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瑶扛着自己的猎物,本该是心境大好,可是,身后仍旧有一抹熟悉的气息如影随形,多年来如跗骨之蛆,令她时时刻刻有一种如能甩去,宁可刮骨削肉也在所不惜的痛恨。
心中一阵浮躁翻腾,脚尖一滞,甩手将御琅穹扔在落脚的荒屋破顶上,御琅穹的后脑重重撞碎破瓦,砰的一声飞灰四起。
一抬脚,旋身跨坐在他身上,飘逸的红袍瞬间绽放,艳如彼岸花开,漫若浮云,几乎将身下的人掩盖。
用力沉下身,她身量虽轻,但可以借由内力无端为自己增添十数倍的重量。
直到听见御琅穹的背骨发出咔咔响声;这才看到他那千年寒冰一般冷漠的脸上,睫毛轻轻一颤一颤,仅此而已。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今你身在花下,可觉得死也瞑目?”夏瑶轻佻笑问,一抹与生俱来的邪魅,又蕴着不畏天地的狷狂,最起码这一刻,她不怕他。
明知他此时不能说话也动弹不得,却仍旧希望能看到他脸上的坚忍慢慢破碎。
这种如枯灰末世般的冷漠,让她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一种浓浓的挫败感。
不管她做什么都无动于衷是么?
不管她是谁,在他眼中已如死人一般?
然,不必琢磨,那沉凝死寂的眸光已经告诉了她答案。无需滔天恨意,也无需毁天灭地,他若得自由,让她化为灰烬,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纵然脸色已经渐渐铁青,嘴角缓缓淌出一缕鲜红,那眸光仍旧不改,她无论做什么,只要不杀他,都无法改变自己必死的命运。
夏瑶手指轻勾,挑开御琅穹身上松散交叠的衣襟,精壮强健的胸膛,那一抹惑人心神的殷红。
世人皆有爱洁执念,女子为捍贞洁宁死不屈,而这份节守落于一个男子身上,宛如禁欲之印,澈洁之铁证,谁人能不心猿意马,谁人能不不被魅惑?
☆、守身砂 (4)
慢慢俯下身,手肘撑在他胸膛,指尖在那殷红的一点浅浅画圈,冰凉的皮肤细腻坚韧,最奢华的绸缎也难以媲美,似乎指尖一触上去便要滑开,如丝如玉。若抛去此人身份不谈,真能堪称人间绝美极品。
“清风月下,美人可餐,我似等不得香居软榻,不如就在此幕天席地……”夏瑶轻慢慵懒说着,忽而笑意更浓,“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我给你这个权力选择。”
夏瑶一而再再而三,变本加厉挑战着他的极限。她明白,这个人不是不怕死,而是笃定了没有人会轻易对他下杀手。然,他也知道,不会有人轻易放他逃出生天,他在等。
等着乾坤回转的那一刻,谁还奈何得了他?故而,她们在他眼中统统都是死人,谁又会去计较一个将死之人的挑衅?
“不表态么?那我就按照我的喜好来,说实话,我讨厌你的眼神,你给我一种宁死不屈的感觉,那么……我就随了你的心愿,先杀后奸好了。”
说话间,在他胸膛画圈的指尖慢慢移动,定在微凸的喉结上,感受着指尖下自然反应的滚动,一点一点加重力道。
她此刻只要按下手指,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不管这个人是什么身份,曾经有多么高深的武功,只要他还是人,都难逃一死。
她不信,死到临头,他还能漠然……
夏瑶眼中忽的浮上一抹狂热,犹如猛然间失了心神,指尖的力道似控制不住慢慢下陷。她只需一根手指,一切便可以结束在这旦夕间。
可以结束,她这么多年来所承受的一切荒唐……
嗖的一声,一道厉风划过夜幕长空,迅如闪电。
夏瑶甩袖一挥,向她射来的石子兜袖调转方向,凭空又添几分犀利,直向下方阴影处射去。
“噗”的一声闷响,石子穿透身体,而随后一声细微的闷哼,陡然浊乱的气息,暴露了阴影中潜伏已久的人。
夏瑶眼中的狂乱褪去,坐在御琅穹身上直起腰来,掸了掸沾染上灰尘的衣袖,慢条斯理朗声道:“袭风,你武功不如我暂且不论,若出手伤我,可知是何后果?”
