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琅陌无奈摇了摇头,端起一旁的茶杯为他换上一杯热茶,答道:“据说是一路向南飞奔而去,就连行踪都不再细心隐匿,好像南边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很急切。”
御琅穹微微皱起眉,“南边是将夜的大军。”
“呵,她恐怕应该不是去孤身增援的吧,具体的情形并不清楚,想要追踪她的行迹,太难了。”御琅陌说着,转回桌边取了份折子,可想了想又放下,御琅穹的状况让他有些担忧,可是,有些事还必须要他拿主意。
他有时候也恨自己,若说是分忧,却也仅仅是收集些消息,调动些人手,一旦逢大事,御琅穹的决定总是比他的要更加稳妥些。
“皇兄,吴国那边的探子来报,就在几日前,吴国居然借给将夜两万兵马及粮草。若在平日里倒也正常,吴国地处与南朝接壤,可是,刚刚送来了公主,大婚在即,却偏偏借给将夜兵马用来攻打北齐,此事恐怕越来越棘手了。”
御琅穹慢慢喝着茶,沉吟了半晌,道:“将夜已有数十万亡魂大军,区区两万兵马,要来做什么?”
“这就很难得知了,吴国地小,两万兵马估计已经算一半国力。能有多少助力暂且不好说,赶在吴国与北齐大婚之际做这等事,与人找堵却是真真得成了。”御琅陌风凉说道。
“将夜不会这么无聊。”御琅穹否决了这样的猜测,“可是或许你有一些说对了,亡魂大军都不是人,唯独将夜是人,他除了拼力攻打,一定还有其他的心思。”
“皇兄是说……?”
“吴国与北齐联姻,他却要故意在这个时候挑起事端,大婚在即,皇后的本家却突然倒戈,着实让人心有不甘。我若还是个有血性的皇帝,必要一雪耻辱,要么毁了大婚攻打吴国,要么亲自上阵与将夜一战。”御琅穹也不再看折子,靠在椅背上,事态逐渐明了,他倒觉得舒服些。
☆、肮脏的阴谋 (2)
可御琅陌的心思却并不轻松,一并皱起了眉,“将夜的目的是引皇兄出征?”
“或许是该去会会他了。”御琅穹慢慢点头,或许,在他心里,他宁可与将夜阵前对战,也不愿意在这坐以待毙还要与君少雅大婚。
而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一声禀报,“陛下,吴国公主求见。”
御琅陌瞥了一眼门外,突然意有所指道:“曾几何时,夏瑶这么守规矩了?又是曾几何时,夏瑶手上的消息,竟然与陌手中的消息堪比迅速?”
御琅穹无奈摇了摇头,御琅陌对君少雅的敌意,甚至比他想象得还要深重。
御书房的门开,君少雅还有些虚弱慢慢走进来,门外还留着陪嫁的宫女,倒是不失一国公主的姿态。
盈盈几步,却仿佛心急若焚,扑通一声跪倒在青石地板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的闷响震人心头。
“陛下,还望陛下明鉴,父皇万不可能倒戈将夜,只是,将夜手段强横毒辣,吴国只是小国不堪一击。父皇被迫借兵于将夜,仅是权宜之计。父皇已经紧急修书与我,信中澄清一腔无辜,实属无奈,还望陛下做主。”
“皇嫂是在说笑么?”御琅陌的眼睛却亮了,淡淡问道。
君少雅哪里明白御琅陌到底是在说笑什么?赶忙又道:“陛下,父皇修书中也表明,借与将夜的两万大军,均是老弱病残的杂兵,就连将领也并非吴国名将之选,陛下甚至可以无需有更多顾虑,只望陛下明鉴,千万莫中了将夜挑拨离间之计。”
等了一会儿,御书房中一片鸦雀无声,君少雅慢慢抬起头,对上的是御琅穹若有所思的眼眸,正一动不动看着她,那深邃的眼眸如利箭火炬一般,似乎能将她身前身后看个透彻。
而御琅陌,仍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但不知为何,明明温润的笑容,却让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寒意,就连骨头也会结成冰的寒冷。
她是哪里说错了么?不可能,在来之前,她已经反反复复斟酌过这一番说辞,她是吴国唯一的公主,为吴国澄清,为自己的父皇澄清,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然,她却真真是错了,错在无法从夏瑶给她的册子中体味她们的相处方式,也或许是夏瑶杜撰的时候太过于肆意挥洒,反倒让她觉得不大可信。因为她了解夏瑶,却也了解宫廷规矩,北齐比吴国大了数倍,她无论如何也不该像个野丫头一般肆意猖狂。
但是,她真的错了。
御琅穹和御琅陌都知道,若真的是夏瑶,进入御书房恐怕急了就上脚踹,不急也不会等人通禀。
他们都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夏瑶称呼御琅穹,几乎都是连名带姓的叫,何时称呼过一声陛下?
