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掌管禁卫军营务,分据要地。)刘瑾连夜处分,太监可比朝臣们果断得多,他立刻逮捕王岳等不与自己一心的原上司,流放南京。大事忙了一宿,外廷大臣什么都不知道,皆被蒙在鼓里。
转天早朝,众官正要上奏逮治刘瑾等人,未等开口,有中官宣旨,宣布了皇帝对刘瑾等人的新任命以及对王岳等人的处治。
朝臣一时愕然。谁能料想,一夜之间,情况大变。
刘健等阁臣知道事情不可挽回,只得上章求去。明武宗自然乐得清闲,交与刘瑾处理。刘瑾自然“批准”,勒令刘健、谢迁致仕,独留李东阳一人看守内阁。
李东阳能留下,是因为日前阁议时,刘健拍案痛哭,谢迁大骂宦官不止,惟独李东阳一人反应不是很激烈,沉默无言。刘瑾耳目多,侦知此情后,才决定留下李东阳一人当障眼牌。
消息传出,山西道御史刘玉等人上书恳谏,要求武宗皇帝不要弃逐顾命大臣,武宗览奏大怒,把几人逮捕入狱,削职为民。看到皇帝如此表态,刘瑾等人更加肆无忌惮,“于是(他们)同揣帝意,在外日以深文(峻法)诛求诸臣,使(大臣们)自救不暇,而莫敢进言。”
眼看刘谨主事后大臣们的奏章少了很多,明武宗感觉耳目清静许多,欢喜之余,他觉得刘公公办事有能力,深可信赖,大加倚用。
刘瑾当然不会放过老上级王岳公公,派人于半路追杀之。
刘瑾非常有心机,素善矫饰,对老同事谷大用等人办事也非常“挑剔”,以显示他的“公心”。这样做,既威慑了同辈,又在明武宗面前买了好,直称赞他执法公允。同时,刘瑾又擢升首先向自己告密的吏部尚书焦芳为大学士,入阁办公,表里为奸。“凡变紊成宪,桎梏臣工,杜塞言路,酷虐军民,皆(焦)芳导之。”
外廷有了焦芳这么一个同谋,刘瑾羽翼顿丰,为事更加顺手。依据明代制度,吏部首长不能兼任内阁之事,因为内阁负责看详拟票,吏部负责官员铨选,如果二者由一人兼而有之,就相当于总理兼组织部长,把宰相的职责都拿到手里。明朝立国以来,一直禁行这种任命。刘瑾打破成法,由自己人“焦芳一人兼两任”,主要是为了他们办事方便。
由于先前户部尚书韩文也是率导众臣劾奏太监的带头人,刘瑾自然不放过他,日伺其过,找碴把韩文贬官,逐回老家为民。改任吏部尚书的许进与刘瑾意见相左,也被刘瑾逐出。只要有大臣上章疏提意见不符刘瑾心意的,轻则免官,重则入狱被杀。
时任兵部主事的王守仁上书谏明武宗惩罚言臣太过,刘瑾览之大怒,矫诏逮王守仁入狱,狠杖五十大板,几乎把王主事活活打死,然后罚他为贵州龙场驿丞。流放途中,刘瑾派人在途中伺伏,想置王守仁于死地。行到杭州,王守仁怕自己被害死,连夜把衣服抛入水中,又写遗诗“百年臣子悲何极,夜夜江涛泣子胥”,想造成投水自杀的假象骗过杀手的追杀。这一招做得很到位,连其家人都以为他真死了,服丧告殡。王守仁隐姓埋名,窜入武夷山中,终于逃脱刘瑾的毒手。但不久,他又怕自己连累其父王华,只得重返“人间”,赴贵州龙场充当驿丞。王华时任南京吏部尚书,刘瑾强逼他退休。王守仁终得不死,否则,中国思想史就少了一颗巨星。他后来成为一代哲学宗师,以“阳明”学派著称后世。
刘公公有东厂、西厂在手,大搞特务活动,“悉遣党阉分镇各地,迁擢官校至一千五百六十余人,又传旨授锦衣官数百名……散布校尉,远近侦伺,使人救过不瞻。”
刘公公爱搞创新,他开创“枷法”,有事没事就以皇帝名义把大臣们囚枷于长安门,战错队的大臣被枷死者甚众。对于关键部门,他要插自己人,超拜官秩,以刘宇为兵部尚书,以曹元为陕西巡抚……宁王朱家濠有不轨之心,派人送大批金宝给刘瑾,希望朝廷还回他的旧有护卫军,刘瑾立许。顺已者昌,逆已者亡。
兵部尚书刘宇原先只是宣大总督这样一个地方官,入京后为左都御史,马上向刘瑾送万两白银为“见面礼”。彼时刘瑾刚刚当权,期望值不高,不过数百白银的盼头,忽见这么多白花花银两,惊喜莫名,大叫:“刘先生待我太好了!”因此,刘公公投桃报李,手中有“组织”权后,立马就任刘宇为“兵部尚书”。所以,刘宇确实捡个彩头,押宝得当,识人的时机非常关键,在刘公公欲显未显之时,果断送大礼。当初这一万两白银对刘瑾的影响,日后几十万白银也换不来。司空见惯后,刘谨对银子这种见面礼的印象就不再深刻。这位刘宇是个人精,几年后,刘谨败前两月,见刘公公一直排斥正人,树敌无数,预感到公公要倒台,便激流勇退,告老还乡。当然,刘宇依然名列奄党,可他毕竟身家性命得以保全。且老刘当政几年来,收受白银成十上百万两,相比当初送刘瑾那区区一万两银子,绝对是个大好的买卖。值了!
