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安看见晓苏沉默了,就说:“是不是朱朱他们说过我的坏话,其实我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只是有时候我很容易让人误解罢了。”
晓苏说:“没什么,男人都一样,天下的乌鸦一般黑,除了……”
“除了谁?”朝安问。
她却不再说下去了,眼睛里重新蒙上了朝安第一眼看见她时的那种冷冷的忧伤神色。朝安想起当她明艳的脸在他的视野中第一次出现,他的心,刚才是轻轻地抖一下的。是一种被感动的心情她的眉黛之间若隐若无一抹淡淡的忧伤,仅仅这点,就把她和其她朝安见过的、现在酒吧里别的漂亮女子区别开来。朝安开始为这点感动。他就又开始想:这个叫晓苏的女孩子是多么奇怪啊,似乎有很多秘密呢。她眉目之间那似雾非雾的东西,使他怅然若失,这是他的秘密,有时候,有月华的晚上,当他细细清点以前的足履,无数女子的脸容在若明若暗之间,他总会轻叹一口气,然后为夹杂在其中的几个水一样的女孩子的清秀灵洁莫名地蹉跎一番。这种水一样的女孩可遇不可求,朝安曾经错过本可挽留的她,没想到今天在多洱城,他却又有幸遇上了一个。
第三部分爱情梦里人(7)
已经记不起来,是谁先说到朱朱的家里去的。当时朝安喝了好几盎司黑方,一个人说了好多的话,也许是酒让他特别兴奋吧,说了什么他倒不记得。晓苏低着头偶尔喝一口西瓜汁,偶尔看着朝安不断变化口形说话的样子她会微微一笑。
朝安看着她低着头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冲动,想把她拥入怀中。
老实说,在外面他遇到的女人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个个都很能干,这种现代女性的张狂却叫他害怕和厌烦。现在他把晓苏的沉默当做了羞涩,透过自己迷迷糊糊的因为累也因为酒意而直想闭起来的两片眼皮,他看见晓苏的脸生动无比地向他俯过来,她鲜红的嘴唇一动一动,让他听不大清,让他又一次想起了梦中的绿屋女孩,那个美丽的女人说话很温柔,但也让朝安听不清她说什么的。
迷迷糊糊中他记得晓苏告诉他拍过一个隐形眼镜的广告,他曾迷迷糊糊地赞美她眼睛的迷人。他好像记得晓苏温柔的手曾抚过他的耳垂,好像和他很近地说了话。
记不清经过是什么样的,反正现在朝安已经被晓苏带到了朱朱家,朝安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是躺在朱朱的大床上,他抬头一看竟然看见另一个自己在天花板上呈大字形平挂在那里,像个受难的耶稣。他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才发现自己是映在天花板上的镜子里。他只觉得很渴,隐约觉得今天不似往日孤身一人,隐约记得有一个叫晓苏的女子刚才一直陪在酒醉的他的身旁。
