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有些人没有任何目标地活一辈子,过得也挺快活,我不是这种人。当我看准目标后,我就会全心全意地为之奋斗,为之献身。当然,最终当我接受自己不会成为世界上跑得最快的800米运动员这一事实时,心里是很难受,但是,我也清醒地看到,我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几乎接近了那个目标。在交易方面,我被剥夺了一个显然稳操胜券的机会,这使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是我成年生活中最糟糕的日子,我仍然往外发求职信,甚至去进行了两三次面试,但是我并不抱什么希望,我知道注定要碰壁。
很快,我的心情变得沮丧起来,那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极度沮丧,我灰心丧气到了极点,什么事也不想做。过了一两天,我连跑步也停止了,总是自我安慰说再休息一天不会有什么害处的。我试着看小说,却不能集中思想。我很多时间都消磨在床上,只是躺在那儿,睁大两眼,呆呆地出神。我在伦敦城里漫无目标地长时间地游荡。但是喧闹的交通噪音、汽车排放出来的废气和难耐的热浪弄得我精疲力竭。对于一个长期以来从意志中汲取营养的人来说,一旦意志崩溃了,人整个儿地就衰竭了下去。
我也感到孤独寂寞。平常,我一个人独处时从来没有感到过烦心,但是,现在我渴望能有人和我说说话。一个能帮我把一切都理出头绪来的人,但是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呢?工作中的同事几乎没人愿意和我说话。我没有勇气对这几年来结识的,星散在各处的朋友和熟人们承认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应该找他们一吐为快,但是我没有那样做,我最不愿让其分担我烦恼的是我母亲。我很清楚近期内我就必须委托律师为她办理买房之事,我如何能弄到买房的钱呢?确实,在证券交易的大门已经向我关闭的情况下,我是无法找到一份报酬丰厚的工作的。
我不去想那个问题,或者说尽量不去想。但是,这问题搁置得愈久,它就愈发折磨着我的心。让我母亲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我是有责任的;然而我对此是有心无力,一点招数也没有。
在我寂寞无奈时,思念凯茜的心潮频频涌现。当我希冀能有个说话对象时,我总是会想到她。我回想起在美国出差期间,我们之间很自然就建立起的那种相互理解,还想到了她对我生活的同情和兴趣,我需要有个人对我现在的生活感兴趣。
然后,她对我的拒绝又涌回脑际来奚落我,她责备我在毁坏她的前程,责备我粗俗地恳求她与我出外吃饭,毫无疑问,她肯定听到了关于我所做的事——不,应该说是有人认为我所做的事。她一定会十分庆幸自己避免了和我搅在一起,甚至会为有过与我相处的念头而严厉自责,与一个进行内幕交易者有联系对她向上爬毫无帮助。
第十九章
星期四下午,我在观看奥斯陆世界田径锦标赛电视转播,虽然比赛气氛十分沉闷,但我还是不忍关掉电视机。当我看到800米跑金牌被我数次击败过的那个西班牙人夺得时,我再一次扪心自问,当初我为何要放弃赛跑,我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运动员!我到底为什么要去从事证券交易?然而,现在再回头参加赛跑已为时晚矣,我将永远无法恢复我以前的体形,一切都已逝去,现在,除了坐在这儿深深地懊悔以外,我是一筹莫展。
我环视着我那小小的房间,放在壁炉台上的奥林匹克铜牌在嘲笑我,天哪,房间里乱得一塌糊涂!房间很小,稍不注意就会把它弄得乱七八糟,门后角落里有一大堆要洗的脏衣物。我想,我真该把它们送到洗衣店去。不,还可以再等一天,我还有干净衣服换呢。
电话铃响了,也许是哪个招工代理机构打来的,我最近已告诉他们放弃寻找证券交易工作,而让他们代找一个信贷分析员的空缺。他们曾抱怨近来招工市场十分不景气。显然,在他们可能安置的名单上,我已从前几名降到了最后几名。我任电话铃响了10次,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接电话。
“喂?”
“喂,是保罗吗?”凯茜的声音从电话中清晰地传来。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飞快涌上心头的一阵兴奋感立即又被忧郁的情绪所淹没。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思考着她对我的拒绝,我已无力再承受一次拒绝了。
“保罗,是你吗?”
