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夜天子- 第9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那中年妇人蛰得眼睛睁不开,同行的妇人们马上大呼小叫起来。酒铺掌柜的是个彝族汉子,眼见酒瓮被打破,他忿忿地冲出来,要找那投镰刀的苗家女子理论。

    那苗家少女扔出镰刀,便指着吓坐在地上的泼皮发出一连串又脆又急的声音,听声音很好听,可看神情就知道她在骂人,小姑娘还没骂完,就冲上前去,一双光溜溜的大腿不管头不顾腚地踢踹起来。

    听那少女用本族语言一骂,恰好由此经过的几个苗家汉子登时勃然大怒,马上向那泼皮围过来,恰好此时那彝族掌柜的领着几个伙计冲出来,双方都是气势汹汹、面色不善,三言两语没有对上,立即动起手来。

    那几个苗家汉子只道他们是那泼皮同伙,要找苗女麻烦,手下毫不留情,那酒铺子的掌柜和伙计也是性情暴烈的汉子,当即还以颜色,丝毫不让。

    几位妇人的尖声大喊引来了几个逛街的军汉,那几个军汉一见那位双眼难睁、形容狼狈的中年妇人马上围拢过来,看样子他们几个都认识这位大娘,七嘴八舌一番,他们马上就转身冲向混乱的战场,也不知是找那酒铺老板赔偿还是老那苗家少女理论。

    此时长街上已经是一片混乱,双方大打出手,逮着什么都充作武器,一时间筐碟杯盘首饰头面此起彼伏,有人趁机爬在地上捡拾东西,有人慌忙走避,还有逛街的闲人看见本部落的人正与他人动手,马上不问缘由地助拳。

    那几个军汉冲进人群,还没找着正主儿,就被混战的双方误打了几拳,这几个军汉也不是善碴儿,当下二话不说,马上挥拳反击,就此由双方混战变成了三国大战。

    整个繁华的街市变成了混乱的战场,那些商品货物被损坏或充作武器的店铺掌柜岂肯善罢甘休,当即号门婆娘关门打烊,领着伙计们加入了战团,也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马,只管殴打泄愤。

    一座楼上探出半个身子来,往楼下望了一眼,马上兴奋地回头大叫起来,片刻功夫,就有四五个人跑出来倚着二楼栏杆兴高彩烈地看起了热闹,其中一人还一手提着茶壶,一手端着茶杯。

    “这都什么人呐!”

    叶小天正觉不可思议的当口儿,不知是谁把一只鞋子扔到了空中,正掉在那人杯上,那人大怒,抡起手中的茶壶便狠狠地砸了下去。

    “这里的人也太剽悍了吧!”

    打京城来的叶小天何曾见过这样的世面,他眼看着这场因为摸屁。股引发的血案咋舌不已,自言自语道:“我的老天,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啊!”

    旁边一个卖野药的汉子蹲在地上,一边麻利地捡拾着被人趟乱的草药,一边笑吟吟地对他道:“小兄弟,你是外地来的吧?不用担心,咱们这儿经常这样,打过了也就好了。你需要跌打损伤药吗?算你便宜些……哎哟。”

    一个急匆匆跑过的汉子一脚踩在卖野药的汉子手上,卖野药的汉子大吼一声:“你狗日的长不长眼睛啊?”一个虎扑,便将那人扑倒在地,两个人马上扭打起来。

    叶小天惊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他抱起乐遥,刚要转身逃走,忽然看见那个被酒淋了一头的妇人闭着眼睛划拉着双手,在拳脚飞舞中显得异常危险。

    那几个军汉忒也糊涂了些,或许一开始他们也没想到这场混战会乱到如此地步,是以竟没留下一个人来保护她,等他们一开打,整条长街都陷入混乱,就更顾不上她了。

    其他几个妇人一开始还护着她往外逃,到后来被人冲散,又见场面着实凶险,早就吓得逃之夭夭,顾顾不得她了。叶小天略一犹豫,还是一个箭步冲过去,搀住她道:“大娘不要慌,跟我走!”

