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妮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满不在乎,一边咬着线头,一边跟张大栓讲着家里的那些事。
“爹,春天了,咱家是不是该种谷了?”
张大栓说:“恩。”
“爹,王老二的闺女出嫁了,儿子娶媳妇了,他家的母猪也下了新的猪仔,改天俺去买他几只猪仔,回家养着,等年底大猪卖了钱,俺给您买甜糕吃。”
“好闺女,爹不稀罕,还是买给小天天吃吧,孩子正长个类,需要营养。”
“那能花几个钱,咱家又不缺那点吃的。爹,二狗可能挣钱了,咱家目前虽说比不上王海亮,可也算是暴发户,您可得注意身体,您健康,俺跟二狗都高兴。”
“是……”
张大栓的脸上也挂着笑,他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摊上这么个好儿媳。
他觉得四妮是他张家的福星。
“四妮,孩子该上学了,一定要好好教育,别耽搁了。”
“爹,俺知道,改天俺就跟玉珠嫂子说,让她收天天做学生。”
“好,好,我孙女将来一定会成为大学生,我张大栓……有福气啊。”
张大栓的眼睛小的眯成了一条缝。
虽然上不去红薯窖,但是家里的事儿,村里的事儿,他都知道。
谁家闺女出嫁,谁家的儿子娶了媳妇,谁家的媳妇生了孩子,谁家的粮食亩产最多,他都知道。
四妮每天傍晚,都要下红薯窖,跟张大栓聊一会儿天,她就怕爹闷得慌。
在四妮的照顾下,张大栓的伤恢复很快,正月刚过,他全身的纱布就拆了。
四妮还为他准备了一根拐杖,可以在红薯窖里来回走动,活动筋骨。
张二狗果然承若了誓言,半个月回来一次。
每次回来,他第一件事,就是跟四妮鼓捣,鼓捣完,就帮着女人收拾家。
四妮得到了满足,也得到了男人的抚慰,她的脸色比过年回来的时候红润了不少,走起路来身轻如燕,好像一只翩翩的蝴蝶。
小天天也终于接受了那个难看得亲爹,跟二狗的关系越来越好。
张二狗每次回来,都是夜晚,每次都给孩子拿回来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张二狗把孩子的心牢牢拴住了,天天也整天盼着爹回来。
第二次回来的时候,张二狗半夜劳作,将红薯窖扩大了一下,四面的土石挖去不少。
他在下面挖,四妮用箩筐在上面拉拽,多余出来的土石,他们两口子就趁着半夜,用小车推出村子,倒进村外的水塘里。
这样,村里人就不会产生怀疑。
张大栓的藏身之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要不然他就完了。
纵火罪,无辜杀人罪,是很大的,至少是无期,严重的就是死刑。
二狗跟四妮是农民,他们不懂法,只懂得亲情,只懂得怎么保护自己的亲人活下去,而且让他活的更好。
扩建以后的红薯窖宽敞了不少,里面不但可以放得下床,放得下方桌,还能放得下一张靠背椅子。
四周的墙壁用白灰粉刷了一遍,这样不但透光好,还可以杀菌。
四妮的手巧,还剪了很多好看得窗花,贴在了窖壁上,红薯窖增添了家的味道。
哪儿完全成为了张大栓的卧室。
张大栓也不闲着,二狗不在的时候,他也老帮着四妮干活,在红薯窖里编制柳框,搓麻绳,挫草绳。
张大栓从前是懒汉,但也是个殷实的庄稼人,他懂得很多农活的技巧。
张二狗劝道:“爹,你别忙活了,咱家又不缺那点钱,你整天忙活个啥?”
