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粗鲁地挥手说别再烦我了你安静点。
这个弱智的男人还是看着我,他的黑眼睛永远向我传达着他疯狂的信息。在
现实生活中他的确酷爱甜食,我十九岁认识他的那一天,他说他预感他将因酷爱
甜食而在三十岁发胖四十岁谢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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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讲感觉的”
一个星期前我在这个酒吧打出广告,我要在情人节搞一个异性恋聚会。我的
生活圈子里太多同性恋,我羡慕他们的自由和独特的幸福,我甚至羡慕他们的痛
苦。同性恋太多了,我老被邀请去参加他们的聚会,我感觉作为异性恋者的我快
没得混了。所以我要搞这个聚会。今天来了很多朋友,都是些破碎的心,破碎的
人。有很多乐队的朋友也在,赛宁说想上去玩吉他,但是今晚有好几个吉他手,
我说你还是去打鼓吧!这样大家可以一起玩。
赛宁低垂着头,长发的发尖在他的膝盖之上颤动,这个酒吧的鼓从来没被打
得这么有力过,我兴奋得突然想那件事,我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但我的欲望
只是一刹那,而且没有对象。
赛宁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我不认识的大男孩凑到他耳边说话,我看见赛宁
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并且还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穿过拥挤的人堆,我看见
赛宁突然无比温柔地看着我,那种目光一下子就让我回到从前,我莫名其妙地想
哭。
怎么了?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来这里干什么?他说你是谁?他说他也是打鼓的,他们是讲感觉的,
他们不讲技术,我这样他很不高兴。
什么?他疯了吗?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还是回家等你吧!
你怎么了?你很好,你一天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好过,大家都很喜欢你。
算了,也许他是对的。
他对什么?他代表不了任何人。你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要向他道
歉?小虫还要和你一起玩吉他呢。
我老了。
听到赛宁说他老了我就晕了,我可没想过我心爱的赛宁会说这样的话。我实
在不知该说什么了。我说了些“以前你也很喜欢打架的”之类的傻话。
赛宁走了。我没有拦他。赛宁一出门我就冲到那大男孩面前。我说这是个优
秀的乐手,还是个特别的歌手,他创作有灵魂的音乐,他去过很多国家,他有很
多经验,我们应该尊重他,他爱音乐超过一切,你凭什么这样说他?现在你有两
种选择,要么道歉,要么上去打鼓给我看,我想看看你是怎么讲感觉的。
没想到那孩子立刻就向我道歉了,而且表情诚恳。他说我只是和他开玩笑,
我真的没想到有那么严重,请你一定替我转达我的歉意。他这么一说我也没什么
办法了,我开始喝酒。我请一个西班牙男人和匈牙利男人同时在我耳边说他们自
己国家的语言,我说随便你们说什么快说吧。结果他们表情严肃地不停地说起
来,他们优美地把头伸过来,一个在我左边.一个在我右边。
1 5 我们的身体飞走了
从红走出酒吧的样子我知道她又喝多了。一喝酒她就很软,表情天真,目光
涣散,口吐玉珠。四年前我的那次出走使她从此变成了一个伤心的人,无论我怎
