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御史躲在家里做了一天的宅男,终于想通了,这个可以参,真的可以参;狠狠地参,名利双收。
两人一拍即合,分工合作。职员只要钱,蒋御史既要钱也要名。
蒋御史开始行动了,他义正词严,摆事实、说道理,感叹号满天飞。说庆王府“细大不捐,门庭如市”,大财小财都要,天天有人送礼;“其父子起居、饮食、车马、衣服异常挥霍,尚能储蓄巨款”,凭公务员的工资一辈子也享受不起,明显巨额财产来路不明。
怎么花钱我无权过问,来路不明我有权查账。
最关键的是蒋御史将存款数目、时间、地点说得一清二楚。奕劻看得心惊肉跳,知道有人背后搞鬼。
银行职员出马了,找到奕劻,摆事实,说道理。很简单,我给你官路,你给我财路。讨价还价后,三十万成交,够狠的,举手投足间一半存款到手。
一向涵养很好的奕劻怒了:存款的公务员这么多,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道理很简单,你是带头大哥,不找你找谁?
朝廷的专案组来了,组长是鹿传霖,军机大臣,奕劻的同僚,年纪大了,不大管事。鹿传霖选了个好日子,穿戴整齐,八抬大轿,谱摆得很大,前呼后拥地来到汇丰银行。
奇怪,大门紧闭,敲了半天,一个洋人懒洋洋地从门缝里问:“什么事?”
我们大人要查账!
查账?今天不可能。
为什么?
周末我休息!
鹿传霖碰了一鼻子灰,过了周末,他轻装简从找到银行部门经理,说明来意,说是奉旨查账。银行方面口气很硬,对不起,世界银行惯例,存款涉及个人隐私,不能查。这时八国联军刚走没多久,洋人牛得很。
鹿传霖本来也不想多事,马上要退休了,何苦得罪人?回来后的报告只有四个字“查无实据”。
职员辞了工作,跑到租界逍遥去了;蒋御史被勒令回原衙门行走,停薪留职,但他毫不在乎,因为已从此脱贫。
京城上下都交口称赞蒋御史刚直不阿,敢于和不正之风叫板,真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从此,奕劻更贪了,也更谨慎了,存款都交由专人一条龙服务。
这次阴沟里翻船,让奕劻充分意识到,无论官做得多大,下面都必须要有人照应着,他开始寻找政治盟友。谁呢?放眼天下,能够被奕劻看上的,除了袁世凯还有谁?
袁世凯在自己的贵人荣禄去世后,也深知,要想继续混,上面必须要有人。谁呢?放眼天下,能够被袁世凯看上的,除了奕劻还有谁?
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两个男人的关系一点都不暧昧,他们早就惺惺相惜。只不过男人都不善表达,虽然心有灵犀,却很难大声说出爱。
奕劻首先打破沉默了,唉!
这不是怨妇似的幽怨,而是奕劻在诉苦。他长叹了一口气:“这日子,没法过了。”
奕劻正在算账呢,官要坐稳,首先要讨上面欢心,决定奕劻前途的只有一个人,慈禧老太太。
大伙儿都知道,老太太很喜欢奇珍异宝,女人嘛,不管多大年纪,钻石、宝石都是她的最爱,光这一项,奕劻每年都要花费三十万,这还只是个平均数。还有庆王府的几十号主子们都是只享受不挣钱的主,这银子也是哗哗地出去。
不是有人排队送礼吗,奕劻还缺钱花?可那都给奕劻存到租界银行了,是养老钱,不能动。
就怕奕劻不诉苦,这轻轻一诉苦,立马就有人过来了——袁世凯,正愁着没机会。他亲自跑到庆王府,真诚地表态:从今以后,庆王府里里外外、老老少少,生活费、车马费、降温费、烤火费、后勤供应、福利保障,生日party(聚会)、家庭party,统统都由我包下来。
能包得下来吗?当然可以,袁世凯身兼八项差事。他喜欢敛财,但并不爱财。从来没有人说袁世凯是贪官,他从来不在乎钱,只将钱用于投资。
那他能投资一点点给穷人吗?
