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利说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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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利说民国-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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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挤总会有的。

辛亥年,朝廷将川汉铁路收归国有,必然要派人督办。端方要抓住这个机会,只能走奕劻的门路,他和奕劻的关系不太融洽,不好直接找,得通过中间人。

想来想去,端方草拟了一个关系链,找了一个名伶——响九霄。

奕劻最喜欢看响九霄的戏,大家很熟。响九霄认了奕劻的侧福晋为干妈,就是奕劻的干儿子,经常在府里走动,上下很熟。

这天,端方特意订了个包厢,捧响九霄的唱。戏演完后,又一同去烟馆,喷云吐雾一番。求响九霄帮忙疏通,并放言,湖北多是自己的旧部,保路风潮很快就会平息。

奕劻刚开始不同意,耐不住侧福晋的撒娇。响九霄也说了,端方正筹划好好孝敬干爹干妈。

现在就是银子的问题了。端方忍痛将一大批古玩押给了日本银行。先送了四十万,接着又送了二十万。只要有官做,古玩就能赎回来。

有银子就是好说话,端方很快东山再起,任督办粤汉、川汉铁路钦差大臣,即日赶赴四川。端方吁了一口气,不容易,太不容易了。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已经有消息透露,只要平息保路风潮,四川总督就是我的啦。

端方浩浩荡荡出发了,却将烦恼和恐惧带给了瑞澂。

端方首先来到川汉铁路公司驻地宜昌,顺道看看老朋友瑞澂。

在黄鹤楼,望着天际沙鸥,端方感慨:黄鹤楼依然风景如昔。

瑞澂赶忙说:“四哥,回来吧,小弟的身体实在不行。”

端方笑笑,没说话。

端方要来抢我的位子了,必须要让端方尽快上路。要让端方快走,就必须要赵尔丰尽快下台,腾出位置给端方。

两人各怀心事,组成了对付赵尔丰的统一战线。

端方、瑞澂联合给载泽、盛宣怀发密电,说赵尔丰所谓的“急脉缓受”只是想自保,根本不顾及大局。而且煽动股东闹事,将矛头对准邮传部。

几天后,盛宣怀给赵尔丰发了一封措辞强硬的电报:这次集会都是一些“少年喜事”的刁民,他们名为争路,实则居心险恶,另有图谋。老实人是不会这么做的,他们始终和朝廷一条心。赵大人责任重大,对这些刁民不必客气,务必用一切手段,将一切不稳定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还四川一个清净明朗的天空。⑶

赵尔丰接到电报后大吃一惊,措辞强硬,无任何转圜余地,要给股东们看到了,绝对是火上浇油。他只给咨议局蒲殿俊、罗伦等少数几个人过目。

不过赵尔丰还是晚了一步,瑞澂、端方已先将这封电报透露给了股东。

两天后,在股东大会上,股东们用标准的四川话高声诵读了电报。

“少年喜事”是骂革命党人的话。股东多是德高望重的士绅、翰林、进士、举人,处处维护朝廷,却被冠以这个罪名,心理上很难接受。

翰林伍肇龄已经八十多岁了,须发皆白,四代同堂,竟“被少年”。年纪一大把还说我少年喜事,可以批评我,可以训诫我,甚至可以不还钱,但是不能把我们当小孩玩。盛宣怀可以降辈分,我不行,堂堂的翰林要有翰林的骨气。人活一张皮,为了面子,拼了。

伍肇龄号啕大哭,呼天抢地、捶胸顿足。毕竟年纪大了,一时喘不过气来,昏厥在地。整个会场顿时炸开了锅。这是朝廷故意与四川为难,不要四川人了,要抢路了。

哭声,捶胸顿足地号啕大哭;骂声,掀桌子摔碗地破口大骂。还有大批自虐的,倒在地上打滚、抽自己耳光、揪自己头发、以头撞墙,当然,撞得不是很重。

这场景,不想哭的人都要哭。一是被感动,二是怕被打,明显不配合嘛,不打你打谁。

这是一片哭的海洋,这是一个自虐的舞台,这是一幕悲怆交响大合唱。

大家抹着眼泪,吵着嚷着要去一个地方,要见一个人,要让赵尔丰和我们一起见证泪水、愤怒、绝望。会长立即把电话打到了总督衙门,我们有话要说,不是一个人,是大伙儿一块儿去,请赵大人准备一下。

