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时腰椎扭疼,动弹不得,只捂住脸“天呀地呀”哭叫起来,却再不敢骂了。
兴祖怒气冲天,厉声喝骂:“她娘的,胆敢打我,要翻天了!”说着跳下炕,抬脚在翠玉身上狠狠踢去,“说,啥事?”
“呜呜当初你说,娶俺过来就扶正的,如今又变卦了”
“这话,从何说起?”
“呜呜你亲口说的吗昨夜对你姐夫说,要娶他妹子月姑还说誓不另娶是啥意思?”
兴祖恍然明白,只是怒气未消,又一脚踢在翠玉臀部,喝声:“臭娘们,给你个绣花针竟拿着当棒槌,胆敢管起我的大事告诉你,那金月姑是我的第一个心上人,你算老几?当自己是啥金菊玉叶?我再娶十个八个老婆,也轮不到你她娘的,居然吃月姑的醋哩!”说罢,气咻咻地穿衣下炕,甩手离去。福顺听到屋里吵闹声紧,不敢贸然入内,见兴祖走了,赶忙扒着窗台从玻璃上往屋里瞧,看翠玉脸色苍白,仍趴在地上嘤嘤抽泣。福顺手足无措,说:“婶,别哭了,哭坏身子咋办呢!”
兴祖压抑下怒气,匆匆盥洗,对镜整理一番,也不吃饭便骑马离家。
第二十四章 念初恋兴祖情迷月姑()
兴祖骑着马,昂首挺胸走在村街上。此刻,他的心底涌动着一股激情,急切与月姑一见。
大清早的一场吵闹,实在令人扫兴。不过,总算给了翠玉一点颜色,估计这几脚猛踹让她三天内难以下炕,足让这贱人见识到自己的大丈夫气概,再不敢逞脸仗势、撒泼装痴。兴祖在感受到些许快意的同时,又觉得某种不足。是翠玉又一次提示他想起月姑,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爱情人。自那年那日在金家客厅相视一笑,便分道扬镳天各一方,而今她孤身出现在眼前,这是天赐良机,中断十年的情缘从此或可重续。兴祖不由生出绵绵情意。
这些年兴祖事业有成,但婚姻生活不尽如意。月姑逃婚,情场失意,使素有大志,做人精明的兴祖如梦初醒般想起了“天下之物,概为我用”的祖训,他不再寻觅追逐纯洁真挚的爱情,转而谋求婚姻对个人仕途的实用价值。后来求娶老校长的并不漂亮的黄花女儿为妻,便完全出于个人升迁的考量。与老校长翁婿关系的确立,使他得以快步晋升,八年中由普通教员爬上校长宝座。其间有个例外,便是收纳母亲身边的小丫头,纯为满足性的渴求,当时妻子病重在床,兴祖寂寞难耐,瞅准时机信手拈来,正所谓饥不择食而已。
翠玉是兴祖所纳的第三个女人。两年多前的一个晚上,他去县教育长家中拜访,结识了局长夫人的这位外甥女儿。当时前妻过世不久,而翠玉也丧夫新寡。初次相见,翠玉虽形容憔悴,但姿色之娇俏艳丽使兴祖惊异,重要的是兴祖正追逐仕途上的更快发展。老教育长学问渊博,德高望重,在县里根基不浅,无论在教育界还是政界,都一定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于是由老上司亲自撮合,兴祖如愿娶了翠玉,但尽快扶她为正室的诺言却迟迟不予兑现。兴祖有意留有余地,在实现预定的目标之前,正室的桂冠是不能轻易加给翠玉的。值得惋惜的是这女人时运不济,姨夫突患绝症去世。翠玉顿时失去往日的光环,兴祖也丢了一条腾达之路,一度重新陷入彷徨不定,进退失据的境地。
兴祖急于转入政界,自然是为从政有权力可用、有私利可谋,有威势可显摆,而自己这个小学校长既无地位,又无实权。尤其当前国家政局变化莫测,日本人大举南进在即,匪患猖獗,兵荒马乱,青年居多的学生、教师群中,极易出现类似共产党的乱党,使自己这个校长如置身火药桶上。不过,兴祖锲而不舍,施展多种手段,当下又迎来新的机遇——他结识了国民政府新任县长高明智,两人曾推心置腹促膝交谈,高县长夸兴祖才学出众、思维敏捷,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看来仕途上再进一步已是指日可待。春风得意之余,兴祖想到了并不如意的情感生活,想到了月姑他渴望看看自己昔日的心上人,希冀同时得到另一方面的满足。
