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的感情已经被梅儿,罗秋占有了,他之所以不愿意说出来,乃是因为自己亲仇未报,而面临的仇敌,又是如此顽强与势力庞大,能否取胜,尚是未定之数,所以,他要将这儿女私情克制,留诸他日发布。
桌上的寒灯,黯淡的燃烧着,把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墙壁上,随着摇晃的灯火不停的摆动着。
小室静得几乎连一支针落地都可以听见,只有微许的灯花“劈啪”声,以及室外的呼呼寒风,打破了室内这份沉静。
韩剑秋两眼仍注视着灯花,缓缓的道:“秋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愚兄并非负义之徒,绝不会做出那种绝情寡义之事,此点,是我目前急需表明的!”
罗秋心里忧喜参半,默默地低下头去。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尤其当他明知一件事不该为的时候,却不由自主的去做了,这有时固然是环境与情势所迫,但一种潜在意识的促使与天生俱来的“情感”及“爱好”
因素,却也不可忽视,你要解释么?那么,飞蛾扑火是什么原因呢?我们只能说那是一种“追求”与“祈望”……
夜,更静了。
韩剑秋取过自己一袭长衫,替罗秋披上,岔开话题道:“秋妹,你不在‘断肠山’侍奉他老人家,怎么独自行走江湖呢?”
原来假“折手残龙”自韩剑秋离开“断肠山”之后,便知道这位年轻人已识破他的诡谋,怨愤之下,急急前往真“折手残龙”住处,以其爱女下落为胁,迫其师父交出“痴情双剑”,而后对其已失真元的师父痛下杀手。
假“折手残龙”与真“折手残龙”之女结合,本为有目的的占有,但两人相处日久,亦不忍抛弃,只因其父烟斗老人反对,故才将真“折手残龙”之女囚于无声谷,而如今,早已被虐而死。
前文说过,假“折手残龙”原本就是“烟斗老人”的儿子殷仁昌,为了偷学“折手残龙”的武学而投入,而最后,他又接到乃父的指示,告诉他韩剑秋艺成,开始展开“快意亲仇”
的行动,自己有子殷世俊已被废去一身武功,殷氏祖墓一处基地已被破去,这更加速了他的行动。
他弑师后,本想挟制罗秋作人质,却不料罗秋见机得早,当“折手残龙”尚未断气之前,她强忍悲痛悄悄的溜走了,而“库库”、“卡卡”则重返山林之中。殷仁昌为了怕韩剑秋对付“无底洞”,急急赶回与乃父——“烟斗老人”会合,才放弃了搜寻罗秋。
想不到因为一时好奇,夺走“翠蝶”,泄漏行踪,致为“鬼谷”与“无底洞”两方面追纵的对象,要不是巧逢韩剑秋,这条小命早报销了。
韩剑秋听完罗秋的叙述,顿时悲愤填膺,顿萌誓灭殷仁昌为“折手残龙”报仇的宏愿。
经过两天的调息,罗秋差不多已经痊愈了,韩剑秋计划再休息一天,明晨即行上道。
为了排遣这慢长的下午,也为了有个独自沉思的机会,韩剑秋走出客栈,踽踽独行于镇前那条道路上。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来到那条乡村道与官道交接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正待举步向官道对面那片疏林走去,两边的大路上,一阵隐隐的马蹄声又将他迈动的步子引了回来。
蹄声很急,非常急,很狂,十分狂。放马奔驰,雷滚密鼓,只见那沙尘飞扬,灰烟漫天的情状,业已可以断定那些马上骑士是如何狂傲跋扈,目中无人。
他摇摇头,又开始朝着原先预定的目标——那片疏林子踱了过去,他的步履很悠闲,很安详,他不急着赶什么,也无意为了来路上的那些狂悖骑士而仓促,他并不喜欢仓促。
于是,来骑以惊人的速度奔近了。
并没有回头探视,听觉已经告诉韩剑秋——来骑共有七乘。
七匹铁骑以雷霆万钧之势卷了过来,稍差尺许的扬着飞舞的灰沙已掠过韩剑秋身侧,强劲风力带着漫天飘落的风沙洒了韩剑秋一身,那么紧疾的奔向了他歇息的镇上,韩剑秋恍若不觉,依然悠闲地往前踱去。
蓦地,七骑突然勒转,在一阵“唏聿聿”的马儿嘶叫声中齐齐奔回,七匹马四散骤合,一下子便将韩剑秋围在中间。
嗯!倒是相当的利落。
韩剑秋站住了,默默打量围在四周,那七匹马上的七个狂夫。
七个人当中,只有一个是身着青衫,以外六个,全是一式一色的深黄紧身衣外罩深黄长袍。面对着韩剑秋的一位,一股似笑非笑的神情,可是,这人五官的配合,却予人一种特别阴森冷酷的感觉。此人之侧,是一个豹头环眼,短小精悍的角色。然后,就是唯一身穿青衫的那位朋友了,这位朋友白苍苍的一张面孔,倒也嘴是嘴,鼻是鼻,没有什么特异处,只是他一双眼睛长坏了,白多黑少不说,且骨碌碌转个不停,贼兮兮的典型一双鼠眼,由这双眼便破坏了他整个面孔的调和,变得那样的鬼崇邪异了。
在韩剑秋两边及身后的四个黄袍人,全是腰粗膀阔的彪形大汉,一个个形貌强悍,生相狰狞,一看就知道都是些狠角色。
韩剑秋没有作声,吭也不吭。
豹头环眼的人瞪着他,突然叱喝道:“兔崽子,你是干啥吃的?”
