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两间屋里就出来十几个男女雇工,大声说笑着打着哈欠的在院子里的水缸里舀水洗脸,然后进灶屋盛了米粥,拿馒头夹了咸菜条蹲在院子里吃。他们吃得极香,一大簸箕馒头转眼间就空了,那些人吃过了就拿了镰刀磨石出院子走了。
万小胜也饿了,他昨天夜里和今早上都要了梅子的身体,有些又累又饿,他想整女人的身体也是不轻巧的活呢。就捏了梅子给他事先捡出来的馒头吃了两个。吃完了就躺到正房的一铺铺了篾席的火炕上歇着。梅子收拾完碗筷锅灶,也进屋来在他身边坐下。万小胜就拉住梅子的手仔细地看她的模样,这女人还真就俊气,比昨个夜晚还好看呢。万小胜就坐起来,抱住了梅子,两个人搂抱着说起话来。
快做晌午饭时,老孙回来了。老孙领着一个穿制服戴大壳帽的男人,进了屋就跟梅子说整两个菜,招待一下乡公安所的王警察,吃完饭人家还得查外来人口呢。这时候那个被老孙称为王警察的男人去了后院的厕所,老孙进屋看见正坐在靠西墙一把椅子上的万小胜就问他说,下午能收割了吧,这都晾了一上午了。万小胜说能了吧。老孙就又问他你身份证带了吗?万小胜说带了,在收割机里呢,好么样的查什么身份证呢?老孙说好像是接到什么通缉令了,查杀人犯什么的。万小胜的身子就抖了一下,说那我回去取证件吧。说完就拿了衣服披上急急地出了院子。
一上午的阳光将沙土路晒得响干,万小胜回到靠河滩的那片稻田里,坐到驾驶楼里抽了根烟,觉得自己是有危险了,那个跟老孙到村里来的姓王的警察是不是冲自己来的呢?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得马上逃离这个地方,虽然有点舍不得梅子,舍不得梅子那女人的身体,但保命还是要紧的,若是万一被警察抓住了,那就得蹲监狱甚至丢命。
万小胜拿定了主意,赶紧跑离开这个地方,趁那个姓王的警察还没来抓他。万小胜将收割机的车钥匙插在车的锁孔里,拿了件棉大衣穿上,心里想就算是这几天割水稻的工钱吧。想给梅子留下点什么,翻遍了四只衣袋也没找出值钱的东西,想先躲些日子等自己平安了再回来看看梅子,说不定今后会跟她过日子呢,这么想着就离开了。
万小胜顺着稻田向北走到了河边上,他想得顺着这条河走,这样子才能远离有警察的那个村子,远离雇主老孙他家,而远离了老孙他家也就是远离了危险。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踩着河岸上那些灰白的衰草往东走。走了几步就想这样子怎么走都是在危险区里,他得趟过这条河去。他好像在刚来那天听马拴柱说过一句这条河的水不是很深,万小胜进到水里时就觉得水不深却凉,秋天的河水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他想着这几天开收割机的乐趣,想着一个人睡在无垠的夜的田野里的情景,后来又想到意外地得到了梅子的身体,觉得他得活下去,人生真是有好多的乐趣呢。万小胜想着这些天来的经历,就走到河心了,他朝河的对面看了一眼觉得再有顶多十几米的距离就到对岸了,这时候万小胜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就陷进了一个大坑里,他扑腾了几下,感觉身上被绑上了几块大石头一样,越发的沉重起来。他最后看了一眼对面的河岸,好像是有一个人在河岸上放着一群黑点似的羊群。他拼足了力气喊了一声就沉下去了。
黄荣在送走他的哥们万小胜之后,到了长途汽车站刚买了张票,就被姐姐给拽住了。跟在他姐姐后边的是齐老六的两个弟弟。黄荣想这下子完了,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呢,想挣开跑可两只胳膊却牢牢地被姐夫的两个弟弟给抓住了。
