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凯对于吴伟业的现状也比较了解,这可是会元榜眼连捷的大人物,自家姑父当年也不过是个二甲。不过吴伟业明明是在翰林院做京官,怎么不声不响的,来了苏州?苏州官场若有吴伟业这种等级的变化,没理由一点儿消息没有啊?
思及花雪说的钦差,潘凯脸都吓白了:莫不是吴伟业是正职的钦差,来到苏州以后请了花雪保护他?袭击钦差护卫,和袭击钦差岂不是一码事儿?你不是想袭击钦差,怎么会去袭击钦差的护卫?
潘凯也不敢跟吴伟业套近乎:“吴大人不是在京城吗?几时回的苏州?怎么没有耳闻?”
刚说完就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把刚才的问话收回来。吴伟业秘密回苏州,显然是有大机密在身,自己随口这么打听,不要命了?
编书这事情还真不算什么秘密,尤其以徐光启生前的身份,吴伟业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参与编撰他的遗稿,更是毫无违和感。只不过回来的时候有崇祯同行,才必须对行程保密。如今崇祯已经回程,只要不扯出他来,就没有问题。
“你也知道我在翰林院任职,皇上听说徐阁老当年有遗稿尚未付梓,钦命我回乡组织人手一同帮忙整理。”
潘凯对于吴伟业话里的具体意思已经完全不能理解了,他脑子里此时只有两个字在回响:“钦命!”
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指了指花雪问道:“那他呢?”
吴伟业何等乖觉,看出两人之间不是什么友好关系,花雪让自己来想必是震慑用的,这时候帮谁还用问吗?
“丰年他得陈知府举荐,陛下钦命其为总编撰,而我,则是他的副手,负责组织协调人手的。”
潘凯晃了晃,险些昏倒,整个人还处于震惊状态中。
花雪冲吴伟业拱拱手:“麻烦骏公兄跑这一趟了。兄不妨再回去稍作歇息,我打发了这位潘兄就过去。”
“丰年客气了。”吴伟业也不问他们之间有什么龌龊,潇洒转身离去。
花雪回到主位坐下,他也没有闲心跟潘凯墨迹,有那时间回家陪姐姐啊!
“潘先生可还用我再找陈知府来证明身份?或者把陛下安排来保护我的锦衣卫也叫来亮亮牌子?”
潘凯一惊,这两位来了,事情岂不闹大了?那还哪有转圜余地?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潘某信了,信了!”
“哦。”花雪点点头,“那潘先生是要大义灭亲了?”
潘凯连连摇头,低头拱手作揖服小:“花先生高抬贵手,饶过犬子。”
“不是我不肯饶人,你看我一直没把事情闹大。反倒是你们,以为有个诰命的身份,就可以污人清白?”
潘凯没有把姑母的说辞拿出来跟花雪解释,他知道疏不间亲,就像自己相信姑母而怀疑花雪的说辞一样,花雪也会坚持己见,不会理自己怎么解释,反倒还会以为自己铁了心造谣,彻底激怒他。
“花先生息怒,我这就回去劝说姑母。花先生的条件,我们一定答应。”
出得府衙,潘凯心中还一阵后怕,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只觉得这东西还在,真是万幸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七寸青衫遮艳色()
潘凯这次也不先回家了,钦差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事情一旦传得沸沸扬扬,为了朝廷颜面,也得严惩袭击者。
赶到周家,周家正在吃午饭。
潘凯摸摸肚子,今天出门太早,也确实饿了,然而如今这种情况,他又哪有什么胃口?
但为了姑母身体,也不能在她吃饭的时候表现得慌张吧?
潘凯强作镇定,在脸上堆起笑意,满怀心事吃了这顿饭。
周老夫人一开始也以为一切顺利,吃着吃着才发现潘凯是强颜欢笑。
居移气,养移体,她怎么说也是阁老夫人,城府自然不少,否则丈夫在朝堂为官,伴君如伴虎,她还不早吓死了?
安安稳稳吃完饭,该净手净手,该消食消食,一切妥当了,这才喊了潘凯说话。
事关儿子性命,潘凯实在是稳不住,带侍候的下人出门去了,上前两步就道:“姑母,侄儿求你了,救救柽章吧!”
“柽章怎么了?你好好说!”
周老夫人对于自家侄孙也是疼爱,但潘凯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明明应该说得是和那姓花的谈条件的事情,怎么自家侄孙又出了什么事?
与潘凯这话对的上的倒是有一个猜测:“怎么,难不成那姓花的劫了柽章,威胁你我?”
她还有些印象,说是那姓花的一身武力强绝,六个护卫瞬间全被击倒。有这样武力,劫持了潘柽章也不是做不到。
“这倒不是。”潘凯便将花雪吓唬他的那套说辞转述了出来。
周老夫人也愣怔半晌,这才道:“这姓花的小子,好狠的心啊!明知道我们只是私怨,却硬要拿钦差的身份追究柽章一个孩子!”