他们更加知道,哪怕嫁入北齐,哪怕成了万人敬仰的皇后,夏瑶的心性,在这般没有外人的场合,她会给御琅穹下跪?
而她今日前来,便已经是个极大的错误,夏瑶,从来不求人。
☆、肮脏的阴谋 (3)
她要的东西,会施以谋算,巧取豪夺也罢,交换条件也罢,她绝不会卑躬屈膝就以这般姿态相求。哪怕是被误会了,她根本不屑于以这般姿态解释。
久久以来最后一丝疑惑被驱散,眼前这个人,哪怕再像,也绝不是夏瑶。
而他们也已经能认定,夏瑶或许与吴国皇室也没有瓜葛,她只是被人胁迫利用,她从未提及过吴国的事,更不可能为吴国的事而奔走,也不可能一口一个父皇喊得亲密。
御琅穹与御琅陌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却看不到太多豁然开朗的喜悦。他们真真在意的,并非验证眼前这个冒牌货,而是……真正的夏瑶到底在哪?
“你先起来,此事我一定会查得水落石出。不过,两万大军纵然是老弱残兵,如今情形也不容小觑。曾几何时还需顾念繁文缛节,而如今,北齐危在旦夕,吴国也岌岌可危。
我欲亲自出征,保北齐太平,也为吴国洗脱冤罪,恐怕仓促大婚必不能行。不如届时凯旋之后,庆典与大婚一并进行,国泰民安,方才是迎娶皇后最佳时机,你以为如何?”
君少雅一愣,她只是来求情的,她只是来澄清的,却不想,她的一番说辞竟将御琅穹推向了战场,继而也推后了她一心期盼的大婚。
她担心御琅穹的安危,可却更担心眼看就要事成的大婚,御琅穹一走,战火无期,若真是个三年五载,她……怎么等得?
但是,她似乎没有选择。御琅穹信誓旦旦是说也为了吴国洗脱冤罪,她身为吴国公主,必然也需有大义之举。此时战火纷起,她身为北齐未来的皇后,如今更不能一意孤行坚持要大婚,失了民心事小,恐怕御琅穹也会从此与她离心。
“陛下……所言极是……”君少雅失落得喃喃低语,脑海中一片混乱。
御琅穹压了压心中的急切,他恨不得一把拎起君少雅,质问她如今夏瑶在何处,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御琅陌,道:“陌,我离宫之后,你在此监国。”
御琅陌淡然一笑点头,“是。”
“宫中如今无主,你加派人手清除灵山脚下积雪,尽快恭迎太后回宫。”
御琅陌眨了眨眼,自然领会御琅穹的意思,点头应下。
御琅穹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君少雅,又对御琅陌道:“我将追尘留在宫中,阮七也重新调入宫中执掌禁卫,务必寸步不离!”
他并不想将御琅陌留于一众豺狼虎豹之中,前有君少雅,后有御云蕊,甚至就连阮七,也不见得与御琅陌齐心。但是,他如今没有更多选择,只有先解决了将夜的攻伐,他才有喘息的机会。
他也知道,此一去兴许便是九死一生,但是,他必须活着,夏瑶欠他很多解释!
