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喧哗,高喊“马顺乃王振一党,应派都御史陈镒去主持籍没事宜。”传旨太监金英有点烦,叱令众臣退朝。百官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争相上前想扭住金英。金太监见势不妙,脱身逃入大内。
指挥使马顺狗仗人势,以为自己刚刚得了令旨,有话语权,便厉声喝斥群臣。
众人正愁找不着主凶泄愤,给事中王立右忽然扑上前,以拳猛击马顺的脑袋:“你这贼人往日一直依仗王振,今天怎么还这么胆大!”百多号人纷涌上去,你一拳我一脚,没多久楞把马顺这么一个大汉殴毙于当地。
这不算完,群臣又索求王振平素最信任的毛姓、王姓两位太监,金英公公怕牵扯到自己,立刻命人把内殿内开条缝,把王、毛二人踹出去顶缸。众人上前,拳打脚踏,立毙二人,并陈尸于东安门,“军士犹争击(尸体)不已。”
接着,王振的侄子锦衣卫王山也被人押来,五花大绑跪在中廷,众人争相上前击打唾骂。“班行杂乱,无复朝仪。”
由于当着郕王面未得令指殴杀三个人,百官“益忧惧不自安”。郕王也局促不安,不知事情发展下去要乱成怎样,屡坐屡起,很想返回内宫。
兵部侍郎于谦忙上前揽住郕王的袍服,进谏道:“殿下不要离开,王振乃罪魁祸首,不抄家不足以平民愤。众臣行为过当,皆一心为国,没有他意。”
郕王听劝,马上派人宣旨,表示马顺罪应处死,百官各归位司其职,不会追究责任。众人跪听旨意后,拜谢行礼有秩序退出,终未酿成大乱。
当日之事,全赖于谦挺身而出,临危不乱,关键时刻留住郕王,处置得当。所以,事定后,吏部尚书王直王老头拉着于谦的手叹息道:“朝廷正赖您才得定安!今日之事,虽有一百个我王直,也不知能干什么!”
由于表现出色,孙太后下诏任于谦为兵部尚书(原来的尚书邝埜已死于土木堡战事)。
明廷清算王振,对老王家及王振徒党均行抄家,“(王)振第宅数处,壮丽拟宸居,器服珍玩,尚方不及。玉盘径尺者十面,珊瑚高者七八尺,金银十余库,马万余匹,皆没(于)官。”
王振之侄王山被押入闹市凌迟,“族属无少长皆斩。”王振光祖耀祖未成,三族皆成鬼魂。
延至八月二十九日,由于文武大臣纷纷上章劝郕王即位,边事紧急,国赖长君,孙太后不得多降诏,以郕王继位帝位,遥尊英宗为“太上皇”,改明年为“景泰元年”,这位朱祁钰便是明景帝。
孙太后心里虽然不舒服,仔细一想毕竟嫡孙还是皇太子,只能放眼长远了。其实,史书《英宗本纪》中讲英宗乃孙氏所生,其实并非是她亲生,“(孙氏)亦无子,阴取宫人子为已子,即英宗也。”皇宫内殿气象森严,却总能发生些千古不能破解的离奇案子,明英宗至也也不知道自己生母是谁。知道这一天大秘密的,只有孙氏本人,她至死也未讲出真相。与她相比,宋朝的刘太后真贤惠善良好多。
有英宗皇帝捏在手里,也先胆大气壮,在给明朝的书信中言辞悖慢,索金索物。明景帝召大臣议事,兵部尚书于谦泣言:
“瓦剌贼人无道,必将长驱深入侵掠,宜早为之备。先前京中各营精锐,基本皆随太上皇出征,京中军资器械,十不存一。当急之计,应召集民夫义勇,更替治河漕运官军,让他们一起前往神机营报到,操练听用。工部方面,也要马上日夜赶工,督造防守器械。京师九门,应遣都督孙镗、卫颖等人亲率士兵出城守护,列营操练,以振军威。文臣方面,应派给事中官员等人分头出巡,以免疏漏。同时,还应把城外居民皆迁入城内,以防遭瓦剌劫掠。”
于谦还救出因坐不救乘舆(英宗皇帝)之罪的宣府守将杨洪和万全守将石亨出诏狱,命杨洪回守宣府,石亨统管京营兵马。日后,石亨对于谦恩将仇报,那是后话。
明景帝对于谦言听计从,分派兵部要官守卫居庸关、紫荆关等重要关口。派出数位文臣巡抚各地,抚安军民,招募兵马。由此,北京城内外,又有近三十万可用的人马。
