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本鬼子强奸过的妇女!左林在黄昏的街道上奔跑,他的膝盖照例发出了无声的
尖叫。左林听不见自己的膝盖的叫声,他纳闷老头为什么把他称为黑驴,隐约记
起来在一部战争电影里看见过一个村妇骑着驴子到敌占区去,驴背上驮着两只花
包裹,里面装的是地雷。但驴子的模样在他的记忆中有点模糊,左林在一路奔跑
的时候看见的仍然是一匹白马,这回他清醒地意识到那是一匹虚拟的马,因此马
奔跑的速度近乎疯狂.他看见自己骑在那匹疯马的马背上,从狭窄的人来人往的
香椿树街上疾驰而过,所有的人都驻足观望,左林的嘴里发出了驭手雄壮的吆
喝,驾,驾,驾,他对准前方的一辆自行车做了个挥鞭的动作,而后他像一匹马
或者像一个骑兵一样在黄昏的街道上奔驰起来。 ,
那年秋天左林按照他想像中的骑兵那样在马背上生活。我母亲去他家送鸡
汤,看见他把一堆棉被放在三张椅子上,人坐在棉被上晃着腿,肩膀一耸一耸
的。我母亲说左林你搞什么名堂,被子会让你磨坏的。左林从来不向别人解释他
古怪的行为,他坐在那匹虚拟的马上把一锅鸡汤都喝完了。我母亲说,喝鸡汤还
抖腿呀.看汤都洒了,左林你都那么大了,怎么还玩小孩子的把戏呢?我母亲回
家后~直在哀叹没娘疼的孩子不容易长大,更让她担心的是左林坚定的旁若无人
的表情,那表情在宣告,我玩的就是小孩子的把戏,不要你管。那年秋天左林独
来独往.心中怀着一个灼热而令人费解的秘密。连我都觉察出左林对骑兵生活的
疯狂的妄想,我看见过他骑在学校的围墙上,就像骑在马上,一只手威武地指向
空中。左林的举止让大家为之担忧,他们都提醒左礼生注意儿子的一D智发育问
题,左礼生却不乐意听这些,他说,左林就是腿骨头歪了,大脑没长歪,他脾气
怪,是让人欺负的,再说他立志要当骑兵有什么不好?瞎子学算命,罗圈当骑
兵,那是造化!
由于香椿树街地处南方,除了动物园养着几匹光吃不跑的斑马,你甚至找不
到可以替代的牲畜,左林的骑兵生涯的难度大家可想而知。左林为他的马而时刻
焦虑着。他无法慢慢地走路,他一走路就听见踢沓踢沓的马蹄声,这声音逼着他
以驭手的速度一路小跑,可是他清楚胯下的马并不存在。他从家里找到了一把镰
刀,拆下木柄挂在腰上试一试,有点像一把马刀。马刀马靴马鞭都可以用别的替
代,独独最重要的马却很难寻觅,整整一个秋天左林做着马的梦,他在学校的厕
所附近等待奇迹,但白马再也没有来。然后是一个雨后的清晨来临了,左林醒来
发现熟睡的父亲正躺在他的身下:在梦里他爬到了父亲的背上,在梦里他像一个
骑兵跃马一样跃到了父亲的背上。那个瞬间左林很惶惑也很惊喜,他轻轻地在父
亲背上颠了几下,左礼生宽厚的后背柔软而坚实,让他联想起一匹好马的马背。
左林是多么留恋父亲的后背,可是他听见父亲在睡梦中咕哝了~声,起来,小便
去。左林就去小便了,一种奇妙的快感仓促间结束了,它不会再来。左林深知他
再也不能跃到父亲的后背上去了。
大家都说创作讲究灵感,我表弟左林也是从一次意外中吸取灵感的,就是从
那个雨过天晴的日子开始,左林着手从人中间物色他的马。
左林在纸盒厂附近拦马,第一个拦住的是小安,他让小安弯下腰,做他的
马。小安是个精明的孩子,怎么肯做左林的马,推开左林就溜了,回过头还威胁
道,左林你给我小心点,明天我让三霸来打你。左林说,三霸算老几,明天我让
我表哥来打三霸!左林退回到墙影下,继续在街上来往的人群里物色他的目标。
他成功地拦住了纸盒厂张会计八岁的儿子,这次他吸取了教训,用了智慧,他
说,怎么没有人跟你玩?我来跟你玩,我们玩个好玩的游戏吧。张会计的儿子上
了当,可是当他发现左林其实是把他变成一匹马在街道上骑着玩的时候,他就不
