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娘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说起来她和唐菲拢共才只不过见过那么一次,也没有多少的交集,可是这会儿见着,看她那热情自然的动作,倒像是什么至交好友久别重逢一般。
知道了眼前女子的身份,唐菲也算是略略放下了心。
她本也觉得肩上的伤口疼痛难忍,倒是也不强撑,顺着姣娘的搀扶便先坐到了椅子上,只是仍旧有些存疑:“我…本宫记得姣娘你应该已经被宁王接进了宁王府才是?怎么如今会出现在…在此处呢?”
“哎呀!这话说起来,那也是一言难尽啊!”姣娘一面夸张的叹了口气,一面也捡了个凳子,随意的便坐了。
坐下以后又想起了唐菲的身份,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还请德妃娘娘恕罪,小女也是许久不在宁王府里住,这些府里宫里的规矩早就忘了,如今可不就失礼了。”
唐菲本也不是个多么看重礼仪的人,平时礼仪做得规范,也不过是不想在这样没甚大碍的地方被别人嚼舌根罢了。
加之唐菲一向知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自己如今流落在宫外,又没有丝毫自保的能力,又凭什么逞德妃的威风呢?
说句难听的话,如今眼前的这是姣娘,不是个坏的若真的碰上个无恶不作的老鸨,便是自己报出了德妃的名号,难保不叫那些恶人来个杀人灭口,那都是保不准儿的事儿。
此时见着姣娘对自己尊重有加,唐菲也不乐意挑剔那些个毛病,当下便执着姣娘的手坐回到凳子上:“如今我沦落在外,哪里还讲那些个娘娘的排场?”
又笑道:“再说我心里面也从未将姣娘你当成什么下人、奴家,既是朋友,自然些便也罢了,何必如此多礼。”
唐菲这话说得客套儿,可是听在姣娘的耳朵里,那就是抬举,怎么听怎么叫人舒坦。
姣娘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很是有些感激涕零的模样:“小女子阅人无数,果然没有看错娘娘。”
“旁的女子见了小女,无不是避之不及,鄙薄不已,整日里嚼着舌头根儿也不怕咬着舌头,好像只要显示了她们对我们有多嫌弃看不起,就能衬得她们多么高贵一样!不过是投生到了一户好人家,吃的也是父亲兄弟的茶米,嫁了人也不过是出卖自己的皮肉伺候男人,不过多了个正室的名分,谁又比谁重上几两”
姣娘一面说的义愤填膺,一面撇着嘴。忽而想起唐菲还在眼前看着呢,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着掩住了嘴:“小女的话娘娘可不要放在心上,只是想起素日那些假正经女人的形容做派,心中一时不忿。”
唐菲自然不会在意。
姣娘这话初听有些强词夺理,可是细细品味,还真有些道理。
平日里我们一说到青楼妓女,第一个反应便是瞧不起,谴责、强烈谴责。
可是你仔细想想,在古代那样的社会环境下,女子本就生存不易,又没有人愿意雇佣女子做工,若没投生个好人家,有父亲兄弟养着,那些沦落江湖、无依无靠的女子要靠什么过活呢?
古代的女子没法子自己出门儿赚钱,在家靠兄长,出嫁了靠丈夫,生了儿子又靠孩子,从出生到入土,一生依仗的都是别人。
很多贵族女子仗着自己的身份便肆意嘲笑青楼女子,可是她又有何资格呢?
若是剥夺了她优越的家境,她还剩下些什么?
她一辈子看书、学习,弹琴、作画,学了十八般武艺,可是求得不过是以后嫁的男人可以多上几分怜惜,又和妓女有何分别呢?
不过一个伺候的是一个男人,一个伺候的是一群男人一个有个正妻的名分,一个无名无份只得银钱。如此看来也是没趣。
所以啊,这女子若是想要拥有自己的权利,拥有女权,那就一定要先自立起来。
你得先能自己养活自己,先活出自己的价值,若是什么都依靠男人,别说要求什么女权了,又有谁能看得起你呢?
唐菲被姣娘的话所动,一时陷入了沉思。
姣娘却以为唐菲这是生气了,不由有些伤心落寞:“娘娘可是觉得姣娘自甘堕落,不愿与姣娘多说话?”
复又叹了口气:“小女本也从未想要娘娘当真对小女另眼相待,救下娘娘也不过是还了当日的救命之恩罢了。小女虽出身低贱,可是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懂的。”
唐菲见姣娘整个人都有些形容落寞,当下也是好笑:“我又没说什么,你做什么那样多心。”
又疑惑道:“你总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岂不是在说笑?你我只在上元节时见过一面,当时救你的是宁王,你我之间又谈何救命之恩?”
姣娘爽朗笑道:“姣娘我出身风尘,见得多,看得也明白。当日我卖身葬父之时,除了娘娘,可是没有一个人对我任何善意了。”
“那时我年纪轻,总觉得花楼不是个好地方,一心期望的便是长大以后能从花楼里出来,从那些污秽之地走到蓝天大道上去。”
姣娘的笑容带上了几丝苦涩:“现在想想,自己那时还到底是年纪轻、幼稚。这世上的人都生活在地上天下,哪里都是人们创造出来的,又哪里有什么污秽的地儿,有什么干净地儿呢?”
