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恢染自知她向来口无遮拦也懒得管,只扔了只回来时在小摊看的还算时新的一对红玉宝石珠子穿成的耳环,口中却逆着心性:“你再这般说话不经大脑,明儿我就把你嫁给东街宋寡妇她那呆傻儿子,这对耳环就是聘礼!”
襄凝气的红着脸庞推门而出,只是握在手中还生热的这对看起来小巧精致的玩意,心里却涌上一股暖流。她自小无父无母,若不是小姐在林中树下给自己的一个馒头,恐怕早就饿死了,为求报恩,辗转许久才终于在三年前相遇,只为雪中送炭的恩德,也断断不会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
这般想着,脚步轻快朝房间走去,不外乎只隔着三间而已,拿出妆屉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琳琅满目的盛着首饰,多半都是仇恢染这么多年四处搜集所得,若是店家不肯卖的除了使用暴力外就是日日等在门外,只不过所有的首饰都有个共同特点,就是不外乎,是各色宝石罢了。
将这对颇有眼缘的耳环放入,看来应该再买个屉子,淡淡笑着想,小姐,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心口如一的人呢?
(九十)事已至此()
见面前女子颇有微词,盛气凌人,偏生出些许玩闹之意,想与其一较高下。
仇恢染略觉疑惑问道:“只问我的名讳,为何不先报出自己的?”
男子将折扇展开,指着上面的字微笑道:“在下姓欧阳,这便是我的名。”眉宇间生出些许自豪感,仇恢染懒得理他,也没空仔细看折扇,漫不经心道:“欧阳凤……还真是好名字。”
男子猛地一惊,将折扇转过重又看一遍,大吼:“没看到有个穆字么?穆风!”仇恢染双手抱胸站在原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瞥过,奈何这个穆字太小,勉勉强强才能看清大致轮廓,不由得数落道:“米芾的字体讲究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单看这两个字,笔走龙蛇而苍劲有力,奈何他是个非常讲究布置和细节完美的笔者,若说此乃他的大作,着实让小女子笑话!”
欧阳穆风第一次被女子逼到如此地步,向来都是他说一无人敢说二,今日造成这个局面,只能叹口气淡淡道:“暂不论字体的事情,今日我势要取得这枚玉佩!”先发制人,将玉佩放于怀中扔了一锭银子便朝外跑。
这等类似偷盗的事情落在仇恢染眼里便犹如掀了自家房顶一样的耻辱,回过转身抬脚一气呵成,将男子堵在当铺门边,大摇大摆走过去道:“堂堂京城首富欧阳家的三公子居然会做出如此道貌岸然的事情,传出去不怕丢了自家颜面?”
其实仇恢染对他的了解远胜于他的预估,欧阳府邸,坐落在京中最宜人的风水宝地,富丽堂皇,迎来送往常常络绎不绝,单说盗窃一事,她就经常盘旋于那座金子打造的府邸之上,所以这个欧阳穆风的名字,早已是耳熟能详了。
欧阳穆风自知计谋被识破,倒也不急,大摇大摆的坐在红木椅上,将玉佩放在桌边道:“仇姑娘看来对我甚是了解,莫不是哪家小姐来提亲的?亦或是早就对我心有所属今日找个机会得此相见?”
话刚说完,仇恢染用来压神的茶水全部从口中喷涌而出,一团雾气升腾而起,偏让她再也忍耐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而站不起身,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大少爷,真是祖上积德。
王掌柜无奈看着二人的唇枪舌战,见欧阳穆风将玉佩放在桌上后便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交给老朽做决定如何?”
谁料在场的都是老奸巨猾之人,听及此话,欧阳穆风突将手放在玉佩上说道:“掌柜提议甚好,不知仇姑娘意下如何?”
仇恢染笑够了直起身,看着那痞气十足的男子道:“好是好,不过……就怕有些人暗中捣鬼,必须先让我看看真伪才可以!”