    叶小天背上背着大包袱,右手抱着乐遥,左手搀着中年妇人,溜着边儿往外就逃,水舞紧随其后,也顾不得那只福娃儿了,福娃倒是乖巧,紧紧跟在她的身后,竟是没有走失。

    叶小天逃出混战的中心,闯到路口喘了两口大气,猛一抬头,就见十几个青衣帛帽的衙役晃着膀子往这边走来,叶小天大喜,连忙放开那中年妇人,高声大呼道:“差官老爷,你们快来啊,前街有人殴斗。”

    那十几个衙役正懒懒散散地走着,一听这话,头前一人马上瞪圆了眼睛,“噌”地一声从腰间抽出量天尺,狐假虎威地喝道:“什么人竟敢当街斗殴扰乱本县治安?”

    这人大概是个班头儿,领着十几个衙役急吼吼地闯到街口往里一看,登时屁也不放一个,马上掉转身形,把量天尺向空空如野的前方一指,高声叫道:“你们不要走!暴力拒捕罪加一等!”

    说话间,这班头儿领着一帮衙役飞也似地跑得不见人影儿了,叶小天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中年妇人眯缝着眼睛,划拉着摸到叶小天的臂膀,对他说道:“小伙子,谢谢你呀,这种地方官府中人是指望不上的,老身的眼睛火辣辣的,麻烦你扶我回家清洗一下。”

    “哦!哦哦……”叶小天醒过神儿来,又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殊死搏杀的现场,扶着那位妇人急急离开了。

    ※※※※※※※※※※※※※※※※※※※※※※※※※

    老妇人泪流满面地被叶小天扶到了家,她的家有一个极精致的小院儿,虽然不够豪绰却很优雅。白墙黛瓦,雕刻着美丽图案的木质门窗,就连院子角落的水漏都精雕细刻过。

    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这整个小院房舍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江淮风味,陡然看到它,几乎让人忘了自己正置身于贵州大山深处,还以为是到了江南水乡。

    老妇人两只眼睛洗得红通通的,她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同叶小天说着话。叶小天道:“大娘您也姓叶?小侄和您是本家呢。大娘的官话说的很好啊,您是刚搬到这儿来的?”

    叶大娘笑道:“老身是南京人,应天府的。不过我可不是才搬来的,大娘我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我们叶家打从洪武年间就在这儿了。坐坐坐,小伙子,你坐,你们都坐。”

    叶大娘在对面的条凳上坐下,笑眯眯地道:“当年,傅大将军率江南三十万大军,奉洪武皇爷之命远征云贵,扫荡元朝鞑子,我们叶家的老祖宗就随军参战到了这里。

    鞑子逃跑之后,洪武皇爷命令这三十万大军携家眷屯田戍守,我们家就留在这儿了。说起来,那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不过我们这儿军屯汉人从不与外族通婚,所以这口音倒是一点没变。”

    大娘看了薛水舞一眼,笑眯眯地道:“你跟媳妇儿是走亲戚来的?你媳妇儿长得可真俊!小伙子,有福气呀。”

    薛水舞红了脸,用细若游丝的声音无力地申辩:“是妹子,不是媳妇儿。”可惜声音小的别人根本听不见。她这一路上已不只一次被人误会了,弄得她都有点免疫了。可是一旦被人误会,还是有些难为情。

    叶小天满面红光地道:“大娘,您老眼神可真好!瞧您老这家境不错啊,家里人做什么营生的啊?”

    叶大娘道:“我那老伴儿早就过世了,只有一个儿子在身边,我那儿子是本地巡检,虽然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老身也算是老有所依了,所以家境还算不错。”

    叶小天微微吃了一惊,巡检官,那可是九品武官,有了品级就是命官啊。别看官儿小,在这种地方那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没想到自己无意之中竟救了一位武官的老娘。

    叶小天道:“大哥真是好本事啊,在这种地方,一个巡检官可是比京城里一位三品大员还威风呢。”

    叶大娘道:“嗨,我家这巡检是世官,祖祖辈辈儿传下来的,哪是他的本事。”

    叶小天道:“大娘,您老这话,侄儿觉得可不对。祖上传下来的官就叫没本事?难道还非得辞了官,凭自己的能耐再从头打拼?谁都有祖宗,有不服气的让他祖宗也去百战沙场挣份功业回来。

    再者说了,有个好爹当然不一定有出息,可也不是有个好爹,那就一定没出息啊。当世名将戚继光、俞大猷,那么能打的将军,不都是世袭的武官么?

