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人知道了,万一报警,大栓叔还会被抓进去。
四妮的眼睛来回踅摸,仔细看了看院子,到底哪儿能藏人?
最后,她一眼瞅准了院子里的红薯窖。
那个红薯窖,是山里人必备的地方,山里人喜欢种红薯,为了防止红薯冬天冻坏,所以就挖掘了红薯窖。
当初大地震,张大毛跟大白梨就是躲在红薯窖里,才没有被砸死。
小燕身患暗病的时候,张建国也是把女人藏在了红薯窖里,女人才躲过了那场大灾难。
别人可以用红薯窖藏人,俺也行。
于是,四妮没有走进屋子,反而抓起了院子墙壁上的麻绳。
她将绳子缠开,一端系在了张大栓的腰里,另一端抓在了手里。
女人解开扣着红薯窖入口的那个大铁锅,红薯窖的洞口就显露出来。
为了防止绳子不牢靠,张大栓会出溜下去,四妮就将绳子在腰里缠了半圈,在肩膀上也缠了半圈。
她首先将张大栓的半个身子移动到了红薯窖的入口,然后一点点向下卸。
麻绳跟红薯窖边沿的岩石摩擦,丝丝拉拉响。
这时候,忽然屋子里传出了大栓婶的问话:“四妮,你回来了吗?”
四妮赶紧停下,身体顿了顿,提高声音说:“娘,是俺回来了。”
“哎呀,咋恁晚?赶快洗手吃饭吧,饭好了。”
四妮说:“娘,俺知道了,俺一会儿去哈,你先跟天天一块吃吧。”
好在大栓婶只是问话,没有从屋子里走出来。
四妮的胆子更大了,绳子继续向下滑。
绳子一松,到底了,张大栓的身体落在了红薯堆上。
四妮就把绳子一起丢在了井底下。
然后,女人踩着土井两侧的凹槽,一点点下去了。
红薯井四周开了很多凹槽,为的是人上下方便,大人小孩都可以踩着那些凹槽上下自如。
四妮下去了红薯窖,将张大栓腰里的绳子解开,喘了好一会儿气,这才稳定下来。
她晃了晃张大栓:“大栓叔,大栓叔……”
张大栓没有做声。
她从张大栓的手臂上,感到了温热,知道老公爹还活着。
该咋办?该咋办啊?丢进红薯窖,也不是个事儿啊,应该给他治伤。要不然他死定了。
可该怎么给他治伤呢?
村子里只有一个老中医,就是王海亮的爹老子王庆祥。
把王庆祥请到家里,给张大栓看病,那是不行的。
王庆祥如果知道张大栓还活着,村子里的人全都会知道。
村子里的人全都知道了,公安的人也就知道了。
那样的话,张大栓还是保不住。
不如,俺跑一趟医馆,去给他拿药。
恩恩,就这么办,就说俺家的猪被狼咬了,浑身伤,俺拿药是为了给家里的猪疗伤。
对,就这么办。
四妮想到这儿,慢慢将张大栓的身体扶正,然后顺着井沿爬了上去。
女人面不改色,走进了屋子,看到大栓婶跟小天天正在吃饭。
四妮撩了一下眼前的秀发,说:“娘,你跟孩子慢慢吃,俺去庆祥伯哪儿拿点药,咱家的猪崽子病了。”
大栓婶说:“妮儿,吃了饭再去呗,一个猪崽子,也不急于一时。饭都凉了。”
四妮微微一笑:“娘,俺回来再吃吧,拿药回来,没事了,吃起饭来更香。”
大栓婶知道四妮是个闲不住的人。女人善良勤劳。
她感谢老天,忽然给他掉下来这么好的儿媳妇。
她说:“好,那你去呗,快去快回。”
“哎,娘,俺要是回不来啊,您们吃过饭就去看社火,别等俺。”
“中……你去呗。”
就这样,四妮走出了家,来到了王庆祥的医馆。
现在是过年时分,王庆祥在家吃的饭,每天吃过饭以后,他放下碗筷,会立刻赶到医馆。
医馆就是他的战场,他的岗位,村子里的人一旦生病,会马上到医馆去找他。
最重要的一个,王庆祥不想掺和家里那点事。
每天晚上,王海亮都抱着玉珠鼓捣,最近大过年的,日子闲,工厂也放假了。
日子一闲,晚上那点事就比较忙碌了,全村的男人跟女人都开始鼓捣那点事。
王海亮是大梁山喊炕大军的队长,跟玉珠鼓捣的时候,喊的声音最大,动静也最大,地动山摇的。新盖的瓦房都一个劲地晃荡。
在这样的条件下,作为公爹,是听不下去的。
所以王庆祥耳不听为静,眼不见心不烦。
他把家里的位置腾出来,让给了海亮两口子,喜欢怎么鼓捣,就怎么鼓捣,喜欢鼓捣多久,就鼓捣多久吧?