潘凯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似乎没有跟周老夫人说起过花雪的年龄,便解释了句道:“额,那花雪,看上去也就和吴家赤溟那孩子同龄,大柽章不会超过两岁。只是心智上,看起来却要显得成熟太多。”
这倒也没有说错,花雪本身作为星际时代的孩子,自然远比这信息闭塞的封建时代的孩子早熟,前身又是穷人家的孩子,额,干脆就是独立生活的孤儿,自然早当家。这一统合,虽然到底是十三岁的孩子,情商上可能有些不健全,但比同龄的孩子却要成熟太多了。与这信息闭塞时代的很多成人想比,也不过是相仿而已。
周老夫人叹息一声:“哎,是个孩子吗?那就不好办了。如果是个年长稳重的,或许还做不出以大欺小,真的陷害柽章一个孩子的事情,至少要顾忌名声吧?但这种半大孩子,最是执拗,认准了的事情就说不清了。他恐怕真的说得出,做得到。”
说着又想起了亡夫,道:“还记得当年你姑父给我讲过《论语》,‘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说的就是他这种!”
潘凯一开始还诺诺称是,他也觉得花雪这种年龄的孩子让人头疼,关键是性格还没有健全,让人捉摸不定。
可是后面听姑母引用起论语,潘凯又觉得有些茫然,以他并不深厚的学问,是真的拿不准那句《论语》的意思,但总感觉有些不对。但他的学问和周道登差得太远,只是觉得可能自己理解的不到位吧,这举业多年不追求了,学业上果然是生疏了。
殊不知这是周道登口胡的毛病,最喜欢曲解某些典籍词句。
当初周道登某次答应夫人的事情没有完成,夫人讽刺他还是个读书人呢,连言必信都做不到。他便信口开河,引用了上面那句《论语》,辩解说,孔子认为君子并不需要言必信,那样反而是小人所标榜的。
当时还年轻的周夫人,还不是很懂事,正是“图样图森破”的时候,对周道登的学问又盲目信任,轻易得便被忽悠了,并且一直牢记到如今。
虽然觉得花雪是小人行径,但这事情周老夫人也没辙。只要她不能看着潘柽章落个袭击钦差的罪名被追究,就只能服软让步。
又长长叹了口气,潘老妇人无奈道:“这事情,我也没了主意。事关袭击钦差的大罪,我们又不能声张,只能服了这个软。不过我们也不能太软弱,否则他还要得寸进尺。这事情,你容我细细想想该如何应对。”
潘凯听出来姑母确实不会拿自家儿子去跟花雪杨爱赌气,一颗心便放到了肚子里。只要保住儿子,其他一切好说。
周老夫人皱眉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了决定:“这样,你去跟他说,想要我亡夫弟子的身份,可以,但不能这么简单,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首先,我绝不接受杨爱这个姓名,她必须改名换姓。
第二,她要身着男装,亲自登门,敲锣打鼓,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十里八乡的面,以弟子之礼求取此名分。
要说清楚是她女扮男装,向先夫求学。先夫怜他诚心向学,悉心教授。她那时年龄尚幼,先夫根本看不出来她是个女的!这一点事关先夫遗声,没有任何余地。
第三,机会我可以给她,但能不能得到这个名分却需要她的本事!
我也不提苛刻的要求,但作为先夫的弟子,如果没有过硬的才学,如何配得上先夫的身份?先夫毕生爱惜人才,虽不及孔圣先师有教无类,弟子三千。但先夫生前指点过的学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道各个都是他的弟子?这不能够!
她要成为先夫弟子,便要经过考核。嗯,我也不刁难她,闯三关。闯过一关,算她是记名弟子,两关,便给她个普通弟子的名分,三关皆过,才是关门弟子。
你跟那姓花的说清楚,这便是我的底线了。事关先夫遗声,我绝不会再退步了。如果他答应,不管三关她过没过,柽章这事情就要过去,不能再以此要挟。否则你就把柽章送到我这里,老妇人拼了性命不要,也要领着他上京城告御状。哪有这么小的孩子袭击钦差的道理?他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八字有撇解冤家()
周老夫人一番话掷地有声,慷慨激昂。
潘凯简直是重新认识了自己这位姑母。
周道登在朝堂上风风雨雨三十年不倒,全身而退,说他身后没有一个贤内助,谁信?还不早就闹得家宅不宁,身败名裂了?
潘凯犹豫道:“姑母,他即便答应,未必算数。他也未必是个言必信的。而且,以那杨爱写这首词的才华,我们哪里难得住她?姑母难道只是为了面子走个过场?”
周老夫人看着木讷的侄子,摇摇头,暗暗叹息:潘家还是得靠自己那个侄孙来光耀门楣。虽然那小子是个惹祸精,但这脑子比他老子灵光不要太多。
眼见潘凯不明白,开口解释道:“他所图,不过是一个名分。我们给了她,他还翻脸做什么?再博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我让她把事情闹大,就是为了他不事后翻脸。
至于难不难得住,凭你我肯定不行。但这种事情,不是说她来请求名分,我们当场就检验她成色。而是要选良辰吉日,遍请高士为证。到那个时候,我们难道还请不来几个难得住她的高士,找不到难得倒她的问题?”
