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松点,保罗。我们卖给日本市场3个亿。我们卖给你1个亿,我们卖给一个美国人5千万。我们从其他交易人手里买进了大约5千万,加起来一共5个亿。瞧,现在市场上已经没有了。”
我真想对他尖声大叫一通,我真想在电话里痛骂他一顿,但我没那样做,我只是轻声对他说了声“再见”。
我觉得受骗了,被出卖了,最糟糕的是我感觉自己愚蠢之极。对于市场行情,谁都有可能判断错误。但是,只有傻瓜才会把1亿美元托付给卡什·卡拉汉。当这种债券的暴跌已经成为事实时,他竟然还不承认自己的谎言。我设法给身在东京的汉密尔顿打电话,但是找不到他。我让卡伦继续打电话,自己却苦思冥想,希望能想出个最佳方案,以便把这笔糟糕的交易的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
在此期间,我的整个身心全系于电话的另一端。我第一次抬起头来,看见戴比正在看着我。她一直在注视着发生的一切。那似乎始终挂在她嘴边的微笑已不见了踪影,满脸露出忧虑的神色。
“你刚才说的跳窗是什么意思?”我说,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她挤出一丝微笑,但随即又是满脸愁云。
“有什么主意吗?”我问道。
戴比眉峰紧蹙了片刻,我不该问她,解决这个问题无魔法可言,再说我也不该把这样一个大纰漏的责任推诿于她。然而,在她停顿不语的当儿,我发觉自己竟然希望她能指出一个我曾忽略了的简单的解决方法。
“你可以抛售嘛。”她说道。
我是可以抛售,但要损失50万美元,很可能还会丢了工作。或者我干脆束手静坐,甘冒更大损失的风险。
我突然非常渴望来一杯咖啡,以帮助我思考,或者说至少让我手里握着点什么东西。我站起来,朝交易室一角走过去,那儿有一台咖啡机,供应“地道的”过滤咖啡。虽然这种咖啡的味道比速溶咖啡还要糟糕,但是所含咖啡因要浓些。我揿了一个按钮,拉了一下拉杆,什么也没有出来,我用手侧砰砰敲打着咖啡机,仍然毫无动静。我对准咖啡机底座狠狠踢了一脚,踢出了一个小凹痕,获得了几分发泄的快感,然后大步走回我的交易台。
想想看!如果卡什撒了谎——似乎十有八九是这样——那么肯定还有大量未售出的债券待售,所以价格一时也不会上涨。但是,以98。50的价格,该债券现在的收益率是9。49%,这比类似品级的任何其他欧洲债券的收益率都要高,价格迟早总是会反弹的。如果卡什是撒谎的话,我不应该抛,而是应该紧握不撒手。只要沉住气,耐下心来,我也许能够挽回损失,甚至还可能赚上一笔。
要是卡什没有撒谎呢?要是所有其他交易员全部错了呢?要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真的已卖给日本3亿美元债券了呢?那样的话,一旦其他交易员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们将被迫补进他们的空头,换句话说,就会买回他们不久以前卖空的债券。那时,价格将会直线上升。到那时,凡是现在有魄力,有胆量买下更多债券的人,都可能会发一笔大财。
这事我越琢磨越觉得卡什说的很可能是实话。我虽然不信任卡什,但我信得过汉密尔顿。如果汉密尔顿相信日本人会购买一种颇具吸引力的新债券,那很可能他们已经买了。我如何分辨得出孰是孰非呢?
主意来了。虽然这要冒极大的风险,但是如果成功的话,报偿是相当可观的,我来不及与汉密尔顿切磋核实,要想成功的话,我现在就必须动手。
我打电话给卡什,在他接电话的一眨眼工夫间,我的心脏砰砰直跳。
“要是价格合适的话,我想再买5千万。”我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沉着镇定,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卡什大笑起来:“这就对了,保罗!让咱们从中发笔财吧!请稍候。”
这话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对于推销员来说,债券卖得越多,所得佣主也就越多。不管怎么说,至少卡什可以赚一笔。真正的考验要等卡什查询后报出价格。如果仍有几千万债券待售,那么他就会马上回来报出一个便宜的价格。那样的话,我就得想法抛掉手中购买的债券。如果他们真的已售出所有债券,那他就会找出种种借口,报出高价。
我等了大概只有1分钟,却好像过了10分钟似的。终于,卡什出现在电话的那一头。
“很抱歉,我们恐怕只能设法弄到1千万,而且价格只能按99算。”
从他的话音中听得出来,他以为以高于他的竞争对手的报价半个点的价格,提供少于我想购买数额的债券会遭到我的抗议。他想错了,我没有动怒。这是个机会,我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
“好吧,我出99的价格买1千万。”
我必须行动迅速,下一个电话是打给克莱尔的。
“你还急于抛售新瑞典债券吗?”我问道。
“噢,那当然啰。”她的声调显然很愉快。“我可以98。50的价格卖一些给你。”
“很好,我买2千万。”
我又打了两个电话,设法以98。60的价格又吃进了1千5百万。这样,我拥有的债券总数达到了1。45亿美元。于是,我坐下来静等,我虽然仍感到紧张,但这是猎手的紧张,而决非被猎者的惶恐。
这种紧张没有持续多久,不出两分钟时间,指示灯便接二连三地闪烁起来,交易员纷纷出价买债券。他们的出价从98。60升到98。75,又升到98。90。这时,戴维·巴勒特来电话了。
