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的声音,将嬴冲的思绪打断。稍稍回神之后,他就又眼含好奇的看了过去。
“长史之意,莫非是要劝孤,将这些世族之人放过么?”
在他想来,他的这位长史,一定会为这些人求情。就似饶过固原卢氏那般,向世人展示他的大度与仁慈。
谢氏亦为雍州门阀,难免与雍秦各家联姻,为他们求情,亦是理所当然。
“非也!”
谢安却摇着头语声斩钉截铁道:“臣以为,今次叛军所有为首之人,殿下必须诛除不可!此辈深恨我武安王府,无论如何都不能与我家同道而行,一旦纵之,必为祸患,故绝不可留。也只有如此,方能以儆效尤,震慑雍秦。且为我武安王府计,此事殿下必须在圣上脱困之前解决不可!”
嬴冲目光微凝,心意却仍是有些犹豫。被谢安言语所激,他胸中杀意渐起,可谢安的建言,却是饱含私心。
这位的私心是对他好,是真正在为武安王府打算。可却未必有益于国。
谢安却是精明透顶的人物,只看了一眼嬴冲的神色,就已知究竟,又继续力劝:“臣是建言殿下恰时留手,不妨对一些情有可原之人宽大处置。使各方世族勿再惊惶不安,从此戒惧疏远于殿下,可也不该是如此大度!臣的本意,并非指此,殿下的仁心,亦不该如此展现,”
嬴冲隐有所悟,可随后仍是询问道:“那么以长史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尽诛首恶之余,尽力保全其族产家名。另可将部分不从者,发配西境戍边。”
谢安抱拳俯身一礼:“殿下需得让这些人知晓,您并无意谋夺他等的产业,毁掉他们的宗族传续。然而随隆国公兴起叛旗者,也不可不严惩,如此方能恩威并施!”
“也就是说,那些情节较轻者,可以诛其首脑,选择旁支继承家名族产么?”
嬴冲一听,就已明白谢安之意。如此一来,倒的确是个办法,
当世之人,对宗族与家名看得极重,只需自己不是断其香火,毁其传承,倒确可使许多人感恩戴德,一举扭转雍秦二州的民心之余,也能让许多‘围观’的世族心安,
只是他感觉此策,由天圣帝来做,由朝廷来示以恩德,似乎更为妥当。
可此时谢安,却挽起了袍服,朝他跪下一礼:“殿下!殿下对圣上忠心耿耿,吾等皆知。然而此战之后,武安王府必成大秦诸家众矢之的,殿下为圣上着想,却也不可不顾及我等王府麾下之臣!”
当此言道出,汇聚在此的众多幕臣官吏,也都纷纷跪下一礼:“还请殿下三思,怜惜我等属臣!”
嬴冲眼神冰冷的看了谢安一眼,看眼前诸人这般整齐划一,显见事前,这位就有过联络准备。
不过在仔细思忖之后,嬴冲想起了石碑中的预言,还是决定妥协。只因他本身,也无法说服自己纵虎为患。
“那么这次,又该如何定罪?”