我清了清嗓子,“对,对,是我。凯茜,你好吗?”我听得出来,自己的声音显得冷淡而拘谨,我并非有意用这种语气说话,但话一出口还是变成了这个样。
“听到所发生的事,我很难过。对你来说,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
“是的,有一点儿。”
“关于你的离职原因,各种各样愚蠢的谣言在到处风传。”
她想干什么?对骇人听闻的细节幸灾乐祸?弄些有趣的闲话助谈?我可不会为她助兴。“是的,我想肯定是那样。”
“我说,我在想,”她有些紧张地开始说道,“自从我们上次见面后,已经很长时间了,把它继续下去也许很好。”我满腹疑惑地想,把什么继续下去。“不知道你星期天下午有没有事。”
我的脉搏再度加快跳动。“没有,没有,我没事。”
“噢,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到郊外乡村散散步,我知道在奇尔特恩有个可爱的地方,只有一小时的路程。当然,要是你愿意的话。”凯茜的声音到最后轻得听不见了,她一定是鼓起勇气给我打电话的,而我却实在不领情。
“是的,我非常愿意,”我说,尽力使声音显得热情些,令我吃惊的是,居然成功了。
“那好,你何不在两点钟来我的住处接我?”她给了我她在汉普斯特德的地址。
要说我的沮丧一下子消失殆尽或许有点儿夸张,但是,毫无疑问,我已经看见了光明,看见了希望。第二天,我去一家日本银行面试,结果还算可以。星期六,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仔细地浏览《金融时报》,寻找招工广告和了解熟悉最新的金融消息。我揣度道,不久我就能找到工作了,所以我也许可以尽量找一份满意的工作,那是这星期开始以来一个巨大的进展。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保罗。”
我早预料到她会问这话,我们走下青草覆盖的山腰,向一条小溪走去。一群黑白花纹的荷兰奶牛从山野的另一侧看着我们,盘算着是否有力气溜达过来仔细地看看我们。最后,它们还是觉得太远了,便低下头继续吃草。前一天刚下过雨,故而空气清新如洗,在灿烂的阳光下,使人感到不像9月而更像春天。
这正是我想回避的问题,我知道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但世人认为我有罪,既然我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又何必去否认它呢?保持沉默比向所有人自称清白似乎更能维护尊严。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在凯茜面前作出一副喊冤叫屈的样子。
在驾车去汉普斯特德凯茜的住所接她的路上,我一直忧心忡忡,我脑海里把一切有可能发生冲突的问题都想了一遍,我们之间有关她的职业生涯的争论,有关卡什,有关我未能重新找到工作的问题,还有她现在间的这个问题。我作好了思想准备去迎接一个难以对付的下午,就好像择路通过雷区似的。
但是,事情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凯茜显然很高兴见到我,我们在驱车来奇尔特恩的路上无拘无束地交谈着。我们把车停在一座古老的撒克逊教堂外面,凯茜便带我开始漫游。我们信步走过一片典型的英国乡村环境,一个村庄,一片老山毛榉树林,一个晒谷场,然后来到了向下通往一条小溪的这个小小的翠谷里。
因此,当她提出这个问题时,我便告诉了她。她仔细侧耳聆听,相信我说的一切,所以,我又对她说了许多,不仅告诉她我是如何卷进这场混乱的,而且还对她讲了过去两个星期里我的感受。这一切都很自然。话语滔滔而出,得到的是同情,是关心,我讲述着这一切,心情感到轻松了许多。我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大步流星地在穿越乡村,弄得凯茜吃力地跟上我的步伐,我们现在正悠闲地漫步在小溪旁。把一切都说出来后,上两个星期里遭受的伤害得到了抚慰,也意识到了自己过度自怜自哀的危害。
最后,感情的狂潮消歇了。“很抱歉,我说了这么多,”我说。“你很有耐心。”
“不,那没什么,”她说。“听起来这段时间你好像过得糟透了。”她走下溪岸,来到小溪旁。“我们在这儿停一会儿?我们走了一定有4英里路了,我可以玩玩水。”
她脱了鞋,挽起牛仔裤,蹚入水流湍急的小溪中,当凉丝丝的溪水漫涌到她脚踝时,她发出一声尖叫。我躺在岸上,任阳光照射在我的脸上。我眯缝着眼睛,看见她在湿漉漉的石头周围择路而行。她身穿一件白衬衫和一条旧牛仔裤,她在石头间跳来跳去,秀发吹拂到她那张晒黑的脸庞上。她身上飘逸出一种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满不在乎的不修边幅,我喜欢这种样子,非常喜欢,我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我正躺在岸边阴凉的草地上惬意地打着盹儿,突然觉得鼻子里微微发痒。我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四射,然后睁开了眼睛。只见凯茜躺在我身旁,拿着一叶长长的草片在我鼻孔里撩拨着。我假装想抓住草片,但她迅速缩回手,咯咯笑个不停,我们俩的脸相距仅仅6英寸远,当她低头看着我时,那双褐色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微笑从她的唇边消失了。我伸手拉过她的头,双唇贴在我的唇上,起先,我们只是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接着便紧紧拥抱在一起。凯茜向后昂起,咯咯地轻笑几声,拂去遮脸的头发,再次亲吻着我,这一次吻得如饥似渴。正在这时,我听到50码开外传来一声喊,“本森,过来!过来,你这条该死的狗!”