僵持不下,三足鼎立,楼兰当铺一时之间竟陷入死一般的沉静,不过暴风雨来临前也是如此,短短一盏茶的时间,轰鸣之声突然从当铺外惊起。
三人屏息凝神,欧阳穆风从始至终都不肯放下手中的玉佩,紧紧攥住,仇恢染拿起桌上的玉笛,皆是一副英勇抗争的姿态。
突然,闯入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蒙头垢面,对着众人开始讨要起来,场面陷入到无法控制的地步,甚至有些人开始撕扯他们价值连城的衣衫,竟连屋中的花瓶杯盏也未能幸免,简直就是一起入室盗窃案,并且还是光天化日堂而皇之。
一刻钟后,乞丐鱼贯而出仓皇逃跑,众人惊吓的跪坐在地,见到不对后欧阳穆风的小厮也闯了进来誓死保护自家少爷,奈何身材太过瘦小,还未等保护早就被人摔了三个跟头,趴在地上起身都困难,等情绪稍微稳定之后,欧阳穆风却面无表情的说道:“翡翠云钩佩……不见了!”
王掌柜呆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哭泣,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让人无法不动容,仇恢染上前安慰道,却将矛头直指欧阳穆风,嚷道:“都是你的错,若你早点交给掌柜,就不会出这幺蛾子了!”
欧阳穆风也誓不罢休道:“若你不说那些什么怕暗中捣鬼的话,我早就可以给掌柜的了,事已至此,都有责任,谁也推辞不可!”
二人争执不下,王掌柜只好出言缓和:“别吵了,造成这样也是大家不希望看到的,尘归尘土归土,都是命,强求不得,便就这样了吧。”
听此没有希望之语,仇恢染率先站起,镇定自若道:“今日之事是我造成的,就要由我来负责,我去把那群乞丐找回来,还掌柜的一个公道!”未等欧阳穆风表态,率先跑了出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破绽,欧阳穆风也有样学样,只能先告辞,事后在找机会补救。
行至半路,身旁小厮问道:“少爷,咱们这属不属于畏罪潜逃啊?”
欧阳穆风一个扇尾甩在他后脑上,心底却犯起了嘀咕,泰然自若道:“走,咱们回去!”
二人将身形隐藏在楼兰当铺外一处茂密的林中,闭口不言,目光炯炯,盯着当铺门边不曾移开,半晌,见仇恢染鬼鬼祟祟出现在当铺不远处的街上,见四下无人,倒是背手利落的走了进去。
欧阳穆风再一次不明所以,这女子看起来柔弱的很,身有功夫不足为奇,但充其量也不过是唬唬人简单的招式罢了,想找到乞丐拿回玉佩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前一刻还在想她也就是临阵脱逃,下一刻便见她没有丝毫犹豫,干净利落,不是她有阴谋,就是她有气节。
可是即便如此想着,欧阳穆风也不愿相信自己的第二个揣测,身边小厮不解风情道:“少爷,咱们都出来三个时辰了,再不回老爷会骂的……”战战兢兢的模样,让欧阳穆风合了扇子再一次甩在他后脑上,愤愤不平:“你小子还管上我了,跟了我十年怎么一星半点没遗传我的。”下一刻似想起来什么,严肃道:“去把这姑娘的来历给我打听清楚,敢在爷手里抢东西,她活腻了吧!”
小厮嘴上说着是,心里嘀咕道:“我若是遗传了你那就天下大乱了!”不过还是犹豫不决的问道:“少爷,您这扇子,不会真是赝品吧?”
欧阳穆风气不打一处来,用扇子猛扇他脑袋大吼:“爷这是真品,不,是珍品!”
二人闹的正欢时,仇恢染却宛若主人般坐在铺内的靠椅上欣赏手里的翡翠云钩佩,下人恭敬的端出茶点,见女子有些严肃纷纷立于一侧不敢妄言,王掌柜搓着手从旁侧走来问道:“小姐,这玉佩虽算不得宫中贡品质地艳绝,却也是上好的白底青,京城也实所罕见,若不满意……老朽……”
仇恢染将翡翠放于掌心细细审视,多年来她也见过不少名贵品种,说不为所动都是假的,可本意也并不在翡翠上,便轻言:“王掌柜无需自责,你只管找我也只管要,但有一点……今日用乞丐来演这么一出戏,佣金可不要付的太高了。”
“小姐的意思是,这翡翠要留下来了?”见仇恢染点头心下一块巨石也算落了地,在她手里砸碎的翡翠尸身可以说堆成了山,却都入不了她的法眼,今日这成色极好的佩件,若是再碎,恐这心里都要滴血了。
又想到什么,喝了杯茶后淡淡开口:“这欧阳穆风的底细你们谁知?”
