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
小林子犯了宫规,皇后“不知怎么处置的”,又说明皇后事前管教不严,事后很可能顾着自己的面子,对小林子过于严苛,才致出了人命。
所以淑懿一大篇儿话说下来,顺治的双眉就又拧在了一起,闷声道:“这皇后是怎么做事的?人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自尽了,怎么她也没在意么?”
宫女太监自尽是大罪,会累及家人的,作为小林子的主子,小博尔济吉特氏自然难辞其咎,但她“两害相权择其轻”,宁可背上一个管教不严的责任,也绝不能将她蓄意谋害宫女,在承乾宫安插人手的事,大白天下。
可是淑懿根本不打算让她得逞,即使柔华为了掩盖罪责,已经不惜害了两条人命,淑懿道:“小禄子被打得不轻,这时还躺在顺贞门的值房里呢,臣妾倒是大大地为皎月松了一口气,这丫头果然福大命大,怪道福临也赏她这么大的恩典!”
顺治疑惑道:“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淑懿轻轻叹了口气,道:“横竖福临也打算将皎月许配给陈掖臣了,臣妾就实说了罢,昨儿在养心殿,皎月只听皇后问了一句陈掖臣押在哪里,福临不是答了一句‘押在顺贞门的值房’么?皎月昨夜哭天抹泪的求着臣妾,想去见陈掖臣一面,她哭得实在可怜,臣妾差点心一软就答应了,可又想着,若是让皎月错上加错,到时福临便是想要施恩于他们也不能了,才狠着心肠训了她一顿,到底没允她去,如今算一算时辰,若是皎月去了,便会与小禄子差不多时候经过顺贞门,那里宫灯少,一到夜里又没什么人,便是夜色重认错了人也是有的,福临想小禄子都被打得那样了,若是皎月这样一个弱女子,还能有命回来么?”
顺治听了,愣了半日,他虽然性子躁些,却很聪明,淑懿说的什么意思,他不可能觉察不出来,皇后昨日在养心殿为何会关心陈掖臣在哪里羁押,此时回味起来,倒是颇值得思索,身为帝王,虽然是九五至尊,但正因为其地位尊崇已极,想要谋害自己的人也就最多,所以古往今来的帝王,只是不是特别昏庸的,疑心都比常人更重。
淑懿当然知道这一点,她也只需要顺治的怀疑就够了,疑影儿一旦形成,就是抹不净的阴影,又何必需要确凿的证据呢?淑懿是懂得顺应形势的人,柔华是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硕果仅存的一个了,又是孝庄亲自提拔的皇后,别说谋害一个宫女,就是谋害了嫔妃,孝庄也绝不会同意顺治废后的,如小博尔济吉特氏这种强有力的敌人,要么一击即中,要么就不要动,打草惊蛇,是要被蛇咬的。
而在顺治的心里,有没有确凿的证据,都是一样的效果,小博尔济吉特氏,会更为顺治所厌。
淑懿如果把宝倩劝皎月去顺贞门的事说出来,当然是确凿的证据,但如果宝倩是长春宫眼线的事传扬开来,那么宝倩的死,就会无端地扯到淑懿身上,淑懿才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顺治冷哼一声,道:“看来太后让贞妃分她的权真真是对了!”顺治捧起淑懿如满月般的脸庞,温和道,“朕是皇帝,皇帝也有许多的不得已,就如后宫的位份,若叫朕作主,就决然不是如今这个样子的!”