不可以,这个真的不可以。奕劻能替袁世凯说话,穷人连发言权都被剥夺了,能替谁说话?钱给了穷人,打水漂都不响。
【将社会效益放在首位的三菱公司】
三菱公司的御史们都知道奕劻的钱财取自于袁世凯,可是到底怎么拿、怎么取,查来查去就是查不出个所以然。
御史们纳闷了,水过留痕、雁过留声,袁世凯这化骨绵掌真是化钱于无形,登峰造极,不留一点痕迹,高,实在是高。
终于,秘密找出来了,就在军队里,它有个专业术语——截旷。
国家在编士兵的军饷时,是足员足月的全额。但一年当中,军队常有兵员死亡、退伍或者被淘汰,这时要以新兵补充。新旧兵员不可能当天衔接,这中间会有空缺,军饷照发。空缺时的饷银就落入了军队统帅的私人腰包。日积月累,这可是一笔巨款,北洋六镇每年有截旷之军饷达六十万。每营将官直接将截旷上交袁世凯,没有账单,没有凭据。
袁世凯真是一个毫不为己、专门利人的楷模。所有截旷之军饷,全数奉上,不给自己留一丝一毫,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动心。
这招果然见效,自从和奕劻结盟,朝廷内外他呼风唤雨、大小通吃。
奕劻现在踏实了,有袁世凯这样的能人撑着,将一切不稳定因素都消灭在了萌芽状态。
不过萌芽也是芽,庆记公司的死对头三菱公司一直在寻找这颗芽,精心培育这颗芽。自从上次受挫,三菱公司全体上下都憋着一股气,养精蓄锐,一直在等待机会,等待一举打垮庆记公司的日子。
终于这个日子来了。
三菱公司执行副总裁监察御史赵启霖经过充分摸底调查,从北京到天津实地勘察,对杨翠喜性贿赂事件掌握得一清二楚。
现在,该是行动的时候了,赵启霖拿起了手中的笔,弹劾奏折对准了段芝贵,对准了段芝贵上面的人。这不是普通的弹劾,它直接引发了官场大地震,更改变了晚清的政治格局。现全文白话翻译,略加润色,力求准确生动。特别声明,原创版权归赵启霖所有:
东三省是国家根本重地,这次大换血更充分表明了太后、皇上对这片热土的无比重视。不料有人闻风而起,四处运动,巴结权贵,觊觎官位。在社会风气大好的今天,这样的人虽属极少数,却是害群之马,危害极大。臣亲临第一线摸底、排查,费尽心机,终于把这个人给揪了出来,他就是黑龙江巡抚段芝贵。
段芝贵这个人胸无点墨,猥琐得很、卑贱得狠,整天挖空心思琢磨着往上爬。用卑鄙的手段骗取了袁世凯的欢心,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袁世凯被忽悠了;不久前载振到天津来,段芝贵无所不用其极,竟然挪用公款,私买歌妓杨翠喜性贿赂国家公务员,在段芝贵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下,美色袭来,载振被放倒;又附送十万两嫁妆给奕劻,黄金刺眼,奕劻也被放倒。
段芝贵既没功劳又没苦劳,却不劳而获,还公然叫嚣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严重败坏了社会风气,损害了国家公务员形象,极大地挫伤了人民群众建设国家的积极性。段芝贵无耻,无耻透顶!