“晓苏,我渴。”他像呼唤一个熟悉的亲人一样呼唤她,发觉自己的嗓子又干又涩。一个换了一条宽松裙子、头发松软而光滑的女人应声走到他的床前,她的脸被微弱的壁灯和床顶上的镜子照着,显得那样小那样娇弱,完全地让朝安目眩神迷,不知道她是晓苏还是哪里冒出来的精灵。他接过她的杯子,是冰凉的白水。他一口喝了下去,心内觉出一种无比的畅快。水从他的嘴角流到羊毛薄毯上,她就在床前一动不动地等着他的杯子,看着他在她面前如此不加遮掩。他把空了的杯子递到她的手里,他的眼睛看着她的。这个世界现在完全是属于他们两人的,铝合金门窗已经把所有的人、所有的车声和喧闹都挡在了外面。他顺势把她的手轻轻一拉,她就一手拿着杯子一手被他拉着坐在了床上,薄羊毛毯上了。他把她手里的空杯子放到了床边的矮几上,然后把她的两只手都捉住了,捏牢了,一动不动地用他的眼睛看着她,半醉不醒地轻声问:“小姑娘,告诉我你是谁?”她不说话,两只手开始想挣脱他的束缚。朝安继续地不让她走,并且开始用他的脸去摩擦她的耳朵。他听到她的嗓子里响起一种叹息一样的轰鸣,她轻声说:“你想知道什么?你这个过几天就会拍拍屁股走的人。”朝安看见她的冷漠的脸上又有了冰凉的让他心动的表情。但他的脑袋依然有点沉重,分不清一切是真是幻。依稀仿佛,他不顾一切地吻了她,那近在面前的嘴唇吻在他嘴里是冰冰凉,泛着果味的;依稀仿佛,他寻找她藏在深处的舌头,不顾一切地想让她接受他,向他敞开她的思想,她的一切……她的被动让他觉得新奇而幸福。但似乎,他又什么都没做,尽管她并没有离开他,温顺地坐在他的身边。依稀仿佛,他是控制住了自己,他的手只是抓住她的手,抚摸她的手,没有别的冒犯;依稀仿佛,他强使自己开始激动的身体平静下来,继续地要她说,他说他想知道她的秘密,那种隔着一层膜面对她的感觉要让他发疯了。
晓苏的手突然从后面朝安的裤兜里调皮地拿出了他的真皮钱夹,绿色的软皮,配棕色的滚边,很小巧的钱夹现在在晓苏的手里。朝安的脸有些严肃了,他的眼睛一片茫然。他看见晓苏在灯光下,很熟练地翻开他的钱夹。难道她在清点里面的现金,看看里面有几张百元美钞?
一丝阴影在朝安心头投注,他想,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外表冷漠忧伤和美丽的女人难道竟是个物质型的?为什么他看她怎么看都不像呢?
第三部分爱情梦里人(8)
朝安呆呆地坐在床上,对她说:“你喜欢什么,就自己拿。”
晓苏却摇摇头,她的眼睛里调皮地闪着光,她说:“你的贴身皮夹里没有放一张女朋友的照片吗?”她并不等朝安的回答,她把东西仍然原样放在朝安身边,然后轻轻地在朝安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说你还没有清醒过来呢,乖乖地好好睡吧。再然后她就离开卧室,去了客厅,他听到的换衣服的声音,想出去挽留她,但一种莫名的迷糊感觉让他呆呆地怔了一忽儿,然后就从原来坐着的姿势,变成直挺挺地倒在床上了。门一声响过,她也真的走了。
很晚,朱朱才回来。他没想到朝安睡得那样沉,他也没想到家里只有朝安一个人。朱朱点起了骆驼牌香烟,房间里有了一股活生生的气息,他看看似乎被他的声音惊醒的朝安,把烟递给他,但朝安摇了摇头。
朱朱说:“和晓苏在一起不开心吗?”
朝安说:“你为什么没有事先对我说说她的情况呢?”
朱朱说:“我们圈子里很多人都喜欢晓苏,但总觉得她有些神秘古怪,捉摸不透,你说呢?”