干了,他怎么推搡左林左林也不下来,小男孩就哭叫起来了。纸盒厂的好多女工
都从窗户里向他们探头张望,左林不得不放开小男孩从纸盒厂转移。只骑了五六
米远就终止了骑马练习,左林不甘心,他怏怏地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这条热闹的
街道其实很荒凉。
香椿树街上行人无数,每一个行人其实都可以当他的马,他们好像一匹一匹
马从左林面前奔驰而过,却没有一匹马愿意停下来让他跃上马背。火车隆隆地驶
过了香椿树街,火车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铁骏马,那么多人骑过它,离得这么
近,左林却从来没有上过火车。左林向火车车厢里一些模糊的人脸挥手,那些人
一闪而过,火车也像一匹骏马一样一闪而过。在秋天苍白的阳光里,左林感受到
了某种深深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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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林沮丧地来到了铁路桥桥洞,他看见傻子光春胖墩墩的身影在桥洞里左右
摇晃着,他在水泥墙上磨一把锁。左林说.傻子,你磨锁干什么?傻子光春说,
你不知道锁里面的芯子是铜的?把铜芯子取出来呀。左林说,傻子就是傻子,你
花那么大力气磨那点铜?有个屁用,收购站不收的。傻子光春说,不送收购站,
我跟货郎换洋画片的。左林说,你简直是世界上最傻的傻子,你不会从家里找
吗,听说你奶奶以前是个地主婆,别说是铜了.没准她还有金子呢。傻子光春
说,我们家什么也没有,我奶奶喜欢藏东西,家里找不到铜了,我奶奶把她箱子
上那把铜锁藏起来了,货郎说那样的大铜锁能换十五张,水浒一百零八将,我再
有三十多张就收齐啦。左林鄙夷地从鼻孑L里哼了一声,这么大的人了,还收洋画
片。但与此同时左林听见桥洞里开始回荡着马蹄杂沓的声音,那声音来自于傻子
的脚下,左林的心跳得厉害。在幽暗的光线里傻子光春呈现出令人欣喜的马的气
象,傻子的黑色塑料凉鞋像两片现代化的马掌,傻子修长的骨节突出的双腿比马
还要粗壮,傻子浑圆结实的后背是多么理想的马背,而傻子蓬乱的不加修剪的头
发似乎模拟着马鬃的形状。左林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迷离的眼神透露了一个狂
热的心思,傻子光春,多好的一匹马!傻子光春,你就是我的马!
仅仅是在一瞬间,左林的眼前降落下一块小小的草原,还有一匹马。左林像
一个驭手向他的马走过去,他忍不住地摸了摸傻子光春的脖子,那脖子很光滑,
而且有点油腻,但左林还是感觉到了他想像中的柔软浓密的白色马鬃,傻子光春
对左林的举动有点惊讶,他推开左林的手,你为什么摸我脖子?左林凝视着傻子
光春,他的手固执地伸过来,在傻子光春的后背上抚摸了一下,他的手告诉他,
这是在香椿树街上能找到的最宽厚最安全的马背。但傻子光春怕痒痒,他一边躲
闪一边咯咯地笑起来了,他说,左林你疯啦?我又不是女的,你为什么要摸我脖
子?左林看了看经过桥洞的行人,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别嚷嚷,他对傻子光春
说,我们做个游戏,你当马,我当骑兵,你不会吃亏的,如果你做得好,我马上
送你一把铜锁,如果你天天做我的马,我把我的一百零八将洋画片都送给你!