“是呀”,唐菲也不禁含笑点头:“古人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常常便想着金盆洗手、退隐江湖,殊不知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天下处处是江湖,又要去哪里找到那么一处世外桃源呢?”
见唐菲赞同自己的观点,姣娘不禁更是开心。
她有得意的笑了笑,这才继续道:
“奴家初从花楼中出来,又无一技之长傍身,正是到了山穷水尽之地。当时租住小院儿的邻居老王头儿善饮酒,一日听说他饮酒多了醉倒在院子里被冻死了,奴家一时起了心思,便想着借他尸身一用,来个卖身葬父,好歹先去个好人家,捱得冬日再说。”
第六百一十八章 宝珠蒙尘()
说起那日的情景,姣娘如今也不由觉得好笑,娇笑出声:“现在想想,那天还真是惊险。先是来了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奴家要是被那样的人买走了,这辈子可就算是完了!好在又来了个富贵人家的傻大头,不过这还不是最好笑的,最好笑的是那老王头居然根本就没有死!”
一面说着,姣娘一面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儿。
想起这件乌龙满满的奇葩事儿,唐菲也不由满头的黑线。
“那庄稼汉就不用说了,没钱没势,要买奴家也不过为了传递香火,奴家要是真的嫁给了他,可不要守一辈子活寡?那老王头儿更不用说,老不死的,最是贪得无厌,又不正经,得亏老天长眼,让他最后也没得个好儿。”
“最后再说那宁王,他看着正义感十足,仗义执言、英雄救美,其实也不过是个缺少存在感的蠢货罢了。救奴家是假,想出风头是真。满打满算,一圈儿的人,竟只有娘娘你对奴家还存着一分善意罢了!”
“不过这还不是最最好笑的,最好笑的是这唯一对奴家怀着些善意的,居然还是个女子!”
姣娘说着又爽朗的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娇柔又带着股爽利劲儿,与唐菲印象里那个柔弱、不堪一击的姣娘形象大相径庭。
不过想来也是,那时候的姣娘有许多的小心思,亦有许多的身不由己,又怎么会展现自己的真性情呢?没得要为了讨好男人而装模作样。
“男的又如何,女的又如何,我记得当初我对你可以没少挤兑排挤,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成了对你善意满满了?”
“男的、女的分别可大了”姣娘眼波流转之间笑意盈盈:“奴家自小长在花楼,什么样儿的男男女女没有见过”
“这男人啊,他若是愿意为一个女子仗义执言,那是英雄主义,为了获得女子的崇拜与敬仰。但是这女人呢?她若是见到一个女子落难,特别像是我们这样儿的狐狸精,她只幸灾乐祸,而不上去踩上一脚,那就已经算是行善积德了!”
姣娘一面笑着一面将身子向唐菲处更靠近了一些,声音也带着些真心实意的感谢:“当日娘娘明明已经看穿了奴家的小伎俩,奴家心里面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被奚落、被嘲讽、被羞辱,可是娘娘非但没有这样做,更是主动成人之美,推了奴家一把,让奴家成功进入了宁王府。”
“那时奴家早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没有娘娘这一推,恐怕连那个冬天都要熬不过去了,别说是进入到宁王府那样的地方儿了,只怕要饿死冻死在家里面儿了!”
姣娘一面说着一面又站起身,冲着唐菲盈盈下拜:“奴家虽然出身低微,却并不是个拎不清的人。娘娘虽然只是随手为善,但是对于奴家来说,当真是救命之恩。这样的恩情,奴家如何能不报?”
听姣娘如此说来,唐菲一时也不禁感慨万千。
上元节的那件事情对于自己来说,当真是一件随手而为的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小到平时都不会特意想起来。
可是谁能知道,就是自己当时那一转念的善心,今日竟会为自己带来这样一段缘分呢?
不但救了自己的命,养了自己的伤,更是获得了一个女子最诚挚最真心的感谢。
先前唐菲对于姣娘的印象其实也并不算好。
任何一个女子,对于这样一个出身风尘、又颇有心计的女子,总会先便带着些偏见与隐隐的排斥的。
但是这会儿唐菲的脑子里不自觉的便浮现出曾经读过的贾宝玉的一句话来:女儿是水做的骨肉。
是了,是了,这世间的女儿本就是原本都是如清水一般澄净剔透的。
贾宝玉又曾经说过: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死鱼眼睛了。
女人如水,男人便如同承载水的器物。
你是什么形状,你身边的女人便可能是什么形状。你是玲珑剔透、美观至极的高脚杯,你的女人就是醇厚的葡萄酒假如你是一只夜壶,你怎么能奢求你的女人是美酒?