也先修整部伍后,在同年十一月以送明英宗回京为名,与可汗脱脱不花合兵,入寇紫荆关,北京戒严。
此次入侵,也先仍旧是三道分出,他自己率主力由中路进发。首先,一行人到达大同,也先首先派被俘的明朝太监喜宁和指挥岳谦往城下叫门,说是瓦剌部队送明朝皇帝回家。
守将郭登上城大声回话:“赖祖宗神灵保佑,国家现在有皇帝了!”也就是说,他明白无误告知城下的也先:我大明已有新君,不要再用英宗要挟我们。
也先知道明军防备甚严,得不到便宜,便不攻而去,向紫荆关杀来。
明朝被俘的宦者喜宁本人就是鞑靼人,被俘后马上投降也先,尽告明朝国内虚实。也先挟英宗皇帝入寇,也是这小子出的坏主意。
由于众寡不敌,紫荆关被也先部队攻破,明军指挥韩清等人战死。消息传来,“朝野汹汹,人无固志。”
大敌当前,明廷又放出先前在交趾大败被判死罪的成山侯王通为都督,帮助守城。结果,有人问王通有何好办法守城,这位败将只能想出在北京城外再筑一墙的馊主意,跟没说一样。
侍讲徐珵很有时名,太监金英召他问计。徐珵说:“我观星象历数,天命已去,皇帝当幸南京。”金英乃明宣宗时司礼太监,闻言大怒,厉声叱责,让人把徐珵轰出大殿。也正是这位徐爷,很有预见的“特异功能”,早在也先七、八月间入寇之初,他已经先让老婆孩子携带一切值钱的东西,除他以外,全家南迁。
转天,于谦得知朝臣中有人提议南迁,立刻上疏抗言:“京师天下根本,宗庙、社稷、陵寝、百官、万姓、帑藏、仓储咸集此地,若一动,则大势尽去!宋朝南渡之事,可为前鉴。徐珵妄言,其罪当斩!”
关键时刻,太监金英也在众前附和于谦,高声道:“死则君臣同死,有谁再敢言迁都之事,奉皇帝之命,立刻诛杀!”
这样,明廷就形成了“决议”,北京内君臣一心,坚决固守。
于谦很有远见,为了免使京城外各处粮食为也先所袭用,他立刻下令当地官员烧毁粮仓,免得资敌。
也先大军来逼,群臣有言守,有言战,意见不一。防御主将石亨建议紧闭九门,坚壁高垒以避瓦剌兵锋。
于谦大不以为然:“强贼势盛,如今我们再示之以弱,贼势愈张!”
于是,于谦命诸将四处,皆背门而阵,紧紧关闭各个城门,使兵士有必死之心。他本人身穿甲胄,在德胜门外建指挥中心,以示自己也有必死之心。同时,于谦下死命令:临阵将领不顾士兵率先后退者,杀主将;军士不听指挥先退者,后队斩前队。他四处入营流泪激劝,以忠义鼓励三军。“人人感奋,勇气百倍”。大敌当前,明廷内部终于总体上一致对外,抱成一团。
尚宝司丞夏瑄又陈说四策:第一,瓦剌军多骑兵,擅长野战,不擅攻城,开始时应坚壁高垒,以沮其气;第二,如果敌军深入,应该敢死队夜袭敌营,并在纵深地带埋伏兵马,以逸待劳,纵出杀掉追击的敌人;第三,瓦剌举国而来,退无所御,应命令防边士兵内外夹攻,敌人会因担心退路被截而惊溃;第四,明军本身依城为营,应保证退有有归,把军队分为三队,如果前队战退,严命中队斩前队退兵以警效尤,不斩退兵者,与退兵者同罪,后队突前斩之,此举在于使士兵生畏怯之心,反正都是死,不如死敌。……如此种种,明景帝皆“诏趋行之”。
内奸,是最凶恶的敌人。太监喜宁为也先出谋划策,窜掇也先开始假装不要进攻,以议和为名,索求北京城内诸大臣出来“迎驾”。如果主事大臣出城,一举擒获,城中群龙无首,自然就更容易攻打。
见也先有使臣来,明廷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便把通政参议王夏马上升为礼部侍郎,把中书舍人赵荣升为鸿胪寺卿,在城外的土城庙拜见英宗皇帝。
也先、伯颜帖木儿还算知礼数,英宗坐着,他们两个人站着,“擐甲持弓矢侍(太)上皇(英宗)”。虽然不失礼数,架式一看就知道是“挟持”。
王复等人入拜英宗皇帝,呈上两种文本的书敕。英宗读汉文版,也先等人读蒙古文版。
太监喜宁凑在也先耳边说了几句,也先明白过味来,厉声道:“尔等皆小官,应立遣王直、胡滢、于谦、石亨等人来见!”