淑懿自然能明白顺治的意思,柔软的手掌摩挲着顺治胸前硬帮帮的五爪金龙,情意绵绵道:“福临知道,臣妾不是看重这些的人,只要福临心里有臣妾,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二人又絮絮地道了一些家常话,顺治用了午膳,又叫淑懿抱来四阿哥逗着玩了一会儿,方渐渐地开怀了些,由吴良辅伏侍着,回养心殿去。
这里陈掖臣的事虽然还没个了局,但眼见已扯到前朝去,后宫便也再无人过问此事了,太后那日因着身子不爽,没让嫔妃们进慈宁宫请安,隔了两日,便有慈宁宫的人各处下了懿旨,说太后要设个家宴,请嫔妃们去慈宁宫一聚。
嫔妃们各自准备了些礼物,送与孝庄,自不必提。淑懿也备下了两色针线,去往慈宁宫时,晋献给了孝庄。
虽是寻常家宴,因是孝庄亲自主持的,也十分地欢欣热闹。只因慈宁宫的腊梅开得极盛,映在冬阳底下,越发红艳艳的。
苏茉尔领着慈宁宫的宫女们折了许多腊梅,装在玛瑙、玻璃、掐丝珐琅的各色花瓶中,偌大的殿堂里,处处流溢着清淡的腊梅香。
宫眷们难得这样热闹,俏丽清纯的脸上,映着腊梅的绯然光彩,二阿哥福全已经可以抱出来了,穿了新做的棉袄棉裤,一张圆圆的小脸露在外面,粉团儿似的可爱,众人争着抱过来抱过去,孝庄更是爱得不得了,抱在怀里就舍不得放了。
因着孝庄今日兴致高,苏茉尔特地请了升平署的乐工,来奏乐助兴。一时间殿里笙箫和鸣,细乐声声,尤其一把凤颈琵琶,飘荡出清音细细,时而如花间莺语,时而又如幽咽流泉,福全听了,小手小脚随乐而舞,可爱的小脸上绽开如花朵一般。
孝庄更是欢喜,命人打赏了乐工,笑吟吟地对海蓉道:“二阿哥既然喜欢,你就时常从升平署叫乐工去弹给他听,也是使得的。”
升平署是宫中乐坊,嫔妃等闲不得随意调动,孝庄这样说,就是给了海蓉一个极大的恩典,海蓉满面含笑,忙诺诺应了。
孝庄一瞥眼瞧见了恪嫔,因又对海蓉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孩子最好还是额娘亲自教,你闲来无事也理一理丝桐,没事给二阿哥弹上一曲,岂不更便宜!”
海蓉听了这话,自然而然也想到了恪嫔,因笑微微道:“太后吩咐的是,臣妾真是该学学丝弦了,说起来,臣妾倒真羡慕恪妹妹,若是恪妹妹往后有了皇子公主,自然是不必如臣妾这般再重新再学的。”
海蓉一石激起千层浪,嫔妃们多是世家女子出身,都略懂些琴筝技艺,海蓉一说,众人纷纷谈论起学琴的心得来,有说当年闺中不好生学琴被嬷嬷罚的,有说只顾着弹琴却误了记诵诗书惹额娘生气的,厄音珠格格甚至憨态可掬的给人讲她当年,嬷嬷要检验她的琴艺,她便在闺阁中设了一张屏风,然后让贴身丫鬟代她弹琴的事,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一片笑语喧然中,只有恪嫔默默不语,她自幼学琴的经历,只怕没有那么多欢乐,有的只是师傅的严苛和幼而失怙的孤寂,秋贵人见她,自知她的落寞,因笑道:“可惜了,恪嫔娘娘自幼在升平署,只怕没少挨师傅的责备训斥,才学得这样一手精湛技艺,没想到如今竟还未曾生下一男半女,再好的技艺,只是用不上。”
这是显而易见地挑畔了,恪嫔岂是受气的人?当下只冷冷一笑道:“儿女的事乃是天意,若有那个命数时,必当一举得男,若没那个命数时,再望眼欲穿也没用,就比如说臣妾,自幼做升平署的乐工,那样下九流的地方,哪里想得到跟出身世家的秋妹妹同坐一席呢,且秋妹妹还要坐在妾身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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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百十六章 真假皇嗣
恪嫔这话说得也相当露骨,孝庄虽然算不上喜欢恪嫔;眼见秋贵人挑畔;亦十分反感;自然也知海蓉前头的话是别人深意的;因肃声说道:“宁悫妃素日只顾着教二阿哥;就忽视了教你储秀宫的其它嫔妃了么?你是一宫主位,时时处处都要经心些!”
海蓉忙离座谢罪,道:“太后教训的是,臣妾一定勉力为之!”
孝庄因她到底是福全的额娘;也要给她些面子,便示意她起身,循循善诱道:“你别怪我老太婆多事,嫔妃们往后都是要做额娘的,教导好嫔妃,也是教导好皇上的儿女们。”
海蓉连道“不敢”,又起身回了席,才笑道:“太后说的极是,其实臣妾如今不止在学丝弦,宫里的姐妹们有什么叫臣妾歆羡的技艺,臣妾都是学而不厌呢!就如贵妃娘娘的书法本是一绝,又博学广智,臣妾也时常去承乾宫叨扰姐姐呢!”
