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文毫不意外,若有所思的看着。心想干旱少雨似凉州,都是这样的结果。可见那冀州之地,会是何等样的情形——
是因潮化之故么?不对,这弓弦之所以如此,可并非仅仅只是因潮生变。而是从北方干寒所在,骤至热潮之地,所引发的一系列变化。
据他所知,那南方之地,制弓的工序与北方,可是大不相同。而今年秦境北方四州的天气,酷似楚南。
“孩儿明白了!可那匈奴人,难道就无一人察觉?”
武德郡王蒙进摇头:“孤这张弓,也****都有专人照顾,且其本身亦为擅射之人,又可曾察觉有异了?匈奴人爱惜弓箭,日常将手中之弓视如性命,时时涂油保养。可也正因此故,才会忽略内中究竟。”
即便是他,也是在知晓了天圣帝,暗中将大量藏弓送往冀州,才看出了些许端倪。
“射上十几次不就知道了?”
可蒙文话才说到一半,就想起自四月十三日,匈奴左部七翼从宿州退兵之后,双方就都默契的息兵不战,静候决战到来。
那些匈奴骑士的弓,这段时间估计都没动过。
“原来如此!是孩儿多虑了。其实无论那匈奴是否察觉,那位安国公都已有了七八成的胜算,冀州那边确是无需担忧了。”
关键是如今,那匈奴人即便已经知道了弓弦有异,也一样是无可奈何。他们可没地方,再去寻找五十万张强弓装备。
当这句道出,蒙文的胸内,就有一股兴奋欣喜之情,油然升起。武德王府与北境匈奴乃是死敌,彼此间征战不休。尤其冒顿弑父崛起之后,常年侵扰边境,使武德王府不堪其扰。
这次那位安国公,如能重创那匈奴左翼七部,无疑是个好消息,可以使凉州面临的压力大幅减轻。
武德郡王蒙进则不禁失笑,他这孩儿,总算没蠢到家。
“如此一来,朝中政局必将大变——”
正说着话,蒙文却微一凝眉:“孩儿记得之前有军报说,固原霞县有明教教徒生乱,聚众五万人。”
这已近乎是明目张胆的纵敌,使匈奴左翼能够在这几日抽出更多兵力,应对决战。
——固原霞县生变,迫使靖北郡王府不能得从冀中回师,这看来是没什么问题,。
可以卢氏在固原郡的根深蒂固,如无其允可,谁家能在那地方闹出民乱?光明神教么?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蒙氏与卢氏因地处北方之故,历代都有联姻。现任的靖北郡王,更是他的舅父。
可这次卢氏的所作所为,却是堪称拙劣。
“靖北郡王已老了!固原卢氏,也后继无人。”
蒙进一声叹息,随后又遗憾道:“可惜,嬴冲者,麒麟子也!却被叶元朗那老头抢先了一步。不过孤也听说,他大哥嬴完我,至今还未婚配。”
蒙文心领神会,微一俯身:“此事孩儿会下去安排,必定会令安国公满意!”
以如今北方的时局,与卢氏的联姻已再无必要。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能为蒙氏提供助力的,都将是日后凭借关东将门支持,雄踞冀中冀南的安国府,而再非是固原卢氏。
且卢氏这次既能为自家的利益,将凉州安危置于不顾,日后也难使他信任,
他知嬴完我是庶族孤儿出身,被嬴神通收养,才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可这并无问题,此人如今已是左屯卫大将军,日后前程远大。一旦此番北境之乱了结,少不得一个万户侯的封赏。
且如今这位,已名列安国嬴氏族谱,是名正言顺的嬴氏嫡脉出身。无论哪方面,都已能配得上武德王府的一名嫡女了。
※※※※
同样是五月八日的傍晚时分,咸阳城内武威郡王府,正值叶氏长孙叶凌空的庆生家宴。武威郡王叶元朗脚迈着八字,信步走入到了后院正厅中。
说是家宴,可其实规模不小。整个咸阳城内,双河叶氏五百余人连带家眷都聚于此间。不过正厅之内,却只有武威郡王府三代以来的直系。
当叶元朗走入进来的时候,这里的气氛顿时一窒,所有人都屏声静气,整个厅堂都落针可闻。
叶元朗见状,不禁暗暗摇头,他就不喜欢这样,被人当成一尊神佛似的。可这些年随着他年纪渐长,威权日重,族中之人都是如此待他,便连儿女也不例外。
直到叶元朗来到了上席坐下,这厅内才渐渐回暖。
家宴较为随意,武威王府中诸人,只需由世子叶宏志带着长子,一起去那几处偏厅敬上一次酒,谢过族人光临道贺就可。
可当宴席开始,叶元朗动筷之时,却忽然又神情怅然的看着北面:“可惜,凌雪与冲儿二人都不在,凌武凌德二人,亦在冲儿他麾下效力。让这场家宴失色不少。嗯,也不知那冀州战局,如今怎样了?”