王掌柜没有多想便道:“据说他是欧阳家少主在10多年前捡来的,因两位公子都年幼夭折恐无人能继承产业,养到现在这件事也都随着时间的过去慢慢被封存无人再提,不过他之前也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无父无母而已。”
仇恢染不便再问,将玉佩交给王掌柜让他小心保管,便推门扬长而去。
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么?仇恢染一路想着,单方面觉得还是他幸福一些,至少有假的陪在身边,就像那面折扇一样,即使构思和细节处理与米芾的向来不沾边,也不能遮去他就是真品的光芒,不禁莞尔一笑,想骗骗人,却将自己骗进了笼中。
落云楼和楼兰当铺,从外表看根本互不相干的两家位于京中两个方向的铺子,其幕后老板竟都是同一人,仇恢染小心摩挲着打小不离身的白云钉佩,暗自好笑,不但这铺子是自己的,连那鼎鼎大名,搅得京中人心惶惶的月影,也是自己的。
神清气爽的回到酒楼,却听见震耳欲聋的一阵打斗之声传来,桌椅板凳横尸一片,不由感到莫名其妙从而加快了脚步。
当日在仇恢染走后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后,落云楼内便走进一伙身着打扮类似走镖游侠的人,身形魁梧,语调粗狂,乌泱泱的坐了三张桌子,张口喊道:“老板娘,来最好的酒菜,今儿要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
话刚说完,云姑便只得招呼着,待酒菜上来众人开始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旁侧桌书生气质的人看不惯他们的做派,吵嚷了几句,这下引得彼此不痛快拌起嘴来,进而引得争执外加打斗,众人上前劝阻却引得更加激烈缠斗,好在此时,京中号称“快手”的缕铭捕头出面,严肃的将众人拉拽开。
(九十二)事情已止()
古维七年正月初五。相传,京中有贼女,可梁上飞檐,如若无人之地,盗取惊世珍宝,为京中头等要犯,人人自危。
三更已过,寂静无声,只闻麻雀点点鸣唱盘旋在漆黑浩淼的当空,打更人战战兢兢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用双手将衣服裹紧,稍不留神,手中的木棒和铜锣在一阵劲风中欢快跃起,清脆的响声惊起正栖息的虫鸟,在毫无预兆下,腾飞惊叫,惹得老者仓惶失措,竟呆坐在地失神望着天空。
便是在这样的夜晚,掠过一抹惊鸿之姿,淡粉色纱裙随风轻抖,律动芊芊,蒙面遮纱下,五官虽不真切,尚可见眉清目秀的一双碧眼坚毅幽深,站立在屋脊之上,凝望一面皓月,手中佩剑青龙婉约,栩栩如生。
女子不急不忙从怀中取出一枚普通的柳叶,仔细把玩,轻启朱唇,李白的《月下独酌》在她的吟诵下别有一番风姿:“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月影赐教~”,诗止于半句,打更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丢了一切身外之物从街边小路尖叫着逃开。
月影轻瞥一眼,淡淡微笑着从空中飘下,见灯笼中烛火还燃着,便微微吐气将其熄灭放于台阶之上,一旁的木棒和铜锣在她眼中倒成了有趣的东西,装模作样的敲了两下,将他们置于一处,细想想,腕间稍用力,柳叶便稳稳的刺于木柱之上,没有犹豫没有思考,扬长而去,只余同样的一个背影,以及叶片底端那浅浅的月字而已。
第二日,位于清平街的落云楼内,人声鼎沸,食客吵嚷着上菜敬酒,老板娘云姑一刻不得闲,急忙招呼着大家进内堂进包间,生怕照顾不周引得老主顾心生怨念。
在这样世俗横流之地,倒有着一方净土与世无争,穿着普通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正独自喝茶品茗,桌上菜品皆未动,如此安宁自在,竟叫新来的小二摸不着头脑,晃进柜台神秘兮兮的问账房植草:“姐姐,你瞧那位姑娘一上午了也不说话也不点菜,只顾喝茶,是什么意思?”
