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呷了口香槟。“出租车里的那一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那是典型的乔式恶作剧。”卡什说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他这人不可思议,真正的不可思议,当他像那样犯毛病时,最好是离他远远的。”
“不难想象,”我说。“他工作时不那样吧,对吗?”
“我想他还从来没在工作中伤害过人吧。”卡什说,“除了伤害他自己以外。”
“这话什么意思?”
“这个,我记得有一次他做多头的2千万美元的10年期欧洲债券。他在暗中操作,但是国库券市场却正在赊销,整整一个来小时,他一直在盯着汇率屏幕,等待着市场达到他的所有权水准,这样他就可以解套。突然,他的屏幕不动了,是终端连接出了什么问题,当时我在注视着他,他既没喊也没叫,他的脸上一点反应也没有,然后,他站起身来,照准屏幕抡起拳头打过去。他的手腕割破得相当严重,他只是抓起电话,赔本卖了他的证券后便走掉了,他的手血流如注,但他好像不在乎。”
“他原先在军队里呆过。在英国特种航空队,他们这样传说的,”卡什继续说,“当时有一天,他在北爱尔兰开枪打死了一个手无寸铁的16岁男孩。没有充分的证据表明他知道那孩子赤手空拳,但是事后不久他就离开了军队。”
“他后来又怎么进了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
“噢,是一个美国前海军陆战队军官雇佣了他,那军官认为他找到了一个趣味相投的人。现在,他已和我们一起干了四五年了。”
“他能干吗?”
“噢,是的,他不错,非常能干,是华尔街上最能干的。尽管没有一个人喜欢他,但他们只好容忍着。他头脑非常敏锐,对价值的嗅觉非常灵敏,但是我尽量不让他和客户打交道。”
“除我以外?”我说。
“是的,对不起。”卡什喝了一口啤酒,向前倾过身子。“对了,你说你有急事要和我谈,你想谈什么事情?”
我把我与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检查官鲍恩的谈话告诉了卡什。
卡什仔细听着,当我讲完后,他吹了声口哨。“你最好得小心点儿,那个鲍恩是个好管闲事的杂种,他不会轻易放过什么事的。”
“卡什,关于这些事,你知道些什么?”我问。
“这个嘛,什么也不知道,”他说,天真无邪的样子,就像餐衣口袋里装了一盒香烟被当场抓住的学童一样。
“噢,行了,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我坚持不放过他。“那些债券你是为谁买的?不是DGB,对吧?一定是别的什么人。”
“饶了我吧,保罗。你知道我不能告诉你。”
“胡说。你当然能够告诉我,我不是开玩笑,你知道是谁在宣布收购之前买了那些石膏股份?”
“哎呀,保罗,我打心眼里是愿意帮你的,”卡什说,仍然是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但是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关于股价上涨的事,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们是在为谁买债券,是另一个推销员与交易另一方谈的。”
我只好作罢,卡什是个职业撒谎专家,他天天在撒谎,他为此挣钱不少,我看得出来,他是不会让步的。我不知道他仅仅是在隐瞒石膏债券买主的身分,还是背后有更多的名堂。
我们默默地坐在那儿,看着周围的那一群活宝。这会儿,他们更加恣意无状了,谈话内容已离开债券,扯到了女人身上和办公室里的流言蜚语。
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过来坐到我和卡什身边,我虽然想和他谈谈,但他坐在我身旁却使我有点儿紧张不安,他这人难以琢磨,而且非常危险。
“怎么样,玩得开心吗?”他问道,毫无生气的眼睛盯着我的脸。他显然已经喝醉了,不过口齿还算清楚,但是说话慢得出奇,而且拿腔作势。
“噢,看到我的对手们精力充沛真高兴。”我不合时宜地说。
乔在慢慢地大口喝着香槟酒时,眼睛也一直没离开我的脸。噢,天哪,我心中暗想,他认出我来了。
卡什竭力打破僵局。“你知道吗,保罗曾是一名奥林匹克田径运动员,”他说。“你记得保罗·默里吗?跑800米的?几年前他得了一枚铜牌。”
“哦,是吗?”乔说,依然盯着我看。“我说我怎么认得这面孔哩。我自己也是田径爱好者,你仍坚持锻炼吗?”
“说不上,”我说,“我有时还跑一跑,但主要为了放松放松,谈不上锻炼。”
“什么时候我们应该赛一赛,”乔直截了当地说。
我一时拿不准该如何作答,自从乔落座以后,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我的脸,这使我感到浑身不自在。我想他总眨过眼吧,但是,即便是如此,我也没有注意到。
我环视着屋里,想甩掉他的凝视,但这没用。
“这么说,你为德琼工作?”他说。
“是的。”
“汉密尔顿·麦肯齐是个杂种,是不是?”
我放声大笑,尽力保持随便的语气,“他看起来也许是那样,但实际上他是个很好的老板,而且他还是一个出色的有价证券组合管理者。”
“不,他不是。他是个骗子,是个杂种。”
对此我似乎不能多说什么了。
“戴比那个婊子曾为你工作,对不对?”
