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问福顺:“那是万家林吧?慢点走,让俺仔细看看。”
福顺吃惊地回头看看小婶,说:“你,没去过万家林?”
翠玉说:“你叔不让俺去,他说那里不安静。你见过金月姑男人那石碑?
福顺说:“我去看过几次了那碑当真在太阳下没有影子,你说玄不玄?都说永义的灵魂就在碑上,他挂念着孩子哩,也有说他挂念着金月姑哩”
翠玉说:“听说好多人去烧香拜祭,为啥哩?”
福顺摇摇头,嗫嚅说:“不知道呢!”
翠玉沉默不语。车子从万家林前走过,翠玉目不转睛地看那树林,一棵棵参天松柏,微风中隐隐啸声重重松涛忽然问一声:“你认识金月姑吗?”
福顺又惊讶地回头,“你不认识她?”
翠玉摇头,说:“我倒真想见识一下这位仙姑哩。你叔说她不但长得好,还生就的多子旺夫,让她迷上十多年了,至今还不死心呢!俺不信,俺就不如她!福顺,我这次去县城就是想找大夫瞧瞧,我非给你叔生出个大小子,看他还不喜欢俺!”
福顺茫然地看她一眼,随即嘻笑着说:“俺叔不喜欢你?我不信哩!”
这时,从路沟东边的一条路上,驶来一辆四轮牛车,上面坐着两个女人,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其中一人手持长鞭吆着牛,要穿过前边的沟口爬坡向西了,只听鞭稍“啪”的脆响,接着是“得,驾”一声如银铃般的吆喝,两头牛用力拉起四轮轱辘冲上路沟西坡,摇晃着向万家林方向驶去。
福顺急急回头,低声说:“金月姑!婶,那驾车的,就是金月姑呢。”
翠玉急忙直起腰身,伸长脖子看时,那四轮牛车已绕向松林西侧的沙岗处,渐渐为茂密的林木遮蔽。翠玉兀自盯着那四轮牛车扬起的沙尘,遗憾地叹一声:“哎呀,可惜”
中午时分,翠玉的小跑车停在县城东街的一座宽大的宅院前。福顺赶忙从车后掇下矮凳放在车旁边,然后小心地搀起小婶下车,飞速向翠玉旗袍的侧缝处瞟一眼,心口窝却早已激烈跳荡起来。
翠玉喊声“福顺。”
福顺正准备调转车头,慌张地答声:“婶,你还有啥事?”
翠玉说:“记着,这里就是我姨家。千万想着,若你叔回家,你就马上套车来接俺。”
说着,轻轻打开手中的小提箱,摸出一块银洋,塞给福顺,“难为你,为婶跑前跑后,挺辛苦的自己买点好吃的,买件新衣裳。”
福顺受宠若惊,喜得咧嘴笑了,弯腰向翠玉行个礼,转身吆起车子往回走,听翠玉在后面说:“我嘱咐你的话,莫忘哟!”
福顺坐在车辕上连声回答,“忘不了,忘不了。”回头看翠玉提着小箱走进大门去了,伸手从衣兜里摸出那块银元细细瞧看,得意地自语着:“跟青山那块一样,也是袁大头哩!”
他想起一处好玩的地方,于是赶起跑车往北街奔去。
第六十二章 梦紫气万七交好运()
翠玉遇到的那辆四轮轱辘车上,果真坐着月姑和艾叶。她们是往村东荷包李那片大田里送去最后一车粪肥,然后抄近路来松林西北边的沙河摊上看看那几亩沙地。
牛车停在树林西边的土丘下。艾叶拉着月姑沿一条小路继续往前走。土质松软,月姑不时双脚陷入松软的泥土,艾叶的大脚片走起来轻快多了。
这些天,兴善在村东地里忙着耕地,然后耙耢,以保住墒情准备播种棉花。月姑白天帮艾叶运肥洒粪,晚上还要纺线,安排织布。南洼的麦地她也去看过,确如兴善所说长势喜人,都说“清明寒食没老鸹”,眼下未到清明未到,乌黑墨绿的麦苗已挺拔及膝。她和艾叶今天除打算看这河滩沙地的墒情,安排插播红薯秧苗,还想看看林边多年荒废的那二亩闲地。
艾叶对这里熟悉,见挖下几指深已见湿土,便说:“好了,今年这红薯也准能丰收,这地是沙土,长的红薯忒甜,瓜块匀实,瓤红丝少,卖也能多卖钱呢。”
两人慢慢往回走。艾叶一指松林西边一座土丘旁的平坦地块,说:“就是这儿了。”走上前沿地边迈开两脚大步走着,口中默数着步数。
月姑惊讶地看着艾叶,说:“你这是干啥?量地?”
