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硕瞧着自己一双儿女,越瞧越爱,不禁朗声笑道:“我董鄂氏有这样的儿女,还愁家业不旺么?梅儿真是我董鄂氏的大功臣啊,哈哈……”
其实淑懿说是费扬古发现的蔻丹,也不全是事实,应该说是费扬古在长姐循循善诱下发现了蔻丹的秘密,淑懿这样做,亦有她的深意。她不日即要入宫,府里那些不受宠的姬妾们,见梅氏没了女儿照应,难保不合力来为难她,年纪更轻的姬妾也未必不会生下一男半女,与梅氏争宠。
费扬古在此时多得父亲一层看重,梅氏的地位才能多一重稳定。
淑懿看着她一手营造的圆满,得意地笑了。
淑懿入宫之前的日子,过得如鱼得水。梅氏代替爱新觉罗氏接管家务,主持中馈,世家大族之间的消息,传得快如流星,没几日,京城所有的大族便知晓了鄂硕家江山易主的事,皆知鄂硕这位汉人妾室在董鄂家实有嫡妻之权,而淑懿与京城的世家格格来往时,得到的均是嫡出的待遇。费扬古在京城子弟中的名气也一天比一天更响亮。
顺遂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已是四月末。暮春时节,芳菲落尽,红消香散,芒种节那日,淑懿却没有如往年一样在园中做饯花会,而是锁进闺阁,精心设计着她的选秀衣妆。
皎月再四地对淑懿说她可以一力办好,淑懿摇摇头,看向窗外,青色的瞳仁里映出庭中的春意阑珊,深玫的凤仙,火红的石榴,雪白的荼蘼,锦重重的落了一地,万紫千红各具娇态,但是对淑懿来说,她只能选顺治喜欢的那一种,若是再如前世般被指婚给亲王,她便永无报仇雪恨的那一日了。她必须一举成功,不能失败。
顺治最喜欢碧色衣衫,宫人们也多着碧色迎合其心意,但是恐怕许多人都不知道,比起“枝间新绿一重重”,顺治更喜爱“万绿丛中一点红”,淑懿选了一件翡翠色倭缎八团褂子,腰间再系上一条浅青色盘锦镶花裙,只在裙裾上点缀几朵浅妃色芍药花。一头青丝盘于脑后,只簪上一支点翠双凤含珠的步摇便好,步摇上的珠子是色泽艳红的珊瑚珠子,与裙裾上的花绣遥相呼应。
淑懿又让父亲找寻故旧,将宫中选秀的太监嬷嬷打点好了,以妨选秀时有不虞之事。
做完了这一切,淑懿就静数春天,等待着盛装踏进神武门的那一天,淑懿知道,在紫禁城里,将会有更加猛烈的风起云涌。
☆、3第三章 选秀风波
紫禁城的春日总是一样。软软的杨柳风,吹面不寒,碎金子似的阳光柔柔洒在朱墙碧瓦上,静静地湛着世人歆羡的光晕。
淑懿缓缓走在秀女队列中,内大臣庶女的身份,使她不可能如科尔沁的女孩子那样,骄傲地走在前头,但淑懿的心早已飞过了顺贞门,神武门,体元殿,她不仅要做这座皇城中最受宠爱的女子,且一定要做这里的女主人。
秀女的初选在静怡轩举行,五彩的琉璃瓦彰显着皇家的富丽与奢华。静恰轩虽然取“意静身则怡”的意头,但踏入院中的秀女们如何静得下心来,她们都背负着父母的期许与族人的荣耀。
淑懿在秀女中,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几位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和与她同样身份低微的佟佳氏。
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们聚在一处谈笑,根本不去理会淑懿这些如默默如沿阶绿草的女子,人人心里都明白,吴克善家的大格格娜木钟的这场选秀不过是应个景儿,中宫皇后的位子早已是她的了,多有世家大族的女子围在娜木钟身旁谄媚奉承的,妹妹淑嘉便在其中。娜木钟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人群之中的淑懿,淑懿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很快,她就会注意到自己了。
初选的秀女六人一列,前去静怡轩正殿,给皇帝和太后验看,其余的便在偏殿耳房之中等待。
淑懿对初选验看是有把握的,毕竟她自幼便潜心研究各种驻颜之术,她亲手所创的玫瑰胭脂,杏花粉,芙蓉玉颜膏,在梅氏这位已愈三十的女人身上尚且极有效验。更何况她这青春妙龄的女子。
淑懿今日的妆容也是精心设计过的,蛾眉淡扫,胭脂轻匀,在浓妆艳抹的秀女之中,反而格外出众。
只闻内官唱名之声,轮到淑懿进去选看了。内官报到淑懿的名字,她跪拜,行大礼,柔若清风的声音如殿前的莺歌燕语,徘徊不去,“臣女董鄂淑懿叩见太后皇上万福金安。”
顺治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两个时辰,此时也已乏了,但听到殿下这珠落玉盘的声音,顿时提起了兴致,他顺手端过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眼中带笑地问道:“淑懿?是哪两个字?”