很遗憾,许多朝廷重臣却一起快乐地、心甘情愿地被一个猥琐、卑贱、无耻的小人忽悠了。
段芝贵只是个小人物,充其量不过是冒牌的华南虎而已,赵启霖要打真老虎。果然,他笔锋一转,重点针对奕劻父子:
奕劻父子是具有皇家血统的贵二代,朝廷对他们寄予厚望。可一直以来这对父子不问国家问金钱,不问民生问女人,以钱色为本。见到女人儿子扑上去,看到黄金父亲扑上去。他们难道不知道东三省是何等重要的地方,巡抚是何等重要的官职?!却公然接受贿赂,买春卖官,这样的人可谓毫无心肝,彻底的毫无心肝。
皇太后、皇上一直号召大力弘扬社会正气,多次明确指示选拔任用干部要公平、公正、合理。可奕劻父子却置最高指示于不顾,明目张胆地忽悠太后、皇上、朝廷。是可忍,孰不可忍,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太后,皇上,你们看着办吧。⑵
折子一出来,报馆转发,轰动京津,桃色新闻成了国家大事。
载振继续创造着历史,和他相关的第二个妓女又上了最高指示。载振啊载振,女人、名声都有了,你才是不劳而获。找个女人都能创造历史,无数男人眼红你,嫉妒你,更羡慕你!
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自从赵启霖的折子递上去后,最高领袖慈禧也是看得惊心动魄、花容失色。其实老太太早就知道奕劻父子的那点事,不过都是家里人,贪点、色点没啥太大的关系。腐败从来不会亡国,贪官从来都很忠心。所以以前弹劾的奏折都几十份了,却一直“留中不发”。
什么叫留中不发?相当于现在批改作文“已阅”,我看过了,知道了,但不发表意见,也不给别人看。
不过这次这对父子也太不检点了,新政才刚开个头,主持人就臭名远播。尤其是载振这小子,整天拈花惹草,放着格格们不找,偏找戏子。你说这要没注意安全措施,万一弄出个贵胄血统的私生子,那皇家的脸可往哪儿摆啊?
老太太叹了口气,都年过古稀,这辈子烦心事够多了,就不能让我安心一点,安度晚年吗?
三菱公司的御史们整天吵吵嚷嚷,慈禧现在有点烦他们,不过朝廷有时真缺不了这些人,真要把他们安抚好。因为他们是正义的化身,他们的围观就是力量,他们的舆论改变中国,关键时刻,不明真相的老百姓真会听他们的话,跟他们走。
综合考虑,慈禧决定收一收、动一动。首先把段芝贵的巡抚撤了,颁布谕旨,对杨翠喜性贿赂案“确切查明,务期水落石出,据实复奏”。
接着成立最重量级的一号专案组,由一老一少领衔:孙家鼐和载沣。
专案组临行前,慈禧特意召见,只说了一句话:“应实话实说,我自有道理。”
官场最怕讲道理,袁世凯一听这话,连连跺脚。这次不比以往,载振玩过火,事情很棘手,后果很严重!老太太动真气了,大佬(奕劻)眼看要遭殃了,大佬遭殃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既然一切由女人引起,必须还得从女人身上来解决。
唯一的办法就是销毁证据,证据就是杨翠喜。
难道想玩杀人灭口?
袁世凯可以这么狠,但不会这么傻,这紧要关头杨翠喜死了,那是自找麻烦。
难道想玩躲猫猫?
袁世凯可以这么做,但还是不会这么傻,这个时候玩失踪,不明摆着还是做了亏心事吗?
所以还是要像以前一样,让杨翠喜活着,光明正大地活着。但不是在庆王府,而是回到天津这块养育她的热土,重新找一位婆家,好好过日子,让一切再回到从前。从来就没有什么性贿赂,杨翠喜一直平静地和疼她爱她的男人生活在二人世界里。
疼她的男人不能是载振,也不能是段芝贵,更不能是袁世凯,只能是一个普通男人,普通的事业成功男,因为一般男人包养不起戏子。
于是,雪夜狂奔开始了,王益孙带着“心爱”的女人辗转百里,及时抛出了情深意长爱的宣言。
不过,袁世凯对这个杰作也有几分担忧,担忧专案组会看出破绽。载沣只是个少不更事的文艺青年,好忽悠;袁世凯最忌讳的是孙家鼐,这可是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老油子,什么招数没见过?
袁世凯在担忧中迎来了专案组,他到底能忽悠住孙家鼐吗?