兴祖明白,现在的月姑,已不是昔年的清纯少女,而是永义的遗孀。诚然,对月姑真情的爱慕和眷恋之情如丝似缕难以切割,但在兴祖的潜意识里仍有不可明言的阴暗:他想亲眼看到月姑丧夫后的难堪,看她面对昔日毅然抛弃而今春风得意的追求者,又将作何感怀?兴祖昨晚对存孝的宣示,决不是虚伪的套话,假如月姑果然楚楚可怜地走到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揽入怀中这种迟到的情爱,将给他带来真正的惬意,多年来对永义深藏的嫉恨也会一扫而光,而代以胜利者的自豪。
第二十五章 吴兴祖初访金月姑()
兴祖骑马走过万家营大街,在村东路南的大槐树旁便下马,向街对面望去。他看见了永义的家,那座高高的门楼,黑色油漆的大门。从永义母亲两年前过世,这座嵌有“紫气东来”四个大字的黑色门楼便冷落凄凉下来。而今,永义早丧,月姑携儿带女从千里之外重新回到这座门楼里了。万家营“西吴东万”之说,在附近村庄广为流传,而且素有“东风强过西风”的评价,如今,却无可逆转的呈现出西盛东衰的势头真是人事无常,天道轮回啊。兴祖想着,不觉轻声感叹。
兴祖拴住马匹,向万家大门迈步走去。大门上着锁,兴祖将耳朵贴近门缝,院子里寂静无人。他迟疑地抬头看着门楣上方的四个金色大字。那是永义青年时的手迹,虽已年久,油漆脱落,却仍显示着刚健遒劲兴祖忽然想起永义的墓碑,他的心里猛然收紧——那无影碑的传言是真是假?今天既然见不到月姑,不妨先去万家松林看个明白。
兴祖跨上马奔万家林去了。
万家营村东,是一条南北走向、长约十余里的路沟,深五尺,宽丈余。沟底平坦坚实,两侧斜坡长满荆棘、茅草。这是万家营北到县城、南通清平的唯一通路,而向南出村便岔出一条向西南的大路,直通三十里外卫运河边的黄龙埠。
兴祖跨过路沟,跃上崖顶,顺路沟东沿杂草层生的田边小路向北。他喜欢这沟旁高亢,视野开阔。缓辔走着,一边举目四望。东边是大片平坦良田,沟西则是连绵的沙岗土丘,漫漫沙原荒坡环绕着一片青松翠柏,这便是万家那座百年老林了。在周围十里八乡,它算得一处知名的风景,人们公认的风水宝地,春冬两闲时节,时有行人顺路或专程赶来观赏。兴祖幼年曾和永义一起来这里玩耍,提个小笼在林间草丛捉蟋蟀,抓蝈蝈,在坟侧灌木上摘又酸又涩的野果而今,多少年过去,兴祖又站到这片林子旁边。
兴祖下马走进松林,拨开枯黄的草层向前跋涉。他感觉林子虽不似记忆中那样阴森那样神秘,却俨然一座独特的世外天地。粗大的松柏或参天直立,直指上苍,或弯曲盘绕,清奇雄劲。兴祖仰望头顶密密层层的青枝绿叶,嗅着松柏树脂散发出的清新芳香,心中不无感慨:万家人多少代先祖苦心经营的这座祖茔林地,确令人肃然起敬,可惜,作为万家近代骄子的永义英年早逝,过早地来到这个世界他在一座座坟墓间悠然徜徉,东张西望,寻找永义的坟墓。
“谁?”声音来自松林深处。
兴祖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张看,隐约听到群羊的“咩咩”叫声。
“你你干啥?”牧羊人出现了,舞动的长鞭之下,数十只绵羊穿过草丛蜂拥而至。
“过路的。”兴祖没有正眼看这个磕磕巴巴的瘦小男人,不屑地答一声。虽是同村,他从未见过万家的这位护茔人。
第二十六章 牧羊倌痛斥玩火人()
万七笑问:“你你来看看永义的碑吧?”
“嗯?”兴祖惊讶,瞥一眼牧羊人,“你怎的知道?”
