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最好的了,房间朝阳,炕热乎。”客栈老板娘说。
“可以。”宪兵说。
三个宪兵住下来。
“你家老板贵姓啊?”宪兵一边填写店簿子,像似不经意地问问。
“我没男人。”客栈老板娘说。
宪兵装出没什么目的,随便说:“你好像有个孩子。”
“我是寡妇,没孩子。”客栈老板娘说。
“哦,对不起。”宪兵客气道。
宪兵探知,小客栈只老板娘一人经营着,没有朴美玉和朱家少爷的影子。
“客栈根本没有他们。”林田数马对朱敬轩冷着脸子,说。
“出鬼喽,我亲眼所见呀!”朱敬轩惑然。
“你怎么解释?”
朱敬轩沉吟片刻,说:“那他们定去了魔鬼沼。”
“魔鬼沼?”
“朴美玉的老巢在魔鬼沼。”朱敬轩肯定地说。
井上泉曹长奉林田数马之命去了魔鬼沼,这次有收获,探明朴美玉和少爷的确藏在魔鬼沼。
林田数马立即做了部署,军警宪特联手,包围魔鬼沼,捕获匪首朴美玉,救出少爷。
几日前,朱敬轩出现在大林镇,引起朴美玉的警觉。
“我们得马上离开。”朴美玉对客栈老板娘说。
“怎么啦?”
“仇人盯上了我们。”朴美玉向客栈老板娘说了为什么离开。
朴美玉和二龙戏蔓趁夜深人静,悄悄离开大林镇,进入了魔鬼沼。
那日,朴美玉、二龙戏蔓外出归来,接近魔鬼沼时,黑压压的枪口对准他们俩藏身的芦苇塘。
“你快钻进魔鬼沼逃命,我来挡住他们。”
“不,大哥我和你走!”二龙戏蔓说。
“快走,好兄弟,他们抓的是我,别误伤了你。”朴美玉说,“你爹就在外面,你喊他,他不会杀你。”
“不!不!我和你在一起!”
“到了这个时候,我该告诉你实情,林田数马才是你亲爹,他派人抠去我一只眼珠,因此我要杀了他……现在看是不可能了,来世再见吧,二龙戏蔓兄弟。”朴美玉喊着冲向包围他们的敌群。
突然,朴美玉从骡子上跌下,那懂事的大红骡子急忙趴下……二龙戏蔓见没人爬上来,心里一阵紧缩,明白他眼里的大哥——朴美玉已死。他掉转马头,喊叫着拼命冲出来。
“洪达!我是你爹敬轩啊!爹救你来了。”朱敬轩看清自己儿子后冲到前面,喊着:“洪达……”
二龙戏蔓先是一愣:敬轩?爹?洪达是我吗?当他瞟见血泊中的大哥朴美玉,泪水涌出眼眶,举起八音手枪,对准那个叫朱敬轩的人……
枪响,朱敬轩中弹,栽下马去,再也没动弹一下。
二龙戏蔓举枪瞄向林田数马。
“八嘎!”宪兵队长林田数马的军刀凌空劈下。
顷刻,机关枪、二十四响盒子枪,手榴弹,一齐扑向二龙戏蔓,他被撕得粉碎。
骑在马上的林田数马望眼仰面朝天死去的朴美玉,见她那只独眼还圆睁着,他心情很复杂,突然拔出手枪朝天鸣放。
砰!砰!砰!