屋檐下的阴影走出一个人,一身墨黑的劲装,黑巾蒙面,唯露一双眼眸,闪动着光芒犹如夜幕中撒下的碎星。
一手捂着肩头,月光映照下,指缝向外渗着丝丝血红。
袭风仰起头,不接话,而是径自说道:“这个人你不能碰。”
“不能碰?”夏瑶眯起眼,一字一句似在琢磨其中的意思,嘴角轻勾,仍旧是那一抹浑然天成的邪佞笑容,“把话说明白了,什么是不能碰?是不能杀他,还是……”
话留一半,伸手撩开御琅穹松散的衣襟,将铺在他身上的衣摆收拢,明目张胆摸着身下块块隆起的结实肌肉,大大方方碰给他看。
袭风眼梢一紧,刚要开口……
“啊,对了,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个人我确实碰不得。”夏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明眸眨动,真真好像是才想起来一般,看向袭风,脸上的表情却不是玩味那么简单,“你的意思我懂了,如此世间难得绝色,你又至爱男风……抱歉抱歉,难怪我不能碰,我还真把你忘了。”
☆、守身砂 (5)
一句话说得袭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刚要反驳,夏瑶却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呵,果然是举世倾城惑得世人争抢,一入我手,抢的人还真不少。”夏瑶轻笑,手指在殷红处画圈,似也是心恋至极,对上那双冰封的眼眸,笑得异常开怀,“不过,这一次我可不能帮你脱身了,他是我的好兄弟,好东西自然要与兄弟分享,我就更不能夺人所爱了。”
冰封的眸底终于渐起一团匪夷所思的火光,他本以为面前只是个武功超群的强悍女人,放荡不羁纵享声色犬马,狂妄至极也无可厚非。可是,他却没想到,世间之大,自己好巧不巧居然落入了一个疯女之手。
夏瑶自然没放过御琅穹眼中闪现的鄙夷,大声道:“哦?你是问他行不行?那可就不知道了,我与他是哥们儿兄弟的情谊,他只爱男人不爱女人,行不行的事儿我说了不算。”
“够了。”袭风忍不住喝道,黑巾蒙面看不见脸色,可那闪烁尴尬的眸光足矣出卖他的心绪,也不欲解释辩驳,仍旧径自开口道:“放他离开。”
夏瑶的脸色瞬间阴沉,寒意月光映在眉梢,说不出的清冷,说出的话也卷了冰碴,所谓的哥们儿兄弟情谊,至始至终也不见得有,“袭风,你这是在命令我么?”
袭风有资格命令她么?有权力命令她么?兴许有。
但是,在夏瑶眼中,资格与权力不管到底有多强盛,都比不过有恃无恐。龙头拔角虎口揪毛的事,她干得还少么?
若真论起资格与权力,她算得个什么?
“袭风,我现在看你不顺眼,我数三声,立即消失,否则……”夏瑶说着,手指慢慢下移,眼眸凛冽一挑,“那就不是碰碰那么简单了。”
袭风认识夏瑶已经不是一两日,深知她一身的怪异脾性,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离谱的事做了不知有多少,细数下来,桩桩件件令人发指。但她也是理智的,她知道底线在何处。
可唯有方才那一刻,他却看得出,最起码那一瞬间,她是真的想杀了御琅穹。
纵然还是不放心,但他知道,夏瑶对他的厌恶,堪比灭门仇人,已不是杀之而后快能诠释。
“三声落地,你若还未在十丈开外,纵然他身上有守身砂做记,我也敢将他就地吃干抹净你信不信?”说话间,夏瑶略微抬身,慢条斯理用手指挑起御琅穹纤薄里裤的裤腰,大大方方低头往里面瞧。
“好自为之。”没等夏瑶三声出口,袭风身形一闪,气息渐远,但也仅仅当真离她十丈开外,一步不多半步不少。
夏瑶得意一笑,重新坐定,突然手一挥,艳红阔袖拂过御琅穹赤裸的胸膛,赫然已有数枚银针刺于他周身要穴。再开口,仍旧荒诞离谱,却也言之凿凿,“别去招惹凤绝,他最见不得别人比他俊美,最看不惯别人比他傲气,你偏偏两样占齐,他岂能让你好过?此番只能算是小小的警告,再有下次,可真保不齐你会沦落至何种地步。”
☆、守身砂 (6)
然,正是这样一句如风凉话般的劝告,却让御琅穹至始至终如冰封一般的眸子陡然划过亮光,眼眸瞬间睁大,急切专注的目光似想将她的心神看透,欲要掏出她所知道的所有事。喉结艰难滚动,拼命想要说话,却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呵,为何听见他的名字会如此激动?莫不是你也垂涎于他的美色?”夏瑶戏谑调侃,施施然坐在御琅穹身上,悠闲似与他拉家常,“不过,方才花流痕说的话没错,寻主且寻善,择爱且择良,凤绝为人小气刻薄,手段阴狠毒辣,那性子绝不是你的良人,还是趁早死心了吧。”
面对夏瑶将他的意思曲解的如此诡异,御琅穹眼眸中闪过些许懊恼,可仍顾不得其他只专注于她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奋力想要说话,却也只落得憋红了脸,额角青筋暴起。
方才哪怕受人折辱,哪怕性命攸关也面不改色的他,霎时间判若两人,他想要说什么,除了他自己,谁又知道?
