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等也不错,大家给温朝钟祝贺。他叹了一口气:“一生未售屠龙计,万里又思汗马功。”很不满意。
不满意就回去吧,可是盘缠花完了,怎么办?
听说附近涪陵的县官是个科举中人,平时喜欢舞文弄墨,好结交文士。写封信表扬表扬他,顺便要个红包。
温朝钟将这么多年的感慨、郁闷主要是恍惚一股脑抒发出来,洋洋洒洒,一气呵成。最后写道:“瞩李瞻韩,今日犹扬眉于盈尺;平欧振亚,何时可吐气于大千?”将自己比做李太白,还要“平欧振亚”,大手笔、大气魄。
小地方的县官没见过世面,立马就给恍惚住了,更给镇住了。太有才了,好不容易有个人表扬我,还是李太白第二。他亲自到旅店拜访,亲身实践三部曲。
第一步,送书,原创的梨花体,公费出版,限量典藏签名本。
第二步,送盘缠,往返路费外加慰问金。
第三步,包船,亲自派人护送到家。
除了书,温朝钟都接受了,因为他鄙视公费出书,就如同鄙视公款吃喝一样。
县官又没说,他怎么知道是公费?
不用说都知道,听说过有自费出书的领导吗?
回到家乡后,温朝钟终于明白了,世间不平事不是靠脱衣服能解决的,也不是在家里恍惚就能明白的。书看得再多,也就是为了应付考试;自己要闯出去,到广阔的天空,大有可为。
从此之后,家乡再也看不到温朝钟的身影了,他有空就往外面跑。
温朝钟广游川黔湘鄂,观名山大川,访草泽豪杰;从新军学造炸弹、兵器,又从武师学剑术,每天三更闻鸡起舞,舞完后总是要向院中的枣树连砍三剑。
岳父赞道:“人若有志,泰山可移!”
【疯狂的子弹】
眼界开阔了,道理明白了,身体强健了。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占山头,找兄弟。
不管干什么首先要宣传,温朝钟在家乡成立了“风俗改良会”,他找准一切机会,在人多的地方进行宣传。
什么场合人多,情绪又激动?
办喜事和办丧事的地方。
于是温朝钟每天必做的一项运动就是竖起耳朵,听鞭炮声,哪儿有鞭炮他就以博尔特的速度第一时间冲向那儿。
逢到办喜事时,温朝钟就说一些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天底下将来没有压迫,大家都有衣服穿,不用我脱衣服。说到兴奋处,温朝钟咧嘴大笑,他笑大家也笑。本来就是喜事,又有好的盼头,这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办丧事时,温朝钟就和大伙儿说“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清军怎么成批成批地杀内地的老百姓。说到动情处,号啕大哭,他哭大家也哭。亲人刚去世,心里正堵得慌,又听到这么悲惨的故事,这是一片哭的海洋。
欢乐着你的欢乐,悲伤着你的悲伤。“风俗改良会”以情感人,以情动人,大家纷纷加入,影响遍及川鄂边。
看来温朝钟一点都不恍惚,他玩儿的不是恍惚,是智慧。
人心调动起来了,改良可以硬一点了。于是“风俗改良会”变成了“铁血英雄会”。
铁血离不开枪炮子弹,温朝钟带领大家自制枪炮,将青杆树挖空,装填火药、沙子;从外地买来钢铁,设红炉炼制兵器。
越来越多的人聚拢到温朝钟的身边,随着规模的扩大,更名为“川鄂湘黔铁血联英会”,遍地都是铁血的英雄。
是时候了,枪在手,跟我走。
宣传够了,人心齐了,枪炮有了,英雄遍地,该要竖旗了。
所有的铁血英雄们都汇聚到凤池山。
凤池山位于川鄂交界处,崇山峻岭,地势险要,只有一条小路通山顶,易守难攻。
