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琅陌抿唇低头一笑,刚要聊下去,门外传来敲门声。未等他开口,倒是夏瑶先说话招呼人进来,俨然一副主人的做派。
阮七端着一个下盛火盆的食盒进来,小心翼翼放置桌上,揭开盖子。精致的几碟小菜,荤素得宜,虽不是珍馐美味,但细看材料却件件是难得良品。小小的一碗粥,一盅汤,看似简单,其珍异都足以令人咋舌。量不大,但显然极其费心思,在临时落脚的别院,还能做到如此,恐怕也费尽周折了。
夏瑶施施然落座桌边,一点儿也不客气,抽出筷子利落开吃。
“你……”阮七一声气恼,压了压声音道:“这是为二公子准备的,姑娘若要用膳,还请移步厨房。”
将一块秋日难得一见的青芽菜放入口中,直到嚼碎咽下,夏瑶才开口道:“稍清淡了些,他是中毒,不是重伤,若不舍得放盐,倒也可以加些米醋,有益散寒。”
阮七对她的说教显然嗤之以鼻,但也不能与她争夺,眼睁睁看着她将每一碟菜都动过了,甚至自行拿起瓷勺喝粥饮汤。
“二公子还请稍候,属下再去准备一份饭菜。”
“不用了。”夏瑶慢条斯理站起身,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我只是先行试试有没有毒,合不合他吃。我怎可能跟一个病人抢食?你以为我与你一样没规矩?”
“你……”阮七被再次气得话有开头一字卡住,紧紧攥着拳,止不住手臂都开始颤抖。
或许她早已经习惯了周围人对她的奉迎,让她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明智之举。那些巾帼不让须眉的美誉,那一声声女中豪杰的夸赞,都让她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宛如鹤立鸡群。
就连身为一国之君的御琅穹,也对她以礼相待,颇为器重。而如今,她居然说她没规矩?!她甚至还……
“你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对二公子下毒?!”
☆、美男心计酿畸情 (8)
“那也未必,正所谓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钱货两讫的买卖,说不上可能不可能。就连亲母也可能手刃亲子,你只是区区一个侍卫,未证清白前,便也不能说我血口喷人。”
谁也未曾注意,当夏瑶说出最后一句,御琅陌的眼眸陡然低沉,掩去其中浓浓的伤痛。
阮七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不理会夏瑶的强词夺理,向御琅陌恳求道:“二公子,阮七数年来忠心耿耿,从无二意,如今却被人信口雌黄,否决多年倾力付出,还请二公子为阮七做主!”
“够了。”御琅陌轻声一语,仍旧温文尔雅的声音,听不出半点因她们争斗而掀起的波澜,“你且下去吧。”
事实证明,就连病在床榻上的御琅陌,说话也比夏瑶有分量。阮七纵然百般不甘,也只能听令行事,愤愤站起身,那双高傲的眸子中透着厉光,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咬紧牙,转身离去。
“姑娘费心了。”
御琅陌仍旧句句客气,夏瑶已经不似初始时那般被他客气到拘束,搬来矮桌,端上菜肴过手之时,稍稍用内力再加热些,“你居然不护短?我方才无理取闹肆意挖苦了你忠心耿耿的侍卫。”
“姑娘以身试毒,陌知道好歹。”御琅陌淡淡笑着,似乎从夏瑶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他脸上总是浮现着笑容,从未有其他表情,“更何况,姑娘说的话字字在理,陌也受教了。”
夏瑶庆幸自己倒是遇见明事理的人,心中舒坦,人也大方了些,“不必总是姑娘姑娘的称呼,路途还长,你兄长将你托付于我,我叫夏瑶。”
“夏瑶姑娘……”
“随你。”
御琅陌用餐的姿态极其优雅,细默无声,从骨子里透出的,便是身为贵族的气质。而夏瑶也不欲去什么厨房吃饭,谢绝了御琅陌再吩咐人为她备餐的好意,坐在一旁椅上,继续掏出小册子奋笔疾书。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诱人的墨香幽幽散开,落下一个又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看你总是在写着什么,而且很忙?”御琅陌好像是吃累了,放下筷子靠在床头休息,额头浮上一层薄汗,可是桌上的菜肴几乎是没动过的样子。
夏瑶神秘的一笑,“写故事。”
“哦?姑娘还是著书立说之人?”