刘瑾之所以能把天下大事一把抓,招术并不新奇,但此招于太监们来讲屡试不爽:趁明武宗聚精会神看杂耍、歌舞表演或戎服骑射玩打仗游戏时,刘瑾总会捧着一大堆章奏要皇帝“省决”。一来二去,明武宗兴头被扫,叱骂道:“我要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用的!拿这种屁事烦朕!”刘瑾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自己全权负责处理这些军国大事。
刚开始时,刘瑾还象征性地把章奏批复意见进内阁“拟旨”。内阁的办事官员不傻,纷纷逆探刘瑾公公的真实意图,然后按照他的要求拟旨。其事大不能决者,内阁官员先让堂侯官到刘瑾处请明,然后方敢下笔。到了后来,刘瑾索性这道程序也省略,全部把章奏文件带回自己私宅,由师爷张文冕一手操办。这张师爷松江胥吏出身,因犯法被通缉,逃入刘瑾府中,大受信用。由此,这么个“副股级”胥吏变成了真正有权操掌天下万机的“真宰相”。
由于权势熏天,大小官员奉命出外及还京的,朝见皇帝后,肯定会赴刘瑾私宅辞拜。公侯勋戚,谒见刘瑾均行跪拜礼。
刘瑾办事,“当仁不让”,他自建“白本”,然后把大意写好后送内阁拟者,李东阳等人自顾不暇,皆惟惟诺诺,极口称美。诏旨中有言及刘瑾的,皆称“刘太监”而不敢写其“名讳”。在都察院的奏章中,有一次官员误写“刘瑾”名于其上,惹得刘公公拍案大怒,最后都御史(最高检察院检察长)屠滽率全体僚属向他下跪求饶。
为了进一步加强太监权力,刘谨矫诏“天下镇守太监得预刑名政事”,并革除天下巡抚的称谓,让地方大权也被公公们牢牢掌握。
宦官不男不女,半阴不阳,非常记仇,果真是嫌隙之怨,易构难消。于是,正德二年(1507年)四月,刘瑾命百官跪于金水桥南,宣布“奸党”人员及他们罪名,为首的“奸党”,就是最早想要“八虎”太监性命的大学士刘健、谢迁以及户部尚书韩文,共五十三人之多。名在“奸党录”中的人,在官者全被开除。
至于李东阳方面,刘瑾不忘旧恨,把这位阁臣构陷下狱准备弄死。但由于老李善于乱世浮沉,依违其间,加上刘瑾一直敬佩的大名士翰林康海到刘瑾家中说情,最终老李才捡得一命。此后,老李更加小心翼翼,委蛇避祸。他之所以一直未被刘瑾拔除,也是当时刘瑾阉党不想尽逐旧日阁员,怕行事太过会引起朝野更大的反弹,加之老李为人做事不是特别冲动冒失,平日又能为公公们写碑文进赞语什么的,所以他才被刘太监最终“包容”。
日后,刘瑾身败,李东阳被不少人誉为能识大体,夸奖他能在虎狼公公们当道时保全“善类”,这其实也是言之过当,老李不过是“恋栈”而已,没有什么对恶势利做斗争的勇气和实际举动。但李东阳为人廉谨宽厚,小心谨慎,又为明朝一代文学宗师,从本质上讲绝对不是什么坏人。上有昏君,下有阉党,他沉浮其间,殊为不易。
除焦芳以外,刘瑾在正德二年冬又任命张彩为文选司郎中。这位张彩虽也是佞幸小人,但他有真本事,乃进士出身,曾为吏部主事,因与焦芳关系好,自然为刘瑾所用。
张彩是个美男子,面貌白皙,身材修伟。见刘瑾时,张彩高冠鲜衣,须眉蔚然,词辩泉涌,很是招人喜欢。刘瑾看见如此人才投奔门下,又敬又爱,执手移时,相见恨晚。他赞叹道:“张先生,真神人也,我怎么能得到您这种人才呀!”