“来看看的人多多哩,那匹马是你你的?我一看,就知知道,你是有有身份的人,这附近村子,常有有人看碑呢。”
“永义的碑,有啥看头?”兴祖对牧羊人显示出兴趣。
“永义的碑,没没有影子。”
“这是真的?”
“真的!我刚从那那里来,太阳正好晌午,照照到碑上,我刚看看过哩!”
万七看出兴祖疑惑的神情,又说,“不信,你你跟俺走,看看嘛!”挥动鞭子,鞭稍甩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羊群立刻调转方向,紧随万七而去。
“你是谁?”兴祖问道,一边撩起长衫的前襟,在杂草丛中吃力地跋涉。
“万万显运,永永字辈上面,显显字辈的老七。永义是侄侄子。”万七回头看看兴祖,说,“俺专管看看守这林子。”
兴祖气喘吁吁,走走停停。
万七在前面喊声“到了”,一边抬头望天,“不不巧,云彩遮遮了太阳”不无遗憾地看着走到跟前的兴祖。
兴祖停下来,默默注视面前的馒头状土包,和那块端直矗立却没有镌刻姓名和任何文字的淡青色墓碑。他的眼前浮现出永义的身影,一副总是挺直的腰板,一双充满睿智的眼睛和那张总是坦然微笑的脸孔兴祖在吃力地琢磨永义墓碑的天方夜谭般的故事,猜测这位自幼的对手、昔日情敌的死因。他开始细细审视坟墓四周,然后伸手抚摸石碑,凑到跟前眯起眼观看,抬头张望松柏缝隙中被阴云遮蔽的天空他没有看到任何类似传闻的异像,只发现茂密的杂草层中,被来人踩踏而成的一条小径,从林外蜿蜒伸展而来,直到永义墓前。
“你,没有说假话吧?”兴祖斜睨着站在对面的万家守茔人,伸手在衣兜中摸索,他想抽支烟,在找烟和火柴。
“你你说啥?天理良良心哩!万家人都都不会瞎说!”老实巴交的万七涨得脸色通红,还想分辨什么,大张着嘴巴没有说出他的眼睛盯住兴祖刚刚摸索出烟和火的手,大步向兴祖走过去。
兴祖将纸烟叼在嘴上,从盒中抽出火柴,转过脸背着风才要点火,忽听身后一声断喝,“别!”火柴已被背后急速伸来的手夺过。兴祖登时一惊,回头看见万七正愣愣地盯着自己,圆溜溜的眼睛里冒着火,那神气竟像只凶猛的野狼。
“这里不不能动火,不能抽抽烟!”万七大喊,“你找找麻烦,是是吧?”
兴祖看他这副模样,真想狠狠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但他明白,真的打起来,他或许不是这瘦小个子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兴祖愤愤地将纸烟从嘴上取下,装入烟盒,然后放进衣兜,朝万七伸手,笑笑说:“好,不抽就不抽还我火柴吧!”
兴祖接过火柴,轻蔑地向万七说声:“回头见!”沿着小路走出松林,一边恨恨骂道:“妈的,有一天撞到我手上,看我怎么收拾你不给你点厉害,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第二十七章 见慈母月姑伤情()
太阳照着铺满白霜的旷野。万家营村南通往黄龙埠的大路上,两头犍牛拖辆四轮轱辘车慢吞吞地走着,蹄声拖沓,在路面的霜雪上留下清晰的印迹。车上坐着月姑、艾叶和三个孩子。艾叶端坐在车帮上,不时挥动手中的鞭子,发出“喔喔”、“唷唷”的吆喝声。
今天是黄龙埠大集,年前最后一个集日。万家营西头在黄龙埠学校当杂工的吴勤,给月姑捎来口信,说是老娘想闺女想得厉害,要来万家营看她了显然,这是哥嫂催促她快去的意思。月姑思念老娘,也思念那个自幼生长的村镇。热闹的年底大集曾留给她许多美好的记忆,月姑不假思索,便把回娘家的日子定在这日。月姑托人从于集捎来麻糖、火烧、水果,连夜制作花糕、甜饼之类,收拾了满满两个提盒,便匆匆动身了。
