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懂得她所有的感受。
他也一样。
直到他遇到银尘。
麒零侧过头,看着银尘被晨光勾勒出的侧面,他挺拔的鼻梁和眉弓,像是一道连绵不绝的雪山山脉线。
“他当时就那样义无反顾地走了,留下我和我母亲,在这里等死……他愿意变成一堆冰冷的石头,在大海里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也没有回来看看我,他知道他有一个女儿心里带着对他的恨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他知道,他很爱你,幽花,他答应赐印给我的条件,就是让我保护你……”鬼山莲泉有些不忍心,她低声安慰着。
“保护我?怎么保护我?你专门来找我,不就是让我陪你们一起去送死的吗?你来找我的目的,不是让我代替你去放血的吗?你怎么保护我?”天束幽花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不知道是在嘲笑莲泉,还是在嘲笑自己。
“西流尔出发前,虽然预感到了危险,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来。如果不是白银祭司极其精妙的设计,他是能够凭借着强大的天赋,将已经和自己骨血融炼完成的岛屿山体重新剥离的……”
天束幽花抬起头,她的目光里跳动着让人心碎的光芒。
鬼山莲泉的声音在冬日清晨里,透着一种寒意,她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冰雪峡谷里穿行而来的风,吹凉了每一个人的胸膛。
“所有人都以为,西流尔熔炼后的永生岛,是囚禁之地的‘屋顶’,是镇压吉尔伽美什的封印,然而,这个牢笼所针对的人,并不单是吉尔伽美什,同时也是针对西流尔,这个巨大的设计精妙的监狱,其实是一个恐怖的漏斗,上面是西流尔,下面是吉尔伽美什,两股力量彼此对峙,彼此封印,谁都逃不出去……魂力就像是沙漏中的沙子,在他们俩之间来回拉扯,反复流动,谁都无法逃脱对方的桎梏。虽然吉尔伽美什的力量远远超越西流尔,但是,当西流尔熔炼后的庞大躯体浸泡在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中时,他的力量就变得源源不绝。也正因为如此,当年西流尔接到和岛屿熔炼的指令的时候,内心虽然抗拒,但是他并不认为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单行道,因为在浩瀚无边的水元素环境里,他可以让自己和岛屿合二为一,也同样可以重新分离,然而,当吉尔伽美什突然出现在漏斗的另一边的时候,魂力的天平上下颠倒翻转,仿佛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力量,黑洞一般地将他的魂力朝海底吞噬,也是从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这个监狱真正的目的:双向囚禁。”鬼山莲泉转过头,她看着银尘低垂的目光,“而且,西流尔告诉我,十七年前他出发前往永生岛的时候,根本没有吉尔伽美什的存在,白银祭司告诉他的,是要囚禁另外一个对亚斯蓝构成极度威胁的人。而现在,他终于明白,另外一个人,就是他自己。”
“我觉得不是……”银尘突然抬起头,“如果只是要对付西流尔的话,白银祭司没必要这么麻烦。虽然西流尔拥有永生天赋,血脉的背后还有一个潜力无限的魂力池,可是,短时间内,他根本无法独享魂力池的力量,当时亚斯蓝的魂术体系里,能够直接清除西流尔的王爵也绝对存在,只是西流尔的皇室身份让白银祭司不敢明目张胆地直接杀戮。所以,我认为,有可能白银祭司需要囚禁的,也许真的是另外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又或者,那个人还有继续利用的价值,所以,白银祭司不希望这个监狱一直空着,于是,原本为另外那个人准备的监狱,顺水推舟地通过囚禁吉尔伽美什这个潜在的威胁,从而达到同时对西流尔的反向束缚……”
“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幽花,你们家族的卷宗上有记载吗?”麒零忍不住问道。
“没有。”天束幽花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
风吹开窗帘,清冷的晨风吹起他额头上的碎发,他眸子里的光芒依然纯真而清澈——他还未被这个世界的黑暗侵蚀,还未被血腥的香气缠住他赤子的呼吸,否则,他就应该立刻意识到,十七年前,他最应该熟悉也最容易忽略的事情发生了啊。
第一百五十四回:我要我们在一起()
【西之亚斯蓝帝国·雷恩·郡王府】
幽花把最后一个柜子锁好,转过身,目光从一件一件熟悉无比的家具上扫过。
曾经自己一直都想逃脱这个仿佛牢笼一样的郡王府,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感到一些惆怅。人类真是一种矛盾的生物,太容易被情绪干扰,也太容易被时间的力量击溃。人类发明的一些词语,看起来美好而动人,比如,日久生情,然而,仔细想来,这其中难道不也透着一种淡淡的悲哀吗?最初并不喜欢的东西,在时间日复一日的沉淀之下,却让人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感。
但也有一些词语,永远都透着动人的生命力,它们像是这个残酷永恒世界里的一抹惊喜、一丝意外,比如:惊鸿一面、灵犀一动。
幽花被敲门的声音从沉思里拉回来,她抬起头,莲泉已经站在门口:“你收拾好了吗?我们准备出发了。银尘和麒零已经先下楼了,这件斗篷,等下出发的时候穿上,在到达雷恩海港之前,尽量保持低调谨慎。”
幽花点点头,莲泉转身朝楼下走去,刚走了两步,幽花叫住了她:“莲泉。”
莲泉回过头,她看着幽花欲言又止的面容:“怎么了?”
