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素微微一怔,并不是因为杜老太爷表现出的这种亲近,而是因为那微微颤抖的身体,显露了他的后怕与担忧。
萧怀素心中一暖,只觉得眼角微湿,将脑袋轻轻地靠在了杜老太爷的肩头,“怀素福大命大,是不会有事的。”
杜老太爷叹了一声,这才撑起了萧怀素,在她白皙小巧的脸庞上左右看了看,这才无奈一笑,“若不是有广恩伯世子相助,看你今日还敢说这大话!”
萧怀素笑着吐了吐舌,眸中泛着一抹狡黠,“外祖父说得不对,若是怀素没有本事,又哪能交到广恩伯世子这样的朋友,所以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
“你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禅意。”
杜老太爷眸色渐深,略微沉吟道:“叶家虽说不显赫,但到底是皇后的娘家,太子中庸,七皇子强势,将来的局势可是难说……”话语微微一顿,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地叮嘱萧怀素,“你与叶家的关系,也要像咱们与顾家的关系一般,不近不远,切勿交浅言深,将来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外祖父。”
萧怀素轻轻应了一声,旋即低垂了目光,她自然知道杜老太爷心中的考量,为官最重要的是作一个纯臣,不偏不倚,不管今后风云如何变幻,只要保持着这份中立,即使不能显贵一世,也能保个家人平安。
但这些也只是杜老太爷的想法。
脑海中闪过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萧怀素唇角就不由翘起一抹笑来,虽然俩人的实际心理年龄相差甚远,但作为朋友,她的确很愿意与叶观澜结交,而他也是真心地为她好。
若是杜老太爷不准他们相交过甚,那就少见面吧,或者用书信来往也行,她可不想失去她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杜老太爷瞧了一眼萧怀素头顶那鸦青色的乌发,心中暗自叹了一声,他是知道这个小外孙女的执拗,这一点从她能够刻苦坚持地练字作画便能看出端倪,一个人的脾性是从小便注定了的,他也只是希望萧怀素能听进这话,真正到了得失衡量时心中能够作出最为正确的决断。
“今日这事,你做得不错!”
杜老太爷转了个话题,赞许地看向萧怀素,“你没看到你那一说,安陆侯心疼地嘴角都抽了,连讲话都不利索了。”说到最后已是呵呵地笑了起来。
杜老太爷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安陆侯这般吃瘪的模样,虽说杜家如今的权势压了他一头,可属于勋贵的傲气还是有的,毕竟杜家的权势会随着他的致仕而跌落,但安陆侯的爵位却是世袭罔替,只这一点安陆侯就能比任何人都有底气。
今日安陆侯虽说是来道歉的,可在面对他时尚还有几分保留的矜贵,可一说到具体的东西,立时便不淡定了。
想到这里,杜老太爷便觉得解气,对小外孙女竖起了大拇指。
一颗东珠便已是价值千金,一匣子东珠也算是割了安陆侯的肉了,回头他不得心痛死。
“这本来就是他们该做的。”
萧怀素噘起了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外祖父不知道当时那般模样,咱们可差点就回不来了……”
“傻孩子,今后外祖父再也不会让你们遇到这种险情。”
杜老太爷感慨地摇了摇头,一手轻抚着长须,目露沉吟之色,“听说是清扬救了云姐儿?”
“嗯,也亏得顾二哥及时赶到,不然二表姐只怕凶多吉少。”
至少对于这一点,萧怀素是很感激顾清扬的,即使他与石瑞琪沾亲带故,可俩人明显有本质上的区别,不能混为一谈。
杜老太爷点了点头,面色却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今日安陆侯能够主动登门请罪,也是他的功劳,此子不容小觑啊!”
能屈能伸,因势导利,这般年纪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加以时日,顾清扬的前途必是不可限量的。
“喔?”
萧怀素倒是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顾清扬还在其中起了作用,不过想想也是,昨日那般情况下他也不得不护住石瑞琪,但与杜家交恶显然又不是他想见到的,只能在其中尽力地斡旋。
如今看来,这成效还不错。
“好了,这事就至此为止吧!”
杜老太爷缓缓站了起来,原本清闲悠然的气息逐渐敛去,眸中露出一抹锐利的锋芒,“听说广恩伯世子也非池中之物,不然也不会得到皇后娘娘的看中,这些年虽然未住在汴京城里,可他的地位却是一点也没有动摇。”
“外祖父?”
萧怀素有些迟疑地看向杜老太爷,不知道他这样说到底有何意。
杜老太爷笑了笑,唇角露出一抹兴味,“如今这汴京城可真是人才辈出,顾清扬,叶观澜,连我都有点期待看到他们交手的那一天了……”
萧怀素惊讶地捂住了唇,她自然听出了杜老太爷话里话外的意思。
叶观澜与顾清扬,一方代表着皇后与太子,一方代表着淑妃与七皇子,即使眼下还算平静,但将来这样的龙虎相斗想来也是不可避免的。
相对于杜老太爷那种坐山观虎斗的闲情,萧怀素却没来由得觉得心中一紧,若是真有那一天的到来,她会希望哪方输,哪方赢呢?