朝安说:“我觉得你在对我隐瞒什么。”
朱朱没有反应,朱朱去开了唱机,把一张齐豫的最新英文CD《眼泪》放了进去。朝安听到这个叫齐豫的女人在述说着另一种情怀:独身一人开始了我的旅程,一路向着黑暗的地方走去。我必然有所为而来,在这满足短暂欢乐的人世,稍作停留。我一城接一城地走,穿过一张接一张知名或不知名的脸。如同飞鸟,一次又一次只有离别。我知道我必须在孤独中来去。在你的视线驻足我眼底之前,你的甜美让我放弃了自由,未察只有一个离别等着我。你知道吗,心可以一再破碎,让出空间,容纳更多的苦难,如今我葬下我的眼泪,我的微笑,你的名字。我要去的地方,情歌不再被赞颂,我好孤独,再一次带着自己的身影黯然上路。
婉转起伏的英文歌让朝安和朱朱都安静了下来,都沉迷在属于自己的一份思想的暗流里。齐豫也是一个神秘的女人,她的歌声耐人寻味,时而清亮无比,时而用更多的忧郁以及沧桑翻唱着各种英文歌,带出悲怆的力量,让朝安听来像是风吹过荒原,不由得也怆然起来。
听这样的歌,容易让自己迷失在那个声音所营造的世界里,迷失在因此而来的莫名感动中唏嘘不已。
朝安正这样迷迷糊糊的时候,朱朱突然打断他说:“你记得以前有一封信里我对你提到过一首叫《木杖》的诗吗?”他从床旁边的书架上第二格内抽出一本薄薄的书,翻到第一页,递给朝安。朝安看见这是一本诗集,第一页在“木杖”这个题目下面,有一个括号,括号里写着代序两个字,下面的诗是这样的:
木杖不会也不想懂得
永远
木杖可以劈一万根火柴
木杖敲击木杖的声音十分好听
木杖娶木杖
木杖生下许多小木杖
木杖深夜十二时工作
木杖白天沉默
木杖沉默就是金子
木杖没有后退的自由
木杖偷情最深刻
木杖恋爱时
落叶自会回到树上去
木杖着了凉,月亮就升起
木杖又怎能知道
月亮出来后
跛少年的忧伤看完,朝安想起来,这首诗他是看到过的,是有一次朱朱在信中写给他,向他提起过的一首。当时,他也许正好有事,不经意地看完后又插入信堆里了。现在倒又想了起来。朝安问朱朱:“难道这是晓苏写的?”
朱朱说晓苏来自多洱城附近的另一个小城,那个少年小时候和她是好朋友,后来,他迷上了写诗,有一天和她一起过马路,竟然心不在焉地跟在她后面,被一辆摩托车给撞了。从此他就成了跛腿少年,但是他真的写了好多好多很好的诗。晓苏是一个痴情的女孩,她觉得他跛腿是她的责任,是她走得太慢,并且把他甩在后面才害了他。她爱他,爱他的才气和他写的诗,这年头哪还有这样钟情于诗和诗人的女孩啊,她却来到多洱城,找到当时还热衷于写诗发表的朱朱,她肯求他为他提供发表诗和出诗集的机会,为了给他装假肢供养他让他一心写诗,在这样一个一切都需要钱的社会,她这样一个女孩子却依靠自己到处打工养起他来,那个倔强的跛腿诗人却一直不领她的情,要和她分手……
朝安说:“也许,他只是怕自己拖累她,要让一个痴情的女孩子离开自己不为自己所累,只有让自己显得讨厌,让她觉得无望而主动放弃他。”
朱朱说:“也许吧,可晓苏却还常常记挂着他。对了,她其实对你也是有好感的,每次你寄给我的诗她都会拿去看,还装订保存着。现在只有你还在写,写诗的人和懂得诗的人都不多了,你如果能得到她会很幸福的。晓苏也写过诗的,还有小说,比那个跛少年的诗还要伤感,还要有震撼力。我记得有一篇叫做《何年何月》的,说的是一个一直在找寻理想爱情的男人,有一天他的白日梦醒了,才发觉他过去不在意的生活才是他的真爱,并不存在具体的目标。她说所有的爱都会死去,只有追寻爱的那份情感、那份心情不会消亡。正像她和那个跛腿诗人再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心里是明白的,却仍按时寄给他生活费。我们谁也理解不了。”
朝安有些走神,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年头,我们是有好多东西理解不了。什么都不再是一成不变。朱朱却看着他,说他只是希望朝安不要再一次次镜花水月般蹉跎下去。朝安的脑袋里满是乱乱的,晓苏淡漠而冷艳的脸在眼前闪烁,别的浓妆女人的脸也想和她混淆在一起,但终于他的眼前只留下她的一双与众不同冰冷而忧郁的眼睛。想起她在自己的钱包里想翻寻一张照片的小动作,他不禁心有所动。