四个人出了汽车站,姐姐先就扇了他一个耳光子,说荣子你傻啊是怎么的?不管他在外面怎么扯那不都是你姐夫吗?还犯得上你拿棒子抡他?齐老六的一个弟弟也跟着说,荣子你是跑个啥呀,我哥咋着也不能跟你一般见识啊,他说不怪你了,赶紧回医院跟他道个歉吧。
黄荣这回算是听明白了,齐老六没死,没被他们整死,现在是住了医院了。而且还原谅了他。换句话说他和万小胜就不用逃了,这整人的事自家就可以协商解决了。他挣出一只胳膊拍了一下大腿,蹲在地上哇哇地哭起来。
黄荣后来就跟姐姐去了医院,见到姐夫齐老六,看到齐老六的脑袋上缠满了绷带,心里竟有些不好受起来。齐老六气若游丝地说,荣子啊,你他妈的容我空我跟那女人断了还不行么,对你姐夫咋还下死手呢?黄荣又哭了。末了齐老六把一串钥匙丢给他说,我得住些日子,那三轮车就你蹬吧。
黄荣从医院出来,往姐姐家走的时候,他觉得姐夫齐老六人还不坏,姐姐对齐老六也好,自己这不是犯不上吗?多亏下手轻了些,要不真就整死了,姐姐和外甥女咋过啊。他摸了摸脑袋瓜子想,先取了那三轮车,找电车公司也下了岗的哥们赵亮子帮蹬两天,自己得去把万小胜找回来,这真是他妈的虚惊一场,现在没事了,总不能让自己的患难哥们还在为自己离家逃亡啊。
黄荣是在四天后的下午坐上去胡家堡的火车的,万小胜临走时告诉了他家亲戚的这个地址,说去胡家堡他堂姐那儿躲一阵子,两个人约好了一两个月后在哪儿见面。黄荣原准备第二天就去找万小胜,可就在他要走时姐夫齐老六的伤情突然恶化了,出现了重昏迷呕吐,经两天两夜的抢救总算是脱离了危险。黄荣在医院里守了两天两夜,一直到齐老六能睁开眼睛说话了,才回家收拾一下换洗衣服奔了胡家堡。
黄荣下了火车又换乘汽车,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打听找到万小胜的堂姐家时,正赶上堂姐和村里人撒开人马顺着颖河寻找打捞万小胜的尸首。
颖河水在万小胜过河前下了一夜暴雨,也就是他跟梅子睡在一起的那个夜晚,后来万小胜被淹之后又接连下了两天,水势见涨,上百的村民组成的打捞队捞了两天竟连个尸毛都没有,很多人都说怪。有几个人说在离收割机不远的地方好像有两个一房深的坑,是去年挖河沙时留下的,就猜想能不能在哪儿被淹后被废铁丝什么的挂住了。黄荣就把口袋里仅有的几百块钱拿出来说谁会踩水帮忙下去看看,后来有两个水性好的男人接了钱喝口酒闷着潜下去了,果真就摸到了,又轮番下去几次终于拴了绳子硬拽了上来。
万小胜一脸的安详,闭着眼睛,身上还穿着那件黑棉大衣。
黄荣抱着万小胜嚎啕大哭,哭的人中还有万小胜的堂姐,还有梅子。
站在一边直搓脚的老孙说前个中午还好好的呢,我陪清查外来人口的王公安到家里吃饭时还见到他了呢,说赶回田里取身份证的,这梅子去送饭时就听对岸放羊的说新雇的司机他趟河时被淹了。
黄荣听了铁青着脸什么也没说。好一阵,他抹去眼泪站起身跟老孙说,我哥们是好人,我们在城里是一起开电车的,因为下岗了才来山里找活的,本来说好了一块来的,我家里有点事他就先来了。他生前在你家里做雇工,死了你就出点钱雇辆车把尸体给送回城里火化,你看行吗?老孙说行,这是应该的,他的火化费我也出了吧。
黄荣跟万小胜的堂姐商量了一下,就将人装到了老孙雇来的一辆机动柴油车上,梅子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床印了花的棉被盖在了上面。黄荣跟司机说兄弟你慢点、稳当地开,安全到了城里我请你喝好酒。
两个人就上路了。
柴油车沿着沙土路拐出河滩的时候,还有两个女人抹着眼睛在后面跟着。黄荣知道那个岁数稍大点的是胜子他堂姐,年轻一点的模样挺俊的他不认识,就问开车的司机说,那岁数小的女人是哪一个?那司机回头看了一眼说不是咱村的,好像是老孙家的雇工。黄荣就在心里想,那女人还哭了呢,没亲戚关系是不会掉眼泪的,那女人会是谁呢?难道两个雇工之间有了感情?五六天的时间哪会这么快啊?黄荣想着想着眼里就又涌出了泪水。
车往前走就到山根了,满山金黄的树木像被阳光洗了一般,黄荣给司机点了根纸烟说,兄弟你担量一点,我想我弟弟了,想哭两声。