【一号专案组】
在大家的眼里,孙家鼐是个低调的人。他是状元,光绪皇帝的老师,但从不摆谱,对待任何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他喜欢读书,却又不是整天闷在书房、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他官做得很大,首席大学士,宰相级别,却没什么实权,比不上李鸿章、瞿鸿禨等大学士;他资格很老,名声却没有另外一位状元师傅翁同龢响。他是这样一个处处存在却处处看不见影响的人。看不出他和谁特别接近,也看不出他和谁特别疏远。他和袁世凯的关系有点类似于办公室的同事,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见面点个头、打个招呼而已。
这真是个有点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不过大家也不愿费心思琢磨,一个老朽的顾问而已。
专案组来了,作为天津的第一把手,袁世凯举行了简单又不失隆重的欢迎仪式,没有鲜花,没有掌声,一切静悄悄的。
为什么不敲锣打鼓?
不是袁世凯舍不得花钱请仪仗队,专案组不是春游,而是来查案的,案子未结之前,低调点好。孙家鼐也不在意有没有聚光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在玩低调,他是真的低调。
略微寒暄几句,孙家鼐进入宾馆休息,房间布置得非常典雅简洁,一如孙家鼐做人的风格。
孙家鼐放松地躺在床上,有点累了,毕竟岁月不饶人啊,八十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都超过十年了,当然还希望超得更久一点,毕竟生命太美好。人世间该有的荣誉都有了,虽然没什么权力,可自己本来就不好这个。再说了,权大有什么好,奕劻、袁世凯整天提心吊胆,老防着被别人算计,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权力越大,被拍砖的几率就越大,至理名言啊。
正想着呢,忽然有人闯进来了。在袁世凯的地盘上,竟有人胆子这么大,难道是……
放心,是自己人,专案组组长载沣。载沣也是个低调的人,他平时很尊敬孙家鼐,今晚特意来向他请教。
两个男人,两个低调的男人,秉烛夜谈,互诉衷肠。
载沣踌躇满志:“孙师傅,我们一定要严格执行太后的最高指示,将查案进行到底,直至水落石出。”
孙家鼐恭敬地说:“太后圣明,王爷明鉴,您看奕劻能扳倒吗?”
载沣斩钉截铁地许下承诺:“只要找到证据,一定严惩不贷,整顿朝纲。”
孙家鼐笑了笑,反问道:“奕劻纳贿卖官、包容儿子纳妾,京城内外无人不知,早就水落石出了,太后为什么还叫我们查?”
载沣迷惑了,点点头,又摇摇头。
“因为奕劻不是临时工,不是社会闲杂人员,必须要查,不查就应付不了整天感叹号的御史们,不查就不能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舆论的力量很可怕啊。”
载沣还在那迷惑,孙家鼐又说了:“王爷,奕劻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简单,载沣脱口而出:“他是个道德败坏的人,是个贪官。”
孙家鼐摇了摇头。
好容易抢答一道题,却得了零分,载沣有点泄气,继续抢答:“庆亲王、首席军机大臣。”
孙家鼐点了点头,说得有点靠谱了,但还没说到点子上。
孙师傅,给载沣点提示吧,你知道老实人脑子反应都不大灵。
孙家鼐也觉察到了,降低了提问的难度:“王爷,您和奕劻有什么血缘关系?”
载沣突然开窍了:“家里人。”
孙家鼐赞不绝口:“王爷,您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通,真乃我大清国皇室的千里驹。”
孙家鼐滔滔不绝开始说道理:家里人再差,始终是家人,在一个锅里吃饭;外面人再好,始终是外人,一直都分灶。当一个外人劝你惩罚家里人,你愿意吗?奕劻就算被罢黜了,他还是家里人。端午、中秋、春节三节都要给太后送礼、拜年。不怕关系疏,就怕天天见,一来二去,保不准哪天又复出了,何况外面还有个袁世凯给他撑着。
孙家鼐接着问:“王爷,您觉得袁世凯怎么样?”
载沣一时语塞,自己没和他正面打过交道,还真不好评价这个人。好人?坏人?太简单。英雄、枭雄、奸雄,狗熊、趴趴熊……
沉默半晌,载沣还是理不出头绪:“我对这个人无感。”
可是许多人对他有感,跟着袁世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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