叶宏志微觉不悦,这可是他长子叶凌空的庆生宴,父亲怎就偏要提起这扫兴之事?
不过既然叶元朗动问,叶宏志也凝声答道:“孩儿听说那匈奴大军,已距离河阳不远,不日就可全军南下。这两月以来,冲儿他虽数战全胜,可这一次他一意要与匈奴野地浪战,过于孟浪。孩儿与一众同僚,都不甚看好。”
“不看好?这是难免之事。”
叶元朗并不意外,微微颔首:“我听说你近日,与政事堂谢灵常有联系?”
叶宏志更觉不解,心想父王为何定在这大庭广众下说这些?不过此刻被叶元朗逼视,他也神情坦然,一五一十的答着:“是!孩儿以为,一旦冲儿兵败,聚军北上势在必行。谢相公他欲推武都军节度使檀节为帅,领军北进,寻孩儿我商量了几次。”
“只有这些而已?不止吧?给孤如实道来!”
那语气不轻不重,却毫无商量的余地,这使叶宏志的神色有些难堪:“谢相公应了宏志一些事情,出征之后,至少十个四品武官位。除此之外,还有,还有德诏。数月之后,德诏他可以复职翰林院侍读,”
裴德诏正坐于偏席,闻言之后不禁大喜过望,起身谢道:“多谢岳父!德诏感激不尽!”
他才因家中活动,罢官免职后被放出了出来,正觉意气消沉。可此时此刻,裴德诏的一身郁气,都瞬间消失无踪。
旁边的叶凌梦,亦是喜不自胜,夫君他能这么快就得已复官,真是莫大惊喜。
“官复原职?镜花水月。”
叶元朗闻言却一声笑,转过头对次子叶宏博道:“你近日做的不错,吏部的差事井井有条,兵部那边也未疏忽。运往北境的军械,都是尽善尽美,未出差池。”
叶宏博眉头一轩:“儿毕竟在兵部经营四载之久!虽有人意图叵测,却难瞒过宏博法眼。”
他却觉意外,以往无论他叶宏博把事情做得再好,父王他都不会在众人面前称赞他,可今日却是例外——
是只因嬴冲?
也就在思绪纷杂之刻,又听叶元朗言道:“今夜你可从族中挑选精明能干,善战知兵者十五人,尽快安排到嬴冲麾下。你那女婿,应该会给你这颜面。”
三九一章 宣娘之见(二更)()
叶宏博之前就已是吃惊不已,这刻更是直接愣住。心想这挑选子弟,送入嬴冲麾下?父王他到底是意欲何为?
是为援手嬴冲么?可时至如今,也已来不及了吧?这个时候赶过去,又能有什么用处?
十天之后,就是双方决战之期,这些叶氏子弟,难道还能帮嬴冲练兵打仗不成?十几个人,又能有什么用?
正觉不解,可叶宏博又忽然间,想起了一个可能。父王这莫非,是欲让自家子弟去北方嬴冲麾下,混一混战功?