韩剑秋慢吞吞的道:“走路的!”
那人厉声道:“混你娘的球,老子还不知道你是走路的么?老子是问你,你是干什么的?”
韩剑秋平静的道:“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那人大吼一声,道:“老子要问,你就得答,罗嗦你娘的头!”
韩剑秋似乎有什么感觉——他昂着脸道:“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豹头环眼的那人神色猛沉,但随即又狂笑起来,他转脸向身侧那似笑非笑的人物说道:“四哥,这兔崽子好大狗胆,居然反问起我们干什么来的了!四哥,可是告不告诉他呢?”
那被称为四哥的“嘿嘿”一笑,声音尖尖的道:“我看这小子有点儿门道,老五,你抖漏抖漏他!”
豹头环眼的那人大笑道:“成,奔驰了这么大半天,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也顺便给大家伙开开心。”
突然,韩剑秋问道:“‘鬼谷’?”
正准备动手的那人不禁怔了怔,他收起架势,上下打量着韩剑秋,蓦而暴烈的道:“你是谁?”
韩剑秋注视着对方,缓缓的道:“阁下想就是‘鬼谷’的‘鬼谷七魂’的老五‘吸魂掌’张标了?”
豹头环眼的那一位形容凌厉的道:“不错,我是张标。”
韩剑秋望了那似笑非笑的人物,又道:“这一位,想必就是‘游魂掌’欧阳沛长?”
对方唇角勾动了几下,尖尖细细的道:“乖乖,一点也不错。”
韩剑秋点了点头,又道:“那么,其余四位,必乃‘鬼谷’所属的高手,四位‘鬼角郎’了?”
“游魂掌”欧阳沛长颔首道:“完全正确,朋友,完全正确!”
韩剑秋指了指那青衫人,道:“这位面生得紧,是否可以引介,以便拜识韩荆州?”
张标凶狠的道:“兔崽子,你听好了,这位是‘邛崃双义’老二顾兰英,如今他们已加盟本谷,递补我大哥与三哥的缺。”
顿了顿,“咦”了一声,又道:“你怎么认识我们的?”
韩剑秋安详的道:“‘鬼谷’威镇四海,绿林魁首,列位为‘鬼谷’翘楚俊彦,更是名扬天下,声慑五岳,我又怎么会不认识呢?非但认识,更仰慕得很呢!”
张标粗暴的道:“少他娘来这一套过门,老子不受你这个道,娘的,老子看你举止鬼崇,行迹可疑,必不是什么好路数,说不定就是来踩探咱们的?”
韩剑秋淡淡的道:“我踩你们什么?踩你们的尾巴?”
张标窒了窒,勃然大怒道:“好杂碎!”
欧阳沛长忽然摆摆手,笑道:“朋友,你是哪个码头的?”
韩剑秋摇摇头道:“不在山,不在寨,凑合着混碗江湖饭吃而已,自是比不得各位堂堂扎实。”
张标破口大骂道:“狗娘养的,你休要话中带刺,当心老子活剥了你这龟孙子。”
韩剑秋笑笑说道:“姓张的,你口气不小!”
张标微微一呆之后,大吼道:“兔崽子,老子就称量称量你。”
“游魂掌”欧阳沛长忙道:“老五,且慢。”
张标怪叫道:“四哥,这小子这份狂法,可真叫稀罕哪!
若不教训教训他,他会以为咱们‘鬼谷’的人脑门子上全顶着一个‘瘟’字了!”
欧阳沛长阴恻恻的道:“你别急躁,老五,四哥我什么时候没有叫你痛快过?慢慢来,人家只怕有点恃仗哩!啧啧,一副大马金刀的架势……”
韩剑秋低沉的道:“列位,‘鬼谷’的人一向是蛮横霸道,什么时候对人容忍过,说起来,谁都有个响叮当的万儿,但骨子里却是蛇鼠一窝……”
张标气得口沫四溅的吼道:“你他娘的,你越来越想上天啦!”
韩剑秋不愠不怒的道:“我是说的实情。”
欧阳沛长冷冷的道:“朋友,看你的模样,似乎是想和我们别别苗头?”
韩剑秋静静的道:“不错,甚至可以说是不是冤家不碰头。”
欧阳沛长脸色阴沉下来,他暴怒地道:“你倒很狂,多年来,我还没遇过有你这个胆量的……”
顿了顿,又道:“看起来,朋友,你似乎与本谷有过过节?”
