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另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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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另类史-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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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杨一清,在正德三年他任总制三边都御史时,曾被刘瑾逮捕下诏狱。其实,他并未直接得罪过刘瑾,只是因为刘公公恼怒他不向自己送礼、不向自己表忠心站队,就诬称杨一清“冒破边费”(杨一清曾建议在延绥至横城一带三百里筑“长城”,明廷同意,拨银十万两修筑),逮下锦衣狱。幸亏大学士李东阳等人紧劝,言杨一清有“高才重望”,治罪会“影响不好”,刘瑾才放他一马,但仍然勒令杨一清致仕,打发回家。此次老杨重被起用,主要因为他晓悉边事战事。
张永、杨一清临行,明武宗一身戎服,骑马送二人至东华门,亲赐关防、金瓜、钢斧,给足了面子,可以说宠遇甚盛。一旁的刘瑾又眼红又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刘瑾本想趁张永外出期间陷害于他,但明武宗正依赖他平叛,再怎样也说不进话去。
至于安化王朱寊磻乃庆靖王曾孙,弘治五年嗣王位。他身在西北,天高皇帝远,身边又多佞妄之人,一直怀有不臣之心。但究其身边谋事之人,水平确实不高,只有宁夏的两个生员,一个叫孙景文,一个叫孟彬,其实是两个自不量力的穷酸,喝酒吃肉后就劝安化王应该雄踞西北造反,然后一统江山。更可笑的,这两人还未使安定王下安决心造反,有一个巫婆,名叫王九儿,是玩鹦鹉骗人的,她教鹦鹉说话,每见朱寊磻,鹦鹉就大叫“老天子”。朱寊磻见这五彩斑斓的大鸟都知道自己是“天子”,益怀不轨之心。
当时朱寊磻造反,在宁夏当地还真有“客观”环境。刘瑾派人在宁夏重新丈量田亩,征马益租,敲榨日酷,当地诸戌将卫卒皆怨恨满心。于是,安化王在王府中大摆酒宴,宴请诸边将,以言激怒众武夫,决定尽杀诸文臣,劫众起事。武将们头脑简单,又恨刘瑾手下人欺侮太甚,纷纷表示:“即使大事不就,死且无恨!”于是,都指挥何锦、周昂、丁庆等人皆参与谋反。
一日,朱寊磻摆下鸿门宴,杀掉了巡抚安惟学、总兵姜汉、少卿周东等人,放狱囚,焚官府,劫库藏,夺河舟,把庆府诸王、将军等宗室都抓了起来,勒索金币数以万计。接着,他又招平卤城千户徐钦引兵入城,伪造印章旗牌,四发檄文,以讨刘瑾为名,开始造反。
安化王造反时,派人去招时为宁夏游击将军的仇钺来与自己会军。仇钺很老炼,当时他正外出在玉泉营防边,根本不清楚情况发展。领兵还镇后,仇钺单骑归于私第不出。安化王以为这个人好欺负,没有再派人杀仇钺,只是把他手下军马全部劫走为已用。当时,京城人纷纷传言仇钺已经附贼造反,而时为兴武营守备的保勋与仇钺是姻亲,时人讹传保勋也是安化王的外应。
明廷毕竟还有不少明白人,不仅没有听信传言,还传令任仇钺为副总兵,以保勋为参将,让二率兵讨贼。保勋忠义之人,上疏朝廷,表示自己“恨不飞渡黄河、食贼肉以谢朝廷!”