“我愿出99。10买2千万那些瑞典债券。”他说。
“对于这样一种前景不怎么样的债券来说,这个出价可够高的。”我取笑他说,抑制不住声音中的异常欣快感。
“这事挺滑稽的,”他说。“起先,价格如我所预料的那样跌了下去。然后,有人在什么地方买进了一些债券。打那以后,交易员们便一直在抢着补进他们的空头,但是在任何地方都买不到债券。这样,他们就把价格抬上去了。最有趣的是我的几个英国客户,他们已经袖手旁观了一个月,却突然脑子发热要买这种债券。他们认为这种债券有价值,而且其飞涨的价格使他们唯恐在整个市场上错过一次升值的机会。”
我卖给戴维2千万美元债券,在那天剩余的时间里又抛出了7千5百万美元。特别是克莱尔,一直在乞求不止。洛桑…日内瓦银行在那种债券上损失惨重。我决定留下5千万美元,理由是在今后的一两个星期内,它也许还会进一步升值,同时,我还卖掉了一些其他债券,以筹措现金准备吃进,我计算了一下总收益。那一天,我实现利润近40万美元,余下的5千万美元上还可以再得30万美元利润。
我猛地往椅背上一靠,感到精疲力尽,我好像体力上已经彻底垮了。过去几小时里的紧张、兴奋和大汗已经使我浑身瘫软。但是,我的买卖成功了,而且是巨大的成功。无论汉密尔顿会说什么,他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了对付市场并赢得市场是股什么滋味。这滋味感觉还不错,我已向自己证明,我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交易员,一名出类拔萃的交易员。我希望我也向汉密尔顿证明了这一点。
“行了,瞧你美滋滋的样子。”戴比打断了我的思绪。“要是哪天下午,你还有靠卖弄小聪明获得成功机会的话,跟我说一声。我敢肯定二手轿车生意对于你这样的聪明人来说会有赚头的。对了,你怎么不请我喝一杯啊?”
“怎么老要我买酒请客呢?难道公司不付你薪水啊?”我说着穿上了外套。
我想起一件事,“等一等,我得再打个电话。”
我拨了帝国饭店的号码。当我要求接通汉密尔顿·麦肯齐的房间电话时,接线员告诉我他已留下口信,特意关照请勿打扰。我对这人的沉着冷静感到惊叹不已。这么大一笔钱生死未卜,他却故意采取回避措施,不愿得知结果。这只能说明他非常信任我,让我独自一人处理这笔交易,如往常一样,他是正确的。
我仍然沾沾自喜,满面春风。我关掉机器,跟着戴比向电梯口走去,留下杰夫依然埋头于他的统计报表之中。
第二章
火车摇摇晃晃,缓缓地停在了伦敦大火纪念塔站。大约有四分之一旅客默默地站起身来,择路穿过车厢移向车门口,我也是其中一员。我们下车踏上月台,走上不长一段楼梯,穿过检票口,出站走进了7月的阳光里。公司职员在那儿各奔东西,又碰上从伦敦桥上乱哄哄拥下来的更大的人群。我加入到走上格雷斯教堂大街的人流中,朝着位于毕晓普斯门大街的办公室走去。几个走错路的人与正在前进的人群逆向而行,拼命推挤着朝街另一头走去。他们由于鲁莽而被人们推来推去。自从“大爆炸”改革①以来,上班族们出门的时间越来越早,因为推销员、交易员和结算人员都想尽力做到自己不是最后一个到达交易台上与东京,或者澳大利亚,或者巴林通话的人。
①指伦敦证券交易所1986年12月的改革,内容包括取消固定回扣、依靠计算机信息来控制市场等。
尽管这支大军的目的似乎是一致的,即去工作,去赚钱,但是作为个体,不论男女,又都有着各自的担心、忧虑和责任。有时候,我会冲进拥挤的人群中,急切地想立即到达我的交易台,马上解决头天夜里使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问题。有时候,我会步履拖沓,任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走,因为我想拖延与前一天的坏交易进行不可规避的对抗。更多的时候,我只是随着人流移动,头脑仍然昏昏沉沉,不知那天要做些什么事,直到坐下来,手中端了杯咖啡,脑子才清醒过来。
不过,今天我却飘飘然于九天之上。在过去的24小时之内,我赚了40万美元,谁知道在今后24小时内,我又会赚多少呢?我有一种不合理性的信念,觉得凡是我经手的买卖都会使小钱生大钱。我知道这种情形不会永远持续下去。但是,在我能够享受时,我应该尽情享受。最终,运气会离我而去,连成败参半的买卖都会与我无缘。煮熟的鸭子会飞走,十拿九稳的买卖也会因未预见之事而泡汤,我的计算机将会出现检测不出的病毒。我的工作就像一种药性大起大落的毒品,这种工作会使人上瘾吗?也许会吧。
比起我刚从剑桥大学毕业时工作的那家美国大银行来说,这种工作当然更富有刺激性。在这之前,我在信贷部干了6年,对从银行贷款的那些公司进行分析,我必须决定这些公司是否具备还贷能力。这是一个需要聪明才智的有趣的工作。但是,银行方面却倾其所能使这种工作变得枯燥无味。信贷部看上去像一个灰蒙蒙的工厂,里面有许多面色苍白的工人,每星期有工作定额,必须交出若干页数的分析材料。
但这工作倒挺适合我,该银行对我的作息时间深表理解。他们显然认为这事关良好的公共关系。伦敦办事处的总经理是个美国人,以前曾是大学足球队队员,一个热心的体育迷。我上班无论是迟到或早退,他都无所谓,休假日计算得也不严;不带薪水的假期我愿休多久就休多久,整个办事处都为我这个奥林匹克运动会800米铜牌获得者备感骄傲。
当我放弃了跑步时,他们都不理解,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总经理亲自过问了此事。我对他说,我的身体并没什么毛病,我还年轻,再过四年,金牌将会非我莫属。我怎么可能就那样让他失望呢?