他先觉不可思议,可随后看父亲叶元朗的神色,却越觉这可能性极大。
——也就是说,在他父亲眼中看来,嬴冲在这一战中获胜的几率,远超过那匈奴左翼的左谷蠡王么?
眯起了眼,叶宏博略略思忖了片刻,就果断应了下来:“孩儿谨遵父命!”
他之前也同样感觉嬴冲太孟浪,这一个月以来,不但请教过京城中不少兵家,也曾亲自致信给嬴冲,劝其领兵退守楼峰口。
可这时叶宏博,却已将这些都全数抛开到云海之外,不去理会。论到兵法,此时咸阳城内除李亿先等寥寥几人之外,其余人加起来的权威,都不及叶老郡王的一根手指头。
那边叶宏志亦觉不对劲,想着叶元朗说的‘镜花水月’几字,脸上同样变了颜色。他还不知叶元朗是何意图,却听出了父亲语中的不满。且这位似也不看好他与参知政事谢灵的图谋。
“父王!你这又是为何?这个时候——”
武威郡王叶元朗却未搭理,只神情威严的扫视着在场诸人:“汝等还未有官位出身者,稍后可自去寻宏博说话。只需人不是太草包,这次我武威王府,总能保你们一个五品武职出身。”
叶宏博闻言,顿时心中大定,已猜知叶元朗的用意。今日老郡王这番作为,只怕正是为震慑举族上下,以免日后行差踏错。
只有对那参知政事谢灵,不看好到了极点,他这父王,才会这样态度鲜明。
思绪至此,叶宏博的唇角就又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父王今次,对兄长他是真的很不满。
如换在往常,似这样的好事,老郡王必定是交给兄长不可。可今日父王,却竟将这甜头给了他。
——尽管这多半只是敲打,尽管父王仍是打心眼里的偏心,可这毕竟是件很好的兆头不是么?
※※※※
五月九日,嬴宣娘就已返回河阳,带着整整六万人,三个整编师登岸。
至于庆阳城那边,也无需忧心。除了留有一个府兵师驻守,嬴宣娘还发动了当地民军三万人,城中总计有墨甲四千余具,加上那些躲在城内的当地势族豪右,守军还能凑个六万人出头。
即便情势生变,匈奴大军转而掉头北上,庆阳也能守住三到五天时间。
——自从那十余万奴军,折戟在宿州城以后,秦军上下都不认为匈奴,能有三五日内拿下一座人心安定的坚城之能。
而当嬴宣娘上岸的时候,却发现嬴冲部下几个精锐暂编师,正在大面积的发放弓弩。但凡是擅长射术之人,都是人手两张长弓。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重盾,包括了近四万面五星墨甲所需的大型盾牌,以及数以千计的轻型盾车。
嬴宣娘若有所思的看了片刻,就直往帅府方向行去。来的时候她忧心忡忡,神色匆匆,可当嬴宣娘进入嬴冲帅府时,却已是平心静气,一派从容自负。
这帅府的前院,宛如是乱市,无数人领着军令出入。而旁边几个厅堂内,足有二十名师镇守使,六十余位镇将与他们的副手汇聚在此,围着几张圆桌,神情都是凝重无比。
看情形是诸人正用兵棋,推演着这一场即将到来的野战,且看来形势不太妙。
嬴宣娘哑然失笑,走了过去,好奇的问:“情形怎样?胜率如何?”
见得副帅来临,此间诸人都是神情一肃,各自立定行礼。嬴宣娘虽为女子之身,年纪也不大,可无论是军功还是资历,在众将中都是首屈一指。又是当朝左候卫军大将军,朝廷指定的副帅,威望崇高。
论到在整个北地军中的声威,她可能不如安国公,可此时要说军中诸将的信任,嬴宣娘却远胜其弟。
这位早年毕竟是随故安国公,经历过好几场百万人规模的大型会战,且战绩不俗。
嬴双城是嬴冲内定的左翼军统帅,此时闻言,顿时皱着眉头道:“诸将以预定双方权天境不介入战场为前提,使用兵棋推演三百二十七次,结果是我方惨败三百二十五。唯一的两次平局,是由暂编第一师镇守使岳飞持我方军力,勉强维持了个不胜不败。”
岳飞?