谁让他俩是年轻人,火力大呢?
四妮赶到了王庆祥的医馆,王庆祥屋子里的灯亮着,老人在灯下看书。
四妮挑来了门帘,笑津津说:“庆祥伯,您还认识俺吧?”
王庆祥当然认识四妮。
当初,四妮是李家庄,小猫子的女人,小毛子上山修路,被野狼咬死了,四妮就成为了孀妇。
再后来女人跟小武生好了,跟着小武生离开了大梁山。这件事全村人都知道。
王庆祥放下了书本,带上了老花镜。
“四妮,咋是你啊,你……哪儿不舒服。”
四妮说:“庆祥伯,不是俺不舒服,是俺家的猪……不舒服。”
“你家的猪咋了?”
四妮说:“前几天,它跳出猪圈,上了山,被山上的狼给咬了一口,身上好大一个口子,流了很多血,您说该咋办?”
王庆祥是远近闻名的中医,也是远近闻名的兽医。
他低着头想了想,说:“那好,我帮你拿点药,试一试,狼牙是有毒的,必须要注射青霉素,还有,伤口也需要金疮药包扎,要不然会感染,最好的效果是……”
四妮问:“是什么?”
王庆祥说:“算了,那种药太贵,一头猪崽子,不值得。”
四妮说:“庆祥伯,猪是俺的命,俺一定要救活它,花多少钱,俺也舍得,您说吧,是啥药,俺都买得起。”
王庆祥摇摇头,不知道这妮子为啥犯傻,竟然为了一头猪这样提心吊胆。
他说:“血燕窝可以治疗外伤,一头猪,都不够一两血燕窝的钱,不值得。”
四妮说:“值得,值得,庆祥伯,你就当俺爹生病,你这儿有啥治疗外伤的药,全都拿过来,俺都舍得。”
王庆祥没办法,只好帮她开了很多药。
有外部清洗消毒的药,有内服的消炎药,还有金疮药,血燕窝,跟青霉素,并且告诉了她这些药的使用方法。
四妮牢牢记住了,拿起药,甩给王庆祥一叠钞票,身子一扭走了。
四妮回到了家,发现家里已经空了,婆婆拉着闺女出去看社火了。
于是四妮拿着药,再一次下到了红薯窖的底部。
她不知道这些药管用不管用,能不能将公爹救活。
救得活,是他的运数。救不活,也是老天要收走他。
只能看天了……。
第351章 命运的抉择()
第351章命运的抉择
这次四妮下来的时候,特意拿了一把手电筒。
她将手电照亮,将药放在了篮子里。
篮子被送下去以后,她又上去,用那口铁锅,将上面的洞口盖住了,这样的话,没人知道她下来。
她不想让婆婆知道,也不想让闺女天天知道,免得婆婆跟孩子会吓着。
下到红薯窖的底部,张大栓还躺在哪儿,没有醒过来。
他浑身烧得跟火炭一样,所有的伤口全都感染了,但是没有化脓。
不单单有野狼的咬伤,还有岩石的滑伤跟冻伤。
四妮停留了一刻,根本不知道先从哪儿下手。
她也有点羞涩,要知道,这可是她没过门的公爹啊。
儿媳妇帮着公爹治伤,传出去很不好听,会被人误会的。
可一想到当初跟二狗的纠缠,还有二狗为了她不顾性命的样子,她就把自己当成了张大栓的亲闺女,也把张大栓当成了亲爹。
