沙龙向一刀施行全面封锁,拒绝他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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