这位张彩一路高升,不久入阁,并加太子少保。张彩很会来事。每次刘瑾公公休假期间,满朝文武公卿皆在其宅前等候,有时等了大半天也不见刘公公露面。但惟独张彩总是故意徐徐而来,缓步摇身,直入刘瑾小阁,与公公欢饮好久,才怡然而出。由此,大家更加畏惧敬惮张彩,拜见张彩的规格和拜见刘瑾一样恭谨。
张彩人精美男子,人品却真是极差。在官任上,他变乱旧格,贿赂肆行。此人生性好色,无所不为。抚州知府刘介是他安定老乡,张彩知道他有一个美妾,便升任刘介入京当了太常少卿这样的京官。然后,张彩入刘介府贺升迁之喜:“老刘你怎样报答我?”刘介惶恐:“我一身之外,皆是您张公之物!”张彩不客气,径入刘介后房,手牵其妾,洋洋自得载之而去。不久,他听说平阳知府张恕有美妾,便向对方求索。张恕不与。张彩恼怒,准备派御史诬称张恕有罪,准备加以逮治。张恕闻讯害怕,只得献出美妾,方才免祸。
张彩虽好色爱财,但为主子刘瑾尽心尽力,出过不少主意收买人心。见外官纷纷向刘瑾行巨贿,他私下对公公说:“这些人在地方上搜刮小民,然后献给您的不过十分之一,但天下之怨都归于您,应重罚他们其中的一些人以昭示天下!”
刘瑾大声称善,一时间搞运动一样“反贪”,“反行贿”,使得行贿的地方官员因贿得罪入狱的有不少人。时人为此有段时间大受蒙弊,以为张彩能引导刘瑾为善。
正德三年(1508年)七月,明武宗上朝时,发现有人趁众臣朝拜时朝堂投匿名信。武宗皇帝眼尖,命人拾取,仔细一读,全是上告刘瑾不法说情的内容。青春期的武宗皇帝逆反心理很严重,他当着百官的面恶狠狠拿着匿名信说:“你们所说的好人,朕就是不用!你们所说的坏人,我一定要用!”
刘瑾更怒。他把当天上朝的三百多大臣皆驱至奉天门外,让他们集体东向罚跪。众臣跪了一天,因干渴当场就死了四个人。见酷署天众臣罚跪,太监李荣也看不过去,趁刘瑾不在时派内侍们向人群中扔冰冻西瓜以救渴,刘瑾见而恨之。太监黄伟也很义愤,话里有话地高声叫道:“匿名信中所书,皆是利国利民之事,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奈何枉累他人!”事后,刘瑾把李、黄二太监逐出宫并予以免职。最后,刘瑾准备把所有当天在场的大臣们皆打入诏狱拷问,大有不审出投匿名信的人绝不罢休之势。后李东阳苦劝,又有他亲信告称匿名信乃宦官内部有人投放,刘瑾才“饶过”众官一回。
除老同事管理的东厂、西厂、神机营之外,刘瑾又设“内行厂”,他自己亲自督理。这“内行厂”权利最大,是特务“王中王”,往往中人以微法,被“惦记”上的人本人及家族基本上是活不了几天。不仅仅常人能监察,连厂卫的特务和特务头子也在侦察之列。也就是说,刘谨对“老同事”们也不放心,对这些同类不断加强监视,惟恐他们不与自己同心同气。
正德四年,刘瑾得力心腹焦芳退休。刘瑾便升任心腹刘宇由吏部尚书为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迁吏部左侍郎张彩为吏部尚书,所以,当时的吏部、户部、兵部尚书,都是刘谨党羽。焦芳此人,居内阁数年,帮助刘瑾浊乱海内,变置成法,荼毒缙绅,是一个大恶之人。他每次拜谒刘瑾,必称刘公公为“千岁”,自称“门下”。在阁中裁阅奏章,焦芳皆对刘公公言听计从,是真正的太监奴才。众臣向刘瑾行贿,首先都先向焦芳送大礼。他的儿子焦黄中,傲狠无学术,参加廷试,以为必得第一。李东阳等人持平,把他列为二甲头名,焦氏父子恨恨不平,径自找到刘瑾,焦黄中凭空立得“翰林检讨”的美官。但刘瑾也有“公正”时,见焦芳天天口中骂李东阳不停,便对他说:“你儿子有天在我家作《石榴》诗,非常拙劣,干吗总恨人家李东阳不取他第一!”从此,焦芳不敢再言。