植草也未抬头,只瞥他一眼不怎么待见的说:“这些事儿是你该操心的么?好好招呼客人去!不然小心云姑扣你月钱!”言下之意就是,看你是个新来的,根本不配你来多管闲事。
小二灰溜溜的从柜台离开,植草边摆弄着算盘边朝女子的方向多看了几眼,自她住进落云楼内好像京中便大事小情不断,说是巧合倒也巧的让人生疑,明面上说她是云姑的远方亲戚,但从未见她帮衬着什么,酒楼内的大事小情也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成日里不是逛街便是闲坐,云姑不说什么,这些做工的也只有一旁看着,心里烦闷的紧。
依稀想起四个月前,这个女子灰头土脸的出现在落云楼外的柳树边,还是自己率先发现将她抬回酒楼内,见她身上多处伤痕,又给她换了衣裳擦了药酒,此时云姑才赶回来说这是自己的远方表妹来投靠,辟出一间干净屋子又给她备好日常所需,这才住到现在。
越想越觉得她身份可疑,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无法自拔之时,云姑已经气冲丹田的站在她面前,双手叉腰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架势大吼:“这么长时间一点小小的帐都算不好,老娘要你何用!”大手一挥,轻拍在她后脑上,看着惨不忍睹,实则根本不碍事。
植草装模作样的揉着脑袋继续算账,心不在焉的听着她在耳边呢喃:“明明听见鸽子叫,去看时却怎么也瞧不见,植草,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云姑今儿穿了件大紫色长袍,衬得她肤色偏黑,倒显得极为亲和以及气势,植草只得叹口气摇头道:“早说了让你好好管管这群小厮,不听我的吧,去秦厨锅里看看,保不准正在里面游的欢快呢,”说完不禁捂嘴偷笑,云姑早就气的火冒三丈,从后堂一路直下,闯进灶室。
云姑向来风风火火,大家也都见怪不怪,只是略微惊讶瞥了她一眼后继续手里的活计,却见她似疯了一般掀开正炖着鸡汤的锅内大吼:“你们是不是把那头上有一撮红毛的鸽子煮了!”
秦厨不紧不慢的将锅子盖上,拎着她走到院里一处围好的笼子旁,颇有微词的说:“以后别这么火急火燎的,有话好好说,谁敢炖了你的鸽子,恐怕死都不止一次了,跟那些小蹄子说明白,以后再胡乱编排我小心我手里的马勺!”秦厨行事果断,说话也向来不留情面,尤其是在对待云姑的问题上,不止一次的教训和说糙话,奈何时日久,也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话说到此便也止了,下一刻钟依旧各干各的,从没有隔夜仇。
身着鹅黄色长衫的女子已经坐了近两个时辰,有食客过来搭讪通通被她打发出去,直到云姑拍了桌子在她对面坐下,风轻云淡的抬头微笑,倒让人觉得,此时的气势,全被女子给打压了下去,惊不起一丝波澜。
“你说你,看了一上午好戏看出什么了么?这通缉令已经是贴遍大街小巷,还敢这么为非作歹,仇恢染,你可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云姑压低声音,奈何她本来声调偏高,引得众人还是将目光投射过来。
被叫仇恢染的女子只是举杯弄盏,轻说:“嗅觉清新极,尝知骨自清,莫不先消消气,陪我喝杯茶如何?”古有曹植吟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的赞赏,而今见此女,不是名花倾国,也不是遗世独立,反而自有风华,从内而外的闲淡清秀,发上只坠碧玉鎏金步摇,腰际也只余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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