我没有作声。乔继续说:“我听说几天前她掉进河里了。惨哪!”他不带感情地慢慢说出这一番话,最后一句分明是令人不快的反话,我假装没有注意。
“是啊,是个可怕的悲剧。”我说。
“你睡过她吗?”
“没有,当然没有。”我强忍着,控制住了涌上心头的怒火。我迎着他的目光,也狠狠地瞪着他。
“你没有?那倒滑稽了,其他人个个睡过,”乔说,嘴角拧出一丝淫笑。“那个戴比,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她总是要那个要个没完。我自己就干过她几次,荡妇。”他笑得更加猥亵了。
桌上的人都不吱声,静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激我,一心想打架,我生气了。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只是扬脸看着我,嘴角上依然挂着一丝淫笑。
就在那当儿,卡什推推我。“嗨,走吧,保罗。你对我说想早点睡觉的,咱们合乘一辆出租车走吧。”
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便由着他把我推出了酒吧。
“伙计,听我的,你最好别跟那家伙打架。”当我们钻进一辆经过的出租车时,卡什说道。“还算好。他想挑你打架,但没有成功。”
“无赖,”我说,“那家伙是个无赖。”我坐在出租车里,怒气难消。我脑海里浮想着,要不是卡什拦住我,我会在比亚里兹酒吧间对他干出些什么事来。
过了几分钟,我问卡什道:“他说的关于他和戴比的事是真的吗?”
“这个,我不知道。我想一两年以前,他和她交往过几个星期。但是,我想是戴比提出和他分手的,也许那就是他依然恼恨她的原因吧。”卡什碰碰我的胳膊。“我说,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是个好姑娘。”
“是的,”当出租车停在我的公寓外面时,我说道。“是的。”
第七章
第二天我依然怒火不息。我曾在戴比死的地方见过那个狗杂种。很显然,他就是费利西蒂说的那个凶暴残忍的男朋友,那个把戴比支使得团团转的家伙,那个戴比就他的婚姻问题与他对质时毒打她的混蛋。
我越想越恼火,恨自己头天晚上没揍他一顿再走。我决定晚上去他的住处,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我明知这样做很愚蠢,但是我决意要去试试。
我打电话向卡什打听乔的地址,他不想告诉我,但我坚持不放,我一直等到7点钟,我想那时候乔会在家,便出门直奔地址上的万兹沃思。
他住在一个死胡同里,小路两旁座落着一排排爱德华式大红房子,那是本世纪初一些中级银行家的住宅。
那是个大热天,空气依然闷热得令人窒息。小路上静悄悄,两旁的房屋年久失修,窗户烟熏尘蒙,有的已经裂缝,门和窗台上的油漆已经剥落。大部分房屋已被改建为公寓,供在伦敦城里上下班的单身族或未婚配偶租住。在垃圾箱之间灵巧地窜来窜去的什么柔软的小东西把我吓了一跳。是一只猫?一只城市狐蝠?
我开始觉得心神不安。我不知道乔见到我会作出什么反应,我只知道他这人难以琢磨,而且有时候很残暴。我准备用来质问他的话在我脑海里酝酿了一整天,这阵子它们突然全失去了说服力。我在静寂的街道上止步伫立。接着,我仿佛看见戴比坐在她的交易台前,身子向后仰,面前摊开一份《每日邮报》,她的眼睛闪闪发亮,笑逐颜开地撩逗着我。于是,怒火复又冲上我的心头。
我大步向前走去,乔家的房子坐落在街道的尽头。那是一幢因为过高而显得单薄的红房子,孤零零地遗世独立,装饰着两个维多利亚时代哥特式小塔楼,我走上一条短短的车道,立即隐入了一簇簇高高的杜鹃花树丛后面,看不见街道了,油光闪亮的深绿色叶子遮起些许树荫。
我依稀听见婴孩低弱的啼哭声,好像是从房里后面传来的。我摁响门铃,没人应声。然而,那婴孩听见了,随即哭得更厉害了,变成了尖叫声。那哭声嘶哑且躁怒,刺破了院落里令人窒息的沉寂。
难道乔把他的孩子一个人锁在家里大哭?有可能,但是他的妻子呢?我择路穿过屋前的花坛,从窗户里望进去,我看见一个大厨房,案桌上摆满了准备得半半拉拉的饭菜,地面上撒落了切好的洋葱片,还躺着一把厨用小刀,炉子上一只煎锅锅沿沸溢出一些剁碎的肉馅,肉和油汁滴到煤气火头上。
我又走到另一个窗口朝里看。哦,那儿有个人,一个女人蜷缩在客厅里的一张沙发上,无声地抽泣着。她的下巴支在曲起的双膝上,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的双肩在不规则地抽动着。
我敲了敲窗户,沙发上那人没有反应,我又敲了敲,用劲敲了敲,震得窗玻璃格格直响。一缕缕湿乎乎的浅棕色头发之间抬起一张泪迹斑斑的瘦削脸庞。她的眼睛勉力看着我,然后,她的头噗地一声向后倒在沙发靠垫上。
我看见屋子后面有几扇落地窗户,敞开着通向外面的小花园。我从房子一侧绕过去,爬过一扇上了锁的边门跳进花园。
我站在落地窗户的窗台前,夕阳的余晖流过我的肩头泻进装饰得漂亮雅致的客厅里,从我站的地方只能看见那女人穿着凉鞋的脚,婴孩这会儿已经不哭了,显然是在聆听着有无其他成人走近。我能听见那女人在呜咽,哀哀的,轻轻的呜咽声。我咳嗽了一声。“喂?”