…………
“阿嚏!!”夏瑶用力打了个喷嚏,惊得一桌其他三人均一脸关切望着她,凤绝更是第一时间将手指搭上了她的手腕。
☆、肮脏的阴谋 (4)
“我没事。”夏瑶收回手,这还真是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爹娘和蔼,从旁又有人殷殷关切,只不过……唉……
凤绝端起茶润了润喉咙,淡淡道:“也是该走了。”
“你什么都还没有收拾。”夏瑶有些惊诧他突如其来的念头,她知道凤绝有钱,那五百万两的银票,足矣保得四人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是,她知道凤绝不会在意钱,他很宝贝山谷中的一草一木。
“什么也不带。若真是有人寻来,善者如见我不在谷中,方也便退去。如是恶者,纵然谷中遍地奇珍,他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凤绝慢条斯理说完,就算是这么说,真不在意也是假的。
从谷外小镇子买了辆马车,凤绝将可能用的着的草药多带了些,其他必备的东西,也只带了两件衣裳。
仿佛一切从简,但是却没让柳非烟面对路途颠簸,马车内被铺垫得极其舒适,其实整辆马车,也就是为她一人准备。因为凤绝不可能跟她挤在马车中,肖景峰负责赶车,而夏瑶,并不在随行之中。
“苹果,这好不容易才一家团圆,你这又是要去做什么?”柳非烟一脸的不舍,看了看凤绝,显然,她这个没良心的女儿,确是不想负责了。
“我想去找个人。”夏瑶将柳非烟扶入马车内,并不想多说。
“找谁?”柳非烟追问道。
“去找她生死未卜的情人。”凤绝突然插嘴,将一揽子鲜果放入马车中。
夏瑶瞪了凤绝一眼,却见柳非烟眼中陡然放光,一把扯住了她道:“苹果,可是那个……”
“不是。”凤绝又插嘴道,“萍水相逢的青楼小倌,几日露水缘的……唔……”
夏瑶赶紧捂上凤绝的嘴,冲着柳非烟笑了笑,拽着被她捂了口仍旧喋喋不休的凤绝闪到一旁,直到确定马车上两人听不见她们谈话,这才放下手。
“凤绝,唯恐天下不乱好玩么?”
“我有说错么?”凤绝眉眼一挑,眼眸中诉不尽的鄙夷。
“他很可能已经死了,我只是想去找找看,若能寻到尸骨……”
“他若还活着呢?你还继续与他双宿双栖?”凤绝施施然理着衣袖,目光仍旧十足挑衅。
夏瑶一愣,默默低下头,她从未想过青虞和花流痕还活着,只是想……
“怎么?答不出来?”凤绝根本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意思,眉眼一挑,又道:“南地如今战火纷起遍地狼藉,你能从一堆骨架子中认得他们的尸首?我倒要问句真话出来,你究竟是要去送死还是去帮御琅穹?”
“我又能帮他什么?”夏瑶苦笑摇了摇头,“终归不是去送死罢了。”
“你也知道自己帮不了他,那便是去送死。”凤绝仍旧不依不饶。
好像凤绝什么都知道,甚至知道她自己也不愿去面对的缘由,她知道,自己不能在御琅穹面前出现,并非是答应过君少雅什么,而是她做下的那些事,足矣让一个人反目成仇,对她恨之入骨。
☆、肮脏的阴谋 (5)
但是,她又想去看看,哪怕大海捞针一般看一眼,也已经成为了她的执念,不想后果不想未来,她只是想再看一眼。
“我只是觉得呆腻了,想出去转转,或许这样安逸的日子并不适合我。”夏瑶胡乱找着理由。
凤绝眉梢都快要挑飞了,“整日看着我觉得腻味?”
夏瑶颇为无奈抬起头,其实自从良心发现觉得凤绝为她付出了太多,就不大想跟他吵架了,可是又突然觉得,凤绝天生就是喜欢吵架的主儿。
“凤绝,整日吵架不腻么?”