徐岩,男,汉族,祖籍吉林,1966年1月生于吉林九台市,1986年考入武警哈尔滨指挥学校。1986年开始写作,迄今已在《人民文学》《十月》《解放军文艺》《大家》《清明》《作家》《天涯》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近千首,小说、散文等二百多万字,有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转载并获奖,著有诗集《肩上的灯盏》,中短篇小说集《临界有雪》等,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文学院合同制作家,现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三届高级作家研修班,供职于武警北陲某部。
天牛事件(中篇小说)
易卓奇
一
“你到底治不治?天牛不仅吃树,快要吃人了。”林业局长巴东没好气地跟县长阳光说。
“治,治,怎么不治?放心吧,马上就治。”阳光很有耐心地说。
“那为什么还不行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是不是非等到所有的白杨都死光了才肯行动?”巴东有些咄咄逼人。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老巴。”阳光像是在乞求,希望巴东别逼他太紧。
“我能等,白杨不能等,天牛不肯等,留给我们的时间都不多。”巴东说。
“我知道,我的心情并不比你轻松。”阳光说
一点不错,阳光的心其实也像被天牛吃了一样,难受。
最近一段时间,在西北的万里平川上繁衍着一种叫天牛的虫子,专吃白杨树。这是以前任何时候都不曾有过的。不知是气候的变化还是天牛生存状态的改变,一时间内专家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结论。但不管什么原因,西北的天牛之灾却在天天逼近,天天加深,犹如沙漠风暴,势如破竹。天牛侵蚀白杨与任何其他害虫侵蚀的方式都不同,不吃叶,不吃皮,更不吃白杨的根和茎,表面上什么都不吃,实际上深入到树表的里层,吸干白杨的最后一滴“血”,使白杨不知不觉地死亡。最初人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白杨树一棵一棵死掉,死得很安详,死得很完整,看不到任何被伤害的痕迹。人们还以为是什么病毒,什么瘟疫,拼命地喷洒农药,可是没用,农药洒了,树照样死。人们就弄不明白,白杨怎么会不明不白死了?死几只羊死几只鸡也许没什么,人们不会那么着急,死树就不行,谁都知道,这些白杨对西北是多么重要,这是西北几代人创下的财富,它不仅赶走了肆虐无度的风沙,也给西北人民带来了一片清新、美丽的生存空间。人们无法想象没有了白杨他们会怎么生活。
马上请专家研究,为什么白杨死于非命?
专家学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探索出结果,原来都是天牛惹的祸。天牛从树茎钻一个小孔,把自己的卵排在树皮与树茎之间,老天牛爬出树皮树上树下活动一段时间就死了。天牛的卵却在树皮里演变成小天牛,小天牛在树皮与茎之间通过吸食白杨的养分一天一天地长大,就像吸血鬼一样,把白杨的养分吸得干干净净,白杨没有了养分身体就一天天衰弱,直至死亡 。
天牛没有公母之分,谁都能射精,谁都能排卵,谁都能做爹,谁都能当妈,只要找到了白杨它们就会繁殖,而且繁殖的速度非常惊人。一棵白杨死了,天牛又爬到另一棵白杨树上,又用同样的方法钻孔,繁殖,循环往复,以至无穷。
天牛繁殖越快,白杨死亡的频率也就越快,西北平原面临的灾难也就越快,而且是灭顶之灾。
怎么办?有什么办法来根治天牛的侵害?用什么方法来战胜这场灭顶之灾?