“哈……算是吧。”夏瑶索性收起册子,一向不在意被人打断,所以,册子上所写的故事断断续续前后不搭也便是正常了。她或许要的就是前言不搭后语,看懂看不懂,可就不能怪她。
御琅陌倒是好奇的眨了眨眼,颇有兴致问道:“待姑娘巨作功成,陌是否有幸拜读?”
“呵,你最好别盼着能看,吓坏了概不负责。”夏瑶说着,经他示意,将饭菜端走。不勉强他必须吃多少,有些事做来看似是关心,其实是强人所难。
“你写的可是妖魔鬼怪的故事?”
越猜越离谱,夏瑶只能笑着摇头,委婉拒绝了御琅陌的好奇心。侧坐桌边,无比自然拿过筷子,就着御琅陌动过的饭菜。
☆、我嫌你碍眼 (1)
御琅陌颇觉不妥,刚要开口……
“不必着人另行准备,你也看到了,她会不会公然对我下毒不好说。而且,另行准备的饭菜里唾沫口水掺一点儿我也吃不出来。与其吃她口水,不如吃你口水,以后我便跟着你吃了,你应该不会介意的。”
夏瑶没抬头,看不见御琅陌脸上一飘而过的尴尬红晕,只听他优雅静谧的声音问道:“你不是百毒不侵么?”
“百毒不侵?那是你对江湖之事抱有太多幻想。”夏瑶倒是明白御琅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两兄弟有个极其相似之处,那便是骇人的洞察力。一杯茶,御琅穹看得出来,御琅陌居然也看出来了。大大方方伸手点了点发髻中的竹节钗,笑道:“我只不怕这一种毒。”
没有过多的解释,其实已经算是一种敷衍,而御琅陌只装作听不出来,继续问道:“传闻欲要不被毒伤,必经年适应毒物……”
“呵……陌,若是再聊下去,我的老底都快被你掏空了。”话虽这么说,但是,夏瑶的语气中只有些许无奈委婉的笑言拒绝,谈不上警惕,更谈不上翻脸。
纵然真有些露底的嫌疑,但是对象是御琅陌,她便可以不去计较。或许有一天真栽在他手里,她也可以不计较。
夜色渐深,屋内暖意融融,屋外却是寒风冰雨,偶尔震颤门窗,才能显露些许秋夜寒雨的威力。
夏瑶一边看守着炭盆,时不时添一块新炭,也不再跟御琅陌抢床榻的位置,而是屈腿蜷缩在软榻上,继续奋笔疾书她的“绝世巨作”。
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的故事,也不是随意杜撰的话本杂谈,而是真实记录下一个又一个……她所演绎的戏码。
悲喜欢癫尽纸上,层层谋局细其中,若是有一天真真曝光于众人面前,到底会吓着多少人?
御琅陌睡得并不安稳,卸下温和优雅的笑容,眉心蹙起,睫毛颤动挣扎,不知是欲睡还是欲醒。
夏瑶别过头不去看他,只在心中叹息一声,甚至放轻了写字的动作,唯恐吵着他。她欠御琅陌的,却无法谈后悔。
“夏瑶?”
“嗯?”夏瑶轻轻应声,无奈,她再多的小心,御琅陌还是醒了。就如她再多的补偿,也改变不了对他的亏欠。
“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刚过。”
“兄长……至今未归?”
夏瑶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认真道:“他不是小孩子,深夜不归也是寻常。”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御琅陌撑身坐起来,想必是心中担忧已不想再睡了,过了半晌,才开口道:“并非寻常,兄长从来不会不告知陌一声便不归。”
“话不尽然,若无不归,他如何与我相识的呢?”
一句话,说进了御琅陌心中,正是半月前,御琅穹将他安顿好了之后,只身前往千绝谷请凤绝。却不想,一去便是了无音讯,再得消息传来,人已是在丰宁城中。
他也明白夏瑶的话没有错,只不过……
☆、我嫌你碍眼 (2)
“夏瑶,能否求你一事?”