潘凯觉得姑母不愧是老奸巨猾,额不对,是老而弥辣,身为诰命夫人,果然是手段高明!
忽然觉得不对,忙问:“姑母,我们要是把她难住了,她得不到名分,那姓花的肯定翻脸啊!”
“你怎么就榆木脑袋呢?我们要刁难她,不然我心里不痛快!但是没说一关都不让她过啊!只要第三关卡住她,不让她称心如意,我就心满意足了。如果连第二关都能难倒她,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潘凯仔细想了想,觉得这要求并不过分,全是合情合理的,那姓花的要是连这都不答应,恐怕就不是诚心为那杨爱求名分,而是专门找茬来的了。想想觉得人家应该没这个必要,潘凯满意的跟姑母告辞,又奔着府衙而去。
吴江在苏州城外,这城里城外的跑来跑去,潘凯这些年又疏了锻炼,养尊处优,当真是累成了狗。
请衙役前去通报,潘凯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把呼吸平稳下来。
花雪又接了潘凯偏殿说话。也就是他这种临摹式的编书,内容都是系统整理好的,才不用担心被打扰断了思路。像陈子龙他们一大波人都是集体闭关谢客的,只有吃饭休息时间,才处理一下俗务。
“令姑母怎么说?”
潘凯仔仔细细的把姑母的决定转述了出来。
他没有过耳不忘的本领,当然不能原话转述,但大致每一条什么意思,还是说清楚了。
花雪闻言略作思考,道:“改名换姓这件事是必然,你我两方都是这么想的,没有争议。至于男装拜师之事,这是弟子之礼,也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你说的这三关,也太笼统了,这样可没有什么诚意。难道你们说考射御,还真的让她跟人动手?这不能够!你这三关必须有个限定。”
潘凯连连点头:“这事情怪我没说清楚。这三关并非杨姑娘一去就要闯,而是杨姑娘去时,当着十里八乡的面,商定良辰吉日,以及三关具体的考核方向。杨姑娘既然自称曾得姑父他老人家授业,那么这授业必然也有个范围,到时候自然是要当众讲清楚的。”
花雪点点头:“这样可以。”
又有些意味深长地道:“你那儿子一副天生异禀,圣人之相,将来必定是个栋梁之才,我也不想让他为了这种意气之争,无谓夭折。只要你们家出题的时候注意分寸,让我看到诚意,那么潘柽章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潘凯要不是被自家姑母先前点拨了,还真不一定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这时候却是明白了,花雪所说的分寸无非就是和姑母的意思一样,不能让那杨爱一关也过不了罢了。
潘凯正要告辞,花雪却又说话了:“对了,你们要设这三关,肯定要请人做裁判吧?否则过没过关,如何评定?”
潘凯点头:“花先生说的是,当然要请人评定。只是这评定的人选,总得先定下考什么再确定吧?”
“有些道理。我的意见是这样的,周老大人毕竟是朝廷故相,事关他老人家遗声,怎么着,也关乎朝廷颜面。所以这事情呢,肯定是要有朝廷重臣见证的。到时候我会请知府大人前往监督,以保证整个过程的公平公正,确保周老大人遗声不损,朝廷颜面有光。这件事情,我是打算将之办成一件盛事的,如果能够成为千古佳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是来自后世的炒作手法,其实一点也不高明,却恰恰抓准了周潘两家求名的心理。辛弃疾说“赢得生前身后名”,读书人大多都是这种心态。
周道登生前名声本来已经被他自己给自污了一大波,后来潘家没什么眼色,在周道登死后还补了一刀,在民间的声望已经极弱了。
如今这件拜师典礼,既有故事性,又能展露才华,简直是给周道登翻案的最佳手段。试想一下,人家周道登随口指点,就能造就一个才女,还不能说明人家水平吗?
潘凯这时候就是有些惊喜了,但他吃了花雪这么大的亏,对于花雪的心思有些捉摸不定:他会这么好心帮我姑父正名?
花雪看潘凯惊疑不定的眼神,就知道他怀疑什么,摇了摇头,笑道:“你也不想想,这件事情这么一定下来,我们今后其实便相当于是一家人了。周老大人的名声,和他弟子的名声,岂不是一体共荣的?”
见潘凯还有些不信之意,花雪也不再解释:“看你那姑母应该是个明白人,嗯,如果这男装求教,智过三关的主意是她出的的话。你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去向她求教,我相信她能明白的。”
说罢喊了衙役送客,花雪又去进行他的编书大业去了。
潘凯走出府衙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先前还要抄家灭门的,这一日之间,怎么就变成一家人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九转心思何人懂()
潘凯放下了心,慢慢悠悠回去向姑母汇报并求解不提,花雪仍然过着往日的作息。
晚上回到梨园,将周老夫人答应的条件跟四女说了。
梨园众都相信柳如是的才华,并不觉得周家能出什么考题难住她。像那些千古绝对之类的近乎无解东西,他们自己也拿不出答案,大庭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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