么努力,都无法再让她快乐起来,她不快乐,我怎么会快乐呢?当她到来,仿佛
可以看到我的所有。我是~个失败的人,我甚至不属于我自己,我在这个世界不
会长久,因为我是个傻瓜,我多么希望我是另一个我。
她走过来看着我,她说我就知道你会在外面等我,这是你惯用的办法。我不
会再被你打动了。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你说你向往那种有舞台的酒吧,你会在那
尽情演奏,直到无歌可唱。直到被人赶走。你说“英年早逝留下漂亮的尸体”是
你对自己命运的一种预感。当时我问那种地方在哪里?你说你不知道,但你会找
到的。厚嘴唇、大眼睛、长头发,吃巧克力的男人,吉他手,疯子,天,我曾是
那么地爱你。现在这地方就在这里,在这里面.现在上海也有这种酒吧了。而你
却坐在外面,你还向人道歉!赛宁,你知道什么叫崩溃吗?情人节,你送我最好
的礼物是崩溃。
我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请你不要离开我,否则我就找不到我自己了。
我们都找不到自己了。“我们讲感觉”嘛!飞啊飞啊,我们的身体飞起来了,
那是多么迷人的一件事!我们的身体变大变小,无需努力就能够得到快乐,像兔
子一样灵巧,思路变得宽广、平缓,无数条轨道,无数扇大门向我们敞开,所有
的逻辑、理性,坠落、消失、遗忘。我们的身体在这里,我们飞到那里,可那里
是哪里呢?赛宁,你最大的弱点是不会控制。我不再吸毒,不再酗酒,甚至不再
追求高潮。鸟JL'fH不再叫了,也许是我们听不到了。我没想到我还是和你一样,
这就是代价。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身体飞走了,找不到了!所以我现在是很容易
害怕的,昨晚我看着窗外,我突然不认识眼前的一切,我怎么会在这里呢?我想
我应该跳楼。一颗子弹打爆我的头,我会感到痛。我支撑着自己,努力地不让自
己破碎。我想死亡是我最后的归宿,我的归宿怎么可以是跳楼呢?月光下的上
海,我看到手指的波纹,我就地缩小,我想我听到了脏话。这种感觉让我分裂。
我有病了,我每天锻炼身体,可我还是不对头了,又有什么不对了,我必须得控
制了,也许现在还来得及。
我开始流鼻血,这是戒毒以后的特别反应,但我的这种情况似乎没完没了,
一紧张就流鼻血。红厌恶地看着我说我不会再管你了,你伤了所有人的心。
我没有办法接受这张香喷喷的脸会这样对着我。我想我已经失去她了。我把
她抱在怀里,她轻得一点分量都没有,她看着天空,猫一样的眼睛一动不动,她
不再透过她的黑眼睛向我传达她疯狂的信息,而我已没有能力爱她,我终于明白
我们已经不再拥有爱情的感觉。我们的欲望已经熄灭,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
是亲人、伙伴、从一个地方来的人、活下来的人。我不会再离开她,我要一直和
她在一起,我要和她一起面对生活,我要和她一起搞清楚一些事,我不会再给她
麻烦,我会听她的话,只要能够每天看到她,只要她可以再次对我微笑。晚安晚
安!为了那么一点点希望,我要和这个女人一起带着所有的绝望再次坠落。我的
生活里绝对不能没有她,如果有一天她嫁人了,我要和她一起嫁过去。
我想着这些计划,我没有说出来,我不敢说,但是明早喝咖啡的时候我会
说。
1 6 今夜的星空
今夜的星空加重了它往日的诱惑,神秘得都不敢辨认。本不该如此的。
我对自己说大概那是因为天就要亮了,而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天就要亮时的
星空了。
我又对自己说这些关于星空的或者别的什么深奥的问题,我曾经想得太多,
早就想透了,没什么可以再想的了。
阎连科
黑猪毛白猪毛
春天本该是春天的味道,如花的草的,蓝蓝浅浅的,悠忽地飘散。或者,绿
绿的,浓浓的,郁香儿扑鼻,似着深巷里的酒呢。可是,落日时分,吴家坡人却
闻到一股血味,红红淋淋,腥浓着,从梁道上飘散下来,紫褐色,一团一团,像