伸手捏开御琅穹的下颚,将一颗药丸塞进他口中,不屑于解释也似未看见他的急切,一挥手,将银针尽数收于阔袖中。
“莫非……你也是向凤绝求医的?”夏瑶终于说了句人话,眼见御琅穹的眸子中乍然闪动光华,又是一笑,“那你也还是趁早死心,有道是弈棋生平不逢敌手,许是一生不下一盘棋。而凤绝毒医大名传天下,栽在他手里的人确是不少,可谁见过他医好了人来着?听信以讹传讹去招惹条毒虫,他怎么招呼你都不算过分。”
怎么招呼都不算过分?真的还不够过分么?
夏瑶虽说得这么不腰疼,心里却并不苟同。趁人之危下药将其俘获也就罢了,还当贱奴一般送到了易市中任人侮辱抢购,若是对寻常的人做出这些也便罢了,可凤绝不会不知其至尊的身份却仍旧肆无忌惮,仅这一点,她必须承认,他比她狂,且更有狂傲的资格。
更何况……目光漂移,落在御琅穹胸口的那一点殷红,这块印记,恐怕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是奇耻大辱那么简单。
若换做是她,哪怕有求于凤绝,也必不要了性命誓要将他大卸八块连带刨祖坟才解气,或许御琅穹也与她同样心思?只不过他比她能忍?
“好心告诉你一点,你也不必承我的情。这并非市井间寻常的守身砂,而是那个大毒虫养来玩的蛊。确有守身之效,但是,你若想动手剜去,心念一起,蛊虫惊惧之下,便会立时钻进你的心脏,吃个干干净净才罢休。”夏瑶悠然坐着状似磨牙闲聊,理了理翻卷的衣袖,又道:“不过,你若着实以此为耻,随性找个女子同房……蛊虫通心,你爱还是不爱,它比你更清楚。”
换而言之,御琅穹身上这守身砂是落定了,除非他宁可不要命也不受辱,否则,他必得找到心恋的女子行鱼水之欢,才能除去这块守身砂。
☆、守身砂 (7)
不得不佩服,凤绝,你真够狠。逼一个寡身男子清心淡欲,非挚爱不能碰,这又是为谁守身?
想着这些思绪没由来一转,不禁开始琢磨,凤绝幽居山谷从不沾染世事,那一千万两银子,她能不能多分一成?或者两成?