他担心的是,轻易将这些人放过之后,麾下诸将会心生不满。
而谢安也不负他所望,早已有备:“隆国公举兵,是以清君侧为名。殿下也大可仿两千四百年前,秦昭宗之旧例。”
嬴冲闻言,不禁眼现喜色。大约两千四百年前,秦昭帝的时代,有大臣力主削藩,同样引发了秦境之内各地以清君侧为名的叛乱。
而那时的秦昭帝是如何处置的?倒是与今日谢安的建言相仿。只是诛其首恶,使大多数参与叛乱的藩国与家族,都得以保全。
而既是遵循这样的前例,军中的将士再怎么不甘,也无话可说,
谢安此策,可解决他所有的烦恼。
“然而今日大胜,将士浴血奋战,亦不可不赏!好在此战中,光是裴氏等首恶之族的田产,就达七十万顷。殿下只需按照战功秉公处置,赏赐下去便可!战功赏罚,朝廷自有成例,其实无需忧心。估计事后还可余下部分,可由军中将官出钱赎买。”
旁边说话的,却是郭嘉。方才王府诸臣都随谢安跪伏,只有郭嘉与魏征未曾跟随。而此时这位,正侃侃言着:“然而以臣之见,这封赏之地,最好是聚于一处为佳,臣闻池春之南,有大量良田,可用于易换,”
嬴冲心领神会,其实此策即便郭嘉不说,他也会这么做。封赏之地在池春之内,这些禁军将领的封地,是时时刻刻都在他的兵锋威凌之下,便于掌控,维持对禁军的影响。此外这也就等于是武安王府将一只手,伸入到雍秦重地。使北方宗党的影响力,再次得到扩张。
第633章 唯器与名()
定下了战后的处置方略,嬴冲就欲命长史谢安,负责主持此间的后续之事。自己本人,则直接奔往咸阳。
他料山河社稷图内应已生变,故而欲尽快回归。在那图外摆出阵仗,一方面胁迫魏无忌,一方面则为追杀儒门******。
五方五行阵崩溃,太学主的下场,要么是被封入无尽虚空,要么是在这方世界,受天劫而亡。
至于那鲁儒******,倒可不受影响。可嬴冲却绝不愿这五人,生离秦境。
可当他起意之时,却又被魏征劝住。这位只以一言,就使嬴冲打消了念头:“殿下可知,如欲治理一国,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此句出自于《左传》《鞌之战》: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至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
意思是指唯独礼器与名爵,不能够借给别人,这是君主的职责。君主通过封授名爵而获得臣子的信忠,因臣子的信忠才能治理好国家,国家治理得好才会使人遵守礼法,人人遵守礼法才会做仁义之事,对人仁义则利人利己,获得好处。使普通的百姓都能享受利益,获得好处,这才是为政治理国家的大事。
而他现在,虽非君主,却是大军之主,是宗党首领,是嬴氏族主,承担着无数人的兴衰存亡。
怎有将部属封授弃之不顾,扬长远离者?不知此时军中,无数人在翘首以盼?
嬴冲受教,深以为然。就如魏征之言,圣上一旦安然返京,则朝野上下必全力反扑武安王府,封赏之事必定生变。
然而嬴氏一党与他在禁军的部属,听从他的心意在咸阳大肆杀戮,又横扫了雍秦二州,破灭了无数世家,结仇于天下。
自己怎能让这些人,得不到应得的报酬,在事后落到没有下场?
而此时军中,又有谁人能够让禁军诸将膺服,以最快的速度定夺封赏?只凭谢安等人,是做不到的。也是将器与名假于他人,非明君所为。这会使谢安的压力大增,也是对幕府其他臣子的不公。
嬴冲只能先命红线女协同虞云仙,嬴月儿及孔殇三人回归,加上奉他之命提前返回的天虎卫与山陵卫,在山河社稷图外布伏。而自己则停留下来,尽全力处置各部封赏诸事。