张大栓就说:“闲着也是闲着,干惯了活儿,啥也不干闲得难受,活动一下筋骨,不但可以补贴家用,还能强身健体,为了小天天,我切活着呢。
我要看着孙女长大成人,看着孩子上大学,搞对象,将来成家立业。抱个重外孙什么的。
“二狗,你也要加把劲,跟四妮再帮我生个孙子出来,那就更完美了。”
现在的张大栓懂得了知足,也懂得了珍惜。
他是从生死的边缘摸爬滚打出来的,以后的幸福就是捡来的,老天施舍的。
春交二月,张大栓的伤就彻底好了,丢掉了拐杖,行动自如了。
他肩膀上的伤口愈合了,腿上的伤口也愈合了。
肚子上被野狼抓破的洞,也全部愈合,所有伤口的位置,都留下了疤瘌。
特别是屁股,很难看,一边大一边小。
十五年以后,人们叫他阴阳腚,就是打这儿来的。
大的那边还比较圆润,小的那边,肌肉是被野狼叼走吃掉了。
但这不影响他的走动,他依然健步如飞,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他会爬出红薯窖,为的是看看自己的孙女。
四妮也常常把熟睡的孩子从大栓婶的屋子里抱出来,让张大栓看。
当张大栓看到小天天的第一眼,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不由自主展出笑容。
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摸在孩子的脸蛋上,他全身的热血就鼓胀起来,流淌起来,觉得日子有奔头了,有希望了,活着也更加有精神了。
他升起了一种天生的爱恋,这种爱恋,是祖辈看到后代根苗以后,从心底涌出的爱恋。
就像一个独眼聋,爱惜自己唯一的眼珠。又像一个瘸子,爱惜自己唯一的那条好腿。也像一个收藏者,爱惜世间最珍贵的美玉。
他觉得,小天天是他的希望,也是他的全部。是他生命跟血脉的延续。
有时候,张大栓半夜会站在堂屋的门前发呆,一呆就是两三个小时。
门里面,就是媳妇大栓婶的土炕,中间只隔着一道门。
他可以听得到大栓婶的呼噜声,也可以听到女人在里面说梦话,放屁,磨牙。
但他不敢进去,因为担心女人会把他活着的消息宣扬出去。
大栓婶的嘴巴就那样,没个把门的。
他是很想进去的,真想推开门,爬上媳妇的炕,跟她亲热一下。
也想倾诉一下他跟她的离别之苦,更加想让女人分享自己重获生命的喜悦。
他抽抽搐搐,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把门打开。
他跟大栓婶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那道门仿佛一条走向阴司的鬼门关,无情地割断了他跟女人的世界。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遥不可及。
有时候,四妮睡觉前发现张大栓站在婆婆的门口。一觉醒来打开窗户,还是看到公爹站在婆婆的门口。
张大栓的身影仿佛一座雕塑,几乎都要僵化了。
月光照在他的面颊上,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也照在他佝偻的身躯上,让他的背影显得无比沧桑。
四妮就披上衣服,打开房门,悄悄说:“爹,要不……你进去吧,把这好消息告诉俺娘,让她也惊喜一下。”
张大栓就苦苦一笑,摇摇头说:“算了,我怕她经受不住打击,会晕倒,来日方长,会有机会的。”
张大栓夜里在院子里散步,也会打开街门,走上大街。
他可以看到疙瘩坡正在一点点变迁,街道被王海亮硬化了,铺上了石粉,走上去又平又整,下雨下雪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心滑倒,不用担心泥水灌进鞋口子了。
很多人家都将从前的草房扒掉,盖起了红砖瓦房,新房子的窗户也不用糊窗户纸了,而是换成了玻璃。
所有的人家都拉上了电线,点上了电灯,购买了家用电器,电视已经普及到了千家万户。
唯一不变的,是大梁山人的喊炕声。
一丝丝嗯嗯啊啊,咿咿呀呀的声音从各家各户的窗户里传出来,飘上大街,村子里的狗,山上的狼,听了都是如醉如迷。
喊声最大的,是王海亮跟玉珠,王海亮不但是修路队的悍将,大梁山改革的先锋,也是喊炕大军的领头人。
张大栓就摇摇头笑笑,骂声:“这小子,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
他对王海亮的观点彻底改变,不再嫉恨他了,内心升起的只有敬佩。
如果不是海亮,村子里就不会有路,不会有厂子,不会有那万亩的果林。
山里人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拖着老犁,在耕耘那一亩三分地。
大梁山的古人千百年来,都是靠种地为生,爷爷种地,儿子种地,孙子也种地。
种地真的不能富裕啊,祖祖辈辈耕耘了几百上千年,还是照样贫穷。
只有搞活经济,发展企业,才能过上好日子。
王海亮真是好样的,比我张大栓强之百倍。
这时候,张大栓不由想跟王海亮开个玩笑。
于是,他捡起一块石头,将手臂轮圆,把石块投进了海亮家的窗户里。
咣当一声脆响,王海亮家的窗户破掉了,玻璃也碎了。
海亮跟玉珠正在炕上忙活,两个人吓一跳。
“我靠!这他么谁啊?打扰老子造人的过程!”
里面传出海亮的一声谩骂,张大栓在外面格格一笑,一溜烟地跑了。
进门以后,他再次下去了红薯窖。
第357章 四妮要入股()
第357章四妮要入股
这天夜里,王海亮倒霉了,跟媳妇睡得好好的,忽然一块石头飞进窗户。
不但砸烂了他家的窗户,也砸在了他的脑门上,将他的额头砸了一个血口子。
王海亮吓得魂飞魄散,玉珠也失魂落魄。
两个人一起从土炕上跳将起来。
“王八蛋!别跑!站住,小心老子宰了你!”
等王海亮穿上衣服,趿拉上鞋子,追出家门以后,大街上早就空空如也了,不要说扔石头的人,鸟毛也没发现一根。
抬手摸摸额头,好大一个口子,鲜血哗哗的。
海亮这辈子没有吃过亏,不知道是谁?半夜砸他家的玻璃。
一定是哪家的倒霉孩子,再不就是仇人。
他仔细想了想,村子里没仇人啊?
就一个张二狗,可张二狗在城里,从没回来过?
恩恩,一定是谁家的淘气孩子,老子曰他母亲的。
回到了屋子里,玉珠问:“海亮,咋回事?外面是谁?”
