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无所不当理会者,才工夫不到,业无由得大,少间措诸事业,便有欠缺,此便是病。或曰:想得当时大学,亦未成伦绪难看在。曰:然彦明看得好,想见煞着日月看,临了连格物也看错了,所以深不信,伊川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之说,是看个什么。或曰:和静才力极短,当初做经筵不见得,若使当难剧,想见做不去。曰:只他做经筵,也不柰何?说得话都不痛快,所以难能解经,而通世务者,无如胡文定公。然教他做经筵官,又却不肯,一向辞去,要做春秋解,不知是甚意思?盖他有退而着书立言,以垂后世底意思在。无那措诸事业底心,纵使你做得了,将上去知得人君是看不看,若朝夕在左右说,岂不大有益,是合下不合有这著书垂世底意思故也。人说话也难,有说得响感动得人者,如明道先生会说,所以上蔡说才到明道处,听得他说话意思便不同,盖他说得响,自是感发人。伊川便不似他,伊川说话方终是难感动人。或曰:如与东坡门说话,因是他门不是,然终是伊川说话有不相轧入处。曰:便是说话难,只是这一样说话,只经一人口说,便自不同,有说得感动人者,有说得不爱听者,近世所见会说话,说得响,令人感动者,无如陆子静。可惜如伯恭都不会说话,更不可晓,只通寒暄,也听不得,自是他声音难晓,子约尤甚。
【程若庸增广字训】
性情古今人物,本本原原,初无或异,是曰理一,亲疏贵贱,贤愚厚薄,万有不齐,是曰分殊。理一而分殊,本程子论张子西铭。理一专以理言,分殊专以气言。亲疏者,亲亲之杀。贵贱者,尊贤之等。智愚贤不肖,以昏明粹驭之分言,贵贱贫富寿天,以高下厚薄之分言。程子曰:西铭明理一而分殊,墨氏则二本而无分。分殊之蔽,私胜而失仁。无分之罪,兼爱而无义。分立而推理一,以止私胜之流,仁之方也。无别而无兼爱,以至于无父之极,义之贼也。龟山曰:理一而分殊,犹孟子言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其分不同,故所施不能无等差尔。或曰:如是,则体用果离而为二矣。曰:用未尝离体也。以仁观之,四肢百骸具于一身者,体也。至其用处,则首不可以加履,足不可以纳冠。盖即体而言,而分己在其中矣。朱子曰:天地之间,理一而已。然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则其小大之分,亲疏之等,至于什百千万而不能齐也。不有圣贤者出,孰能合其异而反其同兮。西铭之作盖如此,程子以为明理一而分殊,可谓一言以蔽之矣。盖以乾为父,以坤为母,有生之类,无物不然,所谓理一也。而人物之生,血脉之属,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则其分亦安得而不殊哉。一统而万殊,则虽天下一家,中国一人,而不流于兼受之蔽,万殊而一贯,则虽亲疏异情,贵贱异等,而不梏于有我之私。又曰:言理一而不言分殊,则为墨氏兼爱,言分殊而不言理一,则为杨氏为我。所以言分殊而见理一底自在那里,言理一而分殊底亦在,不相夹杂。厚斋曰:理一分殊,犹木同一本,而枝弃自分也。理一而分殊,分不殊,不足为理一。
【宋黄勉斋集】
《西铭说》:尝记师说西铭,自乾称父以下至颠连无告,如棋局,自子之翼也以下,至篇末,如人下棋,未晓其说,丁夕阝夏,三衢舟中,因思之方知其然。乾父,坤母,予混然中处,此四句是纲领言天地,人之父母,人天地之子也。天地之帅塞为吾之体性,言吾所以为天地之子之实。民吾同胞,至颠连无告,言民物并生天地之间,则皆天地之子,而吾之兄弟党与,特有差等之殊,吾既为天地之子,则必当全吾之体,养吾之性。爱敬吾之兄弟党与。然后可以为孝。不然,则谓之背逆之子,于特保之以下,即言人子尽孝之道,以明人之所以事天之道,所以全吾体,养吾性,爱敬吾兄弟党与之道,尽于此矣。