明英宗此时还算有些心机,小声对王复说:“他们没有善意,你们赶紧走。”王复、赵荣辞拜。
眼看赚不出明廷大臣出城,瓦剌军四出剽掠,杀人放火,并焚毁了昌平的皇陵寝殿。在逼近宣武门的同时,瓦剌军南逾卢沟构,在北京周围四处掠杀。
明廷当然有动作。一方面下令辽东总兵曹义和宣府总兵杨洪各选精骑从外面夹击瓦剌,一方面又派人行离间计,伪造北京内大太监兴安太监喜宁的书信,内容是讲喜宁告知明廷他已经完成诱也先深入的任务,明军可乘其孤军深入一举歼灭之。
果然,此信被瓦剌巡逻队截获,也先对喜宁颇产生怀疑。恰巧的是,明朝宣府、辽东振兵皆及时赶到,明军军威大振,也反证了先前对喜宁太监的反间计。
也先列阵于西直门外,把明英宗囚禁在德胜门外一间空房子里以当要挟之用。
当时,明军共二十二万人,绕城列阵,旗甲鲜明,严威赫赫,瓦剌军胆怯,不敢轻犯。
毕竟先前在土木堡得过奇胜,也先派出小股部队骑兵来搔扰。于谦在空屋中设伏,派出骑兵诱敌。双方交手,明军佯装不支,扭掉马头往回跑。也先来了精神,麾万余铁骑追击。埋伏于空屋中的明军突出,箭弩开发,瓦剌军死伤数千人,大败而走。这一仗,时任瓦剌平章的也先弟弟孛罗毛耶孩也被打死。
安定门方面,石亨与其侄石彪率敢死队,手持巨斧,主动出击,直杀入迎面瓦剌军中坚部分,逢人就砍,所向披靡,瓦剌军不得不后撤。石亨得胜不饶人,率军追战城西,一直把敌军追杀得向南逃窜。与此同时,石彪率精兵千余人,佯装不支,向彰义门方向后退。瓦剌军见这只明军人数较少,集中兵力合力来攻,半截正好遇上刚刚击溃瓦剌中坚的石亨,斜刺里扑上前,石彪又率佯败明军忽然止步,也掉头闯上厮杀,瓦剌军不敌,败走。
由于西直门是也先主力,都督孙镗有些支撑不住,其他诸门守御的明军各自忙于厮杀,无人派兵来振。幸亏都督范广率神机营在西直门,他们手中持有火炮火铳,火器厉害,杀得瓦剌军一倒就是一片,勉强抵抗住了敌军的进攻。
虽如此,瓦剌军狂攻,渐渐孙镗支撑不住,忙叩西直门城门让守军开城门,想率军队退入城中。负责监军的给事中程信文人无武略,忙打开城门让明军入城。结果,明军见身后城门大开,顿失斗心,纷纷往回跑。瓦剌军见状,突来精神,喊杀进逼,向城门处集结而来。城内的程信幸亏脑子还算活,见此情状,知道不能再开城门,如果瓦剌军趁势闯入,一切全完蛋。于是,程信急忙下令兵士把西直门大门重新关上,下死命令让孙镗回兵力战。
明军退路已决,复陷死地,反而激发出潜在的能量,转身扑向瓦剌军,殊死拼杀。程信又与王通、杨善等人率军士大喊鼓噪,架起火器朝瓦剌兵群中猛轰。未几,石亨也引援兵赶到,瓦剌军终于不敌,狼狈退去。
经此一天的激烈战斗,也先郁闷至极,知道北京城不是想象中那样容易攻克的。他趁夜移营,准备不声不响地撤围。
于谦从派出间谍的嘴里得知明英宗已被也先转移走,不在德胜门外。他马上令石亨等人高燃火把,以巨炮猛轰城门外悄悄卷帐拔木的瓦剌军,一时间血肉模糊,鬼哭狼嚎,万余瓦剌军人变成肉块。
也先大骇,北遁出居庸关;伯颜帖木儿挟明英宗出紫荆关;脱脱不花本来是来驰援,得闻也先败讯,连关也未敢入,率众掉头跑了回去。
在于谦指挥下,诸将追杀瓦剌军队,石亨、石彪在清风店破敌;孙镗、杨洪等人追击瓦剌于固安,大败对手,并夺回被掠民众一万多人。虽如此,瓦剌军先前在北京城四周郡县散掠,往往百余骑兵士驱万余百姓当前,“望之若万众”,明军不知底细,被迫分兵,由此被杀的也有数百人。