海亮说:“不知道,可能是孩子闹着玩,瞧这准头。”
玉珠爬下了土炕,拉开了旁边的抽屉,帮着男人撕了一块创可贴,贴在了伤口上。说:“小心感染了,洗脸的时候别沾水。”
海亮还想补个回笼觉,可看看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一道曙光从天边闪过。
山里人是不睡懒觉的,他赶紧洗脸,刷牙,起床锻炼。
海亮有个习惯,每天早上起来练习跑步,打一套拳,媳妇玉珠也把脚盆提进了厕所,洗漱一番,到厨房做饭。
饭后还要上班,厂子里有很多事呢。
王海亮的工厂开启了,但还没有走上正轨。
年前的秋天,工厂就建立了起来,第一批产品也成功上市。但效益不怎么景气。
他们是新厂,产品也是新的,第一个要占领的阵地,就是z市的市场。
z市是个穷市,经济建设虽然迅猛,可想要市民把饮料当成必备的饮品,还有一定的难度。
药材的生意也不怎么好,大梁山制药厂生产出来的中药,是海亮祖上的秘方,大梁山本地人知道,可外面的人却不了解。
成品药材想要打开销路,走进药材公司,同样有一定的难度。
这就要求大量的宣传,也就是营销。
他打算建立一个营销团队,有小燕做经理,把产品的销路全部打开。
而且海亮已经在着手处理这件事了,所以特别忙。
早饭吃过,他按照惯例,要去上班了,哪知道刚刚跨上摩托车,吱呀一声街门开了。张二狗的媳妇四妮扭扭哒哒走了进来。
四妮问:“海亮哥,你要去干啥?”
海亮说:“呀,四妮啊,我要上班,你有事儿?”
四妮说:“是,哥,俺有事,你进屋陪着俺说话呗。”
海亮问:“急不急?不急的话,到厂子里去谈,急的话,就屋子里谈。”
四妮说:“对你来说不急,对俺来说,可着急了。”
海亮没办法,只好喔了一声,下了摩托,将头盔挂在了车把上。
四妮跟着海亮进了屋子,屋子里的玉珠也准备到学校去了,给孩子们上课。她一眼看到了四妮。
“呀,四妮,怎么是你,稀客啊,稀客,四妮快坐。”
海亮笑眯眯问:“四妮,说呗,啥事?”
四妮欲言又止,手里拿着鞋底子,一边扯着绳子,绳子呼呼啦啦响,一边说:“海亮哥,俺知道你是大忙人,时间紧,那俺就长话短说。俺想问,为啥村子里,没有俺家的分红?”
王海亮一愣,眨巴一下眼,他迷惑了。
原来四妮是要分红来的。
大梁山五个村子,九成九的人都入了王海亮的股,九成九的人,年底都有分红拿。
分红跟工资是不挂钩的,工资是按照工作量跟生产产品的多少计算。
而分红,就是工人拿去基本工资以后,厂子里剩下的利润,按照人头的多少再分。
当初海亮这么做,是为了提高工人的积极性,也是为了照顾老弱病残。
张二狗的家除外。
说来说去,原因是出在张二狗的身上。
当初全村的人都争着跟王海亮签订合同,入股分红,只有张二狗不鸟他。
二狗不想跟海亮扯上任何关系,也不想看他的脸色,心里老是在嫉恨海亮。
二狗不鸟海亮,王海亮同样不鸟他。
入股分红,本来就是自觉自愿,入股退股自由,不能强逼。
可四妮不那样认为。
去年的年底,全村的人除了工资,都得到了分红,那可是渣渣响的票子。
分红拿到的钱,比全年的工资加上奖金还要多。
四妮觉得,海亮不给自家分红,是海亮在故意排斥二狗。
王海亮苦苦一笑说:“妹子,你别误会,这个……不怪我啊,当初入股,二狗没跟咱们厂签约。
二狗有自己的工厂,他也不稀罕我的分红,你男人对我不感冒,原因出在他的身上。”
四妮嘴巴一抿,说道:“海亮哥,俺就要个公道,俺是俺,二狗是二狗,咱们村有户口的,是不是都可以跟你签约?是不是都有资格拿分红?是不是孩子老人都有分红拿?”
海亮说:“那是自然。”
四妮说:“好,俺今天就是来跟你签约的,哥,俺要入股,俺要到你的工厂去干活,俺的婆婆,俺的孩子,都要入股。”
“这个……”王海亮作难了。
要知道,这可是张二狗的媳妇,跟张二狗睡一条土炕的。
虽然张二狗没有回来过,可海亮知道,四妮早已经跟二狗破镜重圆了,人家炕都上过几次了。
他疑惑地问:“四妮,你入股,二狗能同意?别再因为这个,你们两口子闹矛盾就不好了。”
四妮道:“俺说了,俺是俺,二狗是二狗,二狗的钱跟俺的钱不掺和,俺喜欢到你的厂子去上班,喜欢年底有钱拿。
再说了,俺也不想靠男人,俺有手有脚,凭啥让男人养活?”
“你真的想到工厂上班?”
“恩。”
“那你会干啥?”
四妮说:“俺啥都能干,只要是她们可以做的,俺都能做。海亮哥,你一定要答应俺。”
“四妮,你用不用等二狗回来,跟他商量一下?”
“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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