夏瑶看了一眼外面的狂风大作,心中自然明了,“你想让我去寻他?”
“上一次,兄长不告而别,陌并不知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自那时后,兄长不比以往的情况总是让陌很担忧。他以前……”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出御琅陌刺探的念头,夏瑶矢口否认,收起笔墨,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她需承认,御琅陌的心思是细腻敏感的。御琅穹极力掩饰得再完美,哪里禁得住静养中的御琅陌大把时间去琢磨?
而这一次,却也不是他空穴来风无端猜疑,御琅穹应该是遇到麻烦了,否则,这样的天气,他必会担心御琅陌,无论如何也会赶回来。
看来,兴许不是不想回,而是回不来了。
“也兴许只是护弟心切,将一个山头的野猪都猎净了才回来呢?”理解归理解,可夏瑶着实不想出门,外面狂风寒雨,她为什么要出去找罪受?
然,只是一句玩笑的劝说,却让御琅陌慢慢低了头,虽然还挂着些许礼节性的笑容,可单薄得就如笼在脸上的纱。垂敛眼眸,却偏偏又能让她看见眸中失落的光芒。
她从来不知道,一双眼睛,可以透露那么多的心绪,且清晰的她一眼便能获知。
他很忧心,忧心御琅穹的安危。很失落,失落于她不肯承他所求。很悲伤,悲伤自己只能做个负累。很痛恨,痛恨自己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
“唉……”深沉的一声叹,浅薄颤抖的气息提醒她面对的是一个禁不起波折的人,那垮下的肩头消瘦挑着衣衫,似在向她控诉她犯下的罪过。
“唉……”夏瑶也深深叹了口气,眼前这个落寞嶙峋的身体,无疑刺痛了她的软肋,也与另一个无助的身影相重合,让她无端想起了青虞,“我出去看看。”
清瘦的脸抬起,犹如昙花霎时绽放般的笑容,不那么优雅疏离,一抹从内心涌出的笑容,原来才是最美。
“有劳了。”
……
然,夏瑶刚一出门,一阵冷风卷着寒雨刮过,掀起衣襟灌入袖口,她便又打了退堂鼓。这样的鬼天气,为了一个自己不关心的人去野外奔波纯属犯病,更何况,如果御琅穹真的遭遇险境,他都无法脱身,她若是寻过去,殃及池鱼就亏大发了。
可是,承了御琅陌的请求,她若再转身回去,很是没脸不说,她也无法面对御琅陌那张悲哀落寞的脸。
不期然一瞥眼,房檐下静立一抹秀挺的身影,任凭风吹雨打也纹丝不动,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
“阮七,来一下。”夏瑶说着,向她勾了勾手指。
阮七瞥她一眼,迟疑了下,还是心不甘情不愿走过来。
“给你一个立功邀宠的机会。”夏瑶伸手啪啪拍着阮七的肩头,就像好姐妹一般,“你家公子至今未归,他应该就在自此地十里外的树林中,你要么自己去,要么带上几个人,去寻寻。”
☆、我嫌你碍眼 (3)
明明真是个邀功的好机会,阮七却愤愤瞪了她一眼,冷硬道:“公子曾下令,若他不归,必是有要事在身,无需去寻。”
原来如此,夏瑶倒是点了点头,难怪御琅穹被卖到易市都没人管,原来是他自己挖的坑。而也正是属下对他这种盲目的崇拜与信任,帮了她大忙,那她是不是还该好好谢谢阮七?
微微一笑,她哪里知道,本来还带着几分善意的笑容,在阮七看来,无疑是奸诈狰狞的笑。
“本是二公子托付我去的,不过,方才我冤枉过你,才把这个机会让出,毕竟我只是个过客,你需要时时刻刻表现忠心,不是么?”