嬴宣娘诧异的挑了挑柳眉,目光往人群里面寻觅过去。很快她就找到了一位相貌堂堂,身姿如标枪般挺拔的二旬青年。
毕竟以二十左右的年龄,就身任安国府镇将者。这等人物,哪怕是在如今的安国府军中,数量也不多。
竟能在兵棋推演中维持两次不败,看来此人是确有才华。需知这平局哪怕是她,也没法办到,且对手还是她麾下那几个兵法弱到不行的参军。
而此时这位,姓名虽被嬴双城提及,却依然是宠辱不惊。哪怕被诸人视线注视,也仍是面色平静,毫无半点波澜。
嬴宣娘不禁目光闪动,现出了几分兴致。
之前嬴冲就曾几次在符书中对她提起,说这位的练兵之能,不逊于李广。而军纪严整,更有胜之。字里行间,都是对这岳飞的爱重。
而嬴双城的话,还在继续:“之后我又假定那几万北地世族之军,不用全力,也依然是胜率不高。”
说到这里时,嬴双城又欲言又止,想要请嬴宣娘去劝安国公。这次不妨暂时避战,放弃冀南,退守楼峰口。
可这些话。他最终还是忍住没说出来,准备稍后再私下提及。他毕竟是嬴冲内定的左路军主帅,若连他都当庭表示没信心,下面的人,岂不更人心惶惶?
其实这些话,他也不是没对嬴冲说过。可那位安国公,却把他的话,全当成了耳边风。
如今就只能指望嬴宣娘,这个嬴冲最敬服的二姐,能够将他说动。
不过他这里虽沉寂了下去,那边叶凌德却毅然开口:“副帅,其实我等之前,也曾私下推演过数次兵棋,战绩不佳!而如今军中,因节度使连续大胜之故,军心士气都还不错。可军中许多有识之士,都是惊惶不安,缺乏斗志,”
三九二章 天助大秦(三更求订阅)()
叶凌德这句话说出来,满厅之内数百号人,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神色。
嬴宣娘冷冷的看了叶凌德一眼,恨不得去狠狠敲一敲这家伙的头。
不过她却知叶凌德并非有意要损嬴冲的权威,而是言出公心。多半是军中的状况,已到了不能不加理会的境地。
暗自一叹,嬴宣娘随即蓦地出剑,一道剑气将眼前的圆桌斩成粉碎,而后唇含冷笑道:“我看你们,都是些蠢货,傻了吧?明明都是笨到不行,却还偏要用你们那猪一样的脑袋,去揣测主帅用兵!”
嬴双城顿时面色涨红,嬴宣娘的这句话,也将他给扫了进去。不过他此时,倒是更关心嬴宣娘的语意。
而在场诸人,也都神色错愕不已。这位副帅言下之意,竟似在说这并非是嬴冲决策失误,而是他们太蠢笨,不能理解主帅的用心。
“不瞒诸位!这次野战,本将的意见亦与主帅一同,我秦军已必胜无疑!至于缘故,恕不能奉告,你等可以自己去想!如有醒悟之人,本将与国公大人会觉欣慰,可也请尔等三缄其口!”
说到这里,嬴宣娘又一声嗤笑:“再说这兵棋,如若只凭兵棋推演就能定下胜负,那还需打什么仗?要我等这些人做什么?日后各家有什么冲突,只需坐下来,用兵棋对决几次不就好了?如这兵棋推演有用,那么一月之前,国公大人拿什么去胜十倍之敌汤神昊?该怎样破三倍之敌彭莹玉?又该如何守住那宿州城?你等也都经历过这几场战事,难道就没有体会?如今还未与匈奴人交手,反倒是自己把自己给吓倒了,当真可笑!尔等也可把本将之言转告全军上下,如若怯战,现在就给我滚出军营!我安国府门下,不收无胆鼠辈!”
这番训斥,如疾风暴雨,气势万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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