人们在想办法,在研究,在实验。
什么农药 都用尽了,没有效果。
专家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旦发现白杨枯萎就立即把树砍掉,连同树根都要挖出来,立即、迅速、全部把它们烧掉,不留任何痕迹,不然天牛马上又会爬到别的树上。
最早巴东是反对的,怎么能砍树?沙漠上的绿洲没有了树哪还有绿洲?作为林业局长的巴东最痛恨的事情就是砍树,树就是他这个林业局长的命根子,平时谁折了一棵树枝他都要跟谁吵上半个小时,写检查,罚款,对谁都不手软,更别说砍树了。前年老县委书记李明高为了调整农业结构,打算把一批老白杨树砍了种枸杞,巴东第一个出来反对,发出话来谁敢砍白杨他就砍谁,结果县委书记作了让步,不砍树,但枸杞还是种了。西陵县的白杨看上去一马平川,事实上中间间歇很大,西陵的农民就是在这些间歇中刨地求生。县委就在白杨林中搞了个“万亩”枸杞种植基地,声势浩大。现在枸杞也种活了,还挂了几棵小枸杞,县委书记也因此提拔到了地委当副书记、常务副专员。
可现在,不砍树能行吗?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成片的白杨死去?看到绿洲消失?
阳光说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别的选择,砍吧,惟有砍树才是出路,惟有把树根都挖出来烧掉才是出路,砍倒一棵是为了挽救其它千万棵。尽管非常难受,每砍一棵树每砍一刀就如同砍在自己的心上,树在流血,人也在流血。
可有什么办法?这是最痛苦的选择。
巴东不信就没办法根治小小的天牛,从第一棵白杨树枯死起巴东就困守在白杨树林里寻找根治天牛的办法,却什么也没寻找到。他实在不忍心白杨就这么被天牛蚕食,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突然有一天他在乡下检查工作时发现几个小学生捉住几条天牛玩过家家,巴东灵机一动:这不是很好的根治天牛的方法吗?
捉天牛。
巴东立即把自己的想法跟县长阳光汇报了,阳光沉思了片刻,说:“是个好办法,马上写个方案上来吧。”
巴东立即写了活捉天牛的方案交给了阳光县长,建议全县动员,打一场活捉天牛的人民战争。
可方案上交三天了,巴东催了三天,阳光那里就是没有结果。
巴东就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阳光说就批,方案马上就批下来,回去准备吧。
巴东没耐心等待,说:“你哄谁呀,方案报上来三天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你把我当三岁小孩打发呀。今天你要不把根治天牛的方案批了我就不走了。”
阳光就有些恼怒:“你……”
阳光有苦难言,他又何尝不着急?白杨每天在死,他的心每天都难受,他很清楚西陵的这块绿洲对全县人民的生存是多么重要,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县长他觉得不能让白杨毁在他的手上,毁在他的手里他就是千古罪人,他决不能做这个千古罪人。可他又不能马上答应巴东的请求,不能马上批准巴东的方案。活捉天牛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目前最原始也许是最有效的办法,怎么才能让人们去活捉?像巴东说的发个文就行?发个号召动员一番就行?阳光觉得远远不够。何况现在不是动员号召的时候,天牛之灾不止在西陵县,在全地区,甚至在全省都形成了势头,上面的唯一做法就是砍树焚烧。这在某种程度上讲正与老县委书记李明高思路不谋而合,李书记本来就有砍老树种枸杞的想法,在西陵县他虽然没能砍树,但还是种下了大片的枸杞,西陵种植枸杞不仅给西部农村调整农业结构作出了一个示范作用,而且还可能提高西部农民的收入,省委省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