无论如何,明军取得了北京保卫战的最终胜利。
北京城解严。论功,杨洪被封为昌平侯,石亨武清侯,“加于谦少保,总督军务”。于谦固辞,表示:“京城四郊多垒,受围数日,士大夫之耻也,我怎敢邀功!”明廷不允。
总结这次北京保卫战的胜利,无外乎两个字:民心。民为邦之本,明朝立国,虽对功臣多加屠戮,对士大夫多加陵蔑,但对老百姓来讲可谓深仁厚泽,使得在皇帝被敌生俘的情况下,民心军心均无离叛之意。敌国外患,反而激发起明朝军民旺盛的斗志,齐心协力,赶走气势汹汹的蒙古人。北京保卫战中,彰义门明军副总兵武兴战死,瓦剌军大举杀入,至土城,当地人民虽手无寸铁,但皆跑上屋顶,大声喊杀,乱投砖石瓦片击敌,终于等到明军来援,敌寇未逞。民心如此,安得不胜!
当然,于谦的重要作用也功不可没。正是在他指挥下,“傲如石亨,怯如孙镗,懦如王通,无不斩将搴旗,缘城血战,追奔逐北,所向披靡。”史称于谦“当军马倥偬,变在俄倾,(于)谦目视指屈,口具章奏,悉和机宜。僚吏受戒,相顾骇服。号令明审,虽勋臣宿将小不中律,即请旨切责。片纸行万里外,靡不惕息。其才略开敏,精神周至,一时无与比。至性过人,忧国忘身。”
明朝后来至万历末年,明廷榨取民脂民膏,不遗余力,民不聊生,内忧外乱,才终至国亡。
明英宗方面,被瓦剌军裹胁出紫荆关,“连日雨雪,乘马踏雪而行,上下艰难。”幸亏有袁彬忠心耿耿护卫,还有蒙古人通事哈铭尽心维护,才保明英宗未冻饿而死或被摔死。
中间驻营,也先战败后第一次来见明英宗。他命人宰杀马匹,拨刀割肉,燔熟一块上好马肉,亲自送给明英宗,说:“不必忧虑,终当送你归国。”食毕,也先辞去。
一行此北行,至小黄河苏武庙,伯颜帖木儿正妻阿达阿剌哈剌“令侍女设帐迎驾,宰羊递杯进膳。”不几日,恰值明英宗生日,“也先上寿,进蜞衣貂裘,筵宴。”最让人感动的,是袁彬、哈铭二人,事无巨细,二人竭忠竭力,侍奉落难的明英宗。由于天寒地冻,夜间营帐内酷寒,袁彬和哈铭天天要明英宗把双脚放入他们怀中,轮流为皇帝暖足。一日,早晨醒来,明英宗对哈铭说:“知道吗,昨夜你睡得死,一只手正压我胸口,我几乎透不过气,直到你睡醒我才拿开你的手。”并向哈铭讲述汉兴武与严子陵共卧的故事。哈铭蒙古人,本性质朴,闻皇帝此言,感动得一塌糊涂,顿首谢恩。由于他本人就是蒙古人,也能时时与伯颜帖木儿妻子等人说上话,让这些人劝伯颜帖木儿和也先放还明英宗。
袁彬、哈铭忠义君子,太监喜宁乃奸恶至极的小人。他见袁、哈二人竭力护持明英宗,怀恨在心,数次劝也先杀掉英宗身边这两个人,天天为也先出主意怎样与明朝讨价还价。一日,也先被喜宁的谗言激怒,派人拖出袁彬、哈铭二人要斩首,明英宗这时也急了,真的奋不顾身,扑到二人身上要与他们同死,这才救下二人性命。此外,喜宁还向也先出坏主意,让瓦剌军西攻宁夏,直捣江南,在南京立明宗为傀儡,与北京明景帝兄弟对峙,以兄制弟,夺取明朝江山。此招甚毒,但也先非志向远大之人,觉得此计可行性太差,施行起来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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