1911年1月3日,大旗在凤池山头高高飘扬,上书“奉天承命,扫清灭洋”。温朝钟整日辗转于四乡招募兵马,士兵一律剪去发辫,佩带白布臂章,外衣前后粉书“国民军”。温朝钟是理所当然的国民军总司令。
决定性的历史时刻到了,在高山之巅,温朝钟举枪在仰望。不是打鸟,是要打出一段铁血传奇。
子弹飞出去了,1911年第一颗子弹飞出去了,铁血来了。
“出发!”温朝钟带着弟兄们走进了历史。
国民军兵分两路,很快攻克大山脚下的黔江县城。
黔江城炸锅了,都传说温朝钟带领十八路反王起义。说书的正在添油加醋,突然停住不讲了。原来是温朝钟亲自在县衙门口设坛讲演,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大家从此都不恍惚了。”
国民军总司令部大厅挂着一副对联:云雾漫天看何人重开世界,干戈遍地由我等再握乾坤。横批:开天辟地。
开天辟地?这么容易就成功了?成功得太容易了,让人有点快感却不敢喊。
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种快感,清军围过来了,四个省的清军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了。温朝钟势单力薄,只有突围。边打边退,边打边散。最后来到了一座山——飞龙山,飞龙山上有座庙——飞龙庙,飞龙庙里没有人,和尚早跑光了。温朝钟带领几十个兄弟困守在庙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弟兄们劝温朝钟学李闯王暂时转移,东山再起。
一个人可以走,但几十个兄弟走不了。
温朝钟刚刚做了个艰难的决定,点燃了一把火。
不是烧庙,是将士兵花名册付之一炬。他看着众兄弟,淡然地说了一句:“首其事者当其难,何逃焉?”说完走出庙外,面对清军神色自若,“我温某也,一切皆我所为,不与他人事!”
1911年度第一段铁血传奇终结在了飞龙山上!
【疯狂的马戏】
马戏团来了,辛亥年二月,马戏团来到了广州。这不是一般的草台班子马戏团,它具有国际的水准、超豪华的演出阵容、超一流的舞美灯光。光演出道具就有几十个集装箱,规模可真够大的。
巨幅的广告牌上写着:想看高科技大型幻景魔术大变活人吗?想看惊险刺激的真人驯兽表演吗?来这里吧,这里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感官需要。没有你想不到的,只有你不敢想的,让我们共同见证奇迹的发生。
吹得够玄,有这么夸张吗?
一点都不夸张,马戏团诞生于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全名“美洲幻术马戏杂艺团”(Americas imaginary technique circus mixed skill group)。现在它远渡重洋,千山万水,带着美国人民的热情奔放、带着异域风情,来到了中国,这是世界巡回演出中国首站。它的到来,必将会架起中美两国人民友谊的桥梁,推动中美两国人民马戏文化的交流。
不过仔细一看,有点失望。名字是国际化的,可马戏团全体成员都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
有什么不对吗?他们是华侨,已经合法取得美国绿卡,照样是国际友人。再说了,大家是来看马戏的,不是来看肤色的。
马戏永远都是孩子们的最爱,当然大人也不排斥。这几天大人、小孩一起上,一起涌入东校场演出大厅。
演出怎么样?精彩,那是相当地精彩!
人气怎么样?火爆,那是相当地火爆!
上座率怎么样?爆满,那是相当地爆满!