“有一件事情,你应该想到了,但是我看你刚刚没有提起,也没有问。”天束幽花看着莲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半夜里,银尘要把雪刺放出来自由活动吗?魂兽待在体外,是需要持续消耗魂力的,没有特别的原因,银尘不会这样做吧?”
“雪刺是银尘故意放出来,作为夜里我们都入睡之后的巡查守卫的,虽然郡王府在别人眼里已经人去楼空,再加上金松石散发的魂力掩盖,应该算是安全,但是,银尘的性格就是小心谨慎的人,所以每天夜里,他都会让雪刺站岗放哨,所以雪刺看见图书馆有异常响动,才会以为是有敌人入侵。”
“这是你的猜测,还是……”天束幽花看起来并不是很接受这个解释。
“银尘告诉我的。我之前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鬼山莲泉脸上露出一些笑容。
“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幽花还是不死心。
“是啊。”鬼山莲泉看着她的神色,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怎么了?”
“雪刺是他的魂兽,又不是麒零的魂兽。就算是发现我在图书馆不对劲,雪刺难道不是应该去找银尘吗?为什么要去找麒零呢?”天束幽花看着莲泉,慢慢地问道。
鬼山莲泉愣住了。
“我知道为什么……”天束幽花看着莲泉有些变色的面容,“因为那天晚上,银尘不在郡王府的房间里。雪刺找不到银尘的情况下,只有去找麒零。这才是合理的解释。”
鬼山莲泉的面容有些苍白,阳台上吹进的寒风,将她额前的几缕头发吹起,软软地抚过她英气硬朗的眉毛。
“银尘去了哪儿,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我不想知道。我从来就不觉得,这次的营救任务可以成功。”说完,天束幽花朝门口走去,走过沉默的鬼山莲泉,走向长廊尽头。
“我只是不想麒零一个人,傻傻地跟着你们去送死。他太傻了,傻得让人想扇他耳光让他清醒。你说你会保护我,我相信你,如果你说的是真心话的话,那么,我希望你可以保护麒零。至少,你们不要伤害他。”走了几步之后,她回过头,看着鬼山莲泉的眼睛,“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一个,最干净的人了。我们都不是。”
天束幽花换好深灰色的连帽斗篷,穿过宽阔的庭院,远远地,看见已经换好普通旅人服装的银尘和麒零,站在郡王府大门口的橡树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幽花感觉麒零已经不再是当时自己在雷恩城里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懵懂的少年了,他看起来挺拔了很多,身上的肌肉也更结实,他的下巴上也多了一圈淡青色的胡楂,有了更多的男子汉气息。
“你们终于下来了,真磨叽啊,女孩子出个门就是麻烦。”麒零挺起胸膛,脸上依然是仿佛永远都不会逝去的笑容,暖暖的像被夕阳烘晒之后的香料,“你们不会是还在精心化妆梳头什么的吧?我们可是出发去打仗呢!绝对灰头土脸披头散发,你们弄再漂亮也没用的哦。”
幽花白了他一眼,嘴里发出嗤的一声讥笑,但她的心里,却像是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划过了宁静的湖面,悲伤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扩大着。
她回过头,恢宏的郡王府在她身后静默不语。也许这一次离开之后,这座屹立了几百年的皇家殿堂,慢慢也会变成旷野里长满蒿草的废墟,没有人会再继续精心修剪庭院里的枝丫,没有人会在越城节的时候,在所有走廊上挂起流光溢彩的花灯,没有人会再小心整理翻阅着图书馆里那些浩如烟海的卷宗……所有曾经的荣耀、尊贵、家族兴衰,都将被埋葬在这一次转身之后了。
天束幽花的眼底浮起一层浅浅的泪水。
再见。
【西之亚斯蓝帝国·格兰尔特·白银祭司房间】
“他们已经出发了,正步行前往雷恩的港口,抵达港口之后,他们会乘坐闇翅,朝永生岛飞去。”寒霜似的瞳孔在幽暗的房间里呼吸般明灭着,像是不安而危险的炭火,那一圈刻纹在眸子周围的古老咒文,一直让特蕾娅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但是她却说不出来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她无法解读那些文字,但空气里弥漫着清晰的蔷薇泣血的香味。
幽冥,漆拉,特蕾娅,呪夜,寒霜似。
除了一度王爵修川地藏之外,亚斯蓝最新一代的王爵力量,已经会聚在了白银祭司的房间内部。
幽冥的眸子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每一次王爵的聚集,都意味着一场杀戮狂宴的开启,而每一次的杀戮,对他来说,都是一次力量的恩赐。
白银祭司的声音从冰冷坚硬的水晶中传来:“漆拉,你传送大量的白银使者,由幽冥负责统领,前往拦截阻挠他们四人。”
漆拉低头领命,五人身后,一扇巨大的金色光芒从地面旋转而出。
幽冥看了看特蕾娅,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他转身朝光门走去,刚走了两步,白银祭司的声音再次传来:“幽冥,记得这次的任务,只是阻挠,无须杀戮。只需要大量消耗他们的魂力即可,四个人里面,鬼山莲泉是关键,所以,我会派出大量的乘坐飞龙的白银骑兵协助你一起追击,鬼山莲泉如果使用魂兽催眠天赋控制飞龙,她的力量就会大幅消耗。你记住,只要达到这个目的即可。我会随时让漆拉制造返回的光阵,你看见光阵出现,即可返回,切勿恋战。”
“我有点不明白。”幽冥停下脚步,转回身,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特蕾娅,目光几乎没有停留地扫过她同样疑惑的面容,看向冷冷的水晶墙面,“我们难道不是要阻止他们的营救计划吗?”