淑懿低眉答道:“曹丕《玉玦赋》有云:‘应九德之淑懿,体五材之表仪’。”
一旁孝庄太后听罢,道:“名字确是好的,选纳后妃,首先注重的便是德行。”
孝庄太后虽是蒙古女子,却素爱汉学,兼之当年胞姐海兰珠宠冠六宫时,她亦受了许多委屈,故而最厌妃嫔狐媚惑主,喜爱端庄娴雅之人,淑懿这样回答,也是循着孝庄的喜恶,所以一语便说到孝庄的心坎里去了。
顺治含笑道:“抬起头来!”
淑懿抬头,胸中仍不免怦怦直跳,前世顺治的宠爱虽然间接害死了她,却也是她在这座波谲云诡的紫禁城中得到的唯一的一点真情。
淑懿的花容月貌,既有满洲女子的飒爽,又有汉人女子的柔婉,顺治心花怒放,品了一上午淡而无味的白水,终于有一个女子,有茶之清甜,酒之醇香,媚而不妖。留牌子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留了牌子的秀女并不能立即离开,而须等待所有秀女都选看完了,才可被内官一起带离静怡轩。
淑懿走到偏殿中,端然而坐,一时便有小宫女奉了新沏的香片上来,淑懿接过茶,打开随身带的苏绣荷包,拿出一块碎银子,打赏了那小宫女。
小宫女面含喜色,行礼谢恩,接过银子时,手指轻摇,将一枚纸团塞到了淑懿手里。淑懿浑作无意,默默饮茶。
待那宫女走得远了,环顾四下之人,或独自掐花玩赏,或寻伴说笑,才小心地打开那纸团,上面只写了一个“琴”字,淑懿唇角挑起一缕轻笑,午后复选若考校琴艺,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一时秀女选看完了,内官击掌传旨,道:“皇上有旨,午后的复选,在御花园延晖阁举行。请方才留了牌子的格格们随我前来。”
初选结束后,清晨时长龙似的一列秀女,已短促得如隐于山间的一段潺潺小溪,大家放松了许多,内官也不再如几个时辰之前那般,对淑懿她们呼来喝去,因为这里头的多数人,往后是要做他的主子的。
秀女们各自结伴,浩浩荡荡地向御花园走去,淑懿的自家妹妹忙着去奉承未来皇后了,不免使她落了单日,正在此时,佟鄂家的格格海蓉,满面春风地向淑懿走来,福了一福,笑道:“董鄂姐姐好!”
这位佟鄂格格,是长史喀济海之女,与淑懿一样,是庶出,但她的生母是旗人,素日相见时,总要在淑懿面前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今日到了皇城,却如此谦卑,令淑懿一时错愕。
淑懿也福了一福,正要依礼也与她寒暄几句,海蓉却连珠似地说了下去:“听说方才殿选,皇上与太后对姐姐赞赏有嘉呢!”
淑懿心头一跳,这个海蓉,还真是口无遮拦,这样大听广众之下说出这样话来,岂不是为淑懿招祸么?幸而淑懿也知道她是个心内没成算的,不然,真要以为她是有意陷害。
淑懿谦和笑道:“妹妹谬了,若不能入陛下与太后的眼,咱们如今便不是往御花园,而是往顺贞门,乘上骡车回府了。”
海蓉听了,觉得自己能入得复选,也是欢喜,更与淑懿亲亲热热地聊起来。
一时到了御花园,此时正值暮春,芳菲落尽的紫陌红尘,别是一番绚烂。桃李才谢,榴花盛放,一树树繁花烈烈如焚,与青白的荼蘼相映成趣,淡妆浓抹总相宜。
至延晖阁,须经过御园中的堆秀山,堆秀山是宫中重阳登高所在,从山脚下看去,只见叠石独特,磴道盘曲,淑懿正与众人一起,凝神望着那山顶的御景亭,与她并肩而立的海蓉忽然身子一倾,重重地向淑懿压过来。
淑懿穿着花盆底本就笨重,站立不稳,也向一边跌去,她下意识的用手一撑,山下怪石林立,淑懿的手恰好撑在一块尖锐的棱角上。她只觉手心剧痛,钻入心里去。
跟着的内官宫女们忙七手八脚地扶淑懿和海蓉起身,海蓉倒没什么,只是吓了一跳,淑懿翻过手心一瞧,心下立时冷了半截,难道十几年的心血就这样付之东流了?