没有回答。她一定听见了,但她不理睬我。
我移步挪到沙发前面。“你没事吧?”我说,轻轻碰碰她的肩膀。
她动作笨拙地爬起身来,在沙发上坐直,双臂依旧环抱在膝头,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停止了啜泣。“你究竟是谁?”
她生着一张瘦削的脸,脸蛋儿很漂亮,但是面色苍白,毫无生气。这是一张曾经无数次以泪洗面的脸。此刻,泪水正流过她的脸颊,犹如涓细的小溪,从那双红肿若桃的眼睛向下流到微微颤动的双唇上。当她前后摇晃的时候,我看见她一只手抓着胳膊上部,另一只手捂着肋部,她在忍受着疼痛的折磨。
“我叫保罗·默里。我给你倒杯茶,好吗?”
她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显然是在思忖着是否该叫我滚出去,最后,她点了点头。
我走进厨房,端掉炉子上的肉汁,坐上电水壶。婴孩安静下来了,一定是终于睡着了,我呆在厨房里等着水开,我没有听见那女人有任何动静。
我找到了一包袋泡茶,把它放进一只大茶缸里,沏上开水,加了点从冰箱里取出的牛奶,然后拎出茶袋,把茶端了过去。
我把茶缸递给她。“要加糖吗?”
她看着我,似乎没听见我说什么,然后伸过手来接茶缸。当她向上伸手时,因疼痛本能地向后一缩。我坐在她对面的一把扶手椅里。
“你被打伤了吗?”
她没有答话,只是弓着身子喝茶。
我沉默了一两分钟。“要不要请医生?”
她摇摇头。
“真的不要?哪根肋骨也许断了。”我起身走向写字台旁边的电话。
“别。”她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别。”她又说道,这一次则是轻声低语。“请别打电话。”
我离开电话,又坐了下来。我尽量地用安慰的口气轻声与她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萨莉。萨莉·芬利。”
“这是乔干的吗?”
萨莉没有回答,但她的肩膀开始抖动,又深深地抽泣起来。
我走到她身旁,抚摸着她的肩膀,我能感觉到她仅仅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到哪儿去了?”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鼻子。“去外卖酒店了,买啤酒去了,在干过那个之后,他总喜欢喝酒……”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站在那儿感到爱莫能助,我抽回放在她肩头的手。
“你别走,”她说道,抬起头来,恳求地看着我。她想对我报以微笑,但下嘴唇哆嗦得太厉害。
于是,我只好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手放在她的肩头,等着乔回来。
我想离开,常识告诉我应该离开,但我又不忍抛下萨莉任乔欺凌。我必须站在那儿等他回来,但是,我不知道当他回来时我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就这样,我们等着,萨莉的手压在我放在她肩头的手上面,执意不让我走,我们两人默默地听着门厅里时钟的嘀嗒嘀嗒声和花园里鸟儿的叽叽喳喳声。
我正欲从她身旁抽身离开,这时我听见外面小路上响起嘎吱嘎吱匆忙的脚步声,脚步声停了。前门锁眼里响起钥匙嘎拉嘎拉的转动声,接着卡嗒一声响。当门打开时,铰链吱吱作响;当门关上时,发出低沉的撞击声,走廊里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我伫立静观着打开的门,我的手能感觉到萨莉骤然紧张起来,然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他看见我很惊讶,但只是转瞬即逝的一刹那,他的眼睛从我脸上迅速地扫到萨莉的脸上,接着再次停留在我的脸上,那凝视冷峻、僵直,生气全无。
萨莉的手从我的手上滑落下来,两眼低垂,看着地面。
乔挤出一丝微笑。“我说呢,我们家来客人了。我能为你倒杯啤酒吗?让我把这些放到冰箱里。”他向我晃晃手里拿的6瓶装的一盒啤酒,尔后一闪身进了厨房。
我和萨莉等着,一动也不动。
他转眼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刀,就是掉在厨房地上的那把刀。刀虽不大,但我看得出来它很锋利,刀刃上还粘着两小片洋葱哩。
“亲爱的,你为什么不上楼躺躺去?你看起来好像累了。”他说。
萨莉浑身筛糠似地站起来,瞥了我一眼,那眼光交织着恐惧和遗憾,然后她悄悄走出房间进了门厅,我听见她踢踢嗒嗒快步上楼的脚步声。
乔手里握了把刀,他也许打算试试锋芒。我不能自欺欺人,认为自己能够保护他的妻子,另外,此刻可不是问他难题的时候。
要沉着冷静,想法脱身。
乔挡住了我通往落地窗的路,我的眼睛扑闪着掠过他的肩头,我只需三大步就能冲到门厅里。我跨了两步,但是乔已看见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