孝庄讶然笑道:“哦?是吗?”
淑懿忙笑道:“海蓉妹妹太抬举臣妾了,臣妾不过当年在娘家上过一年学,识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的瞎子罢了!”
孝庄满意道:“旁的倒罢了,只是你的书法,哀家是见识过的,秀丽而不失遒劲,外柔内刚,很像你的性子呀!”
淑懿又忙道不敢。一旁恭靖妃见宁悫妃与太后一时都在捧着淑懿,很是不爽,笑道:“听太后这样一说,臣妾倒真要先准备起来了呢!未雨绸缪总是好的,说起来臣妾在这上头真真是不行的,倒是昨儿皇上,赏了臣妾两双软底的缎鞋,说若是臣妾有孕了,正好得穿。臣妾试了一试,果然是极柔软的,如踩在云端一般。”
众人皆知恭靖妃素日张扬,如今他阿玛为国立了功,顺治更对她假以辞色,眼见她出言炫耀,也都习以为常了,倒是还有几个低位嫔妃奉承于她。
秋贵人轻轻笑道:“也是,横竖姐姐见不到皇上时,也可以睹物思人,看着那双鞋子,也解一解相思之意。”
恭靖妃登时脸白如纸,当着太后的面,又不好对一个低位嫔妃发作,只得狠狠瞪了她一眼,扭过头,不去看她。却不想秋贵人这话本是讥诮恭靖妃的,无意之间却触到了康妃心事,她自从生下三阿哥,见顺治的次数扳着指头都可以数得出来,康妃因毫不客气道:“秋妹妹这话说得透澈,妾身见不到皇上时,一看见三阿哥,便如见到了君面一般,也算是‘睹人思人’吧!”
秋贵人在宫中也算能沾得几分雨露的,却到如今都没有动静,心里也是着急,听康妃出言不逊,虽然愤愤无平,无奈康妃不但位份比她高,人又厉害些,也不敢回什么嘴了。
淑懿心道恭靖妃与那位“贤良”皇后同居一宫,只怕永远都别想怀上皇嗣,因此并不言语,只默默地一口一口喝着热气腾腾的红枣茶,这红枣茶是苏茉尔亲手作的,取了冬日里伊犁才贡进来的新鲜红枣,加了蜀地的枇杷蜜精心制成的,因是孝庄大宴嫔妃,才舍得拿出来叫众人尝鲜,嫔妃们自然都夸好,淑懿也觉得这红枣茶甜而不腻,爽口宜人,私心里想着总要叫云珠跟着金珠悄悄学一学才好,淑懿正入神想着时,席间突然有人连连作呕,仿佛极难受似的,淑懿寻声望了过去,只见瑞贵人按着胸口,脸色蜡黄,正对着面前的青花漱盂,呕出许多东西来。
太后忙问:“瑞贵人怎么了?”
瑞贵人正呕得难受,说不出话来,她的贴身宫女黄鹂回禀道:“回太后的话,小主将方才吃的红枣茶都吐出来了!”
孝庄立时露出忧虑之色,向苏茉尔打了个眼色,苏茉尔在宫里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所以虽然这红枣茶是她亲自领着人制的,此时却并未惊慌,只是缓步走到瑞贵人跟前,端起粉彩花卉碗里吃剩的半盏红枣茶,左转左转地瞧了一瞧,向孝庄点了点头,孝庄与苏茉尔几十年来风雨同舟,颇此十分默契,此时看了苏茉尔的眼色,立刻心领神会。
孝庄端起面前的一盏红枣茶,静静地啜了一口道:“先扶瑞贵人去东暖阁中歇息,即刻宣太医过来。”
慈宁宫的宫人都是些千伶百俐的,一听吩咐便有条不紊地做事去了。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没有敢再随意说话,半晌,皇后才壮起胆子问道:“皇额娘,瑞贵人也不知如何,待儿臣去看看怎样?”
太后却眉眼带笑地对皇后道:“不必惊慌,待太医来了便知道了!咱们好不容易聚一聚,别因为这个扰了你们的兴致,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又吩咐苏茉尔道,“你去小厨房说一声,今儿日头虽好,却是寒冬,天气冷,嫔妃们多有畏寒的,叫小厨房给每位小主跟前都添个锅子吧!”
