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懿真的对陈掖臣刮目相看了,如此性命攸关的大事,陈掖臣不顾自己安危,拼得一死也要保护深爱的女子,这世上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做的到,云珠的眼力也算是不错,淑懿忍不住斜一斜眼锋,瞧了她一眼,却见云珠面色死灰,眼中流露出无限哀痛来,淑懿暗忖,是了,自己身在局外,只知感叹陈掖臣情深如痴,可云珠担心的却是他的性命,她忽然一阵恐慌,只要顺治降罪于陈掖臣的圣旨一下,这桩痴情官司只怕不用审,云珠也会毅然与情郎一起承担罪名的。
顺治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虽恨陈掖臣行下这等秽乱之事,可他大事当前,如此不畏生死,却令他动容,不由生出些怜悯之意来,心下已经暗暗生出了从轻发落之意。
顺治缓和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朕对你的栽培之恩,可你在朕面前,连句实话都不肯说,这叫朕纵有怜才之心,也只得从重惩治于你了!”
这话说得看似严厉,却是有了活口,淑懿深知顺治的脾气,如何听不出来,当下因敛衽跪下,恳切道:“皇上即位以来,一向以仁德爱下为百姓称扬,如今陈侍卫这过错虽叫皇上寒心,却也情有可原……”
一语未了,却听门外有急急的脚步之声,而后一个四平八稳的声音飘便飘进淑懿的耳朵:“臣妾治宫无方,特来向皇上请罪!”
淑懿心意一沉,糟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她又来搅局了?
☆、105第百五章 各存心思
皇后的耳目众多;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长春宫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况且现在是承乾宫扯在这件事里头,皇后这几日正为着懿靖大贵妃寿筵上的事;一肚子邪火阴魂不散地憋在肚子里呢;却不想承乾宫又撞在了风口浪尖上。
皇后是六宫之主;宫女与侍卫有了苟且之事,她管起来可是名正言顺的;若皇后当真要从重惩处,就连顺治也无从置喙。
皇后进殿;行礼如仪,面上却是一丝喜怒也不见,淑懿不由感叹,小博尔济吉特氏这城府;的确深沉,柔华垂首禀道:“皇上恕罪,臣妾来迟一步,此事皆因臣妾未能好生约束宫人,才惹得皇上烦心,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皇上一个交待。”
顺治也不是傻子,皇后抱着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方才看淑懿的神色,更笃定这事与承乾宫的宫人有关,皇后口口声声自己失察,其实还不是想借着这事,给淑懿一记重创,顺治心里是偏袒淑懿的,尽管他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可眼见皇后要对淑懿下手,不由自主地便生出袒护之意。
顺治轻轻咳了一声,道:“皇后身子也不大好,这事你听了不免要生气,朕不忍心劳累你来管这事,皇后还是回长春宫去歇息吧!”
就连皇后都略略震了一震,顺治什么时候对皇后如此关怀体贴过?可皇后是什么人,怎么会不知顺治的心思,她好不容易抓住贵妃这一个错处,怎能轻易放过?因款款福身道:“宫中出了这样令人不齿的事,臣妾身为六宫之主,知道的晚了已是不该,怎能再置之不理?倒是皇上日理万机,是再不能为后宫的事操劳的,这件事就交给臣妾去办吧!”
倒是一副夫妇相敬如宾的感人景象。
跪在一边的淑懿已经心急如焚了,这事皇后一插手,就会变得无比的严重与复杂。可是皇后来管又管得天经地义,她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只恨云珠不听自己良言相劝,还要与陈掖臣暗地里来往。
顺治叹息道:“虽然如此,可到底事关宫廷清誉,就算皇后来审,朕也要旁听一二。”
淑懿悬在半空的心又略略放下一点,顺治终究还是向着她的,有皇帝在场,皇后也不敢做得太离谱。
皇后知道顺治这是帮着淑懿,牙根紧咬,却也不能不允皇帝旁听,只得温然道:“那么臣妾替皇上来问话。”说着,她猛然转过身去,带得大红遍地锦的暖缎宫装,掀起一片艳丽的袍角,问陈掖臣道,“陈掖臣,与你有私的宫人是哪一宫的哪一个,你乃大学士之子,前程无量,不知廉耻的宫女恋慕你家的荣华富贵,勾引于你,也是有的,你明白指出来,本宫念在你素日当差谨慎的份上,或可从轻发落。”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只要陈掖臣把与之有私情的宫女说出来,皇后可以不追究他这个官宦之子的过错,淑懿秋水般的明眸射出凛凛的寒光,皇后这一箭,不是明明白白冲着她来的么?
