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嫔见淑懿称赞,便一长一短地对淑懿讲这些菜的来历,龙虾和鱼翅是跟着江南送鲜的船,昨日才进京的,熊掌是辽东山中的黑熊,去岁冬天运了来,一直养在狮虎苑里,现吃现割的,燕窝是极品的血燕。
淑懿尝了一口熊掌,细细品着笑道:“怪道人家都说,熊掌再好,还得有顶尖的厨子,烹调得法,方能入味,本宫吃过的熊掌里,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端嫔眼中闪着一点儿得意,笑道:“说起这熊掌的美味来,还得多谢恪贵人呢!不是她家的秘方,嫔妾也准备不出这等美味,招待娘娘!”
淑懿听端嫔提及“恪贵人家”,暗忖着,熊掌并非寻常人家可吃的,恪贵人的父亲未罢官前,也不过是个小小县尉,端嫔所指的,自然是她的养父石申了,因笑道:“哦?不知石大人府上还有这等名厨,石府中的人也算有口福了!”
端嫔摆手笑道:“姐姐误会了,嫔妾说的,不是吏部侍郎石大人,而是她的亲生父亲!”
淑懿手里的一双银箸,顿在半空,她怎么也想不到,阿霸垓旗的一等台吉家的格格,竟会识得流放宁古塔的多尔衮余党!
端嫔见淑懿面露惊诧之色,因笑道:“嫔妾的阿玛曾在宁古塔任职,因而认得恪贵人之父。恪贵人祖上是居于关外的汉人,因他先人极爱食熊掌,才慢慢钻研出这烹制熊掌的秘方,那时我阿玛在宁古塔,见她父亲为人也算实在,便对他颇为照顾,后来就得了她家的秘方来了!”
淑懿恍然道:“本宫还不知道,你们竟有这样一段渊源呢!可知你们素日也是十分要好的了!”
端嫔摇头笑道:“恪贵人这个人,倒也不藏私,只是清冷孤傲些,让人难以接近!嫔妾与她也不甚亲近,只是她一家迁来京城时,嫔妾托娘家人给他父母送了些银两,助他们安家,她知道了,便来谢了谢嫔妾!”
淑懿暗想,这倒像是恪贵人的作派,因不再提恪贵人的事,只问道:“她家除了父母兄弟,再没别人了吗?”
端嫔一面忖着,一面点点头,道:“她家人丁本就稀薄,这一流放,更是断了先前的亲友——不过听说她父亲当年做官时,也曾纳过一个小妾的,只是妾室无出,后来也不知流落哪里了!”
淑懿舀起一匙燕窝,道:“她父亲是多尔衮余党,按理就算妾室,也该在流放之列。”
端嫔眉心里黯然着一抹灰色,郁郁道:“这话嫔妾也只告诉姐姐,姐姐可别去问恪贵人,嫔妾隐约听人说过,恪贵人的父亲本是个小官,当初也不至于流放的,只是这妾室为人不检点,不知勾结了上头的哪一位,想要从石家脱身,又不能如愿,那小妾便勾结外人,告发了恪贵人一家,才使她父母落难的!”
淑懿不由长嗟,不想恪贵人一家落难,原来是祸起萧墙,只是她从未提起过,怕也是顾及面子,不愿为外人道罢。
☆、64第六十四章 情难自禁
一时吃罢了饭;淑懿又在永和宫与端嫔闲话了一回;便回承乾宫来了。皎月一边伺候端嫔歇晌;放下那樱桃红的覆斗流苏帐;一面笑道:“端嫔这午膳可算是尽了心了;连奴婢们在底下吃的菜;也十分精致呢!”
云珠笑道:“她才封了一宫主位;太后又看重她,从此后宫之路便是坦途了;她心里高兴,待客也就热情了!”
淑懿摇头涩然笑笑;“一宫主位又得太后看重都不假;只是坦途不坦途的;还难说!”
这话出乎二人意料;都回过身来问道:“为何?”
淑懿痛惜道:“方才我在端嫔的香灰里,发现了雀儿酥,这是一味凉药,与栀子、芦根、密蒙花配在一起,可致人绝育,你没听那小太监说么?这些香灰一月才清理一次,端嫔闻这雀儿酥的味道,少说也有一月了,或许还更长,只怕她往后再难有孕了!”