【宋道学名臣言行录】
杨时致伊川书曰:西铭言体而不及用,恐其流遂至于兼爱。伊川答之曰:横渠之言,诚有过者,乃在正蒙。西铭推理以存义,扩前圣所未发,与性善养气之论同功,岂墨氏之比哉。西铭明理一而分殊,墨氏则二本而无分,分殊之弊,私间而失仁,无分之罪,兼理一以止私胜之流,仁之方也。无别而迷兼爱,以至于无父之极,义之贼也。子比而同之过矣。且彼欲使人推而行之,本为用也。反谓不及,不亦异乎?问《龟山语录》曰:西铭理一为仁,分殊为义。曰:仁只是流出来底,便是仁,各自成一个物事底,便是义,仁只是那流行处,义是那当做处。问:无逃而待烹,申生未尽子道,何故取之?曰:天不到得似献公也。人有妄,天则无妄,若教自家死,便是理合如此,只得听受之。
西铭理一而分殊,不是伊川说破,也难理会。并未语问:西铭只是仁孝继志述事?曰:是以父母比乾坤,主意不是说孝,只是以人所易晓者,明其所难晓者尔。问:向日曾以西铭仁孝之理请问,蒙令截断横看,后来见得孝是发见之先,仁是天德之全,事亲如事天即是孝,自此推之,事天如事亲,即仁矣。老吾老,幼吾幼,自老老幼幼之心推之,至于疲癃残疾,皆如兄弟颠连而无告乃始尽。故以敬亲之心不欺暗室,不愧屋漏,以敬其天,以爱亲之心,乐天循理,无所不顺,以安其天。方始谓之性,窃意横渠大意,只是如此不知是否?曰:他不是说孝,是将孝来形容这仁,事亲底道理,便是事天底样子。人且逐日月把身心来体察一遍,便见得吾身便自天地之塞,吾性便是天地之帅,许多人物生于天地之间,同此一气,同此一性,便是吾兄弟、党与大小等级之不同,便是亲疏远近之分,故敬天当如敬亲,战战竞竞,无所不至。爱天当如爱亲,无所不顺。天之生我,安顿得好令我富贵崇高,便如父母爱我,当喜而不忘,安顿得不好,令我贫贱尤戚,便如父母欲成就我,当劳而不怨。或曰:先生谓事亲是事天底样子,说尽西铭之意矣。
西铭有个劈下来底道理,有个横截断底道理。窃意当时语意,似谓每句直下而观,则事天事亲之理皆在焉。全篇中断而观之,则上专是事天,下专是事亲,各有攸属。西铭一篇正在“天地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两句。乾为父,坤为母,便是理一而分殊,子兹藐焉。混然中处,便是分殊而理一。问:天地之塞如何塞?曰:塞与帅字,皆张子用字之妙处,塞乃孟子塞天地之间体,乃孟子气体这充者。有一毫不满不足之处,则非塞矣。帅即志气之帅,而有主宰之意。问西铭。曰:更须子细看他说理一而分殊。而今道天地不是父母,父母不是天地,不得,分明是一理。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则凡天下之男皆乾之气,凡天下之女皆坤之气,从这理便彻上彻下,都即事一个气。朱子语。张南轩与朱子书曰:西铭近日常读理一分殊之指,龟山后书终未之得。盖斯铭之作,政为学者私胜之流,昧夫天理之本然,故推明理一,以极其用,而其分之殊自不可乱,盖如以民为同胞,谓尊高年为老,其老,兹孤弱为幼其幼,是推其理一,而其分固自在也。故曰:分立而推理一以止私胜之流,仁之方也。龟山以无事乎推为理一,引圣人“老者安之,少者怀之”为说,恐未知西铭推理一之指也。朱子曰:熹既为西铭解,后得尹氏书云《杨中立答伊川论西铭书》,有“释然无惑”之语。伊川读之曰:杨时也未释然,乃知此论所疑。第一书之说,伊川盖亦未之许也。问自恶旨酒至勇于从,而顺令此六圣贤事可见理一分殊乎?曰:恶旨酒育英材是事,天顾养及锡类,则是事亲。每一句皆存两义,推类可见。明道曰:西铭某得此意,只是须得子厚,如此笔力,他人无缘做得。孟子已后未有人及此,得此文字省多少言语,要之仁孝之理备于此,须臾而不于此,则便不仁不孝也。西铭原道之宗祖,自孟子后未见此书。观西铭能养浩然之气者,游酢得西铭读之,即涣然不逆于心。曰:此中庸之理也,能求之语言之外者也。又论弘毅曰:西铭言弘之道。西铭自首至末皆是理一分殊,乾父坤母固是一理,分而言之,便见乾坤自乾坤。父母自父母。晦庵先生朱熹淳熙十五年始出《太极通书》《西铭》二书,解义以授学者。