淑懿作好了准备,要听陈掖臣的一番慷慨陈词,谁知没等陈掖臣开口,旁边的侍卫先沉不住气了,他就是与陈掖臣一起守卫顺贞门,又告发于他的内廷侍卫——宁承宗。
宁承宗的父亲宁完我是议政大臣,陈掖臣的父亲陈名夏是大学士,但顺治这几年来,更倚重陈名夏一些,更兼陈掖臣又生得貌比潘安,才华横溢,在京中的名贵圈子中颇受钦仰,宁承宗暗地里寻他的错处已经很久了,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这陈掖臣又不惧丢官弃爵要保他的深爱之人,宁承宗正心下得意呢,谁知皇后这一审,竟是要赦免陈掖臣的意思,宁承宗究竟年轻气盛,这时也顾不得规矩礼法,皇后没开口问他,他便抢言道:“皇后娘娘明鉴,皇后来之前,陈掖臣就承认是他‘情难自抑,做下错事’,求皇上治他一人之罪,皇上是听到了的!”
皇后的如意算盘正拔弄得有条不紊呢,岂容这个半路里杀出来的程咬金?当即拍案怒斥道:“你给本宫瞧仔细了,这是紫禁城养心殿,可不是你家的玉堂金阙,岂容你在这里放肆胡为的!”
宁承宗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忙噤声不言。
陈掖臣却淡然道:“宁世兄说得不错,方才罪臣是说过这话,大丈夫言出如山,绝不反悔!”
皇后银牙轻咬,心想陈名夏怎么养了这么个傻儿子,侍卫与宫女苟且是大罪,比太监宫女私结对食还要重上百倍,事到临头,他不但不推托,还净往身上揽,但柔华与宁承宗的想法一致,既然逮住这个机会了,就绝不能轻易放过的!
皇后唇边笑意中绽出一星儿冰冷,道:“竟然如此!那么本宫更要重重地惩处那个□后宫的人了!堂堂朝臣之子,饱读诗书的人,竟被个狐媚子迷得五迷三道,这样的人,本宫岂能容她!”
她最后这句话算是指桑骂槐了,淑懿并非听不出来,然而这样的情形下,如果真可以挨皇后一顿骂便可解脱困局,淑懿倒情愿被她骂个痛快。
养心殿的紫檀大案上搁着一方秋香色绣帕,皇后瞥眼一瞧,自然是那定情的信物,随手抽过来道:“这样的脏东西,搁在皇上焚膏继晷的地方,真真是玷污了龙目。”
柔华将绣帕展开一瞧,见上面绣着清风明月,还有两句古文: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绣工细巧精致。
云珠瞧见这方绣帕,死灰的面色不禁变作惨白,惊呼一声,颓然委地。
皇后一瞧云珠,似有所悟,笑道:“贵妃娘娘的大宫女没见过绣帕是什么东西么?怎么如逢着洪水猛兽一般。”
皇后提起绣帕,左瞧右看,笑道:“这料子倒真是上好的,好像是江宁织造上个月才贡来的‘软烟罗’,可臣妾那里只得着了一匹雨过天青色的,做了个帐子,这秋香色的么……”皇后做出冥思苦想的样子,忽而又故作惊异道,“臣妾怎么隐约记得只有贵妃的承乾宫得了两匹去?”
突然一个女子沉静而坚定的声音,在静荡荡地殿堂里响起,“皇后娘娘不必查了,与陈侍卫有私的是奴婢,娘娘说的不错,是奴婢贪慕荣华富贵,才与陈侍卫结交的,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求娘娘只治奴婢一人之罪,不要为难陈大哥!”