忽然,身下的身体微微一动,御琅穹咬牙拼力而为,却也只换得如此细微的动作。
看着那双饱含急切的眼眸,夏瑶明白,不撞南墙心不死,她说得越多,越证明她与凤绝交情匪浅,越给了御琅穹无限希望,轻描淡写的几句劝阻,他根本听不进去。
而她实则知道,寻到凤绝对于御琅穹来说,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
夏瑶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荒唐与调笑淡去些许,眸中飞扬的疯狂也渐渐静了。居然牵起自己的衣袖俯身替御琅穹沾了沾额角滚落的冷汗,回手想要替他把脉,指尖却触到了他手臂上被血水浸湿的绷带。
“奉劝你一句,以血抑毒,形同饮鸩止渴,你体内血亏,今日落得如此困境便是警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过,话又说回来,凤绝在你身上下了至少七种奇毒,才得以制服你。世间能如此手段的人少之又少,其余人不是你的对手,倒可以侥幸。”
说完,利落站起身来,似就言尽于此,御琅穹身上的毒解了,她也就该离开了。
慢条斯理整了整身上并不散乱的衣袍,却对御琅穹身上的一片狼藉视而不见。
秋风瑟瑟,深夜寒凉,他身上本就不足以蔽体的衣袍被夏瑶解了大半,袒露胸膛直至腰际,纤薄的衣料被她蹭得满是皱褶,里裤裤腰松散,岂一个凌乱足矣形容?
可夏瑶没那么好心肠,纵然是她所为,也从未想过伸手替他拽拽衣襟,更加没顾虑过他冷不冷。
“好自为之。”将袭风丢给她的话留给御琅穹,一转身便要走。
“别走……”御琅穹拼力只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无力,如秋风吹动树叶一般沙沙的声音,底蕴却又如秋末坠叶的树枝,强硬挣扎着挽留最后一丝生机。
夏瑶回眸一笑,灿烂妖娆犹如夜下精魅,“不走?不走等着你咸鱼翻身将我先杀后奸么?”
“……”御琅穹用力挣扎,却连一个不字也没力气再说出,压低了身上的气焰,示意他绝不会报复夏瑶之前的所作所为,可是,夏瑶只当看不见。
飘渺一阵风声,只留给御琅穹一抹妖艳的背影,朗朗夜空中风声携语,“一炷香时间内若没有人来趁火打劫你便自由,自求多福吧。”
嗖的一声,一道黑影划过,在他身边停滞了一瞬,继而飞身远去,如影随形。
御琅穹轻轻闭上眼,静等力量慢慢回到身体内。他至始至终也不知道红衣女子的姓名,但却知道,一直跟随着红衣女子的男子名叫袭风。
普天之下,没有他找不到的人。
…………
丰宁城“蓝衣坊”
这是丰宁城最有名的青楼,锦绣楼宇,香风袭天,碧玉高阁,淡雅清净,却总能引人无尽遐想。
☆、守身砂 (8)
前厅花楼,是女子卖笑之所,后院香阁,是男子献身之院。各分各类,各管各家,绝不会出现误会。
或许只有在这里,这个世界才能找回些许平等,男子有权有势自然可以三妻四妾,香艳满屋;女子有财放纵,同样是左拥右抱,温柔入怀。
最里面的院落,是数层高楼。高楼的顶端,四面十余扇门环绕而开,竟是高阁通透,一眼可望见楼外青天撩云,几乎将整个丰宁城尽收眼底。
榻上的女子手执玉杯,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晃着,慵懒倚靠,单手撑额,阖目静神。
紫色的长裙略微松散凌乱,柔顺落在榻上,青丝缕缕垂于雪白细腻的颈间,散发着勾魂摄魄的魅力。
琵琶嘤咛,如水般流淌清清,音律细细,忽而转低,清雅如诉,冲淡了浊世喧嚣。
榻上的人睁开眼,清冷的目光投射在围栏边怀抱琵琶的人身上。
青衫曼垂,墨发柔顺蜿蜒在身后,衣袍薄透轻贴身姿,背影修长,被宽大的绸纱包裹着,如乘风仙子,只一个背影,已增无数遐想。
不用看面容,静静的欣赏那逆光中勾勒的身影,秋水为神玉为骨,听这清律缓缓,已是人生最美。
纤长玉指轻按琴弦,消去余音缭绕,人已转过身体,笑意半含,“可还满意?”
声音清润,竟如琵琶音律珠落玉盘,笑容清浅,更是如风过云端拨月见光之柔,三月拂柳和煦,尤其那双眼睛,在笑容中微微弯起,很是温柔。
长发在动作中飘起,慢慢回落归于肩头,一缕长发落在颊边,黑瀑映衬着肌肤胜雪,鼻梁秀挺。青衫衣袖被风吹起,临风欲归。
酒入喉,夏瑶抿了抿酒渍残留的红唇,微一摇头,“不满。”
美人轻蹙眉,可见心恨谁,凝目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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