“公子曾言,阮七无需讨好,只需尽职尽责保护二公子周全即可。”阮七毫不领情,显然是跟夏瑶卯上了。
“那好吧,既然你不去寻,便是我去。你家公子许了榻上等我,我若不去,寒凉雨夜,还真缺个暖床的呢。”夏瑶慢条斯理说着,悠悠然迈入细雨中。有些出乎她所料的是,明明已经把话说到如此不堪的地步,阮七居然没有愤然与她抢功劳。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已经坚信御琅穹的为人,到了可以不吃醋的地步?很难说。
然,阮七自然有她心中的打算,望着夏瑶悠然离开院子,脸上渐渐浮现一个得意的笑容。去寻?恐怕有命寻没命归!
她跟随御琅穹多年,可谓只有功全无过,她深知御琅穹的心性禁忌,人若不归,那是万万不能寻的。
曾几何时,她也派人去寻彻夜不归的御琅穹,可是,得到的结果,却是派去的人一去不返,换来的是御琅穹的禁令。
帝王无需事事均入他人眼,窥者,杀无赦!
“阮七。”
屋内突然传出一语,阮七赶忙推门而入,静等吩咐。
“你可知错?”温和的声音,无以委婉,清韵流转,竟一开口便是问罪。
阮七心中一颤,扑通跪倒,双手撑地,将头深深低下,“阮七知错,还请二皇子降罪。”
“呵,知错就好。”御琅陌浅浅一笑,偏头看她,温文尔雅笑得暖意融融,“那便自行去领罚,可好?”
“谢二皇子!”阮七用力一叩首,根本不敢面对御琅陌身周洋溢的温暖,那暖意无法让人觉得亲切,只无端心中犯寒。
或许,只有她才知道,宛如赎世谪仙般的御琅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通常,无双仙人的背面……是恶魔。
…………
漆黑一片的秋夜,狂风四起,冷雨肆虐,几张开外便是沉黑一片,无星月映照,整个天地间犹如一口硕大的棺材。
夏瑶骑着一匹不甚听话的倔马,披着一副聊胜于无的斗笠,马蹄一脚深一脚浅,摇摇晃晃走向漫无边际的黑幕。
她后悔了,如果厚脸皮狠下心拒绝御琅陌,她大不了在冷屋中呆上一夜,也比在野外灌饱冷风喝雨水要强得多。或者放低姿态求阮七出来找寻,让那女人得意一次,她也不会少一块肉。
☆、我嫌你碍眼 (4)
她甚至后悔甩开了袭风,若是袭风在此,任劳任怨听她差遣不说,最起码若说寻御琅穹,他定万死不辞。
并不快马加鞭,在她看来,若是势均力敌的千日战,她去了也是白白送死,不如等等许见到结局。若是御琅穹不敌,她也不必急,已经过了几个时辰,该死也死透了,收尸而已,不在乎早晚。
虽然他是她局中至要,但人不是她杀的,兴许就能提前回去交差了。《小说下载|WRsHu。CoM》
也兴许……
夏瑶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如今没有人监视于她,她如果能遇见死掉的御琅穹固然是好,但如果他伤重,补上几刀又有谁知道?
心中的算盘开始劈啪乱响,突然奋力一抽马背,收尸去!
十几里山路,对于一匹赶它纵跑它偏要斜奔的倔马来说,路途堪称曲折。无星无月,对于在狂风冷雨中的人来说,还能找准方向,已是万般难得。
夏瑶自诩常年走南闯北,方向感极佳,可是这一次,她迷路了。
向南走十里外的树林,她已是走过一次,明明觉得自己方向绝对没错,可又不得不承认,她兴许真的迷路了。
黑漆漆的夜幕,所见唯有远方依稀轮廓起伏,山不假,形状也似曾相识,可是,她偏偏找不到那片树林。
熟悉的山坳中,兜兜转转找寻,唯独没有那片树林。
莫非是鬼打墙不成?夏瑶忽然无端想起青虞曾给她讲过的那个故事,腐骨死尸从地底钻出……
猛地一激灵,四下打量着,竟有种周围潜伏异样东西的感觉,仿佛沙沙作响的枯草中,已经有腐烂化骨的手,慢慢从土下挣扎钻出。
甚至马蹄偶尔踏空,让她以为,是鬼手捉住了马脚。
不行,还是想一些美好的事吧,比如,青虞的温柔……
御琅穹派去送他的人被他遣回,却没有给她带回只言片语,他……是不是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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