她一跪下,不但陈掖臣彷徨失措,就连淑懿也惊得退了两步,好不容易才稳住神,皇后不由“咦”的一声,心想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跪在明晃晃亮莹莹的金砖地上的,不是云珠,而是皎月。
刹那间,许多事在淑懿的心里纠缠交错,又洇开散尽,许多往日不曾被她在意的细节,这时一点一点连缀起来,慢慢勾出了真相的轮廓。
陈掖臣心如刀绞,神情痛苦地讷出一声:“皎月!”
皎月泪落如梨花带雨,道:“陈大哥,你对我的一片心意我知道,可是我怎么能忍心让你代我受过!”
陈掖臣情难自禁,膝行几步,握住皎月的手,只是说不出话来,叹道:“皎月,你太傻了……”
这情深意浓的一幕落在柔华眼里,令她又是酸楚又是痛恨,苍白的手掌一拍案,喝斥道:“放肆,天家殿堂,岂容你们这等淫行秽语的!”于是立时便有小太监将她们拉开了。
皇后其实也在奇怪,既然陈掖臣与皎月有私,为何云珠要那副模样?但这不是她关心的,反正不管云珠还是皎月,对她来说都一样,只要抓住了承乾宫的人与侍卫有苟且之事,淑懿这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是跑不掉的了,而且在皇后看来,皎月犯了宫规比云珠犯了事更好办,云珠毕竟是慈宁宫出来的人,她处置起来只怕要投鼠忌器,处置皎月就不必担心这一点了,而且出身董鄂府的侍婢在宫里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贵妃所受的惩罚只怕还要更重些,若再加些功夫,恐怕连贞妃都可以顺手捎带着。
想到这里,柔华无比地得意。
淑懿再不能坐视不理了,不管与陈掖臣有私的人是谁,总之是她承乾宫的人,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她就要极力保全,尤其是皎月,从小儿跟着她,淑懿对她的感情更要胜过她的同胞妹妹淑嘉,即使不能保她在宫里,起码也要保住她的性命,淑懿忖了忖,如今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顺治了,于是淑懿低垂粉颈,翩然下拜道:“皇上难道不记得‘蓬山不远’的佳话了么?”
当年北宋词人宋祁在路边偶遇几辆宫车,正在驻足避让之时,宫车的绡纱车帘突然被风吹开,露出一位美貌宫女的俏丽面容,宫女看见宋祁,不由惊叹一声,“原来是小宋!”
宋祁归家之后,彻夜不眠,连夜作了一首《鹧鸪天》: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诉说对那宫女的缠绵情意,这事被仁宗知晓,仁宗便笑道:“篷山不远。”将那宫女赐予宋祁。
顺治亦喜吟诗观赋,又与淑懿情深意笃,此时只听淑懿一提,那紧绷的眉梢便已松动了不少。
☆、106第百六章 爱恨纠缠
顺治这里才温然道:“皇后;其实……”只听殿外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本宫来迟了……”
闻听这一把柔脆的女声;淑懿才要松动三分的一口气;刹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儿,瞬间头都大了,一个皇后还不够,还要再来一个搅局的。
贞妃着了一套桃红撒花的锦缎宫装,摇摇摆摆地踏进殿里来,她本是听到风声前来的;又恰好看到了陈掖臣与皎月被人拉开,似牛郎织女银河相望的一幕;心里顿时有了数,脸上虽故作忧愁,眼角却抑止不住地流露出幸灾乐祸的欣然。
贞妃娉娉婷婷地向顺治行礼,又向皇后和淑懿淡淡见了礼,才绞着浅绯祥云的绢子,曼声道:“臣妾听说宫里头出了不才之事,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实实地怕皇上为此事生气,方才正在沐浴呢,急匆匆地就赶了来了,难道……难道……”贞妃似乎惊诧不已的样子,“难道竟是皎月……”
贞妃虽然故作惶急口吻,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却是直往淑懿脸上瞟,带着无限地开怀,淑懿闻到贞妃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玫瑰花香的味道,想必是贞妃将孝庄赐予她的玫瑰露拿出来沐浴了,面上柳眉染黛,桃腮含赤,显是才精心装扮过的,真真是为了见顺治,用心打扮过一番的,淑懿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冷冷的笑。
皇后大约也看出贞妃的来意,便淡淡说道:“妹妹来迟了一步,方才陈掖臣和皎月俱已承认,行□之事,本宫正要发落她们呢!”