一片春日绿林里裹挟着几棵秋季的柿树哩。谁说,你们闻,啥味JL?把夜饭端到
村Vl饭场吃着的人们,便都在半空凝住手中的饭碗,抬起头,吸着鼻子,也就一
股脑儿,闻到了那股血味。
——李屠户家里又杀猪了。
静一阵,有人这样说了一句,人们就又开始吃着喝着。谁都知道,明儿是三
月底,本月的最后一个集日,屠户家里当然是要杀猪赶集呢。不过,往常的集
日,李屠户都是起早宰杀,日出上路,当天到镇上卖售新鲜。为啥今儿要在黄昏
宰杀?为啥今儿的血昧要比往日刺鼻?村人们都没有去过多思想。仲春到了,小
麦从冬眠中睡醒过来,哗哗啦啦长着,草呢,也相跟着疯生疯长。要锄地,要施
肥,田头有水的还要灌浇,各家都忙得如蚂蚁搬家,谁能过多地顾上谁哩。
饭场是在村头。李屠户家住在梁上,住在梁上大道的旁边,旁边是一个丁字
路口。既然已经弃田从商,终归与梁道靠近好些;虽然是屠宰生意,也要图求一
个运输便利。图求邻村有了红白喜事,寻上门来让替宰一头一条,也都有着许多
便利。为着便利,为着兴隆,李屠户也就从村落搬到梁上去了。盖了两层瓦楼,
围了一所砖院,楼下屠宰,兼卖一些杂货、吃食、炒菜;楼上住人,又辟出两间
做了客房。路过的行人,腿脚累了,不想走了,便坐在楼下吃些杂碎下酒,喝得
摇摇摆摆上楼。来天日出,酒醒了,乏困去了,付了店钱、饭钱上路。
别看那两间客房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十五瓦的灯泡,停电了是半
根蜡烛,可县委书记还在那房里睡过一夜。有人说,是车抛锚了,书记不得不在
那儿屈宿一觉。可李屠户说,说那话的人是在放屁,也不想想,司机敢让书记的
车抛锚吗?说县委赵书记之所以要在他那儿屈尊一夜,就是为了到百姓家里问问
致富景况,和他李屠户扯拉扯拉。无论如何,县委赵书记是在那儿睡了一夜。这
一睡,李家的生意竞相跟着旺盛起来。两间客房的东屋,桌、床、被褥、脸盆、
拖鞋,都是赵书记用过的纪念物,妥善擦洗保存,又仍给客人用着,于是,那间
客房从每夜十元的价费涨到了十五元。行人也都长有凡贱之心,价格涨了,因为
县委书记住过,也都偏要到那屋里去睡。有跑长途运输的司机,竟连三赶四,踩
着油门不松,也就是为了去那东屋睡上一觉。当然,李屠户家里的杂碎肉香,杜
康酒里又不兑水,也是吴家坡人有目共睹的实情。现今,李屠户家生发出啥惊天
的事情,村人们也都不会惊乍,连县委书记都果真在那睡过,哪还会有啥事情在
那梁道边上不会发生哩。集日到了,把本该下夜更时屠宰的猪挪移到头天黄昏起
刀,让春let夕阳里有一股血腥味儿,这又算啥稀罕事儿呢?杀了,宰了,把两扇
猪肉展在屠案上,淋上清水,用塑料薄膜盖上,来日去卖又有谁能看出它不是新
鲜的猪肉呢?
人们依然在饭场上吃饭,依然扯西拉东。有人饭碗空了,起身回去盛着;有
人不想回去,就差儿娃回去一趟,儿娃哩,又刚刚端着饭碗从家里出来,便对父
母哼哼哈哈,他们便一脸挂了不悦,骂着儿娃的不孝,说养你长大,连让回家盛
碗汤饭你都懒得起动,早知这样,倒不如不生你还好。做儿娃的觉得委屈,因为
并没说不去,只是因了犹豫,父母就当众破口骂了,于是便顶撞起来,说谁让你
生我了?谁让你生我了?父亲或母亲被问得哑言,就从坐着的屁股下面抽出鞋
来,一下掷了过去,弄得饭场上飘满鞋灰,许多人赶快把饭碗护在胸下。就在这
饭场上闹得尘土飞扬的时候,饭场外有了一声断喝,叫着说吵啥哩?有啥好吵
哩?父母让你们儿娃回家盛一碗汤饭错了吗?
饭场上哐的一下安静了。做儿娃的感着理屈,不再说啥了。
村人们目沿着断喝,都朝村口通往梁道的方向望过去,原来是屠户李星从梁
上回村了。
刘根宝从饭场上回到家里,就像从宽展自由的田野进了考场,怯怯的,有些
不安。爹已经吃过饭了,正在院里抽烟,明明灭灭,在暮黑中闪烁着光色。娘正
在灶房洗整,锅碗相撞的声音淹在洗刷的水里,听起来清脆潮润。根宝一脚踏进
灶房,把还有半碗饭的瓷碗推在灶台角上,想说啥,却只是望了望娘,便又勾着
头从灶房走了出来。
他蹲在了爹的面前。
爹说,有事?