【敬斋泛说】
张子厚以戏言戏动,自诬诬人长,恶遂非,莫斯为愚,作铭戒之。目曰:砭愚,以父天母地,民吾同胞,忍为残贼,莫斯为顽,作铭戒之。目曰:订顽,久之又以始目克核之太至,乃改砭愚曰东铭,订顽曰西铭。是固以长者之心,出长者之辞,名长者之名也。亦岂知人之状万殊,而人之情又万万之殊乎?故贤者以贤治人,终不若以人治人,以贤治人者,君子以情用。以人治人者,乃小人以刑用也。二铭以贤治人,高矣,远矣,其辞婉矣。柰之何贤者一,而否者百千也耶。吾若与张子并世,必语之曰:盖从其初。惜吾之生也后。
【张横浦先生集】
《西铭统论》:余观西铭大意,以谓人梏于形体,而不知我乃天地之子。下与动植同生上,与圣贤同气,要当穷神知化不愧屋漏,存心养性,以尽为子之道。又当恶旨酒育英材,以为持己接人之方,以合天地之心。而遇困苦,遭患难,当如舜、如申生、如曾参、如伯奇。以听天地厚我,贫贱尤戚。为天地之成我,存则顺天地。没则安天地,乃为大孝之子尔。鸣呼!岂浅学小识所能见此兮,学者当自重焉。《西铭解》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乾吾父,坤吾母,吾乃乾坤之子,与人物混然处于中间者也。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吾之体,不止吾形骸,塞天地之间,如人如物,如山川,如草木,如禽兽,昆虫皆吾体也。天地之帅吾其性。吾之性,不止于视听言貌思,凡天地之间,若动作、若流峙、若生植,飞翔潜泳必有造之者,皆吾之性也。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既为天地生成,则凡与我同生于天地者,皆同胞也。既同处于天地间,则凡林林而生蠢蠢而植者皆吾党与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也。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大君谓人主:吾为天地之子,人主主天地之家事,是大君吾父母宗子也。
大臣相天子以继天地之业,是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高年先我生于天地间者,有若吾兄,吾能尊之是长天地之长也。慈幼孤,所以幼其幼。孤儿弱子,后吾生于天地间者也。有若吾弟,吾能慈之,是幼天地之幼也。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圣人,合天地之德者也。贤人,特天地之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孤独鳏寡,吾兄弟颠连,而无告者也。疲癃,老病也。残疾,废疾也。孤独鳏寡,老而无子者,幼而无父者,老而无夫者,无妻者,皆天民之穷者也。然数等无告者,与吾同生于天地,其困苦如此。是乃吾兄弟颠连而无告诉也。吾其可不恤乎?于时保之,子之翼也。畏天地之威,若畏父母之严,保其心而不敢少肆焉,是子之敬者也。乐且不尤,纯乎孝者也。乐天地之命,虽患难而不尤,此天地纯孝之子也。违曰悖德,害仁曰贼。违天地之心,是不爱其亲者,故谓之悖德,害天地之仁,是父母之贼也。济恶者不才,其践形惟肖者也。世济其恶,是天地不才之子,践履天地之形,以貌言视听思之形,为恭从聪明睿之用,是克肖天地之德也。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善继其志。天地之事,不过乎化,天地之志,不过乎神,故知化则善述天地之事者也。穷神,则善继天地之志者也。不愧屋漏为无忝。天地之心无幽明之间,止不欺而已。故不愧屋漏之隐者,乃无忝于天地。存心养性为匪懈。心性即天地,夙夜存心养性,是夙夜匪懈以事天地也。