林田数马为什么朝天鸣枪,此时此刻想的是什么,没人知道。
95
曹长江岛不信是韩把头一个人睡在屋子里,猛闯进来。
“太君,你们找什么?”韩把头坦然自若地从狼卵皮烟口袋里舀出一锅旱烟,礼让道:“不抽一袋,蛤蟆烟和叶子烟两掺儿……”
曹长江岛用手挡开,目光扫遍室内各个角落,没发现什么,对韩把头说:“我们来抓捕索菲娅。”
“太君,我这里哪里有什么索菲娅。”韩把头说。
随来的两个宪兵在室内查找,挪动可疑的东西,一切可能藏住人的地方都找了。
韩把头镇静自若,悠闲地抽烟。
“报告,没有!”一个宪兵说。
“看见索菲娅立刻到宪兵队去报告!”曹长江岛问韩把头,“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韩把头说。
“走!”曹长江岛叫上同来的宪兵。
“太君你们不再仔细搜搜?”韩把头说。
曹长江岛带人走出狩猎队院子。
老姚边擦额头上的汗,边走近韩把头,低声说:“吓死人了,我以为把你们堵在被窝里。”
韩把头自负地笑笑说:“那么轻易。”
自从索菲娅到韩把头的卧室来,他就有所防备。造屋时,韩把头在自己卧室里修了个暗洞,把贵重物品藏在里边,本来是为防胡子抢劫,很少有人知道有此洞,要说知道吴双知道,他人已不在了。
“她呢?”老姚问。
“在屋里呀。”
“小日本他们没发现?”
“发现了我还能站在这儿和你说话?宪兵是吃哪碗饭的哟!”
“那不是她会变吧?”老姚奇怪。
“你跟我来。”韩把头叫上老姚,“到我屋里来。”
老姚随着韩把头进屋。
曹长江岛带宪兵走出狩猎队院子不远便停下来。
“盯住这个院。”曹长江岛手指狩猎队院子,“索菲娅肯定在里边。”
在亮子里宪兵队里江岛是一只公认的狐狸,绰号代表了他,职务不高,只是个曹长,却被林田数马经常委以重任。
今天来狩猎队,进院时老姚阻拦着,给韩把头藏起索菲娅赢得时间。
“日本人来啦!”韩把头听到老姚的声音,像风吹落一顶帽子从索菲娅的身子上飘下来。
索菲娅呆愣。
“快下地,带全你的东西……”
索菲娅已经来不及穿衣物,抱在怀里,钻进韩把头为她打开的暗洞。
曹长江岛闯进来,也并不是韩把头眼见的什么也没发现,其实不然,狡猾的江岛有了重大发现,一把桃木梳子躺在炕里。
韩把头是个秃子,几乎没几根头发,梳子显然用不上。
“女人!”曹长江岛狐疑。
为不打草惊蛇,曹长江岛不露声色,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带宪兵离开。
“啊,严丝合缝,很巧妙。好,好。”老姚赞不绝口。
“好什么,快憋死我啦!”索菲娅爬出暗洞,埋怨。
“委屈你啦。”韩把头歉意道。
“躲过这一劫就好。”老姚说。
韩把头的眉头还没打开,神情忧郁。
“大哥,你?”老姚发觉韩把头有什么心事。
“日本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韩把头说出心中的疑虑,“我琢磨着啊,宪兵不是路过这儿。”
“你是说他们早有……”老姚说。
“宪兵闻到了气味,特意来的。”
“可是,他们走了呀!”
“那个曹长的眼神告诉我,他们要盯住狩猎队,怀疑索菲娅就在我们这儿。”韩把头说。
“是不是多虑了大哥,哪个宪兵不是用狐狸的眼光看咱中国人,野狗似的盯着咱们,别屌他。”老姚说。
“此事没完,日本宪兵还要回来,我们得想个辙儿。”韩把头看眼索菲娅,“要藏得更严实些。”
索菲娅一脸的无耐。
“老待在暗洞里整日不见阳光,憋了八屈的那哪成呀。”老姚说。
韩把头再一次望索菲娅。
“要不下山吧,找个镇子躲一躲。”老姚建议。
“找不到根儿我不走。”索菲娅开口。
韩把头和老姚对望一下。
索菲娅又说:“我宁愿待在暗洞里。”
她是铁了心,不见到韩根儿索菲娅怎么会走呢!几年不见儿子,好容易有了他在狼群里的线索……做母亲的心情可以理解,根儿在狼群里怎么样,更让她忧心如焚。
“我要见到根儿。”索菲娅说。
韩把头说:“老姚,我们一方面防备着点日本人,一方面抓紧找根儿。”
索菲娅走向暗洞。
“你这是?”韩把头讶异。
“我进去……”索菲娅说。
“不用这样,你待在屋子里别出去,我在院子里安排好人,宪兵一来就给你吱呼,到时候你再钻进去不迟。”韩把头说。
曹长江岛布置两个宪兵在林子里秘密监控狩猎队院子,自己下山回亮子里镇,他要向林田数马队长报告,索菲娅可能藏在狩猎队。他心里清楚,宪兵在关东土地上蟹子一样横着走,有时候也不是横行就能霸道起来,特殊情况下,需要有所顾及。譬如眼下,深山老林的,又是狩猎队的驻地,他们手里都有枪,且都精于用枪,三个宪兵怎是数倍狩猎队员的对手!