艾叶笑说:“别打岔!”埋头从北向南走,到头又从地东边向西走,瞬间停下,嘴里默默算着:“南北四十八步,东西十二步有余,足有二亩半分地呢。”
月姑问:“你这一步是多少?”
艾叶说:“俺这是复步,一步五尺,两步一丈,准着哩!”
月姑也默默计算,一笑:“果然对哩,想不到你有这本领。”
艾叶说:“倒是方方正正的一块地,种上花生、地瓜,满好呢。可惜,这块地好种不好看护。以前每年种上,都难有收成。”
月姑回头朝四周望一望,纳闷地问:“咋不见七叔哩?”
艾叶问:“找他做啥哩?你是想,让他帮忙看管?”
月姑说:“不是,我想这地干脆让七叔种得了。”
艾叶叫一声:“给他种?那,七叔可是天上掉馍馍,好事呢!”
月姑说:“他这么大岁数,穷得让人好可怜。有这二亩多地,自己种自己吃,一个人的生活不难了,再说他在看林子,看护这地也方便。加上放羊拔草得的收入,还能有结余呢。”
艾叶点头,侧耳听一听说:“今儿是南风,咱在这里听不到羊叫七叔准在林子里,等我去叫他来。”
便拔腿向松林方向走,边喊:“七叔,在哪里?”
隐约听得林子里有人答应:“谁谁找哩?”
艾叶大声说:“七叔,快过来。”
万七出现了,依旧裹条灰白毛巾,披这一件黑色破旧夹袄,挥动着手中鞭子,发出响亮清脆的响声。一群绵羊围绕在周围,像移动的白云彩。万七手搭凉棚看这边,大声问道:“兴兴善家的,有有啥事?”
艾叶说:“月姑给你说媳妇来了!”说完便嘻嘻笑起来。月姑也不由笑了。
万七气咻咻地跑过来,羊群呼啦啦紧跟在身后,在月姑和艾叶跟前停下来。万七喘息着说:“昨夜晚我我做个好好梦,永义坟里,冒冒出一一片紫紫气,像云云彩,缠缠到我身上。难道真真的碰了好事?”
艾叶说:“真的,你这梦应验了!敢情永义哥牵挂你,月姑可怜你,七叔交了好运。”
第六十五章 话别离夫妻情切切()
杰群点点头,深情地抚弄松绮的头发,昏暗中,他似乎看见妻子那双熠熠闪光的眼睛。
“你现在是共产党员吗?告诉我行吧?”
“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不是。真的,我现在还不是共产党员,”杰群说,语气里透着遗憾,“我们几个人,都是原来志趣相投的同学朋友,就自发成立共产小组。我这次出发,当然是大家考虑我的安全,让我暂时隐蔽,但主要是委托我去找上级党组织。没有党组织,就没有主心骨,抗日活动难以开展!”
“那,你要去延安,对吧?还是”
“有可能,但也不一定去延安,倒合我个人的心意,可是,路途太远,我实在舍不下你。看情况吧,只要需要的,都是可能的。你,当下也要搬家。”杰群沉吟说。
“如果不是肚子里的孩子,我宁愿跟你一块走,路上,我可以照顾你。”
杰群轻声说:“这我何尝不希望如此?可是,那不可能,你怀了孕,安心在家等我。咱们的宝贝出世,那时我大概会回来了。明天我先去黄龙埠,然后过河,到王家铺,也许能见到天成哥,那就好了,我可以肯定他是共产党。”
“嗯,去吧。天早晚凉了,别忘了带上件夹衣。不管见到见不到天成哥,你都回来一趟,咱们见个面,你再远走,好吗?”