他说,没啥事。
爹说,有事你就说吧。
他说,爹,我想去蹲监。
做爹的愣了~下。从猛一吸亮的烟光中,能看见老人的脸上有些僵硬,表情
哩,像一块原本柔和的杂色面儿,忽然变成了生硬的石头面儿。他把烟袋从嘴里
拔F,盯着儿子,像盯着素昧平生来问路的陌生人一样。
爹说,根宝,你说啥儿?
儿子根宝就又瞅了一眼父亲。因着夜色,看不清父亲这时脸上的惊异有多厚
多重,多少斤两,只是看见有一团漆黑,像树桩样竖在那儿,僵在那儿。因为看
不清楚,他也就索性不再看了,脱掉一只鞋子,坐在父亲面前,两只胳膊架在膝
上,双手相互抠着,像剥着啥豆子,没有立马回答爹的问话。
爹又问,你刚才说啥呀?根宗。
根宝说,爹,我想和你打个商量,如果你和娘同意,我想替人去住几天监
狱。
爹吼着说,妈的,疯了?
根宝把头勾得更为低些,说,爹,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吗。
爹顿了一会儿,又问,替谁?
根宝说,替镇长。
爹抬起了头,替谁呀?
根宝说,替镇长。
爹笑了,冷讥道,镇长用你去替?
根宝说,刚刚在饭场,李屠户说了,说今儿落日时候,镇长开着小车从梁上
走过,撞死了一个年轻人哩,张寨村的,二十余岁。说镇长撞死了人镇长应该负
责呢;可镇长是镇长,谁能让镇长负责哦,于是哟,就得有人去县交通队替着镇
长认个错,说人是我撞的,是我在李屠户家酒喝多了,开着拖拉机出门撞上的。
后边的事,就啥甭管了,镇长都有安排哩。说事情的尾末已经搞清,就是赔张寨
的死人家里一些钱。钱当然是由镇长支出的。然后,然后哩,就是谁说是谁撞死
了人,谁就到公安局的班房里宿上十天半个月。
月亮已经升了上来。吴家坡在月光中静得如没有村落一样,能清晰地听见村
街上走动的脚步声,踢里踢踏,由西往东,渐次地远了。消失着到了李屠户家那
儿了。娘好像把根宝说的缘缘由由全都听得十分明了了,她没有立马接话儿,不
知从哪儿端出一小筐儿花生,端过一张凳子,把凳子放在男人和儿娃中间,把那
一筐儿花生放在凳子上边。而后,她就随地坐在花生筐前,望望儿娃,又瞅瞅男
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走进了他们父子深深的沉默内。
说起来,根宝已经二十九岁,二十九岁还没有找到媳妇成家,这在吴家坡也
仅是刘家一户。缘由呢?不光是因为家穷,现如今不是哩,是在极早的年月里,
各家都已盖起了瓦屋,只他们刘家还住着草房院落;再者,还因为根宝的怯弱老
实,连自家田里的庄稼被畜牲啃了,举起了铁锨,联想到畜牲也有着主人,竞就
不敢落将下去,只能将铁锨缓慢地收回。这样的人,窝囊哩,谁肯嫁哟。照说,
早先时候,有过几门亲事,女方都是到家里看看,二话不说,也就一一荒芜掉
了,无花无果。待转眼到了今日的年龄,没想到竟连二婚的女人也难碰到。半年
前,有亲戚介绍了一个寡妇过来相面,先不说对方长得丑俊,也才二十六岁,竟
带着两个孩娃。根宝原是不同意这门婚配,可亲戚却说,同不同意,见面了再
说。于是也就见了,想不到她一见面劈头便问,你就弟兄一个?
他说,我是独子。
她说,同姓家族村里多吗?
他说,村里就我们一家刘姓。
她说,有没有亲戚是村里乡里干部?
他摇了一下头儿。
她便生着风声,一下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