人太多了,室内坐不下,又改在室外的燕塘大操场演出。
生意好了难免会有人妒忌,各种各样的敲诈勒索随之而来。马戏团人生地不熟,必须要安抚好地头蛇。谁是地头蛇中的老大?自然是负责维持治安的广州将军。于是马戏团的老板写了封情真意切的信:“尊敬的将军阁下:我们是万里之外的华侨马戏团。虽然远隔千山万水,可我们同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血脉相连。河山只在我梦里,祖国已多年未亲近,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现在,漂泊在外的游子终于回来了,并给您奉献一台最好看、最刺激、最惊险的视觉盛宴,恭候您和您全家的到来,让我们海外游子感受到家的温暖。”附:节目演出单、贵宾套票。
将军看了看,就这节目,狮子啊,老虎啊,咱从小就玩这个长大的,直接射杀了事,还驯什么驯?明儿我又要去森林中找华南虎取乐了,那才叫真实刺激。想让我去捧场,还不够格。
不来?马戏团还有办法,早料到这样级别的官员,一次是请不来的。
马戏团终于下血本推出了精心准备的压轴大戏。他们有充分的信心预测将军这次绝对会来,因为演出绝对刺激、演员绝对天王+巨星。
马戏团老板又写了第二封信:
尊敬的将军阁下,您想象过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快意吗?您想象过插上翅膀自由翱翔于蓝天的惬意吗?您想象过在微风中和白云轻轻说着悄悄话吗?您想实现几代人心中的航天梦吗?您想让一切变为现实吗?
一切皆有可能,可能就在马戏团里。
马戏团将圆您这个梦想。最精彩的压轴大戏在等着您,最天王的巨星将和您亲密接触。只演一场,保证决不加场。
农历初十,蓝天白云,与您有约;燕塘操场,空中飞人,不见不散。
将军动心了,任何人都会动心,好奇心谁没有?
早这样写就好了,什么黑头发、黄皮肤血脉相连,让人看了提不起兴趣。看马戏要的就是刺激,不是爱国。
农历初十,将军一早就兴致勃勃地赶来了。操场上早已人山人海,看热闹的、摆地摊的、为了圆航天梦想的,一个个拖儿携女,只为了见证一段传奇,中国人飞上蓝天的传奇。
演出开始了,大家屏声静气,翘首望天,焦急地等待着空中的活人。
一百年前,就能飞人?还是空中飞活人?
当然可以,其实很简单。它有个专业术语:氢气球载人飞行。
道具是一只气球,用硫酸和锌片制造氢气充进球里。氢气球有六尺宽、二十五尺高,球下面悬一个帆布座椅。在大操场空地上竖三根竹竿,将气球用绳子系牢固定在竹竿上,人坐在椅子上操控。
观众愤怒了,将军有点坐不住了。弄个气球飘飘,这也叫实现几代人的航天梦想?也太低估观众的审美水平了吧。
观众纷纷抗议:“太侮辱我们的智商了,退票。”
心中伟大的梦想眼看就要被一只气球给糟蹋了。
先别急着退票,这只是活跃气氛的热身,正式演出还没开始。马戏团可以侮辱普通观众的智商,绝不敢侮辱将军高人一等的智商。
传奇开始了,巨星出场了。
巨星在天上,一个有着翅膀的“怪物”,发出刺耳的轰鸣声,呼啸着而来。突然,怪物俯冲直下,人群发出尖叫,闭上了眼睛。眼睛一闭一睁,传奇就这么来了,航天梦就这么实现了。
驾驶“怪物”的人叫冯如。
冯如,有着纯正血统的中国人;东方的莱特,中国第一架飞机的制造者、试用者、飞行者;享誉全球的特级飞行员,高空表演的创始者。
这么多的“一”足以说明演出绝对地物有所值。
将军看得绝对地过瘾,早知道多要几张VIP套票,让同事们也开开眼界,毕竟活人上天不是任何时候想看就能看到的。
他突然思如泉涌,来了一句:我看的不是气球,是传奇。
回来的路上,将军头脑里有个宏大的规划。未来几年,要大规模引进制造这个能飞的玩意儿;就在燕塘设立一个国家飞行员培训基地,让更多的中国人早日实现飞上蓝天的梦想。自己顺便也抽空练练,最好能上天,让洋妞对着我也能说几句“啊拿我油”(I love you)。
正想着呢,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冲到轿前,手持五响快枪,对着他是一阵乱射。将军太阳穴、脑门儿、脖子、身部各一枪,最后一枪没响,卡壳了。
这个刺客有点狠,下手够狠,枪法够准。
刺客叫温生才,马来西亚华侨,钟表修理工人;将军叫孚琦,满人。