但无论是宝珠蒙尘,还是死鱼眼睛模样的宝珠,她的内里从来都是那颗无价的宝珠,只是在世间的纷纷扰扰中,在男人的沾染下,她暂且忘记了自己身为宝珠的身份罢了。
但是无论如何,水,还是那杯水。
宝珠,也还是那颗价值连城的宝珠。
就算是染满了污泥,变成了一杯浑水,但是只要将那杯水略略静置上半天,总会再次变得澄净起来。
这便是天下女儿最可爱,也最可怜之处。
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们开始被各种各样的厚黑学洗脑,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充斥在人们的脑海里,而这世间的女儿也俱都变成了所谓的绿茶婊、心机婊、哥们儿婊。
好像只要沾染上了男人,女人们就都成了另一个女人口中心中的婊子,一举一动都是别有用心,心机满满。
我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到底是怎么生的,或许是被太多的宫斗剧、宅斗剧洗脑了?
但是若当红楼梦都成了一出儿宅斗剧,当我们在看到任何一点真诚率真都用最满满的宅斗理论是分析她,那也着实是有些太过了。
唐菲以往并不太懂,可是现在却恍惚有些懂了:这世上还是要多些善意,少些恶意揣测!
亲自动手扶起行礼的姣娘,又感受到了这女子有情有义的另一面,唐菲也带上了些真心实意的真情实感:“先时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竟叫妹妹记了这么长的日子。”
又笑:“先前我只是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可是今日妹妹确实实打实的救命之恩。说起来也合适该我同妹妹道谢才是,又哪有叫妹妹谢我的道理?”
复又有些疑惑:“且不知我是如何到了此处的呢?妹妹又是如何将我救起的呢?”
自己本从悬崖坠落,顺流而下漂流了一夜,醒来时却在曾经一面之缘的姣娘所开的花楼中。
自己是如何被姣娘所救的呢?
姣娘不是在宁王府生活吗?又为何会在此处开了一所花楼?
自己昏迷的这一天之中又生了些什么?
唐菲如今可是当真有一肚子的疑问、一肚子的话要问,也只能一件件去问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 宁府故事1()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啦~”姣娘的语气中带着些怅惘,脸上却丝毫不见悲色。.
原来上元节的卖身葬父那日之后,姣娘跟随宁王回到宁王府,两个人也着实过了段如胶似漆、甜甜蜜蜜的和美日子。
姣娘这个人自小在花楼长大,素来最会拿捏像宁王这样的贵公子。
知道宁王这样的男人平素最喜欢那样娇柔清丽、有诗意才情的女子,所以姣娘虽然性格爽利,却也只装成柔弱不堪,每日对风落泪,对月自怜的样子。
别说,如此做派,倒是真的引得宁王对她保护欲大增,每日对她呵护备至,各种好玩的、好吃的俱都悉数送来姣娘处。
这样的日子也是幸福得很。
宁王这个人,虽然有些中二,性格有些奇特,在咱们眼中看来,有时候真是有些宛若智障。
但是他长得帅啊!
宁王继承了段式皇族在样貌上的一贯传统,是个身材高大、长相英俊的帅小伙儿。
不说他性格如何,就说宁王这个长相,还真是挺能唬人的。
再者说了,宁王的性格其实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点儿拎不清,总喜欢跟皇上对着干,比较好面子,比较喜欢听好听的话。
姣娘也不需要做别的,只要每天对他摆出一副崇拜的表情,说些奉承的话,又若有若无的表示对皇上的鄙薄,表现出一种皇上不如你的模样,立马就被宁王视为了知己,恨不得每天捧在手心里。
也正是因为姣娘将宁王拿捏得好,是以她虽然苦恼与于每天都要压抑本心装模作样的装可怜,可是只看着那些堆满了柜子的金银财宝,姣娘又觉得一切都值了。
可惜这世上总是这样,好日子不长。
没过多久,就生了宣若梦跳安民楼的事件。
就宁王那个德行,一听说居然有妹子为了不嫁给皇上要去跳楼,他一下子就激动了啊!
不管三七二十一,现在脑子里脑补出了一出儿爱恨情仇、纠葛不断的皇宫虐恋大戏。
皇上要娶的女子,却不喜欢皇上!
宁王哪里还能坐得住啊!
屁颠屁颠的就进宫去求婚去了。
接下来生的事情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了,我们的宁王,如愿将那个冰清玉洁的宣若梦小姐娶回了宁王府。
娶回了府那就好好过呗,自己闹天闹地娶回来的老婆,怎么说自己也得好好珍惜不是?
要不怎么说这个宁王就是个中二病嘛!
这个人好端端的娶回了宣若梦,不但不珍惜,反倒处处折磨、虐待,更美其名曰皇上喜欢的,他更要弃之如敝屣。
就为了那神经病一般的想法,宁王在大婚之夜,就拉着姣娘在新娘子宣若梦的眼前上演了一出儿活春宫,更是演完了戏以后,给宣若梦鞭打了一番,就关进了柴房里。
这幅做派,别说旁人了,就是姣娘都惊得无以复加。
可是她只是个依附着宁王生存的弱女子,也着实没有什么胆子去在这件事上劝说宁王,没法子,便也只能依着宁王的要求,配合着表演了。
按说姣娘也算是无可奈何、身不由已,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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