原本就很枯燥的工作变得越来越乏味,他们开始要求我上全班,由于别无他事能够吸引我,那单调乏味的工作变得越发难以忍受。我需要有新意的工作,需要挑战,需要有竞争性的工作。
因此,当我在《金融时报》上看到一则征聘一名初级交易员的广告时,便整理了一份个人简历寄去。广告说,一个小型资金管理公司——德琼股份有限公司——欲招聘具有丰富信贷经验之人士,该公司将培养此人成为一名有价证券组合经理。过了冗长乏味的两个多星期之后,我收到了回函。他们想见见我!我喜欢在我面谈时见到的那些人。我认为他们既聪明又友善,我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我对我将为之工作的那个人——汉密尔顿·麦肯齐——印象尤其深刻。他是个年近不惑的苏格兰人,中等个头,衣着整洁,身材瘦削,他那一头早生的华发看起来始终像是刚刚理过似的。他蓄的胡须仔细修剪至下巴。他那一双蓝眼睛不看着你的时候显得冷淡漠然。但是当这双眼睛注视着你的时候,似乎能看到你的心里,明察秋毫,对所揭示的一切作出判断。说实话,汉密尔顿看上去好像始终在思考、判断和预测着什么。起初,我发现这很令人害怕,在他面前总是觉得浑身不自在。然而,他却是个优秀的老师,他对事物的认识透彻明了,解释简洁易懂。我常常因未能得出他所作出的结论而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但是,他总是花时间给我耐心地分析他是如何得出这些结论的。他的批评虽然严厉,但始终具有建设性。他决心要把他知道的关于有价证券组合管理方面的所有知识悉数传授与我。
他博闻广见,他素以一个悟性极强的冒险家著称。许多现代有价证券组合理论都强调试图战胜牛市的无望性,许多现代有价证券组合经理们倾其全力迎合或险胜市场,汉密尔顿认为这种做法荒谬可笑。他的观点是,把资金托给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管理的机构是出钱买主意,他认为自己对这些机构的责任是想尽一切办法为他们多赚钱,这就意味着他要冒风险,而且是大风险。不过,他不会莽撞地去冒险。相反,他会耐心等待,静待良机降临,分析所有的风险,尽量避免或躲过风险。然后,当他确信形势对他有利时,便采取行动,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客户们对投资结果非常满意,因而便把更多的钱托付与他。
该公司于20年前由乔治·德琼创办。它最初是管理一些著名公益信托机构的资金。自从8年前汉密尔顿加盟以来,该公司吸引了若干海外客户,特别是日本客户,从而使管理资金总额达到了2万亿英镑。近5年来,现已年近古稀的德琼先生每周仅工作3个上午。他仍然全面控制着公司,并从中挣得锦衣玉食。资金投资方向是各种货币的债券,这些证券的管理由汉密尔顿大权独揽,包括我在内,共有6个人为汉密尔顿工作。
杰夫·理查兹是我们中间资历最深者,他已具有20年的投资经验。他的工作是确定外汇汇率和存款率的走势,并相应变动他的有价证券头寸。他举止温和,运用其深厚的理论根底对市场进行分析,因而他通常总是胜券在握。罗布·格林哈尔希协助他做这项工作,同时还负责管理非美元债券头寸。他与我年龄相仿,已在公司里干了两年。我们还有一个图表制作和研究者——戈登·赫尔利。他对过去的价格进行技术分析,以预测未来的价格。在我看来,这几乎无异于坐观杯中剩留茶叶渣占卜未来,但是,戈登的预测往往都是正确的。
我的任务是负责有价证券中的美元部分,这占了我们总资金的一半以上。这是汉密尔顿颇感兴趣的领域,也是他仍然积极参与,发挥作用的领域。最终的设想是,我应该和戴比共同担任这个角色。她上岗时间甚至比我还短,眼下,她大部分时间都用于行政管理和起草法律文件,以及一些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