淑懿心里暗暗纳罕,不想孝庄如此镇静,面上竟不辨喜怒,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嫔妃们见皇后都没问出什么来,一发地不敢议论了,只谢了太后,又各各宴饮起来。
一时太医来了,并不是一位,而是三位,领头的便是先前给淑懿诊过脉的王御医,苏茉尔引着三位太医进东暖阁,给瑞贵人瞧病。
嫔妃们好奇,都伸长了脖子往东暖阁的方向看去,只无人敢多言的。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太医们都出来了,王御医花白的眉毛舒展开来,笑道:“恭喜太后,瑞小主有喜了!”
王御医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如散开了一朵绚烂烟花一般,五彩斑斓的碎屑四散零落,嫔妃们的表情如一只千姿百态的万花筒,各尽其态。
有城府深沉些的面上平静如水,既而只稳稳地向太后贺喜,有心思浅薄的,那雪肤花颜霎时间凝成了一泓寒冰,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只咬唇暗恨,还有的脸色惊现一瞬间的怨恚不平,旋即却又打叠起百样的甘如醴酪的言语,奉承孝庄,奉承瑞贵人。
皇后雍容笑道:“恭喜皇额娘,又要做祖母了,方才儿臣瞧着,瑞贵人也没怎么吃东西,她有身子的人这样可不成,不如儿臣亲去问问瑞贵人想吃什么,再去厨房选几样精致菜肴,做了来给她吃罢。”
孝庄闭目颔首道:“也使得,你就去罢!”孝庄意味深长地看着席间的嫔妃,笑道,“今儿因有瑞贵人这桩喜事,倒叫人悬了半日的心,你们也别拘着了,多吃点,来日也为哀家多添几个皇孙。”又吩咐金珠道,“这是大喜的事,你去养心殿禀报皇上一声,叫皇上也一同乐一乐。”
孝庄让了众人一番,才回头问垂手侍立的王御医道:“瑞贵人的身孕有几个月了,胎象可稳?”
王御医轻轻皱了皱眉,道:“回太后的话,瑞小主的身孕倒是已两月有余,臣方才问过,瑞小主的月信一向不准,所以拖到今日,才诊出来。小主的月信不稳,气血不足,脉象便有些虚浮,臣已经开了一张保胎的方子,给小主安胎。”
孝庄点点头,才笑着说了一句:“王御医辛苦了!若有事,哀家还要遣人去请教……”忽听大殿中尖利刺耳的“哎哟”一声,紧接着一迭声的“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可能……”众人循声瞧去,原来是秋贵人脸上惊喜交加,心里又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见旁人都瞧着她,秋贵人立时走到孝庄面前,敛衽下拜道:“太后,太后明鉴,瑞贵人这胎有异!”
孝庄不免对秋贵人多了几分厌烦,冷淡道:“太后都说好好的,怎么就有异了!”
秋贵人却对孝庄的冷漠态度浑然不觉,只关心她要讲的事,秋贵人眸光灿然道:“太后明鉴,按理说臣妾本不该多言,只是事关皇家血统,臣妾虽为妃妾,也是不得不说的!”
孝庄冰了语气道:“你说吧!”
秋贵人两颊因为激动而泛红,道:“方才王御医说了,瑞贵人的胎是两月有余,可臣妾记得清清楚楚,两个多月之前,皇上因着贵妃娘娘临盆,夜送贵妃回宫得了风寒,便听从御医之言,叫那时侍寝的嫔妃,事后都要服用避子汤的。”
秋贵人此言一出,那段时日侍过寝而服用过避子汤的人,皆纷纷作证道:“的确不错,那时我们是服过避子汤的……怎么又会有孕了呢!”
孝庄猛一拍案,厉声道:“都给我闭嘴!”淑懿一瞧孝庄铁青的脸色,知道孝庄这回是气得狠了,这不等于公然家丑外扬么?这事若传扬出去,皇帝的尊严何在?
殿中这回真正静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嫔妃们个个噤声不语,孝庄却又恢复了平淡口气,道:“苏茉尔,你去尚宫局,请彤史女官过来一趟。哀家也乏了,你们也不必围着了,都散了各自回宫中吧,今日的事,尚无定论,谁也不许多嘴议论,若是哪一个敢多说一句,传到哀家耳朵里,可别怪我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