仇钺处于被软禁状态,他假装得重病不起,暗中招纳游兵壮士于府,准备与保勋等人里应外合。同时,仇钺假装积极,派人为安化王出主意:“应急守渡口,防止敌人决江灌城,并阻遏东岸之兵,千万不要让他们过河。”叛将何锦等人信以为真,率数千叛军主力出城把守渡口,只留周昂等带领少数兵士守于城内。
安化王死催。他出城出拜神,又让叛将周昂来请仇钺前来给自己当陪同。仇钺装出一病不起的样子,连唤数次都不出。安化王便派周昂本人亲自来催。这下被仇钺侯个正着。周昂刚到床前施礼问候,仇家的两个仆人就突出其身后,用大铁骨朵把周昂灌顶砸死,并立马割掉首级。
于是,仇钺披甲仗剑,跨马出门。他身后有一百多壮士、家丁跟从,一行人直奔安化府杀去。由于叛军大多在外,王府根本没多少人守卫。仇钺来得急,手下又多神勇百战之士,一下子就冲进去,生擒了安化王父子,并杀掉为他出谋划策的孙景文等人。干完这些,仇钺又假传安化王命令,让守渡口的叛将何锦返城。何锦等人行至半路,便遭迎头痛击,狂逃至贺兰山中,不久皆被擒斩。
所以,这倒霉的安化王造反,自起兵到失败,总共十八天。
安化王父子被擒,是正德五月阴历四月二十三日,路遥水远,明廷并不知道这一消息。所以,张永、杨一清出师北京,是五月份的事情。也就是说,二人受诏提大军出发的时候,安化王造反已经失败了十几天,只是明廷没得到消息。
事定后,张永和杨一清仍旧驰往宁夏,抚定地方。当时宁夏盛传京营士兵将屠宁夏,人心不宁。二人入宁夏后,晓谕地方,镇抚民众,派人认真分别首谋、共谋、随从等罪犯,遣押安化王入京受审,保全了百多余被胁从的边将。由于恩威并行,宁夏大定。
安化王父子自不待言,入京伏诛;仇钺功高,得封咸宁伯。
恰恰是张永、杨一清在宁夏灵州共事期间,二人相得甚欢,定下了除掉刘瑾的谋略。
杨一清知道张永与刘谨有嫌怨。一日,二人饮酒,杨一清叹言道:“张公您神武明达,定宁夏易如反掌,但国家大患在京城!”
张永知道杨一清话中有话,反问:“杨公您指是谁?”
杨一清移至张永身边,在他掌上用指划定一个“瑾”字。
张永不停点头,但又很为难的表示:“此贼朝夕侍于帝侧,朋党遍朝野,根深叶茂,耳目众多。”
杨一清慷慨激昂地说:“张公您也是皇上信臣,今讨贼不付他人而付公,圣意可知,对您极其信重。如今,功成奏捷,张公您如乘机以论军事为名,陈言帝前,揭发刘瑾罪恶,皇上必听您之言而诛刘瑾。刘瑾一诛,张公您可悉矫前弊,收天下人心,千古功业,在此一举!”
一席话,张永深为之动。但张公公仍旧有所顾虑:“万一事不成,奈何?”
杨一清激励道:“只要张公您肯在皇上面前进言,大事必成。万一皇上不信,您一定要顿首泣谏,做出剖心明志的姿态,力以死请,皇上必为您所打动。如获应允,立刻逮捕刘瑾,切毋迟疑!”
张永闻言,拍案勃然而起:“杨公此言是也,老奴何惜余年,定揭发巨奸,以报主上!”
由此,二人议定,也决定了刘瑾的命运。
阴历八月,张永回京叙功,杨一清仍留守,总制三边军务。
杨一清也真够受,成日提心吊胆,盼望张永事成,害怕失败。
刘瑾不知死。他获悉安化王造反被平定,竟侈然自以为功,矫旨给自己增加俸禄,又超拨哥哥刘景祥为都督。这位刘大哥福薄,刚接任命就病死,无福消受都督一职。
也可能出于某种不祥的预感,听术士说自己的侄孙刘二汉有天子命,刘瑾一时间竟起谋逆之念,在宅中广置甲杖,准备伺机起事。查其原意,本想借其兄刘景祥发丧时,百官送葬,他准备兴兵把众人一网打尽,然后率徒党弑明武宗,推侄孙刘二汉称帝。
其实,这位刘公公也是脑子一热发疯,侄孙当了皇帝,再怎样也不会让他这个没老二的太监爷爷当“太上皇”。
张永有心机,他先报称要在八月十五日入京献俘贺捷。刘瑾一边在京中加紧谋逆准备,一面让人告诉张永不必这么着急就入京。
张永闻此,公公们心意相通,更觉老刘要干大事,他就比预定日期更早一步,急急赶入北京献俘。
明武宗非常高兴,亲自在东华门参加献俘礼,大摆宴席,犒劳张永等人。
君臣多日不见,倍感亲切,明武宗、张永两个边喝边唠,渐至深夜。
刘瑾一旁陪的厌烦,起身告退,殿中只留下张永与皇帝二人在席。事实证明,历史上,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不该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忍住不睡觉,不该上厕所的一定要忍住不去厕所,否则,重则家族性命,轻则右派帽子,肯定没好果子吃。
见刘瑾退席还家,张永立刻从怀中取出安化王的檄文,指控刘瑾激变边塞,结怨天下,阴谋不轨。
对此,明武宗起初还敷衍,说:“算了,说这个干吗,喝酒吧。”
张永连忙跪地叩诉:“离此一步,老奴再无机会生见陛下!”