桥洞听见了左林的承诺.当时从两个孩子头顶上经过的一列货车也听见了左
林的承诺,却都是没有记性没有嘴巴的东西,没有~个人可以为此作证,傻子光
春不放心,他提出要和左林勾指起誓,左林犹疑了一会儿答应了,他说,平时看
你傻,要东西的时候怎么不傻了呢?后来他们就隆重地勾了手指。
属于铁路部门的贮木场是左林练习骑术的主要场地。从香椿树街到贮木场去
要穿过三条肠状小巷,一个化学品仓库,还有一口池塘。别人不去那里。别人不
去的地方是左林的乐园。左林用他父亲的一双高帮雨靴替代骑兵们的马靴,马鞭
相对容易一些,左林一开始用的是一条麻绳,但麻绳看起来太粗笨,不像一条马
鞭,更重要的是傻子光春怕疼,总是埋怨麻绳抽起来太疼,左林只好换了一条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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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线,废电线当马鞭用,傻子光春小怎么抗议r,但它不能发出那种响亮的清脆
的啪啪之声,这是左林的一大遗憾。
也可以沿着铁路走到贮木场去。贮木场其实就坐落在铁路路坡下面,很大的
一片地方,用铁丝网和木棍草草地围着,除了铁路货运部的人偶尔开着卡车来装
运木材,此地永远是安静的。曾经有个高大的长着鱼泡眼的老人看守过这里的木
材,后来看不见那老人了,或许是去世了,或许是回乡下养老去了。贮木场的大
门锁了起来,但门的两个部分好像闹不团结,都赌气似的歪着,留下一个空隙,
正好可容闯入者侧身通过。左林和傻子光春就是从门缝里钻进去的。
看门人的小屋空空荡荡的,透过破碎的窗玻璃能够看见一个脸盆架和半片床
板立在满地废纸和煤渣中间,无人居住的屋子看上去都很脏,似乎隐藏着某个阴
谋。左林对所有看门人都怀着某种怨恨,包括贮木场的老头。他有个模糊的印
象,老头也曾经像别人一样吓唬过他,不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也曾模仿过
自己走路的模样。左林头一次来贮木场的时候就说服傻子光春,一人在小屋里拉
了一泡屎,这让左林感到报复的快乐,但是这个唐突的行为也给他们自己带来了
不利,两个人后来走过小屋时,都忍着不向窗户里看,一看就看见了那两堆东
西,苍蝇绕着它们飞,更不利的是小屋本来可以作为他们的休息室的,现在却搬
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好进去了。
秋Et的阳光照耀着贮木场的木材和杂草,不远处的铁路上时而有列车轻盈地
驶过,车上的旅客如果向南侧路坡下张望,他们会有幸见到左林最辉煌的那段骑
兵生涯,他的马是另一个少年,他的马场虽不正规,却是全封闭的无人干扰的,
马和骑手当时明显地处于艰难的训练阶段,而贮木场里的一堆堆陈年的圆木和沥
青泡过的枕木充当着沉默的观众。
不准偷懒,你再把腰弯低一点,再低一点,左林说,你这么弓着背,哪像一
匹马,你像一头长颈鹿!
弯不下来了,再弯我就没法跑了。傻子光春说,你还说我偷懒?你不信,不
信我们换一下试试?
慢点,慢点,我要掉下来了。左林说,这哪像个骑兵,像骑驴。
一会儿要快一会儿要慢,我累死了。傻子光春说,我不跑了,休息,休息休
息。
不准休息,才跑了一圈你又偷懒。左林高高地举起了他的电线马鞭,练习得
不顺利使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火气,啪地一声,他听见傻子光春尖叫了一声,傻子
光春惊恐地回过头:小罗圈,你真用鞭子抽我?你抽那么狠?傻子光春起初仍然
以马的姿势驮着左林,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就把左林从背上掀下去了,一只手
使劲地往后背上摸,却摸不到,傻子突然哭起来,说,出血了,一定出血了!
左林跌坐在地上,他知道傻子怕疼,不该抽鞭子的,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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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来查看傻子的后背,一边安慰他说,没事,只起了一道红印,划破了一点
点皮。左林怀着歉意在傻子光春的伤处比划了一下,没想到傻子推开了左林,傻
子空洞的眼睛里燃烧着觉醒的怒火,这怒火使他吼叫起来,我要抽还你一鞭!
