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媟弄,故其自称“为赋,乃亦俳也,见视如倡 ”,亦有悔
矣。至魏人因俳说以著笑书,薛综凭宴会而发嘲调,虽捫︸拧
席,而无益时用矣。然而懿文之士,未免枉辔;潘岳丑妇之属,
束皙卖饼之类,尤而效之,盖以百数。魏晋滑稽,盛相驱扇,
遂乃应瑒之鼻,方于盗削卵;张华之形,比乎握舂杵。曾是莠
言,有亏德音,岂非溺者之妄笑,胥靡之狂歌欤?
讔者,隐也。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昔还社求拯于
楚师,喻眢井而称麦麹;叔仪乞粮于鲁人,歌珮玉而呼庚癸;
伍举刺荆王以大鸟,齐客讥薛公以海鱼;庄姬托辞于龙尾,臧
文谬书于羊裘。隐语之用,被于纪传。大者兴治济身,其次弼
违晓惑。盖意生于权谲,而事出于机急,与夫谐辞,可相表里
者也。汉世《隐书 》,十有八篇,歆、固编文,录之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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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楚庄、齐威,性好隐语。至东方曼倩,尤巧辞述。但谬
辞诋戏,无益规补。自魏代以来,颇非俳优,而君子嘲隐,化
为谜语。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或体目文字,或图象
品物,纤巧以弄思,浅察以衒辞,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
荀卿《蚕赋 》,已兆其体。至魏文、陈思,约而密之。高贵乡
公,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观夫古之为隐,理周要
务,岂为童稚之戏谑,搏髀而忭笑哉!然文辞之有谐讔,譬九
流之有小说,盖稗官所采,以广视听。若效而不已,则髡朔之
入室,旃孟之石交乎?
赞曰∶古之嘲隐,振危释惫。虽有丝麻,无弃菅蒯。
会义适时,颇益讽诫。空戏滑稽,德音大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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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传第十六
开辟草昧,岁纪绵邈,居今识古,其载籍乎?轩辕之世,
史有苍颉,主文之职,其来久矣。《曲礼》曰∶“史载笔。”
史者,使也。执笔左右,使之记也。古者左史记事者,右史记
言者。言经则《尚书 》,事经则《春秋》也。唐虞流于典谟,
商夏被于诰誓。洎周命维新,姬公定法,䌷三正以班历,贯四
时以联事。诸侯建邦,各有国史,彰善瘅恶,树之风声。自平
王微弱,政不及雅,宪章散紊,彝伦攸斁。
昔者夫子闵王道之缺,伤斯文之坠,静居以叹凤,临衢而
泣麟,于是就太师以正《雅》、《颂》,因鲁史以修《春秋》。举
得失以表黜陟,征存亡以标劝戒;褒见一字,贵逾轩冕;贬在
片言,诛深斧钺。然睿旨幽隐,经文婉约,丘明同时,实得微
言。乃原始要终,创为传体。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于
后,实圣文之羽翮,记籍之冠冕也。
及至纵横之世,史职犹存。秦并七王,而战国有策。盖录
而弗叙,故即简而为名也。汉灭嬴项,武功积年。陆贾稽古,
作《楚汉春秋》。爰及太史谈,世惟执简,子长继志,甄序帝
勣。比尧称典,则位杂中贤;法孔题经,则文非玄圣。故取式
《吕览》,通号曰纪。纪纲之号,亦宏称也。故《本纪》以述
皇王,《列传》以总侯伯,《八书》以铺政体,《十表》以谱年
爵,虽殊古式,而得事序焉。尔其实录无隐之旨,博雅弘辩之
才,爱奇反经之尤,条例踳落之失,叔皮论之详矣。
及班固述汉, 因循前业,观司马迁之辞,思实过半。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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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志》该富,赞序弘丽,儒雅彬彬,信有遗味。至于宗经矩
圣之典,端绪丰赡之功,遗亲攘美之罪,征贿鬻笔之愆,公理
辨之究矣。观夫左氏缀事,附经间出,于文为约,而氏族难明。
及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述者宗焉。及孝惠委机,吕后
摄政,班史立纪,违经失实,何则?庖牺以来,未闻女帝者也。
汉运所值,难为后法。牝鸡无晨,武王首誓;妇无与国,齐桓
著盟;宣后乱秦,吕氏危汉:岂唯政事难假,亦名号宜慎矣。
张衡司史,而惑同迁固,元平二后,欲为立纪,谬亦甚矣。寻
子弘虽伪,要当孝惠之嗣;孺子诚微,实继平帝之体;二子可
纪,何有于二后哉?