日后,老焦与张彩有隙,惹起刘瑾愤怒,数次当众斥责焦芳父子,他这才不得不退休避祸。也幸亏焦芳出局早,刘瑾败后未被牵涉加以重罪,竟得良死。
刘瑾除在京城抓权外,又广在地方生事。他多次矫诏遣人查盘天下军民府库,凡地方有存留的财物,皆强令解送京城。郡县积储,为之一空置;同时,他又对各外地入京朝觐官员下死命令,每布政司入朝,一定要献纳白银二万两;他还吃饱撑的慌,把京城客佣之人全部逐出(当时没有“暂住证”);又下令全国寡妇必须出嫁,家里有人死亡不及时埋葬的立刻焚烧……等等。不一而足,天下怨恨。
盈满必亏。刘瑾身败,有内因,也有外因。内因是宦官集团之间的内哄,外因是安化王朱宸濠之叛。
正德五年(1510年)五月,安化王朱寊磻造反。王爷造反,当然要有名义,他打出的旗号就是“清君侧”,檄文中列举十七条刘瑾的“大罪”。这位安化王当然“清君侧”是假,他要当皇上才是本意,但檄文中写明的刘瑾罪状件件是真。
刘瑾大惧,立刻安排手下绝对不许明武宗看见这份檄文,同时,他调兵去镇压这位王爷的造反。
思来想去,刘瑾对于这种军国大事自己拿不定主意,最终在阁臣等人的建议下,起用都御史杨一清为提督,太监张永为总督,提数万劲旅前去征讨。
刘瑾百密一疏,杨一清和张永均与他自己有大过节,虽然事后刘瑾忙派自己心腹陈震为兵部侍郎兼佥都御史的身份赶往前线,想“总制其事”,但安化王寊磻的造反十八天即完蛋,功劳自然算不到刘瑾和陈震身上,倒被张永和杨一清得了头彩。
在此,交待一下刘瑾与张永、杨一清之间的过节。
张永,保定人,本来是与刘瑾铁哥们,均是“八虎”中的干将。明武宗继位后,张永总掌神机营。他与刘瑾通力合作,把司礼太监王岳、太学士刘健等人挤出朝廷。
利益永恒,友谊不恒。刘瑾当权后,作恶多端,却总爱拿捏自己昔日最铁的老哥们以示“公平”,时不时驳回张永等人的“建议”,并找茬抓张永手下宦官刑讯拷问。张永气恼,溢于言表。刘瑾就向明武宗进言,准备把张永打发到南京降级使用。如果是别人,哪怕他是大学士,也只得听天由命,自认倒霉,但张永可不。他本人即是内廷大太监,可以想见皇帝就见。听说此事后,张永直接跑到明武宗面前,哭诉刘瑾陷害自己。明武宗招来刘瑾对质。未及开言,张永扑前当面就给刘瑾一开花老拳,把气焰熏天的刘公公打坐在地。对明武宗来讲,刘公公、张公公都是自己东宫当太子时的老玩伴,手心手背都是肉,处理谁都于心不忍。于是皇帝当和事佬,让另外一个宠信太监谷大用做东家,宴请二人讲和。
太监心性,林黛玉一样,表面举杯互相致意,心中积怨日深。
至于杨一清,在正德三年他任总制三边都御史时,曾被刘瑾逮捕下诏狱。其实,他并未直接得罪过刘瑾,只是因为刘公公恼怒他不向自己送礼、不向自己表忠心站队,就诬称杨一清“冒破边费”(杨一清曾建议在延绥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