手心的大半已是淤青,还点点地渗出血来,淑懿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掌,左手如一块冰坨一般,木然不仁。午后考校琴艺可怎么办?
海蓉见状,也惊惶失措,忙打躬作揖地赔礼道:“姐姐恕罪,姐姐恕罪,我不是有意去撞姐姐的,方才不知是谁,在妹妹背后推了一把!”
淑懿眉心一跳,眼底燃着冰冷的火焰,转过脸看佟鄂氏的脸,见她额角冷汗涔涔,似是怕极了,毕竟喀济海的官位在鄂硕之下,若是她害得董鄂家的格格无法入宫,喀济海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淑懿了然,定是方才海蓉说者无意,秀女中有人听者有心,才出手相害。于是她拍拍海蓉手背,宽慰道:“妹妹不必惊慌,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擦破点皮,咱们快走吧!”
海蓉信以为真,当即破涕为笑道:“姐姐福泽绵长,定有长生天的神灵护佑呢!”
淑懿一壁与她敷衍,一壁暗暗心急,手心伤成这个样子,午后的琴是决计弹不得了,但若如实回禀,又要落个行动不慎的错处,也免不了要撂牌子。
淑懿望一眼碧澄澄的天穹,一行归雁缓缓而行,祥和而从容,那淡蓝的柔羽映着绵白的云朵,怡人心神。淑懿抚一抚微微起伏的胸口,平复了呼吸,下了极大的决心,她决定搏一搏。
延晖阁早有小太监摆下午膳,款待秀女们,淑懿应景儿地拣了两块胭脂鹅脯,扒拉了两口饭,便寻空儿悄悄地出了延晖阁,踏出门槛来,果见廊下立着一位着浅杏素缎宫装的姑姑,淑懿向她使个眼色,便一径向千秋亭而来。
千秋亭的四周是几块芍药圃。这时正是芍药怒放之时,丹若流霞,粉若素锦,繁丝金蕊,妖娆带笑。
淑懿静静地望着这一丛丛浅碧深红,暗暗祝祷,但愿这独占残春的亭边红药,可以助她化险为夷。
淑懿浑似闲赏春花,耳朵却直竖起来,仔细听着身后的声音。
半顿饭的工夫,淑懿只闻身后脚步杂沓,似有两三人迤俪而来,她拿起丝帕,轻轻抚弄细蕊,幽幽地从心底叹了一口气出来。
只闻身后一人肃然问道:“何人?”
淑懿闲闲地转过身来,细细打量眼前之人,见来人穿着青缎粉底的朝靴,江牙海水的月白偏襟袍,又定神一瞧,那袍襟上绣的却是五爪金龙,连忙翩然拜下去,故意低垂粉颈,显出极慌张的样子,道:“陛下恕罪,臣女董鄂氏,因用过了膳无聊,见这御园之中好景,忍不住四处走走瞧瞧,不想冲撞圣驾,请陛下容谅。”
顺治方才就觉得这女子眼熟,此时想了起来,不就是方才静怡轩中,艳惊四座的鄂硕之女么?
顺治大喜,不承想依了御前大宫女素秋的话,用罢午膳到御园来闲赏芍药,却有如此奇遇。
☆、4第四章 化险为夷
这里顺治漫不经心地看着一丛芍药,问道:“不过偶遇而已,也算是缘份,你并末冲撞朕,既然遇着了,朕便给你一个恩典,这一丛芍药花里你喜欢哪一朵,朕赏给你。”
话音才落,莫说淑懿,顺治身后的素秋和大太监康永成1先暗自心惊,《郑风溱洧》中已有“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的诗句,上巳节赠芍药,是男女结情之约。鄂硕之女才见了皇帝一面,就得此圣宠,将来宠冠六宫,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淑懿亦有受宠若惊之态,忖了一忖,道:“谢皇上恩典,既如此,臣女想要那一支‘晓妆新’。1”
顺治拊掌笑道:“与朕想到一处去了,朕也最爱此花。如美人素面施脂,极有韵致。”说着,折下一枝,递到淑懿手里。
淑懿伸出左手去接,才一捏着碧绿的花茎,忽然一哆嗦,那朵晓妆新落地委尘,淑懿忙跪下小心去捡,一壁惴惴道:“臣女御前失仪,陛下恕罪!”