*
这事发生得突然,过去得也很快,让那些想要捕风捉影借机生事之人找不到一点可趁之机。
杜老太爷的确位高权重,但他并没有滥用职权打压安陆侯府,而安陆侯作为老牌勋贵也能拉得下面子主动道歉握手言和,大家你好我也好,外人更没理由说道了。
隔天安陆侯便命管事备下了厚礼送到杜府,除了那一匣子东珠外,人参鹿茸没少,还有好几箱的缂丝蜀锦绫罗绸缎以及珍贵的皮毛,王氏让连生家的去清点,这些东西足足占了一个小库房,可见安陆侯确实是下了血本的。
杜老太爷本也想息事宁人,根本不愿意因为这种事被人当枪使,也就暂且揭过了。
没过多久,便听说石瑞琪被送出了汴京城,这一走只怕好几年都不会再回来了,杜家上下松了口气,甚至整个汴京城里被他欺负过的男女老幼都拍手称快,躲在背窝里偷笑呢。
谁叫这个小霸王好惹不惹地得罪了杜家人,如今有这样的下场,该!
只是奉喜的老子娘只有这个独女,老来丧女难免悲痛欲绝,王氏与杜老夫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将他们送往庄子上养老,再让贵叔给他们寻个妥贴的丫环认做干女,将来也有人养老送终不是,至于安陆侯赔的那三百两银子也一并给了他们,有了这笔银子,俩人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事后顾清扬也亲自来了杜府,杜老太爷并没有将他拒之门外,待他如往昔一般,这让他安心不少,又问起杜延云几个,“世妹她们如今可是好多了?”
杜老太爷淡淡地瞥了顾清扬一眼,唇角微翘,“有你姨父那一匣子东珠来压惊,你说还有没有事?”
顾清扬一怔,旋即开怀一笑,“这事我也听说了,可是怀素的主意?”
看着杜老太爷点了头,顾清扬唇角的笑容亦加拉深,“这丫头就是鬼精灵!我姨母可是肉痛得紧,但府里还是姨父说话有权威,虽然掏出了好些珍藏,但那也是他们应该的。”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杜老太爷的脸色,“清扬是帮理不帮亲,老太爷这一点您可是看得明明白白,回头几位世妹要怪罪,您可得为我说话!”
杜老太爷眼珠子一瞪,佯装生气道:“我那几个孙女是如此不知事的人吗?莫说这事本就不是你所为,就算真与你扯上关系了,平日里的交情摆在那里,她们谁还会怪你不成?”
顾清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面上显出一抹青涩,“是清扬多虑了。”
杜老太爷微微颔首,执壶为顾清扬倒了一杯清茶,倒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还要多亏了你,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云姐儿,不然的话……”
杜老太爷说到这里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他没有亲临现场,但也能想像当时的凶险,只是那么一瞬,或许他们祖孙两个便要天人永隔了。
“老太爷别这么说,清扬受之有愧!”
顾清扬冲着杜老太爷抱了抱拳,话峰一转,又道:“表弟如今已经被送出了城,我也给舅舅那边写了信,这小子野性难驯,非得好好磨练一番,若是这性子还是没有改,绝对不会再让他回京。”
杜老太爷呵呵笑了几声,满含赞许地看向顾清扬,“你倒是有心了,不过我看安陆侯那顿鞭子也让他够呛的,今后只怕也不敢再随意为非作歹了。”
养而不教父之过,只怕这次安陆侯也醒悟了过来,若是再由着石瑞琪这样发展下去,将来还不知道成为怎么样的祸害呢。
顾清扬唇角一扬,又好似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道:“听说广恩伯世子也要回京了,老太爷可知道?”
“听说了,”杜老太爷气定神闲地向后一靠,悠哉地在摇椅上晃了起来,眸子微闭,掩住了其中乍现的精光,“怎么……这事你也在意?”
顾清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垂的眸中闪过一丝寒芒,这才轻声道:“萧三世妹不是与广恩伯世子交好吗,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成了朋友,我就是好奇罢了。”
杜老太爷点了点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好似闭目养神一般,半晌,就在顾清扬以为他睡着之际,他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金石敲击玉器一般的铿锵之声,让人心头一震,“你也见过广恩伯世子了吧,说说有什么感觉?”
顾清扬眸中神色微转,想了想才凝眉道:“世子那模样就如传说中一般有些单薄消瘦,想来的确是胎中带了弱症,不过他表情淡然,情绪内敛,连我都有些看不透……那么小的孩子,想想都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怕。”
“喔?”
杜老太爷这才直起了身来,眸中充满着兴味,“看来若是他回京了,只怕广恩伯府又要掀起一番风云了!”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顾清扬兴奋地搓了搓手掌,显然也有些期待了起来。
若是叶观澜作壁上观,不要掺和到皇后娘娘和太子那一方还好,当然若是他脱不开这个漩涡,那么这个人也一定是他今生最强的对手!
只要想到这一点,不知怎的,顾清扬的心里便隐隐蹿上一股熊熊烈火,眸中晶芒闪烁,垂在袖中的拳头也缓缓收紧了。
叶观澜,他期待着那一天的来临!