云珠和皎月又惊又怕,云珠道:“娘娘觉得这是谁动的手脚?”
淑懿透了透胸中一口浊气,道:“直接下手的,十有□是恭靖妃,她与端嫔同住一宫,最为方便,可幕后有没有那一位的手脚,也未可知!”
端嫔素日谦和待下,云珠和皎月听说她可能不育,都是恻然,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怅怅地叹了一回气,也各自歇晌去了。
端嫔册了嫔位之后,宫里安静了好大一阵子,大约是孝庄的这一决策,让嫔妃们都觉得,老实本分的人,更容易得到太后和皇上的看重,再者皇后腹背受敌,也无暇再生出什么事来,恭靖妃被禁足,佟佳氏的肚子越来越大,也都没有精力再帮她做什么事。
九月里海蓉生下了皇次子,取名福全,但是因为巴福晋所生的长子夭折,福全就成了宫里目前唯一的皇子,宁嫔诞下福全之后,依规矩晋位为妃,尊为宁悫妃,仍旧为储秀宫的主位。储秀宫一时间又成了宫里最热闹的所在,自不必说。
乌雅福晋到了月份,也生了一位公主,而并不是她一直期盼的皇子,她位份既低,又不受宠爱,因此并没有如海蓉一样被晋位份,仍旧以庶妃之位,居于储秀宫。
海蓉在月子里,又忙于照顾小阿哥,也就不再过来向淑懿学书识字。
秋气一日日的清冷起来,淑懿的日子却是越过越顺畅,只是这顺畅的背后,难免涌动着一些暗流。
顺贞门的侍卫陈掖臣,这几日总是恹恹不欢,不知道为了什么,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很久都没有来了!
他站在庑房门前的芭蕉树下,宽阔的叶子已凋零了昔日的绿意,月亮升上来了,只是一个黄黄的孤月轮,透过稀薄的枯叶筛落一地碎玉。
黄昏的时候,他怅怅地去接同僚的班。与他接班的是二等侍卫楚灏。
才从温暖的值房里出来,陈掖臣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看到楚灏已在翘首等着自己来接班,因笑道:“楚兄,这样急着等兄弟,莫非有相好的与你‘人约黄昏后’?”
楚灏作势在他肩上捶了一拳,笑道:“胡说什么?你妹子又没约我,我跟谁约去?”
陈掖臣与楚灏玩笑了几句,看着他走远了。几片枯叶被瑟瑟秋风一吹,掠过青砖地,籁籁有声,却又更显得宫院的沉寂与寥落。
陈掖臣搓了搓手,放到嘴边呵了口气,游目四顾,只觉天地间静荡空旷,其实顺贞门附近并不是绝无一人的,偶尔也有一两个太监宫女匆匆行走的暗影,只是那虚飘飘的影子太空茫,眨眼之间,便已化为虚无,简直叫人怀疑他们的存在了!
陈掖臣怀着莫名的惆怅,其实纵然有更多的人悄然路过,又能怎么样他希望看到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那温柔的期冀也就仿佛越来越遥不可及。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却如幻梦一般,那一痕窈窕的淡影,仿佛在一间筒瓦泥鳅脊的小屋,闪一闪,又消失了,如是几次,陈掖臣再不觉得这是幻影,踏着轻轻浅浅的步子,一路寻了过去。
果然是她!
陈掖臣欣喜若狂,两条遒劲有力的胳膊,从那女子的背后圈过来,如铁箍一般紧紧箍住!
女子半是震惊,半是哀怨,挣扎道:“快放开,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陈掖臣半分不松,反而箍得更紧了,半含嗔怨道:“你这些时候不来,却不知我为你奄奄犯相思,好生苦恼!”
女子的话语中有几分呜咽,道:“何必作这些无妄之想,你是高官之子,我不过是个宫婢,咱们走不到一起的,不如趁早了断,长痛不如短痛!”
陈掖臣恳切道:“你这是怨我还是咒我呢,或是怪我未对你表明心迹?若是如此,我此刻便说明,掖臣钦慕姑娘已久,难道我的心,你看不出来么?”