“不腻。”
“那我腻了。”夏瑶认真道。
凤绝的脸登时垮了,就连高挑的眉梢也落了下来,“你已经对我失去兴趣了?不,或许也从未有什么兴趣。”
夏瑶拍了拍凤绝的肩膀,“这是什么话?别这副小媳妇样,让我爹娘觉得我把你怎么着了似的。”
“你没把我怎么着么?”凤绝又咬紧了牙。
“反正不负责。”
对于夏瑶来说,如今生活中发生的一切完完全全成了小插曲,曾经历经数年心心念念的目的已经达成,虽然过程历尽艰难苦痛,可结局仍旧比她想象的要圆满。
终是圆满了,可她却突然体会到,那些倾尽生命报得血海深仇的人,为什么会在复仇得成之后选择自杀。
因为人一旦没有了向往,生命会寂寥得可怕。
或许,她早已经不甘寂寞,或许,她早已经失去了平静生活的能力,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恨不得再把天捅个窟窿,她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才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变态。
她甚至不敢再跟爹娘继续温馨下去,那样的温馨,仿佛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是用什么样的过往换来的,她甚至害怕会控制不住自己,怕自己会毁了爹娘难得的幸福。
或许,她还是喜欢波折的,也或许,她心中早已经藏着魔鬼,早已经习惯了孤独。
千绝谷是避世之地,她们在谷中呆了近月,除了听到些战火的风声,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岁月仿佛留不下痕迹。
但是,出了千绝谷一路向丰宁城的方向,隆冬已经渐渐过去,本是一冬的大雪来年该是丰年,可是,越往南,却显得越加荒凉。
有些小的村落,村民已经避难不知去了何处,稍大些的城镇,百姓人心惶惶,店铺几乎都关门了,清冷的大街上只能听见狗吠,和探头探脑惊慌失措的人。
而再往南,就连流民也看不见了,荒凉的天地,洋溢着丝丝危险的气息。
偶尔还有几个生还的人匆匆跑过,但也无法给她提供半点消息,一个个早已经吓得失魂落魄语无伦次,只能说,南面有很可怕的东西,并非战火那么简单。
她仅能从那些流民仓皇的神态与体力状态中分析什么地方正遭逢战火,虽然信誓旦旦说要给青虞和花流痕报仇,但她也知道,自己单薄之力难以抵挡庞大的军队,而她真的只是来看看,并非去送死。
☆、肮脏的阴谋 (6)
小心选择着道路,提高百万分的警惕,绕了一大圈,途中再走一段水路,直接绕过战火最密集的地带,到了已经被屠戮过后的丰宁城。
将夜并不守城,他甚至不接受纳降,所到之处人畜均灭,留下一座空城,他就不怕遭报应么?
看着昔日热闹非凡的丰宁城,如今像一座鬼城一般,遍地的血腥碎骨,已经凝黑干枯,一时间,犹如误闯了幽冥地界。
而昔日人声鼎沸的蓝衣坊,早已是破败不堪,想象不出曾经繁华。扯碎染血的纱帘,随风轻轻舞动,杂碎的桌椅歪歪斜斜,杯盘也碎了一地,足矣想象当时人们面临的是怎样的仓皇无措。
院子中翻滚飘荡过些许纸钱冥币,兴许已是有幸存的人前来祭拜过亡魂,夏瑶心中猛地一动,如果还有幸存的人……
突然飞身而起,直上后院最高的楼阁,曾经曼妙的纱已经被撕成了碎片,一跃而入,她才明白什么叫物是人非。
满室的凌乱,桌椅上还残留着肆意杀戮的刀痕,厚厚的浮尘下,仍旧能看出大片的血迹,却没有看见尸体。
不光是这里,整个丰宁城,甚至曾经被将夜屠戮过的城镇,都没有见到过尸体,仿佛都凭空消失了,以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力量。
推开倒塌的桌子,桌子下方压着一把琵琶,犀利的刀剑只砍断了琴弦,在琵琶上留下一道白森森的痕迹。
这是青虞几乎不离手的东西,陈年铁木雕琢的琵琶极其少见,她曾经猜测过,这可能是青虞用来防身的武器。
可是,琵琶却被丢弃在地上,足矣说明,青虞没有成功逃离。
“青虞……”怀抱着沉重冰凉的琵琶,夏瑶才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失去,直到目见昔日的场景,抱着他的遗物,完全比那全城倾覆的消息更加令她心痛。
她可以找到恨自己的理由了,如果她当时对青虞多几分眷恋的心思,如果她不顾一切将他带到北齐,哪怕安置在千绝谷,也总不会是如今景象。
他说他不能去北齐,但是,什么样的承诺与要挟,能比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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