这来到多洱城的第一个晚上就让他经历这么多的东西,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风流潇洒的穿梭于国内外都市的过客,而是变成了一个傻里傻气的门外汉。
朝安想起一句不知从哪本书上看到的话“到处漂游使人到处无根”,想到这话他的心安静了下来,突然想在多洱城这个美丽而清静的小城驻足停留,这样每天晚上,他可以看见黑森林酒吧墙角的那只猫头鹰了。
现在他突然很想为那只据说会给人带来好运的猫头鹰写首诗。
第四部分影子情人(1)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总有着最深的思量,世间万千的变幻,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哪怕不能够朝夕相伴。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他心房。若有一天能重逢,让幸福洒满整个夜晚。
——许美静《城里的月光》
陈见对老婆艾艾很在乎,他似乎每时每刻都要一手掌控着老婆,在身边是不用说了,他坐在书房,手里看着报纸,面前堆着公司招标来的建筑图纸,满脑子的事情,他还是不忘时不时地想想艾艾,观察一下她的动静。
要是陈见在外面忙,在公司里或是陪客人吃饭,他也不忘时不时打个电话回去,问艾艾在做什么事,看影碟哪,听唱片哪,晚饭自己一个人吃,可要注意营养啊。
艾艾偶尔在外面和女朋友逛街,一道吃个晚饭,那么陈见更少不得时不时骚扰一下,到九点问晚饭吃得怎么样了,你几时回家?好像艾艾不把确切的时间告诉他,他就不挂电话。
女朋友说你老公怎么是这样的人啊,娘娘腔。
艾艾开始还笑,说陈见只是怕外面乱,不过,我也受不了他的较真,我说几点回去,陈见就会等到几点。
女朋友难得见到艾艾想和她多聊一点,她们就说,陈见管你也管得太宽了,我们蛮好一起去泡泡酒吧,巨鹿路上新开了几家情调不错的,干吗又要扫我们的兴。
艾艾踢皮球,说那你们去和陈见说,女朋友们就打陈见的手机,说自己要和艾艾去哪里坐坐,不会很晚回家的让他放心云云。
陈见一时没法不答应。挂掉电话后,得到自由保证的艾艾神情一下子轻松起来,她和阿米、小意互相打量,饭吃得差不多了,她们补着妆,在夜晚的灯光下越发美艳如花,三个女人坐在上海梦餐厅靠窗的位置,就是在窗外走来走去的行人也禁不住放慢脚步朝她们看。
艾艾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这样一种和女朋友在一起的融洽感觉了。
艾艾说,和女朋友在一起,随便说着什么,可真开心,一点也没有压力。
十一点刚过,陈见的电话又来了,他说真是对不住,他在外面刚想自己一个人先回家,可突然发现家里的钥匙没带,因为平时一般都有人,他都不记得这回事。
艾艾总不能就让他等在家门口吧,她的脸色马上暗淡下来,只能没精打采地收拾包,对女朋友说自己就回去吧,下次抽时间再聚。说着这话,艾艾的小脸就显出委屈的神色,朋友们看在眼里,真替这个从外地到上海的小姑娘急。
阿米忍不住嘴快地说,艾艾,下次再约,大家都要有空,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我说你错就错在不该一毕业就跟了他,连个班也不上,也不出来玩,看看你圈子越来越小,能力也越来越弱,全靠在男人身上你有什么快乐的。
小意看阿米说得太过,帮艾艾辩解,说陈见不让老婆去上班,他就是不放心,他就是太爱自己的老婆了,中年娶年轻老婆的男人都是这样的。
阿米气呼呼地说,这能叫爱吗?是个活人都要被这种爱憋死。又不是犯人,一天到晚呆在他那屋子里就称了他的心了?变态!
小意看看低头不说话的艾艾,说陈见这样的生意人是也少见,自己平时一点不花,有这样的人,又能干事业,又能体贴人,女人是可以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