女子泪眼婆娑,模模糊糊中只看见陈掖臣一个英挺的影子,紧紧的搂着自己,“钦慕又如何?这事若被人知晓,不只你我死无葬身之地,一发还要连累家人,何况贤妃对我恩重如山,我岂能做对不住她的事?掖臣,咱们此生无缘……”
只刹那间,她的声音愈来愈细,喁喁低语都被陈掖臣尽数含在口中。
掖臣与她温存一番,喘息道:“从今往后,别再叫我掖臣了,我幼时在府中与从兄弟们起诗社,还有个号,叫清风,极少有人知道,如今,我只说与你知。”
女子脉脉道:“清风……”
陈掖臣深情道:“我对你是真心的,苍天可鉴!只是祖母前年亡故,我是嫡孙,总有三年的孝,待守完了孝,我便求父亲应允咱们的事,贤妃娘娘宽仁待下,也必会答应你我之事的!”
女子迟疑道:“你有这般深情厚谊,妾身感激不尽,只是宫禁森严,咱们终不能不小心守着规矩!”
陈掖臣道:“掖臣定不会叫姐姐为难!”想了想,又心有不甘道,“掖臣别无他求,只求能时常能看见你便好,只要时日一常,我看不见你,便会莫明的心烦意乱,你千万别不理我!”
女子羞涩一笑,道:“你放心,金簪儿掉在井里,是你的,早晚是你的!”
深秋的阳光,像舞着翅膀的金色蝴蝶,扑扑簌簌落在承乾宫的朱漆栏杆上,看起来温和从容,摸一摸却冰得刺骨,秋意深到了极处,树枝上挂着的薄而脆的叶片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顺治因怕淑懿怀着身孕着了风寒,特意命内务府提前两月,按过冬的份例给淑懿拨了银霜炭来,倒是淑懿怕养得娇了,过犹不及,只是到了清晨傍晚,才会用上手炉,平日屋里也不笼火盆,觉得冷时,只是穿得厚些罢了。
这日用过晚膳,掌灯时分,皎月来回禀说,顺治已翻了恪贵人的牌子,到翊坤宫去了。淑懿便吩咐在紫檀小榻上铺上一张大狼皮褥子,安心坐了慢慢地喝冰糖栗子粥,新下来的栗子极香极甜,渐渐的齿颊间便充盈着诱人的芬芳。
忽听外头通传了一句:“四贞公主到!”
淑懿又惊又喜,四贞两三个月来都极少涉足承乾宫了,淑懿少了个说话的人,不免闷滞滞的,又不敢贸然去慈宁宫找她,此时听说她来,将腿上搭的青缎织金绣被一掀,就要挺着肚子,亲自迎出门去。
皎月忙扶住她肘弯,柔声道:“格格仔细,慢些儿走!”
淑懿笑道:“有什么要紧难道为着有了身子,倒变成纸糊的了?”
说话之间,四贞已然盈盈地踏了进来。淑懿见她仍是苍白的脸儿,目若秋波,却总荡着一层怅惘。当下便抓了她的手,道:“公主越发地瘦了,可是饮食不周,没请太医看一看?”
四贞唇无血色,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勉强笑道:“你的龙胎可好?”
淑懿热切笑道:“很好,皇上对臣妾无微不至,倒是臣妾担心孩子还在肚子里,就被他阿玛宠坏了!”
四贞唇角歙动,却说不出话来,只低着头,别过脸,硬生生将泪意压了下去。
淑懿心底一凉,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关切道:“公主找臣妾有事?”
四贞一壁点头,一壁却只看着皎月。
淑懿觉今日之事,非同寻常,以往四贞知道皎月云珠两个是淑懿的心腹,就有再大的事,也并不避讳她们,如今却欲语还休。淑懿会意,屏退了皎月,屋里便只余了她与四贞两个。
松鹤衔枝的鎏金烛台上,一滴滴红泪如织女零落如雨的涕泣,淑懿握着四贞的手,凉浸浸的,暖了半日还是暖不过来,索性将自己揣在怀里的一只紫铜青鸟刻花手炉,塞给了她。
才一坐下,就听四贞道:“孙延龄上折子请求完婚,太后已经答应了他,要将我嫁到广西去!”
淑懿一颗心蓦然一沉,仿佛沉入了深深的湖水,一时间透不过气来,不知该怎么去劝她,淑懿知道,孝庄太后言出如山,她下决心要做的事,就连皇帝也挡不住。
怔了半日,淑懿才将纷乱的思绪略略理清,问道:“孙延龄怎么会突然求亲?”