闺女给亲爹治伤,是在情理之中,不能怕丢丑。
于是,四妮咬咬牙,首先拿起了王庆祥给她的针管,她啪啪敲裂了药瓶子,将针管抽满了。
她听了王庆祥的话,排除了针管里的空气,抓过了张大栓的胳膊。
眼睛一闭,噗嗤一声,针管子刺进了张大栓的手臂上。
张大栓没有吱声,死过去一样,早就昏迷不醒了。
四妮慢慢推着针管,将所有的药全部推进了张大栓的身体里。
针管拔出来,她的额头上都是汗珠子。
红薯窖里的温度高,她也有点紧张。
接下来,就是为张大栓清洗伤口了,必须要把伤口外面的烂肉刮去,撒上金疮药,再包扎起来。
而要刮去那些腐肉,就必须要解开衣服,看男人的身体。
四妮顾不得羞耻,闺女给爹看病,看老人的身体,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是二狗的亲爹,也是俺的亲爹。
于是,四妮一点点解开了张大栓的扣子,检查他的伤口。
张大栓的伤口真是惨不忍睹。
后背上是无数道血粼粼的口子,那是野狼抓的。肚子也被狼牙撕裂了。出现了两个拇指粗细的洞。里面的肠子都隐约可见。
最严重的是屁股,张大栓有两个屁股蛋,一个比较圆润,另一个只剩下了半拉。
因为他的半拉屁股蛋,五天前,年初一的时候,被白狼咬去了一大块。
那伤口血呼啦几。血管都露了出来。
必须要用刀子将外面的烂肉刮去。
四妮吓得心脏突突跳,她拿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刀子。
这刀子是消毒了的,在火上烧的通红。现在已经冷却了。
四妮牙齿一咬,心一恨,慢慢开始帮着张大栓刮骨疗毒。
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刮干净,就那么将消毒水撒在了伤口上,然后帮着张大栓敷上了金疮药。
上好了药,她又跟包粽子一样,将那伤口胡乱包扎了起来。
后面的伤口处理好了,然后是肚子上的伤口,肚子上也是这样刮去腐肉,上了外敷药。
最后是手臂,还有两腿。
四妮几乎用了三个小时,才把张大栓身上的所有伤口包扎完毕,包括脸上的一个牙洞。
所有的伤口处理完,四妮感到浑身虚脱,好像做了一场梦。
她不知道自己一个山村妇女,啥时候成了外科医生。
女人的身体靠在了井壁上,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这个时候,张大栓忽然说话了:“四妮……你……为啥救我?”
张大栓的声音依然柔弱无力,他感觉不到痛了,早就浑身痛的麻木了。
麻药都省了。
四妮发现张大栓的眼睛睁开了,一眨一眨,嘴唇上下动着,声音不大。
她说:“大栓叔,因为你是俺爹,你是二狗的爹,也就是俺的爹,咱们是亲人啊?”