不一会儿,电话来了,请大家暂时等一等,马上有重要人物过来传达重要指示。

谁啊?大家都在琢磨。

那边赵尔丰也在琢磨,决不能让他们来我这儿,必须派个人过去劝导。

找这个人真难,有一定的资历声望,有办事应变的能力,而且那边能接受,自己也放心。

想来想去,就是你了,周善培。

周善培,时任劝业道,四川人叫他周秃子。他作风开明,是公认的新派人物,和蒲殿俊、罗纶等私交很好,正适合充当赵尔丰和股东之间的传声筒。

周善培现在很为难,大伙儿肝火正旺,现在去冷却一颗颗滚烫的心,平息一颗颗驿动的心,不容易。

到了会场外,周善培默默培养了一下情绪,揉了揉眼睛。

走上演讲台,此时的周善培神情凝重,眼眶红红的,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刚才揉的。

他首先来个自我表态:“兄弟我完全赞成大家的正义要求。”接着还要表态,是帮别人表态,“赵大人很关心大家,对大家目前的处境深表同情。”

表完态,大伙儿心里稍微好受点,周善培开始说难处了。

“赵大人下车伊始,有些情况还不大了解,不大清楚。他现在正积极和内阁、邮传部联系,争取找到一个好的转圜办法。请大家不要过于激动,按程序来。如果这样成百上千的人去总督衙门,赵大人很难开展工作。有什么要求,兄弟一定转达。”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标准的180度。

股东大会的许多人都和周善培熟识,而且周以开明著称,大家对他印象不错。既然这么说了,我们相信你。

周善培舒了一口气,总算敷衍过去了。别急,现在还不是舒气的时候,麻烦又来了,天大的麻烦。

制造麻烦的人是端方。

端方这时暂驻在武昌,新官上任,要做出点成绩。

端方首先接手宜昌的工程和剩下的股银。轰隆隆的机器响起,他冒酷暑、顶烈日,下基层,亲切地慰问战斗在第一线的工人。在端方的保奏下,清廷又令李稷勋复任宜昌段总理。

任用谁都没关系,就是不能用李稷勋,因为不久前他才被全体股东大会罢免。

消息传来,股东们怒了,真的怒了,明显是藐视我们,无视我们。那就拿点真格的出来,罢市,让繁华的成都转眼成为一座死城。

说起来容易,真要做到不容易。罢市牵涉到每家每户的利益,他们愿吗?

试试看吧。

股东大会制定了周密详细的计划,组织两个小分队,第一小分队手拿罢市宣传单,挨家挨户发送,请求配合。第二小分队则尾随观察,看到态度犹豫的不愿关门的,就立即上去以情感人,一直到关门为止。

这一天的最终目的是:关门大吉!

谁也没有想到,传单刚刚递过去,啪,门就关了。一家这样、两家这样,太顺利了。不过第二小分队的成员很郁闷,没一点机会施展自己的口才,准备这么多天,好歹也要让自己说两句。

这一天的成都,都以关门为荣;这一天的成都,男女老少都心甘情愿地放假,一家人难得团聚在一起。

这一天的成都,一直静悄悄,静得让人窒息。

第二天,开始热闹了。

大街中心搭起了临时的牌楼,上设香案,中间摆着光绪皇帝的牌位。两旁是一副对联:“庶政公诸舆论,铁路准归商办”。黄纸黑字,从光绪的圣旨中摘录。大家在旁边痛骂,当然不是骂光绪,而是骂盛宣怀,骂他卖国媚外、卖省求荣,不配做先帝的子民。边骂边哭,抱着光绪的牌位哭。不是怀念光绪,因为商办筹股川汉铁路是光绪在位时签订的合约,所以是拿“铁路准归商办”的死圣旨抵制“铁路国有”的活圣旨。