至于《后汉》纪传, 发源《东观》。袁张所制,偏驳不伦;
薛谢之作,疏谬少信。若司马彪之详实,华峤之准当,则其冠
也。及魏代三雄,记传互出。《阳秋》、《魏略》之属,《江表》、
《吴录》之类。或激抗难征,或疏阔寡要。唯陈寿《三志 》,
文质辨洽,荀张比之于迁固,非妄誉也。
至于晋代之书,系乎著作。陆机肇始而未备,王韶续末而
不终,干宝述《纪 》,以审正得序;孙盛《阳秋》,以约举为
能。按《春秋经传 》,举例发凡;自《史》、《汉》以下,莫有
准的。至邓粲 《晋纪 》,始立条例。又摆落汉魏,宪章殷周,
虽湘川曲学,亦有心典谟。及安国立例,乃邓氏之规焉。
原夫载籍之作也,必贯乎百氏,被之千载,表征盛衰,殷
鉴兴废,使一代之制,共日月而长存,王霸之迹,并天地而久
大。是以在汉之初,史职为盛。郡国文计,先集太史之府,欲
其详悉于体国也。阅石室,启金匮,䌷裂帛,检残竹,欲其博
练于稽古也。是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
以居宗。然后诠评昭整,苛滥不作矣。
然纪传为式,编年缀事,文非泛论,按实而书。岁远则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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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难密,事积则起讫易疏,斯固总会之为难也。或有同归一事,
而数人分功,两记则失于复重,偏举则病于不周,此又铨配之
未易也。故张衡摘史班之舛滥,傅玄讥《后汉》之尤烦,皆此
类也。
若夫追述远代,代远多伪。公羊高云“传闻异辞 ”,荀况
称“录远详近 ”,盖文疑则阙,贵信史也。然俗皆爱奇,莫顾
实理。传闻而欲伟其事,录远而欲详其迹。于是弃同即异,穿
凿傍说,旧史所无,我书则传。此讹滥之本源,而述远之巨蠹
也。至于记编同时,时同多诡,虽定、哀微辞,而世情利害。
勋荣之家,虽庸夫而尽饰;迍败之士,虽令德而嗤埋,吹霜煦
露,寒暑笔端,此又同时之枉,可为叹息者也!故述远则诬矫
如彼,记近则回邪如此,析理居正,唯素心乎!
若乃尊贤隐讳,固尼父之圣旨,盖纤瑕不能玷瑾瑜也;奸
慝惩戒,实良史之直笔,农夫见莠,其必锄也:若斯之科,亦
万代一准焉。至于寻繁领杂之术,务信弃奇之要,明白头讫之
序,品酌事例之条,晓其大纲,则众理可贯。然史之为任,乃
弥纶一代,负海内之责,而赢是非之尤。秉笔荷担,莫此之劳。
迁、固通矣,而历诋后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
赞曰∶史肇轩黄,体备周孔。世历斯编,善恶偕总。
腾褒裁贬,万古魂动。辞宗邱明,直归南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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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第十七
诸子者,入道见志之书。太上立德,其次立言。百姓之群
居,苦纷杂而莫显;君子之处世,疾名德之不章。唯英才特达,
则炳曜垂文,腾其姓氏,悬诸日月焉。昔风后、力牧、伊尹,
咸其流也。篇述者,盖上古遗语,而战代所记者也。至鬻熊知
道,而文王谘询,馀文遗事,录为《鬻子》。子目肇始,莫先
于兹。及伯阳识礼,而仲尼访问,爰序道德,以冠百氏。然则
鬻惟文友,李实孔师,圣贤并世,而经子异流矣。
逮及七国力政,俊乂蜂起。孟轲膺儒以磬折,庄周述道以
翱翔。墨翟执俭确之教,尹文课名实之符,野老治国于地利,
驺子养政于天文,申商刀锯以制理,鬼谷唇吻以策勋,尸佼兼
总于杂术,青史曲缀于街谈。承流而枝附者,不可胜算,并飞
辩以驰术,餍禄而馀荣矣。
暨于暴秦烈火,势炎昆冈,而烟燎之毒,不及诸子。逮汉
成留思,子政雠校,于是《七略》芬菲,九流鳞萃。杀青所编,
百有八十馀家矣。迄至魏晋,作者间出,谰言兼存,璅语必录,
类聚而求,亦充箱照轸矣。
然繁辞虽积,而本体易总,述道言治,枝条五经。其纯粹
者入矩,踳驳者出规。《礼记·月令》,取乎吕氏之纪;三年
问丧,写乎《荀子》之书:此纯粹之类也。若乃汤之问棘,云
蚊睫有雷霆之声;惠施对梁王, 云蜗角有伏尸之战;《列子》
有移山跨海之谈,《淮南》有倾天折地之说,此踳驳之类也。
是以世疾诸子,混洞虚诞。按《归藏》之经,大明迂怪,乃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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羿毙十日,嫦娥奔月。殷《易》如兹,况诸子乎!