杀完人,温生才慢悠悠地拿着手枪往孚琦尸体上擦了两擦,又潇洒地将枪管凑近嘴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吹完气,温生才又慢慢拍拍身上的灰尘,对着孚琦的尸体轻蔑地冷笑着:“早就和你说过惊险刺激,还不信偏偏要跑过来,不能怪别人。”
快撤吧,这不是演戏背台词的时候,回去慢慢和同志们聊吧。
可温生才已经回不去了,时间耽误得太久了。
现在你该知道了,一切都是一场戏,马戏团导演的一场戏。
马戏团的上上下下都是革命党,他们早就想排演一出大戏:暗杀。
一场游戏一场梦,孚琦带着未竟的航天梦走了。他终于可以上天了,在蓝天白云间任意地遨游。
这是辛亥年的又一声枪响,孚琦,“光荣”地成为了第一个倒在枪口下的正部级官员。⑷
【注释】
⑴鼠疫的史料主要来源于《大公报》、《申报》、《盛京时报》、《东方杂志》。
⑵吴一狗案史料主要来源于1911年2月2日~23日《时报》。
⑶本节史料主要来源于1910年12月~1911年1月《申报》。
⑷马戏团暗杀孚琦史料主要来源于罗锦泉口述,载广州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史料专辑》上册,广东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14页。
第六章 春天里
〔辛亥年的春天里,那沧桑的歌谣才刚刚唱响,那怒放的生命才刚刚发芽。铁血的小伙子们准备好行囊,他们整装待发,都在等待一个人,一个大哥,绝对的大哥中的大哥,大哥中的王者。〕
【革命拒绝自残】
辛亥年的春天来了。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小伙子们的青春脚步也近了。
在这阳光明媚的春天里,小伙子们的热血忍不住往上涌,他们在街上、在桥下、在田野中,拿着那粗糙的铁西瓜,他们不希望老去,只希望一次将敌人全部埋葬在这春天里。
小伙子们,在光阴的故事里去诉说你们不老的传奇吧!
广州郊外,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所简陋的小木屋。屋里四周墙壁都挂着黑布,中间一张圆桌,铺着白布。上面放着一件东西,那是一颗人头,不是玩具,是真人真头。靠近了仔细看,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是人头中恐怖级别最高的骷髅头。一群青年站在桌子四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骷髅头。
突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所有的灯都灭掉,只在骷髅头旁燃着一支白蜡烛。
风声雨声,幽幽烛光,将骷髅头映得分外恐怖。小伙子们依次出去,单独留一个人盯着骷髅头,看足三分钟(必须要目不转睛地看),看完后下一个人再进来继续看。
这是一场铁血暗杀团的特殊入会仪式。
在昏黄的烛光下,在幽幽的泛着白光的骷髅头旁,许下一生的革命诺言,期待不久的铁血传奇。
每次宣誓时,一个年轻人都主动要求延长看骷髅头的时间,加时十分钟。一遍又一遍地看骷髅,让勇气成倍地增长,让仇恨肆意地滋生。我读你感觉像严冬,我看你千遍也不厌倦。
这个青年叫刘思复,一个你也许听过,或从未听过的名字。
刘思复和黄复生一样,注定生下来就是要炸人的。他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却有着李逵一样的大无畏。哪里有炸弹、哪里有危险,哪里就会出现他的身影,同志们亲切地称他为“白旋风”。他文质彬彬,却是愤青中的愤青,信奉无政府主义和俄国的虚无党。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炸烂一个旧世界,炸出一片新天地。
刘思复是杀手中的冠军,因为他炸人的次数最多;他却不是杀手中的王者,几次将自己放倒,却从未将敌人炸倒。他发誓,无论天之涯、海之角,鹿可以回头,杀手之路绝不能回头。
刘思复也是一个最痴情的刺客,因为自始至终,他只炸一个人。山无棱、天地合,炸你一直永不变。
当刘思复碰见李准,会发生什么呢?
只有两种可能,炸弹响或是不响;人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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