许多人哭得还不够,捧着牌位,或将它紧紧贴在胸口,或将它高举头顶,哭累了,就悲哀地啜泣,当年光绪去世时都没这么伤心。

正是大清早,一波一波的国家工作人员正坐轿或骑马,走在上班的路上。抬头猛一看,吓出一身冷汗,先帝的牌位。必须要下马、下轿磕头,否则就是藐视先皇,大不敬。于是动人的一幕出现了,官员们排着队磕头,磕完头才能过去。

养尊处优的大小官们哪受过这亏?不能这样一直跪下去,那就大路不走走小路,绕过牌位,绕到小巷深处,又一抬头,傻眼了,牌位如影随形。

还有办法,便服过去,这总可以了吧?可便服人家也认识你,就这几个官,还是要磕头。

苍天啊,这哪是先帝的牌位,简直就是祖宗牌子。

世上原本有许多路,可是就不知道该走哪条路。

乱了,老百姓整天哭,官员整天不会走路,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邮传部又火上浇油,下令不准各地电报局拍发煽惑反对铁路国有政策的电报。

邮电都被封锁,怎么传递信息?

别急,民间有高人,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陆空不通,我用水路。在木板上写消息,涂上桐油,外面包层油纸,投放江中,顺流而下。

小河弯弯向南流,到处都是“水电报”。

四川各地都成立了保路同志会,宣称誓与铁路共存亡。

股东们也急了,罗纶找到了赵尔丰,不是已经立宪成立了责任内阁和资政院吗,干脆将问题交给资政院表决,走合法的程序,大家都有退路。当然还要麻烦赵尔丰代奏。赵尔丰意识到局势已很难掌控,于是将意见上呈那桐,托他交给奕劻,设法转圜。奕劻请假两个月了,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一切由协理大臣那桐代理。

这个铁血的“屠户”,第一次温情脉脉地写奏折:

“争路狂热,深入人心,从前警兵,时有哭泣者。”以前是老百姓哭,现在是执手相看泪眼,军警和老百姓手拉着手一起哭,治安怎么能搞得好?各个府县都有人“假路事为名,蠢然欲动”。⑷

活人不敢惹,死人也碰不得。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祖宗牌子,先帝光绪的灵牌。我们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翻了牌位。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内阁的回答是冷冰冰的一句话,你自己想办法给我压着,总之不能有不稳定因素存在,不能乱。

赵尔丰又联合全城文武官员,由成都将军玉昆领衔签名弹劾盛宣怀。盛宣怀的所谓建设其实是破坏,这确是一个险招。他破坏的不仅仅是一条铁路,而是人心,人心散了,四川就乱了。当务之急,罢免盛宣怀,改变铁路国有政策,“得民失民,激乱弭乱,全在此举”。⑸

千里之外的载泽、盛宣怀根本听不进去,当然载沣也听不进去,下了一道措辞严厉的谕旨。国有政策是既定方针,绝对不能变。后面还有一段很重的话,赵尔丰如果不立即解散同志会,“听其藉端滋事,以致扰害良民,贻误大局,定治该署督之罪,懔之!”⑹

“懔之”!两个字让赵尔丰吓出一身冷汗。处理不好,官做不成,弄不好还会掉脑袋。

那边端方、瑞澂又轮番给内阁发电,总之一个意思:赵尔丰太窝囊。

端方来电说:赵尔丰身为执掌一方大权的封疆大吏,既不敢弹压,又不能解散股东大会,“懦弱无能,实达极点”。让老百姓天天头顶着万岁牌,游刃有余地穿梭于大街小巷,成何体统。两个字:换人。

瑞澂又来电了:赵尔丰优柔寡断,一味委曲求全,让事态越闹越大,一切都是他惹的祸。

端方、瑞澂联合来电了:赵尔丰,货真价实的窝囊废,我们鄙视你。

谕旨又下来了:端方带兵去四川协助赵尔丰平息事态。

端方又给赵尔丰来电了:“果骈诛数人,市面可以立靖,倘迁延不决,恐阁下将为裕禄之续也!”⑺

裕禄是谁?义和团运动中纵容拳民发展壮大,最后自杀身亡。

一直都在逼我,现在竟然诅咒我早死!赵尔丰这辈子吃过许多苦,受过许多气,可从来没像这样,被别人指着脊梁骨肆意地侮辱谩骂。

英勇的广大四川股民们打不垮的赵尔丰,却即将被端方、瑞澂的电报打垮了。赵尔丰不被股民们逼死,也要给端方、瑞澂逼死、气死。

辱骂和恐吓绝不是真正战斗!赵尔丰要以实际的行动去回击。官可以不要,命也可以搭上,气不能忍。

赵尔丰再也不想受气了,想当年,老子在雪域边陲横刀立马,随口吼一吼,高原抖三抖,哪个敢吭声?何时受过这个窝囊气?