傻子光春夺下了左林手里的电线,左林起初一边躲闪一边还用语言威胁对
方,很快发现那已经不起作用,傻子就是傻子,他冲动起来就只认惟一一件事,
抽还你一鞭!抽还你一鞭!左林能够想像傻子的蛮力会使那一鞭变得多么可怕,
所以他只好拼命向大门那里跑,这个情景描述起来似乎有点可笑,一匹马挥着马
鞭追逐着骑兵,而骑兵落荒而逃,尽管可笑,但这是一个事实,左林后来脸色煞
白地从贮木场逃了出来,他的马不依不饶地在后面追赶他!
傍晚时分绍兴奶奶拉着傻子光春闯进了左林家。他们确实是闯进来的,如果
他们事先敲门了,或者绍兴奶奶不是那么沉得住气,先骂几句发个警报什么的,
左林是有时间从窗户里逃避这场灾难的。可是左林和父亲两个人吃着饭,只听见
门嘎吱一声,绍兴奶奶的声音就像霹雳在身后炸起来了。
左礼生,你还吃得下饭?又吃米饭又吃馒头,你们不怕噎着?
左礼生茫然的表情很快转化为阴郁的怒火,他看了看绍兴奶奶祖孙俩,一只
大手敏捷地捉住了左林的手,别动,他对儿子说,你跑我打断你的腿!
绍兴奶奶对事件的描述虽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总体上是事实,事实简洁
明了,他让傻子当他的马,他答应给傻子一套水浒一百零八将的洋画片,结果傻
子一张画片也没得到,后背上却挨了一鞭子。你看看,你那好儿子下的毒手,绍
兴奶奶把傻子的衣服撩了起来,看看,看看,皮都烂了,左礼生,平时看你是个
忠厚老实的人,我还张罗着给你说媒呢,是不是,你怎么教育了个禽兽不如的儿
子出来,别人欺负他,他就来欺负我家傻子,你们家的祖坟要冒黑烟的呀!
左林说,我不是故意抽他的,我不是故意的——这句话没说完,左礼生刮了
儿子一巴掌,下半句话咽回去了。左礼生说,给我跪在那里,现在没你说话的
份,你去把你的一百零八将拿出来给他。左林就跪在地上了。他看见绍兴奶奶还
撩起傻子的衣服,展示傻子背上的鞭痕,突然觉得不公平,便在一边嚷了一句,
他也要打我——这句话同样没有说完,左礼生过来刮了儿子第二个耳光,他说,
你给我去拿你的画片,马上去拿。左林说,你让我跪的。左礼生说,先去拿,拿
给他了再跪,你要跪一晚上呢,有你跪的。左林不动,仍然端正地跪着。左礼生
踢了儿子一脚,紧接着他意识到了什么,他看见左林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光。
怎么回事,你没有一百零八将的画片了?你舅舅给你的画片呢?左林转过脸看着
墙壁说,都送光了,林冲鲁智深李逵,那些好的都给东风拿去了,春耕打我,我
让东风去打他的。左礼生焦急之中顾不上别的了,追问道,那剩下的呢,一百零
八将,有一百零八张呢!左林似乎感觉到父亲的巴掌将再次来袭,预先用手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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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脸,他就那么捂着脸交代了画片的去向,其他都给郁勇抢走了,他说他当我的
保护人。
左林记得父亲举起了拳头,值得庆幸的是傻子光春突然爆发的哭声救了他,
绝望的傻子哭起来就像一个三岁的孩子,左礼生被那样沙哑而稚气的哭声吓着
了,他丢下儿子向傻子光春走过去,他摸着傻子的脑袋,傻子晃了晃脑袋,把左
礼生的手晃开了,继续张着大嘴,绝望地哭。左礼生手足无措地看着绍兴奶奶,
他说,我要打死他,绍兴奶奶,我让左林给气晕了,事情弄到这一步,该怎么罚
他,该怎么罚我,你老人家说句话吧。绍兴奶奶向左礼生翻了个白眼,似乎要说
出什么刻毒的话来,突然却急火攻心,喉咙里涌上一口痰,就是这一Vl痰的停
顿,让绍兴奶奶想起了事件之外的许多事件,绍兴奶奶一下子悲上…t2;头,捂着
胸,叫了一句,我们祖孙俩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