青山和春堂蹲在车箱里玩泥钱,“我赢了”、“你赖了”之类的吵嚷声不断。青莲因为去看姥姥的心情急切,早晨醒得过早,这会儿又困了,在母亲怀中打起盹儿。月姑抱着青莲,一边赞赏地看着艾叶。
“你真行!使唤牲口,赶车,样样赶得上男人。”月姑夸奖说。
“俺从小在庄稼地里长大。爹娘没儿子,指望俺姊妹三个,我又是大姐,啥活也干在前头逼出来的!”艾叶不无自豪,“不瞒你说,和泥、脱坯、盘炕,割麦,这活我都能干,大土坯我能肩扛手提兴善也服气呢!”说罢呵呵笑起。
“这些年,你替俺照管家里地里,真够辛苦。往后,我想跟你学两手,能帮一帮你们,也算尽我一点心。”月姑说得坦诚。
“嫂子,快别这样想。你是名门大户的小姐,咋能跟俺这庄户女人一样,就凭你那俩只脚吧
“我虽裹过几天脚,不碍大事小时娘怕俺长大难找婆家,逼着裹脚,我就假装脚疼,哭天抹泪,倒是老爹心疼了,说都民国了,不让孩子再受这罪,不信俺闺女就嫁不出”
“那也不用你干这粗活累活兴善每年从东北回家来,都嘱咐我把家管好,把地种好。说永义哥家这样的东家,走遍天下难找俺知足哩!”
“往后家里地里,还要靠你和兴善可我也闲不住!在东北,除照管孩子,我跟永义学着干,记账、盘库、加工药材,这些都行。不少药我能辨别出真假好坏,还进山收过药呢。我估摸这地里庄稼活,也不会太难,总得学着干”
“俺这人实诚、粗拉,你不嫌乎,我就给你当师傅!”。
月姑看看怀中青莲已睡熟,俯身放在车箱里,用小被子盖好掖严,起身笑说,“来,就请师傅跟俺说说,这牲口咋使唤”
艾叶吃惊地睁大眼睛:“当真要学”见月姑已坐到身边,便挪动屁股让出位置,将鞭子递过说:“其实也简单这‘喔喔’是赶它快跑,‘唷唷’是停下,‘驾驾’是拐弯”正说间,前方恰逢岔路口需左拐,月姑便吆喝“驾驾”,两头犍牛却用力向右拐去,艾叶大笑着接过鞭子,“光吆喝不行,还得用鞭子,这鞭子的用法也有讲究”月姑笑着感叹说:“真是行行有学问哩!”
四轮牛车穿过喧闹的黄龙埠街市,驶入金家大门。天已正午,老太太和儿子、媳妇在大门口等候已久。未及月姑下车,嫂子吴氏已搀着老娘走到跟前。老人喊声“妮儿”,便颤抖着手臂把月姑抱进怀里,苍老的脸上热泪横流。吴氏站在一旁,也潸然泪下。
月姑端详老娘,掏出手帕替娘擦拭脸上的泪水:“娘,别哭,今儿是好日子,我来看您,您该高兴”随即拉住吴氏的手,“嫂子,你也该高兴哩!”月姑这样说着,多少感怀涌上心头,泪水已充盈在眼框里。她赶忙扭转脸,稍一定神,拉过青山和青莲:“孩子,快,给姥姥行礼,给妗子行礼”月姑不停地说话,自然而得体地进行着预设的程序。她终于成功地抑制了泪水,没有哭出。她知道,一旦在这个场合失去控制,自己的眼泪将成为决堤的洪水她必须挺住,不能让老娘过分伤心挂念。
第二十八章 测胞妹长嫂用心机()
午餐安排在宽敞的客厅。为迎接妹子来家,存孝亲自列出菜单、让吴勤帮忙采购,而且请来镇子上最好的厨师。饭桌上可谓琳琅满目,如黄焖运河鲤鱼,炖乳鸽、雏鸡,清蒸河蟹等,全是黄龙埠一带的特色菜肴,还有月姑幼年喜欢的小吃,样样俱全。月姑和吴氏分坐在老娘两边,存孝打下手,他的两个十几岁的儿子放学家来,彬彬有礼地见过姑姑,然后和青山、春堂挨肩坐下。孩子们少见如此丰盛的饭菜,而且饿了,青山、春堂吃得双手满脸油腻。只有青莲文明,坐在月姑身边,吃罢面前小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