贞妃现出惊讶的神色,道:“那妹妹就更应该来了!妹妹虽然只是奉太后之命协理六宫,可是承乾宫既是属东六宫的,如今出了事,妹妹如何能不闻不问,岂不上负太后期望,下为姐姐添忧么?”
皇后对贞妃与她争权的事不满已久,但今日之事,她们实是有着共同的利益,柔华的机变权谋,岂非常人可比?当下便放下与贞妃的不睦,笑道:“这个自然是,妹妹协理六宫,来管这件事也是天经地义,那么妹妹说该怎样处置,便是怎样处置罢!”
贞妃没想到皇后的反应居然这样快,只在一念之间,便将球抛给了自己,皎月犯下这样的事,是不可不处置的,可如此一来,处置贵妃心腹的这笔帐,岂不要记在自己身上?
贞妃虽然深恨淑懿把爱新觉罗氏算计到那般地步,却不愿在宫里明明白白地把自己和淑懿放到对立面上,岂不叫人有机可乘?尤其是不能叫皇后有机可乘。
贞妃倩笑道:“姐姐说这话,妹妹可怎么敢当,说到底,妹妹也不过是个‘协理六宫’,真正的后宫之主还是姐姐,妹妹至多也就是为姐姐参详一二罢了。”
皇后心想这贞妃同她的长姐一样,奸滑已极,不禁恨得咬牙切齿,笑容中隐隐便藏了几分冷意,道:“那么妹妹的意思是……”
贞妃在顺治面前,哀怜地看了一眼淑懿,柔弱道:“皎月是在董鄂府从小儿跟着长姐的,竟犯下这样的事,妹妹脸上也真真无光,”说着捏着绢子低头作出羞愧地样子,“皇后娘娘怎样处置她,妹妹觉得都不为过,可只是一样,我长姐也不过是念着她从小伏侍的份儿,才纵容她些,以至于如今成了这么个情形,说起来也不能算是长姐的过错,嫔妾替长姐求个情,求皇后娘娘不要为难长姐!”
淑懿的牙都快咬碎了,贞妃这叫求情么?这分明就是生怕皇后不处置于她,皎月犯错,是淑懿“纵容”坏了的,还要叫皇后从重处置皎月,这不是存心要置皎月于死地么?这下皇后正好可以顺水推舟,剪除淑懿的心腹了!
淑懿再不能隐忍,蓦然间冲口而出,道:“皇上皇后明鉴,这件事皎月是有过错,可是错不在她一人,还求皇上皇后仁慈!”
淑懿知道,贞妃这一来火上浇油,只怕皎月性命堪忧,所以才故意顺治面前将自己和皎月绑在一起,期盼顺治能看在她的面上,出手相援。
皎月如何听不出来?她从小跟着淑懿,这位格格对她的情份不亚于嫡亲的长姐,可是如今自己做了糊涂事,竟要让格格跟着受累,她越想越悔,越想越愧,向前爬了几步,俯在顺治脚边,哭求道:“皇上,一切都是奴婢的错,皇上要杀要剐,奴婢都无怨,只求千万不要因为奴婢而累及格格!”
顺治早就对皇后和贞妃的夹缠不清,失去了耐性,皎月这一哭,直哭到他肺腑里去,顺治也颇为动容,才要出言,只见皎月身后伸出来一只温暖柔润的手掌,抚上皎月肩头,道:“何必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呢,皇上和皇后还没说怎么样罚妹妹呢!”原来是云珠,从容地从后面膝行过来,语声轻柔如将近正午时柔软的淡阳,蓬蓬勃勃地撒落地下,“如今妹妹要寻死觅活的,别说娘娘,就连姐姐心里也如刀剜一样,你可知我对你的情意,并不比那杨柳枝叶更少,你不是最爱吃我做的糖渍青梅么?我多想做一辈子给你啊!可是……”
皎月婆娑的泪眼中含着一丝迷茫,不解道:“姐姐……”
云珠这话说得平稳却戚然,顺治、皇后和贞妃不明就里,淑懿似有所感,唯一豁然开朗而惊异不已的,只有陈掖臣!
陈掖臣俯身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却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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