武宗闻此瞿然,问:“刘瑾想干什么?”
张永答:“他想取天下。”
武宗当时喝得很高,摇头一笑:“天下任他取罢了。”
张永大声疾呼:“刘瑾取天下,置陛下于何地!”
听此言,明武宗稍稍酒醒,可允其奏。张永完全依据杨一清教诲,马上派禁兵连夜逮捕刘瑾。
刘瑾正在熟睡,宫廷禁卫军撞门而入,刘瑾惊起。军将也不多说,命令刘瑾立刻受逮入狱。
刘瑾倒不是特别惊惶,问:“皇上在哪里?”
军将回答:“在豹房。”(其实是和张永在一起)。
刘瑾对家人说:“这事真是可疑!”但有诏逮人,他不得不从。
转日,众臣上朝,不见了大太监刘瑾,交头结耳,似乎知道了他已经“出事”,但没什么人敢声张。京城内情势也很紧张,巡逻士兵大批大批骑马上街,交驰于道,严防刘瑾党羽生变。
起初,明武宗并没想杀刘瑾,毕竟多年老伴当,没功劳也有苦劳,没苦劳也有疲劳。
听说要把自己发配凤阳,刘瑾写信向明武宗哀乞,说自己被捕时没穿什么衣服,想让家人回家捎两件衣服给自己,以此试探皇上意思。
明武宗见帖,顿起怜意,命人交还刘谨故衣百件。刘瑾得意,对看望的家人说:“我仍不失为一富太监矣。”
张永知道这件事,心内大惧,知道不马上重办刘瑾,哪天皇上“回心转意”,刘公公又会卷土重来要自己的命。
于是,张永下令有司以最快速度对刘瑾家宅进行抄搜。结果,“得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元宝(白银)五百万锭,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金甲二,金钩三千,玉带四千二百六十二束,金汤盒五百,蟒衣四百七十袭……”,清单送上,这些骇人听闻的财物,并未让明武宗感到愤怒。让他勃然大怒的,是看到下列抄家搜得的东西:盔甲三千,衣甲千余,弓弩五百。
最终要刘谨性命的,是搜得平日刘瑾在宫中陪侍皇帝时的一把扇子,让明武宗惊怒异常:扇骨内藏锋利匕首二枚!
“这王八蛋果真要造反啊!”武宗皇帝拍案顿喝。于是,他下令锦衣卫、法司把刘瑾押至午门,命朝臣廷讯。
刘瑾仍大大咧咧不在乎。在午门跪定,听闻给事中李宪也弹劾自己,他笑了,大声说:“李宪出自我门下,他也来弹劾我!”
刑部尚书刘璟素怕刘公公得紧,此时也噤口不敢开言。
见百官呆呆沉默,泥塑木偶一般,刘瑾更来了精神,大言道:“满朝公卿,皆出我门,谁敢审我?”众人闻言屏息。
此时,驸马都尉蔡震上前,扬手给了刘瑾一个嘴巴,怒喝道:“我乃国戚,不出汝门,待我审汝!”
此时,内廷又有武宗旨意传出,“打四十”。于是,五棍一换打,八名大汉轮打,一顿杀威棒,终于打消了刘瑾的嚣张气焰。
蔡震问:“为何家中藏甲?”
刘瑾:“用来保卫皇上。”
蔡震大喝:“藏甲于自己家中,如何保卫皇上!”