不就是要硬吗?是男人谁不会?!老子就硬给你们看,硬过头了也在所不惜,决不让端方这小子捡现成的。

载泽硬,因为他想做总理大臣。

盛宣怀硬,因为他要圈钱。

瑞澂硬,因为他要赶走端方。

端方硬,因为他要赶走赵尔丰。

赵尔丰不能不硬,因为他们都硬了。

终于,赵尔丰不再等待,不再浪费电报费。最终迫使赵尔丰“硬了”的是一个人,他身边的亲信:田徵葵,营务处总办。

田徵葵一切的仇恨都是因为一位女子:他的女儿。

田徵葵的女婿唐豫桐年纪轻轻,却很受重用,任彭县征收局局长。

七月初七,中国的情人节。天上的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地上的爱侣也相偎相依。平时工作很忙的唐局长在这个天上到处飘着丘比特爱神的浪漫日子里,推开公务,全心全意地陪夫人遥看星河,共许诺言。

夜色已晚,牛郎织女不见了,小两口也该回家了。

快到县衙(征收局暂驻县衙)时,迎面走来一群人,光着膀子,酒气熏天,横冲直撞。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小两口身上,唐豫桐大声呵斥,一群刁民,走路没长眼睛?

和醉酒的人讲不了理,双方开始争吵。

唐豫桐怕了,脱口而出:“我是唐局长。”

不说局长还罢了,你越说厉害的他越上劲,酒醉的人根本不知道怕。打的就是局长,可怜一个文弱书生抱头鼠窜。旁边唐夫人花枝乱颤,大声喊救命。

坏了,注意力转到夫人这边了,唐夫人年方二十,穿戴时髦,容貌秀丽。唐豫桐赶忙拉着夫人一路狂奔跑到县衙,命人紧闭大门。醉汉狂追不舍,不是追唐局长,而是追唐夫人。

追到门口,几个醉汉大声嚷嚷,人越聚越多。

在这个非常时期,一丁点火星都会点燃熊熊大火。大伙儿在用力撞门,你撞我撞大家一起撞。门被撞开了,唐豫桐惊慌失措,命令警卫开枪,向天开枪。

枪响了也不行,子弹的火星只能将怒火点燃。枪再次响了,向人群平射,有人倒下了。潮水般的人群、发了疯的人群继续涌来。

惊慌失措的唐豫桐走后门,没有带着他的夫人,而是独自溜走。在这个情人节的夜晚,所有爱的誓言都因为这一溜而灰飞烟灭。

唐夫人不见了,到处找不着。三天后,她回来了,到哪儿去了,她死活不说。

家丑啊,她的父亲田徵葵怒不可遏,据说当晚的暴徒多是保路同志军。

田徵葵催促赵尔丰:“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陪着你一起战斗。”

唐夫人又找到自己的干妈——赵尔丰的夫人哭诉。夫人听了泪眼涔涔,又在赵尔丰跟前哭诉。该管一管了,对这班人不能软,你是堂堂总督,要拿出总督的样子。

田徵葵咬牙切齿在赵尔丰面前说:“不杀不足以平——”他突然停住了,杀的就是老百姓。准确地说,是“不杀不足以平田愤”!

两面夹缝中的赵尔丰必须选择,和稀泥只能两面得罪。权衡利弊,自己的乌纱帽在朝廷手里,赵尔丰决定动手,他要赶在端方来成都之前将一切布置好。

9月7日,股东大会的开会期,大家刚入座,罗纶上台了。依然是洪亮高亢的嗓音,不紧不慢的语调:

“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内阁有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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