至如商韩,六虱五蠹,弃孝废仁,轘药之祸,非虚至也。
公孙之白马、孤犊,辞巧理拙,魏牟比之号鸟,非妄贬也。
昔东平求诸子、《史记》,而汉朝不与。盖以《史记》多兵谋,
而诸子杂诡术也。然洽闻之士,宜撮纲要,览华而食实,弃邪
而采正,极睇参差,亦学家之壮观也。
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管、晏属篇,事核而言练;
列御寇之书,气伟而采奇;邹子之说,心奢而辞壮;墨翟、随
巢,意显而语质;尸佼尉缭,术通而文钝;鹖冠绵绵,亟发深
言;鬼谷眇眇,每环奥义;情辨以泽,文子擅其能;辞约而精,
尹文得其要;慎到析密理之巧,韩非著博喻之富;吕氏鉴远而
体周,淮南泛采而文丽:斯则得百氏之华采,而辞气之大略也。
若夫陆贾《新语 》,贾谊《新书》,扬雄《法言》,刘向
《说苑》,王符《潜夫》,崔实《政论》,仲长《昌言》,杜
夷《幽求 》,或叙经典,或明政术,虽标论名,归乎诸子。何
者?博明万事为子,适辨一理为论,彼皆蔓延杂说,故入诸子
之流。
夫自六国以前,去圣未远,故能越世高谈,自开户牖。两
汉以后,体势浸弱,虽明乎坦途,而类多依采,此远近之渐变
也。嗟夫!身与时舛,志共道申,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
千载之下,金石靡矣,声其销乎!
赞曰∶丈夫处世,怀宝挺秀。辨雕万物,智周宇宙。
立德何隐,含道必授。条流殊述,若有区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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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说第十八
圣哲彝训曰经,述经叙理曰论。论者,伦也;伦理无爽,
则圣意不坠。昔仲尼微言,门人追记,故抑其经目,称为《论
语》。盖群论立名,始于兹矣。自《论语》以前,经无“论”
字。《六韬》二论,后人追题乎!
详观论体,条流多品∶陈政则与议说合契,释经则与传注
参体,辨史则与赞评齐行,铨文则与叙引共纪。故议者宜言,
说者说语,传者转师,注者主解,赞者明意,评者平理,序者
次事,引者胤辞:八名区分,一揆宗论。论也者,弥纶群言,
而研精一理者也。
是以庄周《齐物 》,以论为名;不韦《春秋》,六论昭列。
至石渠论艺, 白虎通讲,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及班彪
《王命》,严尤《三将》,敷述昭情,善入史体。魏之初霸,
术兼名法。傅嘏、王粲,校练名理。迄至正始,务欲守文;何
晏之徒,始盛玄论。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途矣。详观兰石
之《才性 》,仲宣之《去伐》,叔夜之《辨声》,太初之《本
无》,辅嗣之《两例》,平叔之二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
盖论之英也。 至如李康《运命》, 同《论衡》而过之;陆机
《辨亡》,效《过秦》而不及,然亦其美矣。
次及宋岱、郭象,锐思于几神之区;夷甫、裴頠,交辨于
有无之域;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然滞有者,全系于形用;
贵无者,专守于寂寥。徒锐偏解,莫诣正理;动极神源,其般
若之绝境乎?逮江左群谈,惟玄是务;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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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至如张衡《讥世 》,颇似俳说;孔融《孝廉 》,但谈嘲戏;
曹植《辨道 》,体同书抄。言不持正,论如其已。
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穷于有数,究于无形,钻
坚求通,钩深取极;乃百虑之筌蹄,万事之权衡也。故其义贵
圆通,辞忌枝碎,必使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辞共心密,
敌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是以论如析薪,贵能破理。斤利者,
越理而横断;辞辨者,反义而取通;览文虽巧,而检迹知妄。
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安可以曲论哉?
若夫注释为词,解散论体,杂文虽异,总会是同。若秦延
君之注《尧典 》,十馀万字;朱文公之解《尚书》,三十万言,
所以通人恶烦,羞学章句。若毛公之训《诗 》,安国之传《书
》,郑君之释《礼》,王弼之解《易》,要约明畅,可为式矣。
说者,悦也;兑为口舌,故言资悦怿;过悦必伪,故舜惊
谗说。说之善者∶伊尹以论味隆殷,太公以辨钓兴周,及烛武
行而纾郑,端木出而存鲁:亦其美也。
暨战国争雄,辨士云涌;从横参谋,长短角势;转丸骋其
巧辞,飞钳伏其精术。一人之辨,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
强于百万之师。六印磊落以佩,五都隐赈而封。至汉定秦楚,
辨士弭节。郦君既毙于齐镬,蒯子几入乎汉鼎;虽复陆贾籍甚,
张释傅会,杜钦文辨,楼护唇舌,颉颃万乘之阶,抵戏公卿之
席,并顺风以托势,莫能逆波而溯洄矣。
夫说贵抚会,弛张相随,不专缓颊,亦在刀笔。范雎之言
疑事,李斯之止逐客,并顺情入机,动言中务,虽批逆鳞,而
功成计合,此上书之善说也。至于邹阳之说吴梁,喻巧而理至,
故虽危而无咎矣;敬通之说鲍邓,事缓而文繁,所以历骋而罕
遇也。
凡说之枢要,必使时利而义贞,进有契于成务,退无阻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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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身。自非谲敌,则唯忠与信。披肝胆以献主,飞文敏以济辞,
此说之本也。而陆氏直称“说炜晔以谲诳 ”,何哉?
赞曰∶理形于言,叙理成论。词深人天,致远方寸。
阴阳莫忒,鬼神靡遁。说尔飞钳,呼吸沮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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