刘瑾语塞。这时,又有官员上前宣读抄家所得禁物,刘瑾知道事已毕露,只得承招。
由于又挨打又挨夹棍,最后画押时,刘公公连笔也拿不住,揉手半天,才颤巍巍画成一个十字,算是画招认罪。
“既上狱,(皇)上命毋覆奏,凌迟之,三日枭其首,榜狱辞、处决图于天下。”
至于刘瑾受刑挨剐的详情,正史皆略,但当时监斩官张文麟为刑部河南主事。此人文人出身,退休后写书,详详细细记录了刘公公被剐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的经过:
(刘瑾)凌迟刀数例该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不知是怎样“科学”计算出的如此刀数),每十刀,一歇一吆喝(类似卖肉表演),头一日,例该先剐三百五十七刀(先剐零头,后来好计数)。(所剐之肉)如大指甲片(大小),在胸膛左右起,初动刀则有血流寸许,再动刀则无血矣(刀少,血易凝结)。(旁)人言,犯人受惊,血俱入小腹小腿肚,剐毕开膛,则血皆从此出(不知是否合医理)。至晚,押(刘)瑾至顺天府宛平县寄监,释缚数刻,(刘)瑾尚能食粥两碗(保留元气,留待慢慢剐),反贼乃如此。次日,则押至东角头(第一日在西角头)。先日,(刘)瑾受刑,颇言内事(泄露国家机密,骂领导人),(现)以麻核桃塞口,数十刀气绝……奉圣旨,刘瑾凌迟数日剉尸免枭首……剉尸,当胸一大斧,胸去数丈。
张文麟目见耳闻,当可足信。但就是凌迟数与天数含混,他笔记中只记录凌迟当日和次日,依理应凌迟三天。第一天剐了三百五十七刀,而他描写次日时,“数十刀气绝”,不知是如何凑算成律定的“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可能是漏记,也可能行刑记数另有讲究,但有一点非常可信:刘公公以近六十之年受剐,死得非常非常痛苦。但想想他从前害死那么多人,四位朝中御史犯小过也被他凌迟,就觉得这也真是上天有眼,罪有应得。
行刑之时,昔日受害家属“争买其肉啖之,有以一钱易一脔者。”生吃仇人肉,也算替亲人报仇了。刘公公日日山珍海味,身上之肉味道应该不算质量太差。况且他又是阉人,定无膻气。
刘瑾不仅是一人被杀,其亲属,包括有“天子之相”的刘二汉,一共二十五人,皆被斩首示众。好在他哥哥刘景祥死的是时候,否则也被从家中拖入闹市砍头。至于刘瑾党羽,前大学士焦芳、刘宇以及现任户部尚书刘玑等人,皆被削籍为民。只有张彩最倒霉,他在刘谨败后被逮入狱,严刑拷打。
张彩大呼冤枉,狱中上疏,指斥阁臣李东阳等人也阿附刘瑾。
此时,张永大公公非常有定力,对众臣讲:“刘瑾用事时,我们这些人都不敢言声,甭说两班官员了!”言外之意,是保护李东阳。
锦衣狱内吏卒希旨,对张彩夹棍、脑箍、灌鼻、钉指、“鼠弹筝”、“拦马棍”、“燕儿飞”,一齐用上,老美男子没几天就被折磨死,仍被“剉尸市中”。
诛杀刘瑾后,根据廷臣所奏,把刘瑾变易的“成宪”尽数更回,共吏部二十四事,户部三十余事,兵部十八事,工部十三事,禁令各地镇守太监干预地方刑名政事,并罢内行厂与西厂。日后,特务机构之一的西厂未再重设。
这时候,明武宗已经是二十岁小伙子,不再是事事依赖太监玩伴的少年人。此后十年,他沉浸在“豹房”的天地一家春淫乐与四处巡游的玩乐中,诱导他失德的不再是内廷公公,而是外镇军官江彬一类人。
“阁臣自(刘)瑾党败后,所用亦非甚不肖,时士大夫风气未坏,特资擢用,所得亦多正人,而帝(武宗)之不可与为善,则童昏其本质也。”(孟森语)
刘瑾乱政,确实引起社会动乱。他被杀两个月后,河北地区就有刘六、刘七起事;四川保宁刘烈率众造反进攻陕西,不久廖麻子等人也自称“扫地王”,众达十余万,肆掠陕西、湖广等地;江西方面,也陆续有王钰五、汪澄仁、何积钦等人造反。可幸的是,明朝刘晖、王守仁、彭泽等人善战善抚,几年内陆续平乱,没对明朝政府造成伤筋动骨之患。
现在,该交待一下诛杀刘瑾的主策划杨一清和张永。
在张永援引下,杨一清在刘瑾败后入朝,拜户部尚书,不久改吏部尚书,加太子少保。明朝六部中,吏部权最重,连巡抚等官皆由吏部任用,吏部长官自可以“高下在心,予夺任意”。为报谢老杨,张永不遗余力。
杨一清为人精敏时政,爱惜士大夫,“朝有所知,夕即登荐,门生遍天下。(他)尝再帅关中,起偏裨至大将封侯者,累累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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