下了玻璃山,曹长江岛策马疾奔。
回到宪兵队,才知林田数马去新京参加宪兵司令部召开的紧急会议,曹长江岛只好等林田数马回来。
96
杏仁眼难以实现自己的愿望——带狼孩回到领地去。
在树洞里睡了一夜,准备早晨起来去找白狼的族群,杏仁眼睁开眼睛,它发觉自己的两条后腿不听使唤,严酷的事实摆在面前:瘫痪了。
也不知道狼患不患脑血栓病,杏仁眼再也站不起来了。
狼孩还不知道狼母亲怎么啦,叼着它的尾巴试图帮助杏仁眼站起来。几次努力都失败了,杏仁眼失去信心,它趴卧下去,不再起来。
狼孩出去了,他要去捕杀鲜活的动物给杏仁眼吃。
杏仁眼独自在树洞里,眼里噙满哀怆的泪水,动物没有死亡的概念,但是作为狼,它们在自己身体不行时,愿意成为同伴的食物。其实,也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每只狼的命运结局都一样,不成为天敌的猎物,就成为同伴的腹中物。
所幸的是杏仁眼有机会选择做同伴的食物,于是它噑叫。
嗷呜——呜——!嗷呜——呜——!
韩把头听到狼的噑叫,正面对一堆白骨。他不知是何人的白骨,狼把一个人啃得没留一丝肉。
白骨旁有一只睡袋被撕毁,洁白的羽毛雪花一样铺满地。
“是什么人?”韩把头猜想。
他绝对不会把白骨和自己的朋友联想在一起,就更没往小松原身上想。
按山里的规矩,韩把头埋葬了白骨,然后在坟旁的树上刻个记号,以便白骨的家人来找。
嗷呜——呜——!
“狼怎么啦?”韩把头从来没在白天听到狼这么凄凉的嗥叫,假若在夜晚听到狼叫就不奇怪了。
多年与狼打交道,他能准确辨别出狼叫声的意义。呼唤同伴的坦然,祭月的悲怆,怀念的哀伤……此时听到是怎样的一种叫声啊!
嗷呜——呜——!
韩把头百思不得其解,嘟囔一句:“听来叫人心酸。”
嗷呜——呜——!
在白狼群的领地,狼王蹓蹄公狼竖起耳朵,它听见杏仁眼的叫声,呼唤它,有些躁动不安。
今年才当上王后的长毛狼,用一种自私的眼光凝望蹓蹄公狼,狼王很爱它娇媚的小新娘,似乎懂了它的意思,重新趴卧下来。
韩把头觅狼叫声而去,攀登上崖顶,远远地看见那个特大的树洞。
杏仁眼的耳朵尚未完全失聪,听见渐近的脚步,暂停噑叫,缩回树洞,隐藏起来。
韩把头走近树洞之前,打开猎枪的保险栓,做好对付猛兽的准备。这种树洞多是熊的住所,虽然没到蹲仓季节,熊提前到树洞里也说不定。走近可能有熊的树洞需要胆量,谁也无法预测将要发生什么。
韩把头端着枪瞄准树洞,只要野兽一露头,立即击发。他的心还是忐忑不安,终是没大底。
树洞一步步地近了,还差两丈远,假定树洞里有熊这是安全的极限了,不能再向前走半步。站在此位置一旦熊扑过来,还有逃生的空间。
突然,一团白绒绒的东西进入射击范围,韩把头看出不是一只熊,是一只狼,他贴近扳机的手指松弛开,他没立即射击。
杏仁眼爬出树洞。
韩把头看见一只后腿瘫痪的老狼。
杏仁眼面对枪口现出异常平静,一点都不回避猎人的目光。
人与狼对视些许时候。
“先前是它在嗥叫?”韩把头揣测着,问杏仁眼:“你为什么这样?”