    俞将军是世袭百户,戚将军是世袭指挥佥事,不都是世官嘛。戚将军十岁的时候就继承他爹的官职,成了当朝四品武将了,谁敢说他是靠老子,自己没有真本事?”

    叶小天这张嘴哄起人来就跟灌了蜂蜜似的,把个叶大娘说得眉开眼笑,叶大娘拍拍衣襟站起来,笑道:“你们小两口儿先坐着,让孩子在院子里头玩吧,老婆子先去做饭,一会儿把你大哥喊回来,好好谢谢你这位救命恩人。”

    水舞如今既到了葫县,离家乡近了,已是归心似箭,不想在葫县多作停留,一听这话便悄悄扯了扯叶小天的衣襟,叶小天便站起身道:“些许小事,大娘您太客气了。看您眼睛还肿着,好好歇息一下吧。我们有事要去县衙,就不叼扰了。”

第03章 悲催县尊

    叶大娘对叶小天这个能说会道、嘴巴很甜的本家侄子非常热情,奈何叶小天执意要走。

    叶大娘此时两眼红肿,确也需要休息。恰在此时,那些仓惶中与叶大娘走散的妇人们也都寻上门来,七嘴八舌地向叶大娘表示慰问。见此模样,叶大娘便也不再挽留小天,亲自把他们送出院子,指点了县衙的方向才回去。

    叶小天和水舞带着乐遥、福娃一路前行,拐过一条长街,再往前走穿过两条胡同,前方一条长街赫然就是方才那场混战的现场。只不过他们逃走时走的是这条街的另一端,此刻却出现在这一端。

    长街上的混战已经结束了,因为太过混乱,估计并没有胜利的一方。叶小天看到有些头破血流的人正被同伴七手八脚地抬走,也有人捂着血葫芦似的脑袋自己找去药铺里裹伤抓药,而那些做生意的人已经卸下门板、支起货架,拉着长音儿吆喝起了招揽生意的话儿,好象从不曾发生过什么。

    叶小天见了这般情景,不禁啧啧称奇。果然如那卖药的汉子所言,此地民风剽悍,大概真是把打架斗殴当成了家常便饭,所以一场大战刚刚平息就迅速恢复了秩序,这种缺少官府制约的地方固然容易生出是非,但是自我修复的能力也是出类拔萃。

    葫县县衙比叶小天见过的县衙都小了一号。这个县衙门口也有石狮子和拴马桩,同样比起其它地方要小上一号,若不仔细看,那县衙的大门倒以一家店铺似的,作为一个衙门实在有些寒酸。不过门内也有照壁和仪门,有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意思。

    县衙二堂上,葫县官员正济济一堂,比起每日“排衙”时只有佐贰官到场不同,此刻葫县所有的首领官也都到了。

    葫县掌印正堂、七品知县花晴风,如今才只三旬上下,极清朗儒雅的一身气质,年仅三旬便做了一县正印,说起来在宦途上算是意气风发了,只是这位县太爷此刻一脸的苦大仇深,比“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艾枫艾典史还要忧郁。

    县丞孟庆唯和主簿王宁作为县太爷的佐贰官,坐在花晴风左手一侧的座位上,孟县丞慢悠悠地啜着茶,王主簿不断地捋着胡须,一副穷极无聊的模样。

    佐贰官这边本该还有一个有职无品的典史坐第三把交椅,奈何本县典史之位空缺久矣,新任典史艾枫未到,是以这座位也就空着了。至于三班班头、六房长吏,虽然也是佐吏,却没资格与会。

    另一侧的是首领官和杂职官,坐在首位的是本县儒学教谕顾清歌、训导黄炫,两人虽然权力不大,但是在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他们理所当然地坐了首座。