*
时间如流水而过,转眼间便到了十月。
十月里倒有两件喜事,第一件事便是杜延玉的五岁生辰,姐妹兄弟几个聚在一起陪她热闹了一阵,欢欢喜喜地过了生辰。
第二件事便是杜家的大姑太太杜伯娴回京省亲。
杜伯娴自从嫁到延平侯府汪家后便一直没有回过汴京城,一来是因为隔着千里之遥,二来她生为长房长媳,除了执掌中馈,还要孝顺公婆,服侍丈夫,教养子女,万般琐事缠身,她也的确走不了。
去年杜伯姝意外去世,杜伯娴那方收到消息时这边都早已经将人收殓下葬,她心里虽然难过伤心,可手头的事务也要安排一下,到了次年夏末这才从延平府启程归京。
听说这一次杜伯娴还带上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十一岁的汪子涵与八岁的汪子雅。
两个孩子一出生便在延平,还从来没有拜见过外祖父外祖母,杜伯娴带他们回来也正有此意。
王氏在杜老夫人跟前说起杜伯娴来也是一脸的激动,“一晃都十多年了,当年伯娴出嫁时的情景我都还记得,如今她的孩子都这般大了……”说着便拿绢帕沾了沾眼角。
杜老夫人也是眼眶微红,点头道:“伯娴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当年老太爷给她定下这门亲事,我还怕她远嫁吃苦,可如今知道她将自己的日子过得风风火火的,我这心也能放下了。”
“伯娴这般精明,又哪是吃亏的主?”
王氏唇角一扬,眸中泛出点点笑意,“当年未出嫁时便帮着婆母管家,就连我入了门都还要和她学两手,咱们姑嫂相处得也好,说实在的她一嫁就这么些年,我心里着实想她得紧。”
杜老夫人感慨了一声,面上却有些欣慰,“这次她回了京,少说也要住上几个月,只怕要年后才会离开了,咱们母女几个也能好好说说话。”
“正该好好陪陪您老,”王氏连连点头,“还有你那外孙和外孙女,也不知道长得像谁,咱们回头可要好好瞧瞧。”
萧怀素与杜延云姐妹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乌黑的眼珠子里晶亮的光芒连连闪动,显然也多了几分好奇。
“等着伯娴母子几个回来,这家里也该热闹了。”
杜老夫人呵呵地笑着,对王氏道:“伯娴从前住过的院子你可要快些找人收拾出来,看看有什么要添置的?”顿了顿又道:“子涵先住在延昭的院子里吧,两兄弟也有个说话的人,子雅看看是要随她母亲一块住,还是与云姐儿住一处,到时候两边都备着,由得她自个儿选!”
“婆母交待的我哪能忘记,回头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
王氏连连应下,又招了杜延云到跟前来,轻轻抚着她脑后的乌发,“子雅比你小两岁,你这个做表姐的可要当好表率,好好照顾妹妹们。”
杜延云笑着点头,“母亲不说我也知道。”说罢又转头看向萧怀素,眨眼道:“听说两位姑母长得极相似,表妹可好好看看,大姑母像不像你母亲?”
萧怀素目光一闪,垂下了头来,好似在想着什么,半晌才抬头笑道:“若真是像我母亲,那怀素一定要给姨母画一副像,和外祖母房中那副肖像好生比对比对。”
杜老夫人房中确实挂着一副杜伯姝生前的一副画像,睹物思人就是这个理,虽然女儿不在了,可看着她的音容笑貌,就好似她还在身边一样。
杜伯姝去世也两年了,最初的伤感过去,杜老夫人更珍惜眼前的一切,有萧怀素陪伴在她身边,俩人的感情似祖孙又似母女,那是真正地贴心啊。
杜老夫人神情微怔,也只是感叹了一声,“她们两姐妹确实长得像,不过伯娴看着便是成熟稳重,伯姝却是跳脱得紧,俩个人是形似神不似。”
杜延云莞尔一笑,“那表妹到时候可要画仔细了。”
萧怀素含笑点头。
王氏又看了一眼杜老夫人的神情,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杜延云为什么会提起过世的杜伯姝,只是从如今看来老夫人虽然还有些怀念,但到底伤痛也算过去了,再说又有萧怀素陪伴,日子久了也就慢慢淡忘了。
从杜老夫人房中告退出来,王氏带着杜延云拐过了庑廊的半弯,见四下里无人,这才拉紧了女儿的手,嗔怪道:“刚才没事怎么想着提起你二姑母了?也不怕你祖母和表妹心里难过?”
杜延云笑着摆手,“母亲,我是故意这么说的。”王氏有些不解,又听得女儿解释道:“大姑母是什么性子您也知道,她不回汴京城还好,这一回来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风浪呢,到时候再提起二姑母也是避无可避的事,今儿个我这一说也是为祖母和表妹心里打个底,您看她们如今也差不多释怀,就算到时候大姑母再怎么捣腾,表妹心里也不至于那么难过不是?”
“你这孩子,竟然还想到这一层了。”
王氏略感欣慰地拍了拍杜延云的手背,“你大姑母的性子我也就是给你那么一说,没想到你还记到心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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