月儿不放心他的安全,不过考虑到嬴冲身边,还有着‘始龙甲’在,也就只能随了他的心意。
‘始龙甲’移动不便,那座子阵阵盘,需要三千匹良驹拉动,且一日移动之速,不会超过三百里。
此时将此甲留下,刚好可护卫嬴冲安全。反正这东西,一时半刻也回不到两千里外的咸阳。
且如论战力,孔殇几人加起来,都未必是‘始龙’神甲之敌。
所有一应对将士的赏赐,嬴冲用了足足一日半时间,这才基本拟定。
这只是最初的封赏,事后实际执行时,估计还会遇到许多问题,仍需要武安王府与地方协调修订。
可当那嬴冲拟定的封赏清单‘泄露’,却依然使整个禁军大营欢声雷动,
然而就在军营内欢声笑语之时,却正有数以万计的世族勋贵,在东河之畔,被斩去首级。
其中也包括了逃至泸州,之后又不得不降服的数十万人。其中的部分高门子弟,多为叛军中坚。
故而嬴冲毫不留情,直接命部属将之斩首。短短一个时辰,就使那东河再赤。
据说当地人,已经将此处东河之畔,唤为‘鬼哭原’。意为雍秦二州数十万将士战死于此,化为恶鬼,哭泣不止。
嬴冲隐隐听说过此事,却并不在意。他正欲以此战,威慑雍秦。亦深知这一战,其实只是伤到了雍秦世族的元气,还远远不足以斩断他们的根基。
所以非但不曾下令禁止,反而命人在这平原上竖立一碑,将此战的前后详细与死难名单,都铭刻于碑上,而后亲自祭拜。
待得这些事情,都妥善处置之后,嬴冲这才兼程往咸阳方向疾赶。可还才刚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又接到了秦州临口郡那边传来的消息。
花彤领军前往临口郡,捉拿龙氏及其一应三服之内族人,结果这位却是进展不佳。倒不是花彤,在那边遭遇了地方上的势力抵制,而是那龙在田早做好了败北的准备。龙氏的所有嫡脉亲属,已在其兵败之刻,离开了封地。
而花彤与绣衣卫寻觅数日,也仍不能找到这些龙氏嫡族的下落。只查出对方蓄谋已久,准备多时,完全无法查知半点蛛丝马迹。
嬴冲听闻之后,在原地矗立了良久,随后就冷笑着,命几位羽檄都尉携他军令,前往秦州临口。准备将之前诛龙氏三服,改为九服之内,尽皆诛绝!
龙在田既然早在起兵之前,就已想到了今日。那就该知如今,只有龙氏嫡脉灭绝之后,其余人等才有生机,才不会被他视为威胁。
而这位即便没法为其亲族朋党做出牺牲,也该通知他们一并撤离才是。可事实是那位隆国公,并没有这么做。
这在情理之中,如那位早早宣扬此战有大败可能,其麾下联军,早已不战自溃。
可既然这位自己都不在乎他们的性命安危,那么嬴冲又何需怜惜?
此事让他颇为烦心,不过没过多久,嬴冲接到了一个好消息,也中断了他的回京之途。
魏无忌遣使者出山河社稷图,欲与他交涉,向武安王府提出了几个条件。只需嬴冲能够办到,那么天圣帝就可安然从社稷图中回归。
这些条件包括了许多,其中就有让‘始龙神甲’,暂时不得返回咸阳这一条。
不过其余并未有什么苛刻的条款,除了大秦十年不得出函谷,还有赔偿大魏一万万金这两条之外,可谓相当的宽松。
至于放任魏无忌君臣,以及儒门******,安然离开秦境等等,则是协议最基础的部分。
嬴冲奇怪不已,倒是郭嘉有了些猜测:“圣上性情刚毅,岂会与魏无忌苛且?想必那魏无忌,是已在陛下那里受挫,于是转而与殿下这边谈和。如今九皇子监国,由九皇子出面应承,效果也是一样。”
嬴冲闻言冷笑,只略作思忖之后,就对那使者言道:“告诉魏无忌,我大秦可三年之内不出函谷,他也可安返魏境。可那******却需留下,本王亦无一文钱赔偿给他。如还要讨价还价,那么就让他准备好在社稷图内,为陛下陪葬!”