    他们之下便是本县巡检罗小叶,叶大娘的儿子,将近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生得倒是极雄壮,可一身戎服下却没有几分霸气。世代屯田戍守在此,早消磨了他的锐气,若脱掉这身官服,俨然便是一个略有几分精明气的农民。在他之下,又有驿丞、税课大使、县仓大使等不入流的杂官。

    花知县阴沉着脸,郁郁寡欢的声音道:“各位,三年大考之期就要到了,本县实户口、征赋税、均差役、修水利、劝农桑、领兵政、除盗贼、办学校、德化民、安流亡、赈贫民、决狱讼等等方面,实在乏善可陈呐,诸位何以教我?”

    堂上众官员眼观鼻、鼻观心,无一人答话。

    花知县愁眉微微一锁,望着王宁道:“王主簿,你负责的税赋,上收了几成?”

    王宁咳嗽一声,轻轻捋着胡须道:“赋税么……,我贵州全省税赋尚不及江南一县,一向依靠朝廷赈济的,这件事朝廷上一清二楚,难道我葫县能独善其身?收不上来不稀奇,收得上来才叫稀奇呢。倒是赈民方面……,大人,咱们还得向上头请求赈灾款啊……”

    花知县无力地扶住了额头,王宁乜了他一眼道:“不过嘛,本县在实户口方面,倒是有些政绩。”

    王主簿掏出一本帐簿,慢吞吞地翻了几页,咳嗽一声道:“三年前,我县实有户口625户,平均每户人口6人,现在我县实有户口911户,平均每户人口近6人……”

    王主簿所说的户口是不抱括苗疆番界的,尽管葫岭已经建县,设了流官管理,但当地少数民族依旧在极大程度上自治,所以尽管他们占了当地总人口的七成以上,还是只需向朝廷笼统地报个寨数、族数就行,其人口增减变化朝廷是无从掌握的。

    总算有点好消息了,花知县精神一振,孰料孟县丞冷笑一声道:“这些人口可不是自然繁衍增长的,而是我县处于驿路要道,渐有流民在此定居。随着这些人定居本县,需要赈济的贫民灾民多了,偷窃、抢劫、斗殴等事件也多了。”

    孟县丞竖起一根手指,加重语气道:“三年来,我县盗贼案件、狱讼案件,每年比上年递增一倍,如今尚有大量案件积压,要么无法破获,要么无法把罪犯逮捕归案,户口增加?嘿!嘿嘿!有什么可夸耀的。”

    这位孟县丞与那位王主簿是针尖对麦芒,一向不合的。

    县丞兼管着讼狱,用现代的话来理解,那典史就是公安局长,县丞就是兼任的政法委书记,是典史的顶头上司。别看对葫县百姓来说,县衙基本上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可毕竟还是有点职权的,于是也就有了利益之争。

    掌控本县的这三把交椅,坐首位的花知县无根无底,无权无势,有心报国、无力回天,纯属傀儡。县丞孟庆一方面利用治安大权控制了屯军及其家属之外的当地汉民,一方面和当地一个有名的大豪相勾结,花知县虽有印把子在手,却奈何不了他。

    王主簿与占本县人口绝对多数的彝、苗两族吏目关系非浅,这两族本来各有一位土司,却因为率领族兵发动战乱,被朝廷果断介入,趁机罢黜了他们的世袭土司,改从他们的族人中任命了两个吏目。

    葫县也正是趁着这个机会才建立的,但花知县带着朝廷寄予的厚望来到葫县,三年来没有打开丝毫局面,其中不无王主簿从中作梗的缘由,此人根本就是那两大部落的权益代言人。

    花知县听了孟县丞的话,心中好不难过,他叹了口气,略带希冀的目光看向本县儒学教谕顾清歌,问道:“顾教谕,本县的文教方面呢?文教上,可有什么建树?”

    顾教谕道:“大人,县学这三年里,就没有一个学子可以通过考试成为生员的。实际上,本县不要说秀才,就是连合格的童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