我们俩猛地分开,大笑起来。凯茜站起身来,“走吧,我们还得走3英里路才能回到汽车那儿。”
“好吧,”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我们默默地沿着小溪继续朝下游走去,当我们走到翠谷另一侧时,凯茜说:“戴比的事真令人难过。”
又是一个令人伤心的话题,但我再一次发现自己很乐意谈论此事。“是的,是令人难过。”
“我跟她不太熟,”凯茜继续说。“你呢?”她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我明白了她问话的含意,笑了笑。“不,没有那种意思,不过,我们相处很好,我喜欢她。”
我们又向前走了几码。
“她出了什么事?”凯茜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
“噢,人们说她是自杀,但那不可能是真的,意外事故似乎也不可能。”
“嗯,”我说。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吗?”凯茜说。
我点点头。
“能告诉我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间,我希望把一切都告诉她,非常迫切地想告诉她。
“好吧。”我们正走在一个陡坡上,直到爬上山头我才停下来,我俯瞰着汩汩流过小山谷的那条小溪,英格兰土地上好一个静谧清纯的角落。
“她是被谋杀的。”
“我猜也是这样,”凯茜平静地说。“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起初,我认为是乔·芬利干的,但是他否认了两次,我相信了。”
“噢。那么,你知道她为什么被谋杀吗?”
“我想我知道。”我告诉了她我是如何发现本州银行对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担保根本不存在的,还有我怀疑戴比在我之前就已经发现了此事。我还告诉了她我在纽约进行的调查,我在中央公园与乔的遭遇,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及其在塔希提饭店中的投资,我把所知道的一古脑儿全告诉了她。
凯茜倾听着,杏眼圆睁,一字不落地记在脑子里。“所有这些公司怎么串联在一起的?”
“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利用本州银行的一纸假担保发行了4千万美元债券。然后,卡什卖了2千万给德琼公司;由于有那个假担保,汉密尔顿便没有复核文件。接着,卡什把另外2千万卖给了瑞士的哈尔兹韦格银行。毫无疑问,迪特韦勒先生以某种方式接受了贿赂,代表该银行买下了债券。看起来卡什似乎卷入得很深。他和韦杰尔很久以前就勾搭上了。
“采用私人配售债券筹集的4千万美元被用于购买一家储贷银行的大部分股权,这家银行叫菲尼克斯荣昌,或者‘山姆大叔的制钞机’。有了这额外的资本,菲尼克斯荣昌便能够用政府担保借大笔的钱,反过来,它又打算把这笔钱投到若干高风险、高收益企业中去,投资的第一批企业之一是欧文·派珀的塔希提饭店中20%的股东资本。
“到这一步还一切正常,接下来开始出问题了。首先,格里格·肖夫曼起了疑心。他打电话给本州银行,发现那个担保是伪造的,我不知道他还发现了些别的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他们如何得知他怀疑上他们了。但是他被谋杀了,大概是韦杰尔干的,因为他的尸体是在韦杰尔的住宅附近发现的。然后,戴比·蔡特也产生了怀疑。于是,她也被害死了。”
“那么,你认为所有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是谁呢?”凯茜问道。
“我不知道。不管是谁,肯定是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股东们,我敢肯定韦杰尔是其中一个。还有……”
“还有什么?”
“这个嘛,如果卡什也在里面,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
“还有其他人吗?”
“可能吧,我只是不知道罢了。”
“那么,是谁杀了戴比?”
“这是一个难题。我们知道不是韦杰尔,因为他的日记表明,戴比死的时候他人在纽约。我刚才说了,乔矢口否认了,我倾向于相信他的话。也许是卡什,也许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比如欧文·派珀?”
“不,我认为不是他。我在拉斯维加斯当面问过他,他好像对戴比被害真的感到很惊讶。”
“那么是谁呢?”
我转脸看着凯茜。“一定是卡什,他肯定知道他卖给汉密尔顿的是什么货色,与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有关系的也是他。另外,他和韦杰尔是老朋友。”
她紧蹙双眉,我们两人都在默不作声地仔细思考着我所说的每一件事,我们吃力地继续走着。“我知道你听了我这话也许会觉得很奇怪,”凯茜说,“但是,我认为卡什不会参与这一类事情。他品质卑劣,他争强好胜。但是,他确实有他自己的一套道德原则,他不会违背这些原则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说。“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卑鄙的人之一!”
“大多数时候,他是这样一个人,”凯茜说。“但是,我与他已经密切合作了一年,我认为他身上不完全都是缺点。我认为他根本不会卷入谋杀这一类事中去。”
“那该死的美国石膏公司债券怎么回事?那总算不上光明正大吧?”
“噢,我没跟你说过吗?调查结果表明卡什与那事没有任何牵连,依靠内幕消息进行交易的人是乔,石膏债券是记在他的帐簿上的,他通过一些被提名者买了许多股票。”
“真的吗?这倒使我非常惊讶,我原以为卡什肯定知道收购之事。”我反复思考着这一新信息,试图把它与我所知道的其他信息联系起来。我仍然无法完全相信卡什会是一个有原则的债券推销员。
“显然,他们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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