张大栓只是说了一个字:“喔……”
四妮说:“大栓叔,您别说话,俺知道你不能说话,你大概知道俺跟二狗的关系。
当初,俺跟二狗相爱一场,还为他生了个闺女,俺男人死了,俺要孩子认祖归宗。
俺现在已经是这个家的人了,无论二狗要不要俺,俺都是他的女人。你就是俺亲爹。
哪有闺女看着亲爹死,不去救的。”
张大栓没说话,眼睛一闭,一双泪珠从鬓角上滚落而下。
他同样觉得自己没死,是个奇迹,五天的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咋熬过来的。
竟然奇迹般地爬了十几里山路,来到了村外的水塘边。
他还碰到四妮,而且四妮从前就做过他的儿媳妇。
更加让他惊喜的是,四妮还有了二狗的孩子。
他从前听说过这些,知道那女孩应该五六岁了。
我张大栓有后了,我不能死,为了孩子,我也要活下去。
四妮说:“那俺以后不叫你大栓叔,叫你爹?行不行?你要是同意呢,就眨眨眼,不同意,就不要动。”
张大栓果然眨巴了一下眼,这一次,两颗更大的泪珠,从鬓角上流过。
四妮帮着张大栓擦了眼泪,说:“爹,俺知道你五天水米没沾牙,你只是肚子破了,肠子还好,你想吃啥?俺去给你做……你不说话,俺就先喂你稀的,等到伤口痊愈,俺再喂你吃干的。”
张大栓又眨巴一下眼神。
他已经忘记饥饿了,前几天,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他强撑着爬回家,就是想看看那个家,看看女人大栓婶。
他知道大栓婶就在外面,女人为他哭过。
但是现在女人却笑了,因为她跟自己一样,见到了小天天,见到了后代根苗。
天下所有的老人都一样,别无所求,只求香火可以延续,生命可以延续。
天天虽说不是男孩,是女孩,不能为家里传承香火,可那毕竟是自己血脉的延续啊。
张大栓看到了希望。
四妮安慰了张大栓几句,然后又从红薯窖的墙壁上爬出去了。
上来以后,她发现屋子里的灯亮着,大栓婶跟小天天看社火回来了。
小天天刚刚回到家,大栓婶就每天抱着孩子睡觉,一步也舍不得离开。
两天的时间,祖孙二人的骨肉亲情,就好到没有边际。
小天天知道奶奶疼她,也舍不得大栓婶,晚上就跟奶奶睡一条炕,盖一条棉被。
大栓婶一晚醒过来好几次,就怕孩子着凉。
四妮爬出红薯窖,隔着窗户说:“娘,您回来了?”
大栓婶说:“回来了,四妮,你咋才回来?”
四妮说:“俺回来好一会儿了,娘,俺下了红薯窖,拿了一些红薯上来,晚上把红薯溜出来,明天就不着慌了。”
大栓婶说:“妮子啊,别那么拼命,小心累着身子,二狗回来,看到你这样,会心疼的。”
四妮说:“娘,俺知道,您睡吧,别管俺。”
四妮走进了厨房,厨房里有剩饭,米汤锅里煮饺子。
张大栓死里逃生,伤痕累累,干的是不能吃了,只能喝稀的。
四妮把米汤热了热,里面的饺子挑出来,将热乎乎的米汤再次端进了红薯窖。
她一口一口喂张大栓吃,张大栓看着她,一个劲地流泪。
他在想,亲闺女也不过如此啊,这么好的儿媳妇,二狗当初为啥要辜负她?
老子打断他的狗腿!
他哪里知道,张二狗当初离开四妮,也是为了对四妮的爱。
那时候的四妮先嫁小猫子,后跟小武生相好。
小武生被逼离开了大梁山,不知所踪,她只好跟了张二狗。
再后来,小武生把四妮从水窑村买走了,四妮厌了,倦了,再也不想折腾了。
她不想伤害一个男人以后,再去伤害另一个男人。
在张二狗跟小武生之间,她必须要抉择一个。
那时候,她选择了小武生。
张二狗同样是条汉子,尊重了四妮的选择。
他祝她幸福,把对四妮的爱深深埋葬在了心底。
张大栓的命真大,他终于活过来了。
喝了四妮的米汤,他感到身上热乎了,药力也渐渐发挥了作用,开始退烧。
两条腿有了感觉,屁股有了感觉,手臂也有了感觉。
伤口处开始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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