第634章 困兽之斗()
以嬴冲之意,是恨不得将魏无忌碎尸万段,可此时他却更想让天圣帝,从社稷图中安然回归,
至于放魏无忌等人回归,暂时不能攻魏,嬴冲却是早有准备了,也是他的底线。
他现在还年轻的很,今日放过魏无忌,日后仍有许多机会。而这几年之内,大秦国力疲敝,也确是无力他顾。嬴冲本身,绝非是因私怨而废国事的性情,深知民间困苦窘迫。不能出关伐魏,正可休养生息数年,积蓄力量。
而这次交涉之后,嬴冲也不得不放弃东归,车架继续停留在东河郡。魏无忌对他手中能动用的实力,似已忌惮之至。
除了玄光真人、嬴月儿、虞云仙、红线女与越倾云这五大伪开国之外,他还有黑龙道人,皇室四大道军等等可以调动。
此时在大秦境内,嬴冲已无掣肘。再如汇合社稷图内,嬴高米朝天与守正三人之力,未必就攻不下那五方五行阵。
故而那位信陵王已是明言,始龙甲如若靠近咸阳,那么他绝不惜玉石俱焚,与天圣帝同归于尽。
嬴冲也是颇为可惜,他此时确是动过强攻的念头。毕竟现今他手中的实力,已是今非昔比,甚至还有一位实力达伪开国上位层次的孔殇,并不为外人所知。更有汇聚至咸阳附近,包括巴山妖后白芳菲在内的诸多大妖,亦在窥伺山河社稷图,可以加以利用。攻破那五方五行阵的可能,高达七成以上!
可惜的是那魏无忌极为警觉,观风望色,早早就察觉到了形势有异。
而这位信陵王之言,虽似色厉内荏,可能并无同归于尽的勇气。可嬴冲最后,还是决定以天圣帝的安危为上,不能将魏无忌逼得太紧。
这也与如今咸阳城附近,那错综复杂的形势有关。
此时那山河社稷图,虽因五方五行阵与太学主的天劫,位置被锁定在了嵩山。可对于这件神器的争夺,却从未停止过。
那位巴山妖后白芳菲一意自行其事,这几日来数度对社稷图的御主出手,却都无功而返。项羽联手李世民,二人并其部属,虽非白芳菲之敌,却能施以牵制阻截。
而两方僵持的结果,则是将之前被吸引往魏境方向的大妖,全数回流。便是各国中一些有名号的强者,也都吸引过来。这件无主的妖族神器,此时就仿佛是磁石,吸引着无数人的视线。
也导致此时咸阳周边,强者林聚,天位如云。
此时哪怕以绣衣卫的势力,也难以掌控局面。只是预估咸阳周围,参与争夺江山社稷图的伪开国,可能已有四位以上。
也正因对山河社稷图的争夺如火如荼,这次干涉大秦内乱的势力,才少而又少。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往咸阳嵩山赶来的天位与妖族,只会越来越多。一旦应对不当,就又会是一个祸乱之源,让他感觉棘手之至。
对于山河社稷图,嬴冲其实亦有心有贪念。可却知此时大秦,最需要的就是稳定。这件神器的归属,只能居于次要。
今次这场风波越早解决,越是妥当。退一步来说,也只有将太学主这个大敌彻底解决,他们才能抽出足够的力量,参与这件神器图的争夺。
因始龙神甲不能前往咸阳,他嬴冲也就只能暂时停留在雍州之西。这是考虑到如今大秦境内,只有他嬴冲一人,才能掌控这件镇国之器。
之后双方的使者来来回回,又交涉了数次。魏无忌数次‘让步’,仍欲商量,嬴冲却是半字不易。之后又做出领始龙甲返回咸阳之势,才终使那魏无忌放弃纠缠。
也就在二十五日的夜间,双方终于将和议敲定。
大秦九皇子嬴守愚,将会以辅政王的名次与嬴冲二人联名保证,使魏无忌并其部众等人,安全返回魏境。除此之外,秦军五年之内,不能踏出函谷关一步。
其余还有一些条款,比如交还魏军尸首之类,都是无关轻重,不损国体,勿需详叙。
且这一切的前提,是天圣帝从社稷图内安全脱身,以及五方五行阵的破灭。
当夜嬴冲在那双方共同拟定的誓约文书之上,按下他武安郡王的金印时,心绪却是复杂之至。
最终能够不负陛下所托,使他自身欣慰莫名。十日以来紧绷的心神,也终于得以放松。
可坐视魏无忌这个仇敌离去,却又让他不甘愤恨。
此外还有遗憾,遗憾的是自己不能亲见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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