顺治早已看出淑懿的手不些不妥,关切道:“你的手怎么了?”
淑懿眼神躲闪,道:“没……没什么……”
顺治沉声问道:“素秋,你是一路护送这些秀女的,到底怎么回事!”
素秋睇了淑懿一眼,不急不徐地回禀道:“回皇上,方才秀女们路过堆秀山时,大约是有人不小心,撞到了董鄂格格,格格才伤了手。”
淑懿急忙辩解道:“并非有人撞到臣女,是臣女自己走路不小心,才摔伤的。”
顺治突然伸出手来,摊开淑懿掌心,见上面青紫交加,已是万分心疼,这里淑懿被顺治紧握玉手,颊上早如天边断霞,顺治亦觉得淑懿肤如凝脂,滑腻柔软,抬眼深深地望着淑懿,终于万分不舍得松了手,折身负手而去,一壁吩咐素秋道:“去拿些上好的金疮药来,为格格敷上。”
淑懿福身谢恩,康永成和素秋不约而同地先向淑懿告了退,才随着顺治离开。淑懿见顺治的背影渐渐远了,才慢慢起身,而后,望着枝头的榴花似火,缓缓地笑了。
顺治不会知道,董鄂府多年来精心培养的奴仆,都被鄂硕疏通关节入了宫,素秋和康永成,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当然,为鄂硕出这个主意的,也是淑懿。
午后的复选,由素秋姑姑来传皇帝和太后的旨意,考校题目是抄录《女则》一遍。圣旨一下,有人惊诧,有人庆幸,有人失落,淑懿抬眸,看着碧蓝的天际中,鸽子的白羽若隐若现,她可以确定,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她已经稳稳当当地踏出去了,董鄂家庶出格格的身上,已经插上了助她飞翔的翅膀。
淑懿自幼擅长书法,连费扬古的篆书,都是她教的,她抄完了《女则》,沉沉地吐了口气,只觉这大半日身心俱疲,须要在园子里散荡散荡。
往日随着爱新觉罗氏入宫时,也曾游过一两回御园,淑懿记得浮碧亭周匝古木参天,阴湿翠润,景色最是宜人,便一径往浮碧亭走来。
春末夏初的时节,暑意渐生,通向浮碧亭的甬路边上植着蔷薇,挨挨挤挤的叶子上,打满了花苞,深粉,淡红,粉白,一粒粒明珠似的,亦如天幕上缀着的迢迢远星,一蓬一蓬的香气从葱茏的花树里沁出来,弥漫在空气里,薰人欲醉。
淑懿拿出泥金芍药纨扇,悠悠地走着,那密密层层的蔷薇如半堵花墙,隔断了视线,似有女子之声,隐隐地从花墙一侧传来,淑懿禁不住放慢了脚步,侧耳细听。
“什么?那狐媚子竟有这等本事?还未进宫就与皇帝私会?”一个尖锐的女子声音,丝毫不知收敛地刺进淑懿耳鼓。
“姐姐当心隔墙有耳,本来柔华格格暗地里作了功夫,想令那狐媚子在才艺考校中撂牌子,谁知她利用手伤,博得皇上怜悯,竟然占了先机!”一个比方才之人更低却更尖细的声音,淑懿没听仔细是谁,但是柔华格格,不就是未来的孝惠皇后——小博尔济吉特氏吗?淑懿想起她,两根细白的手指不自禁地揉搓着一片蔷薇叶子,直到浓绿粘腻地汁子染上了指尖。前世今生,小博尔济吉特氏都是那么阴狠毒辣,最喜欢背后使刀。
“哼,我就不信了,表兄再喜欢她,难道敢立她为后?姑母就头一个不答应!”淑懿确定了,果真是大博尔济吉特氏——很快就要成为福临皇后的人。那么另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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