“在人口密集的雷恩城公然战斗,王爵间彼此残杀,会引发百姓的剧烈不安,而且很容易被其他三个国家的潜伏监测者知晓亚斯蓝正在内乱……而且,在雷恩海港战斗,天地开阔,他们逃生也非常方便,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所以,只需要大量削弱他们的力量,同时放他们安全进入魂塚。然后,你迅速返回这里,和所有王爵会合,然后共同行动。囚禁之地,才是他们真正的葬身之所。”
“白银祭司。”特蕾娅突然轻轻地接过他们的对话,“这么复杂的行动,光靠漆拉一个来进行中枢调度,很容易出错吧?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像我们四年前,设下圈套猎杀吉尔伽美什的时候一样,用三音一线虫,来同步我们所有人的听觉和对话呢?这样有任何的意外,也比较好应付吧?虽然银尘他们几个的排名远在我们之下,但是,毕竟鬼山莲泉和银尘,都不简单啊,不知道您觉得呢?”
“三音一线……呵呵。”寒霜似轻蔑地笑了,他露出尖尖的牙齿,像是锐利的贝壳,“那种笨拙愚蠢的东西,还有人会继续使用吗?声音是可以骗人的啊,特蕾娅,你掌管天格情报系统这么多年,连这一点都意识不到吗?我可以对着你恶狠狠地说‘我要杀了你’,但是我却可以拉着你的手,在你手心里迅速写下‘快跑’两个字啊,不是吗?只有眼睛不会骗人啊……放心好了,有我在,不用三音一线,我也能同步协助你们所有人的视觉,让你们掌握所有必要的信息。”
特蕾娅不再说话,她没法反驳。她抬起眼睛看向幽冥,幽冥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明确的询问,她知道,他在向她求助,他在等待她的判断和决定。
然而,此刻,在漆拉和寒霜似的注视之下,她没有办法说出任何的暗示,更何况,旁边黑暗边缘,还有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呪夜。
特蕾娅觉得脚底坚硬的石板突然失去了支撑,整个人在无止境地下坠,她能够预感到不对劲,但是她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整个计划听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她却不敢让幽冥独自走进那扇光门,她甚至在那一瞬间怀疑,眼前这扇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大门到底通向哪里,万一是通往类似吉尔伽美什囚禁之地的那种所在呢?
她的手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幽冥还在看着自己,他那么相信自己——一直以来他都如此信任自己的判断,在他眼里,任何时候,她都能够游刃有余地解开各种复杂的迷局,然而此刻——
“幽冥,你还有什么问题吗?”白银祭司冰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幽冥看着漆拉,他的面容依然淡然冷澈,没有悲喜,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而他身边的寒霜似,正露出少年无邪的笑容,他的牙齿尖尖的,看起来特别像年少的自己。
他最后再次看向特蕾娅,特蕾娅的眼睛亮亮的,依然美艳而动人,她娇艳的嘴唇突然动了起来,她的声音甜甜的,听起来诱人极了:“幽冥,你还不快去,迅速消耗完他们的魂力后,赶紧回来,我在这里等你。你可别让人家等太久啊,会失望的。”
幽冥心里绷紧的那根丝线突然松懈了力量,他脸上渐渐凝聚起来的杀戮变成了他一贯的不羁:“很快的,你别急。”
——只要你说的,我就愿意相信。
——因为我能够活着从那里走出来,也是因为你。
——你从小就那么聪明,能够判断一切、看透一切。
——等我回来吧。
说完,幽冥转身走进了那扇闪烁的光门。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身后特蕾娅眼里再也控制不住的泪光。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幽冥走进光门之前,迅速地抛出了一根看不见的牵引线,她把自己的感知和幽冥牢牢地拴在了一起。
光门消失在房间里面,特蕾娅身体里面的魂力飞快地流逝着。
——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和你在一起。
——你别担心,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能找到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回:如影随行()
【西之亚斯蓝帝国·雷恩】
——像是睡着了。我应该是睡着了吧?
——黑暗里流动着漆黑冰凉的液体,我是在海洋深处吗,还是在某个充满了虫豸毒浆的洞穴里呢?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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