主动爬到猎人的枪口前,韩把头茫然的目光望着它,猜不出它要干什么,就等待它往下做什么。
杏仁眼刚爬出树洞,前腿呈站立姿势,现在跪下去,然后求助的眼光望着韩把头。
“你要干什么老伙计?”韩把头使用了亲切的字眼。
奇异的人和狼的对话开始,韩把头用语言,杏仁眼用眼神。
“让我放过你?”
杏仁眼没反应。
“喔,我帮你治腿?”
杏仁眼还是没反应。
“那你要做什么?”
这时,杏仁眼吃力地转回头,望向树洞。
韩把头这一望,惊愕。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一闪,躲入树洞深处。
杏仁眼再次望韩把头,眼睛眨了眨。
“喔,喔。”韩把头慢慢放下枪,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树洞。脑海迅即闪过:“喔,根儿。”
狼孩从来没见过枪,对这个冰凉的铁器他也有些恐惧,显而易见是与生俱来的。构成生命是性爱、食物、疾病、苦难、恐惧、死亡……狼孩对突然出现的韩把头,充满恐惧感。
杏仁眼爬出树洞,他想跟出去,杏仁眼用尚还灵活的尾巴有力地抽打狼孩一下,这种肢体语言完全被狼孩领会,尾巴告诉他:
“你不能出去,危险!”
杏仁眼和韩把头对望时,狼孩一边偷看。狼不会照镜子,或者说没镜子可照,那它们如何知道自己长的什么模样?是河水吧?饮水时借着河水看自己的容貌。狼孩比狼多一个功能,会对象化,不久前他在玻璃山林间邂逅索菲娅,发现与自己长得一样的动物,眼前又出现一个。
狼孩的目光与韩把头不期而遇。
“啊,狼孩!”韩把头大脑那片空白转瞬即逝,他迅速回到现实中来,狼、树洞、狼孩……他清楚面对的是什么。见到狼孩的刹那间,他的大脑被突如其来的事物海啸一样淹没,现在海水完全退去。他自言自语地:“告诉索菲娅!”
韩把头跑着离开山崖顶,像一只撒欢的小鹿。几十年来他都不用蹦跳的姿式走路了,尤其是到不该用蹦跳走路的年龄,蹦跳着下山。
“找到根儿啦!”
韩把头就想喊,他呐喊。
大山回荡着声音:“找——到——根——儿啦!”
卷二十五 追捕狼孩
尽管狼在嚎叫,骆驼照样走路。——蒙古族谚语
97
关东军宪兵司令部给驻守在亮子里镇的宪兵队下了一道密令,与狼有关,密令由宪兵司令口头传达给林田数马。
“你们必须尽快抓到那个狼孩!”宪兵司令强调说。
“是!”林田数马站在司令官面前。
“弄白狼皮,多多益善!”司令说,“到手后,由你亲自送回国内……”
林田数马从新京坐火车回来,一路上他满脑子狼皮,白色狼皮雪花一样在宪兵队长眼前纷飞。
车窗外飘着真正的雪花,不过雪花很小,或者说称不上雪花,稀薄的雪粒而已,风把雪粒砸在玻璃上,由于坐在前边的车厢,又有内燃机喷出的煤渣裹着雪粒砸得玻璃噼叭作响。
林田数马的心也被什么敲打着,不过不是雪粒和煤渣,那只狼眼对坏天气里敏感,想闭上它都很难,老是要睁得大大的,还不可遏制地朝远处看。
“狼在雪天……”林田数马想象狼群在大雪荒天里异常活跃,冒雪去追杀猎物也许成功率更高。
两只眼睛出现了明显的差异,令林田数马有些心烦,置换上狼眼睛的几年,视觉的差异使他烦恼过,情况大都出现在夜晚,多黑的夜色,他视物都清晰如白昼,问题是人有时也需要黑暗,尤其是林田数马夜间有光亮就睡不着觉。
“八嘎!”每到这种时候,他就骂小松原,这个他信任的士兵,毫不留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