松绮的脸贴在杰群胸脯上,泪水流下来,沾湿了丈夫的汗衫。
杰群沉思着,伸出手抚摸松绮的脸蛋,亲昵地喃喃着:“明天集会结束我立即出发。你有孕在身,我不能照管你,自己千万多保重!”
“我不用你操心明天的游行,不会发声什么冲突吧?”
“估计不会。国民党近来政策似乎有变化。再说县党部包括警察局,这会儿正自身难保,像没了脑袋的苍蝇,凄凄惶惶,不知飞向何处,估计不会有过分的动作。李贤正如今是县党部秘书处主任,明天他可能出面接见游行人员。”
松绮说:“你明天走,我后天搬家我正想离这人家!”
杰群沉吟说:“为安全起见,就辞职算了,去黄龙埠,还是先到万家营姐姐那里住一段,都可分娩之前必须去你娘家,那里更安全,而且小妹云绮会照应你。”
松绮说:“只管走你的,放心我好了。”听得出,松绮的声音在颤抖。
杰群扳住松绮的肩膀,在昏暗中凝神注视着妻子,他看到妻子眼里闪烁的泪光,抬起手轻柔地抚摸那张为泪水浸润的脸颊,火辣辣的嘴唇缓缓贴到松绮的唇上、脸上。
松绮忽然挣开杰群,撩起上衣,仰躺在床上,小鸟似地呢喃着:“杰群哥,听听,咱们的宝贝在动呢。”
杰群惊喜地俯身在松绮身上,耳朵贴近妻子的小腹,“才四个月吧,这小家伙着急了?”
忽然,他感到一阵温馨的刺痒,是松绮的小手在他宽厚的脊背上轻柔地抚摸。
第六十六章 大集会群情共敌恺()
东关大教堂广场上,聚集着上千名青年教师、学生。人们站在“保卫华北,保卫中国”、“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巨幅标语下,手持彩色小旗,或高举标语牌,情绪激昂地等候着。他们将从这里出发,沿县城主要街道游行,在中山南街的国民党县党部、县政府前与其他几路游行队伍汇合,而后就是各界代表演说,发布敦促政府“举国动员,全民抗日”的呼吁书
队伍出发了。走在最前面的是游行指挥部的总指挥金杰群和他的几位同志,队伍的主体为师范、中学和完小的师生,也有部分职员、市民,虽然只有千余人,但却气势雄壮,一路传单纷飞,口号震天。走在最后的小学生更为活跃。这是松绮指挥的队伍,一路上孩子们歌声嘹亮,口号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唱的全是新近由松绮精心挑选、教唱的新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听来令人感奋,为之动容。街道两旁路人纷纷驻足、商店门口、窗口挤满观看的人群,街道两旁的屋顶上、门楣上不时出现自发悬挂出抗日救国标语。全城沉浸在一片悲凉却不无豪壮的气氛里。
国民党党部、政府办公的大院里拥塞得水泄不通,各路游行队伍已全部汇集在这里。各界、各学校的代表正在发表演讲,一个个言语铿锵,精神昂扬,会场上不时爆发出震耳的口号声。这会儿,游行指挥部总指挥金杰群正与国民党县党部秘书处主任李贤正并肩站在办公室门前,神态庄严,面容沉重,认真倾听着代表们的慷慨激愤的演讲。杰群将各界联名的一封书信先交予贤正预览,这就是他即将代表全县各界宣读的敦促政府坚决抗战请愿书。
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总指挥金杰群登上临时演讲台,一个宏亮有力的声音在会场上回荡。“同胞们,当前东北全境沦陷,日寇又在卢沟桥发动事变,大举进攻中国,我中华民族已到最后生死存亡的关头。日寇践踏我河山,掠夺我资源,侵吞我财富,蹂躏我人民,是可忍孰不可忍!驱逐倭寇,收我疆土,乃全体中国人的心声,国家民族最重大最紧急的任务。呜呼,兄弟阋于墙,何言外御其侮!全国人民,无分党派,全民族团结一致,万众一心抵御外寇,救国家于危难,扶万民于水火”
场内一派肃穆,有人悲戚,有人唏嘘,有人愤慨。