四贞如水的眼波里忽然燃烧起两簇火苗,殷红如血,恨恨道:“必定是吴三桂捣的鬼!凭他目前的实力,还无法与大清抗衡,只得答允遣吴应熊入京,可他又不甘心,一面与耿精忠、尚可喜勾结,一面又挑唆孙延龄,叫他求亲,这样,先父的旧部就得跟我去广西,他们就可以充实军力。”
☆、65第六十五章 珠胎暗结
淑懿焦灼道:“那太后就不明白这些吗?太后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四贞泪眼迷蒙;道:“太后现在手里有了吴应熊;也不那么担心三藩了,况且孙延龄求娶,名正言顺,太后若是不允,倒是会在天下人面前落个把柄!”
四贞言之有理,淑懿却更懊丧,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问道:“襄亲王呢?他若是知道了;定不会与孙延龄干休!”
谁知不提博果尔还好;一提博果尔;四贞更忍不住哀哀哭泣起来;“吴三桂大约是怨恨九弟召他儿子进京为额附,近日又上奏折,说三藩将士,日夜思慕天颜,希望天子亲去劳军,太后岂能允他这事?只得派了博果尔,去安抚于他,博果尔起程四五日了,还没个音信传达回来呢!”
皇帝那么多兄弟,孝庄怎么会偏偏挑中年纪最幼的博果尔?只怕还是因为纳妃不成的事,耿耿于怀。
淑懿忙安慰他道:“京城与三藩千里之遥,哪能这样容易传信的?公主再耐心等两日,说不定就有消息来了!”
“我等不了了!我是死也不会嫁给孙延龄的,若太后一意逼迫于我,我只好对不住博果尔,先他而去了!”四贞痛哭失声。
淑懿宽慰道:“公主千万别生这样的短见,公主活着,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寻了短见,岂不辜负了襄亲王素日待你的情意!”心中却暗暗疑惑,四贞先前虽也不愿嫁与孙延龄,却不似今日这般抗拒,顶多不过是说,就算嫁过去,也要孙延龄“非召不得入”,只与他做个有名无实的夫妻罢了。
四贞渐渐止了哭声,语气和缓下来,夹着一丝哀痛,“为了他,我死而无憾,只是舍不得这一个……”
淑懿见四贞低头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小腹,目光中充满了蔼然的暖意,她大吃一惊,颤颤问道:“难道公主已经……”
四贞的幽怨中夹着几分欣喜,淑懿甚至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四贞,这样含情脉脉,柔情似水,四贞道:“已经三个多月了,再不想法子,只怕要看出来了!若没有他,我为了报答太后的养育之恩,或许还可以委曲求全,嫁给孙延龄,现在有了他,我是断断不肯的了!”
淑懿犹疑道:“难道公主……没用避子汤吗?”
四贞苦涩地笑了,苦涩里却又有隐约的甘甜,“本来是一直用着的,可也是合该造这样的冤孽,那次他来慈宁宫请安,说都没说一声,就进了我的屋子,恰好看见青缡端了药给我喝,他头一次跟我发了脾气,当着面就把药泼了,我又能怎么样?”
淑懿双目微阖,问道:“那公主没问过襄亲王,不用避子汤,倘若东窗事发,又该如何?”
四贞道:“他说会向太后求情,娶我为妻,若是木已成舟反而好办些!”
博果尔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生米做成熟饭,不用别人,懿靖大贵妃就不能不要孙儿,大贵妃出身阿霸垓旗,这些年虽不如科尔沁的势力强大,也是不可小觑的。可博果尔却偏偏不在这儿,只凭大贵妃一人之力,只怕难以与太后抗衡。
淑懿担忧道:“太后要你什么时候离京?”
四贞烦乱道:“昨儿晚上告诉我,说孙延龄在奏折里说越快越好,太后想让我下个月就起程。一定是吴三桂唆使他,这么多年了,他在广西逍遥自在,从不提及亲事,怎么突然就这样着急了?”
淑懿暗暗盘算,只怕不是孙延龄着急,而是孝庄急着把四贞推出去。四贞自幼受孝庄抚养之恩,未想到这一层,淑懿也就不好将话说得太过直白,但语气中忧虑之意更重,迟滞滞道:“别的倒不怕,只怕太后既然应允了孙延龄,若是知道公主的事,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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