恶旨酒崇伯子之顾养。崇伯之子,禹也。禹恶旨酒,酒能乱德,今恶旨酒,乃顾天地父母之养者也。育英才,颖封人之锡类。颖谷封人请遗羹于母,以起郑庄公之孝心,今我育天地之英才,则是以孝心与其类也。不弛劳而底豫,舜其功也。舜祗载见瞽叟,夔夔斋,瞽亦兄若,是舜不弛劳而致父母之悦豫,其事父母之孝,大有功于明教,吾能在困苦中,竭力为善,以致天地之喜,是乃舜之功也。无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
大舜逢父怒大杖则走,小杖则受,申生不明乎道,乃以死为恭,而成父之恶,不可为训者也。横渠之意,以谓遭遇谗邪,此命也。顺受其死,以恭顺乎天地,如申生之恭可也。顺其受而归全者,参乎?曾子之疾病,而易大夫之箦,是顺其受,而不以父母遗体处于不正者也。吾今能处天地之正,而不以患难易其节,是于天地有曾参之孝也。勇于从而顺令者,伯奇也。伯奇,尹吉甫之子也。吉甫惑于后妻虐其子,无衣无履而使践霜挽车,伯奇从父之命,而顺父之令,不敢有辞焉。人当患难之际,顺而受之,无怨尤于天地,是乃若伯奇之孝也。富贵福泽,将以厚吾之生也。富贵福泽是天地欲厚吾之生也。贫贱尤戚庸玉汝于成也。贫贱尤戚,是天地爱汝,欲成就我也。此天将降大任之说。存吾顺事,没吾宁也。吾存,则顺事天地而不逆,吾死,则安于其心志而不乱。是乃终始听命于天地,而为天地至孝之子焉。
鹤林精舍,鹤林先生,晚岁欲作书堂,以理义之学,淑其寓乡之士友,志不果就而没,制干君于苫块荼苦之中,不暇他及,亟建堂于墓左,以绍先志,鲁区区远来,方渍絮以吊公墓,而制干君为设讲席,属友朋俾诵所闻于斯堂,以发其端,辞而不获,谨取西铭一篇,述其大旨以塞嘉命云。乾称父,坤称母,子兹藐焉。至存吾顺事,没吾宁也。西铭一书,规模宏大,而条理精密,有非片言之所能尽,然其大旨,不过中分为两节,前一节明人为天地之子,后一节言人事天地,当如子之事父母,何谓人为天地之子,盖人受天地之气以生,而有是性。犹子受父母之气以生,而有是身。父母之气,即天地之气也。分而言之,人各一父母也。合而言之,举天下同一父母也。
人知父母之为父母,而不知天地之为大父母,故以人而视天地,常漠然与己如不相关,人于天地,既漠然如不相关,则其所存所发,宜乎无适而非己私。而欲其顺天理遏人欲以全天地赋予之本然,亦难矣。此西铭之作,所以首因人之良知而推广之,言天以至健而始万物,则父之道也。地以至顺而成万物,则母之道也。吾以藐然之身,生于其间,禀天地之气以为形,而怀天地之理以为性,岂非子之道乎?其下继之以“民吾同胞物吾党与”,而同胞之中复推其大君者为宗子,大臣者为宗子之家相,高年者为兄,孤弱者为弟,圣者为兄弟这合德乎父母。
贤者为兄弟秀出乎等夷,疲癃残疾茕独鳏寡者,为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则皆所以着夫并生天地之间,而与我同类者,虽有贵贱贫富长幼贤愚之不齐,而均之为天地之子也。知并生天地之间,而与我同类者,均之为天地之子,则天地为吾之父母也。岂不昭昭矣乎?故曰前一节,明人为天地之子,何谓人事天地,当如子之事父母,盖受父母之气以生,则子之身,即父母之身,人受天地之气以生,则人之性,亦即天地之性,子之身,即节父母之身,故事亲者,不可不知所以保爱其身。人之性,节天地之性,则事天者,亦岂可不知所以保养其性邪。此西铭之作,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