金总指挥将请愿书正式交给政府代表李贤正时,贤正也已泪涕交流,双手擎住书信,如托千斤重负,向全场鞠躬致谢,然后振臂疾呼:“动员起来,奋起抗战,保我华北,救我中华。”贤正代表县政府向各界致谢,并将此书恭呈上峰我深信,有如斯同仇敌忾之民众,必有如斯气壮山河之圣战,此乃我中华民族钢铸脊梁啊中国必胜,倭贼必败”
集会结束,松绮穿过人群挤到台前。丈夫马上出发远行,她好想再看他一眼,再与他说几句话。但人群散尽,哪里还有杰群的身影。松绮呆呆站立良久,怏怏离开会场。
六十七章松绮转移离险境
第六十七章 松绮转移脱险境()
松绮回到住处,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明天离开这里。杰群这次出发,是两人婚后几年第一次离她远行。她并不抱怨丈夫,她理解他支持他,只是期盼他顺利地找到党组织,早些平安回到自己身边然而,此时此刻,却油然生出强烈的担心、牵挂,心里涌动着似是生离死别的伤感。
松绮不时揩抹湿润的眼角。她已把零星衣物放进一只手提皮箱,还有一只布兜,一个小小被卷,这便是她和杰群的全部家当了。她想明天一早先搬到学校,和一位新来的女同事合住两天,然后离开县城,她的第一站去万家营姐姐月姑家。
“巧丽啊,你们明儿真的搬走吗?”是女房东、胖胖的杂货铺老板娘。手里正拿一根鸡腿骨放在嘴里啃着。这家房东并不知道松绮和杰群的真实身份,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巧丽,男人姓黄。
“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松绮客气地应答。
“没啥。是嫌俺这里乱腾吧!”女人吐着不慎咬进嘴里的骨渣,疑惑地看着松绮,“俺这男人,吃喝嫖赌,都占全了我刚嫁给他还不到一年哩。三个孩子都小,没办法不然,我才不跟他呢!”
“啊是这样。你孩子的爹咋早早去世了?生病还是”松绮第一次听女人说起自己的家事,竟生出同情。
“那也是个不安分的在土匪头子胖娃娃手下,打仗死了。”女人说着,一边端详松绮,“瞧你,人长得俊气,也有福气,嫁个好男人你那男人,看样子就是个知书达理有本事干大事的人。可这样的男人,女人都喜欢,你也得防着点!”
松绮笑笑:“对,是得防着点呢。”
女人凑近松绮:“你家黄先生晚上总是回来挺晚,是咋回事?你就没问过他?这样的男人,你得设法管住他!这就凭自己的本事了。你这么年轻,人样子又好,设法绊住他的腿,牵住他的心,钩住他的魂晚上,我总听不见你俩的动静,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松绮支吾着:“他生意太忙。”看女人说得渐渐下道,便不想再跟她多搭讪,弯腰继续收拾房间,点小煤炉子做饭。
胖女人却没有罢休的迹象,挪动到门口边,倚在门框上朝屋里张望,一边回手把啃得一干二净的鸡骨头丢在门边。这时,她那个秃头顶鹰钩鼻的男人进了院门,看见女人和松绮说话,居然也凑过来。
女人说:“今儿怎的了,舍得早点回来呢?”
男人摸摸光秃的头顶,色迷迷的眼光朝松绮扫一眼,拉起女人说:“屋里来,我有事跟你商量呢!”
松绮假做没在意,站在门旁拿小扇子为小煤炉扇风,心里多了几分警惕,侧着耳朵听上房屋的动静。屋里声音很低,听不清两人嘀咕些什么,后来听女人抬高嗓门,似在反驳男人,“大白天说鬼话,你中了啥邪了?”男人的话音一直诡秘,听不清楚一会儿,那男人背个褡裢出来,朝东厢屋瞥一眼,径自走出院门。
天黑下来。松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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