韩剑秋眉毛轻挑,道:“只要常在江湖走动,总会碰上对不对?至于过节,到时我会告诉你,那是当你们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张标气吞山河的咆吼着:“四哥,让我来剥了他这身人皮!”
欧阳沛长摇摇头,反而有些迟疑,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气宇轩昂,沉定如山,只那份稳练劲就已够瞧,他摸不清人家的来路出身,一时之间,倒下不得手……
韩剑秋慢吞吞的道:“随便哪一位先上都行,或者,列位一起?”
欧阳沛长注视着韩剑秋,尖锐的道:“说出个名号来听听——只要你够种!”
韩剑秋抿抿唇,道:“我不认为有此必要,为了不让列位做个糊涂鬼,在你们断气时,我会告诉你。”
欧阳沛长“嘿嘿”一笑,故意使用激将法,道:“你怕我们报复?”
韩剑秋道:“我不怕,在你们临死前说出我的名字,就是让你们好到阎王那儿告‘阴状’。”
张标怒叱着说道:“那就亮个字号出来,娘的皮,缩头缩尾,算是哪门子英雄好汉!”
韩剑秋微笑道:“老实说,我怕一亮字号,吓跑了列位。”
“吸魂掌”张标气冲斗牛,火冒三丈,道:“你这不知自己为何物的王八兔子贼,你如此嚣张狂妄,敢情是迷了魂,疯了心,你他娘的你,你今天死定了!”
“游魂掌”欧阳沛长也动了真怒,道:“好朋友,说不得我也要见识见识,领教领教!”
很突兀的,“邛崃双凶”老二顾兰英忽然出声道:“喂,你可是‘断指修罗’韩剑秋一伙的?”
一言提醒梦中人,“游魂掌”欧阳沛长再向韩剑秋仔细一打量,朝他右手一看,可不是缺了一个指头,暗道:“老天爷,怎么这样巧,就碰到这位人王!”
他正要言语,韩剑秋却一味装糊涂道:“我是哪里的人,目前暂不想告诉列位,但是,列位也有一个最佳的探查方法,呃——将我击倒,再严刑相逼,不就垂手可得么?”
张标狂吼道:“放你娘的屁!”
这时,顾兰英面色肃然的悄悄对欧阳沛长道:“四爷,此人来历不明,讳莫如深,定不是好路数,我们可千万当心,可别着了人家的道儿,阴沟里翻了船。”
欧阳沛长心里正在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已认出韩剑秋,又不敢宣布,因为韩剑秋近日种种事迹,已近乎神说了,一但说出此人就是韩剑秋,无疑给自己这边增加了精神压力,故装糊涂微微点头,道:“我晓得。”
张标又在怒叱道:“娘的,你这胆上生毛的野种,我看八成是发了痴癫,这一下子就要给你以当头棒喝。”
欧阳沛长略一沉吟,道:“朋友,你即不肯留名亮万,我们也不能轻饶过你,但如今我们尚有要事待办,没工夫与你瞎纠缠,这样吧!咱们约个时间地点,到时候,再痛痛快快热闹热闹……”
韩剑秋悠闲的:“列位忙什么呀?”
欧阳沛长变色道:“你什么意思?”
韩剑秋拂拂衣袖,道:“很简单,我不想拖拖拉拉,拣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今日不如马上,我的意思——现在就解决。”
欧阳沛长也被激起怒火,虽然明知韩剑秋当面,也不由怒道:“你以为我们怕你?”
韩剑秋夷然不惧道:“至少,列位也不会以为我怕列位吧?”
张标怒极了的大叫道:“四哥,我们更无须与这野种粘缠,眼下就宰了他,岂不干净俐落?走,他还以为我们胆怯心虚哩!”
韩剑秋点点头,道:“这位张老五说得不错,列位既有胆量惹事生非,横里找碴,就该有胆量见个真章,光是吃软怕硬,欺善忌恶,又算是哪门子好汉,我说欧阳爷,临到阵上,就不兴拖枪回马了!”
韩剑秋也看出欧阳沛长已认出自己,想故装糊涂拖过去,于是,及时将了一军。
大凡是武林中人,最怕的就是激,因为谁都但愿留个名在,欧阳沛长已冒火,狠毒的道:“给你鼻子,长了脸,你当我们不能当场分你的尸?”
韩剑秋招招手,笑道:“我正等着,可不是?”
就在韩剑秋的语音缭绕于唇边的刹那,左侧,一股劲风猝然对准他左边“太阳穴”袭来。
三十二
韩剑秋没有闪躲,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下,加上事出突兀,他却这般雍容自若,毫不慌张的伸出手去——他的手清清楚楚的伸出去,过程是那么明确,却准确无比的抓住了飞袭而至的东西,是一支没羽钢梭。
这支没羽钢梭沉重而尖锐,又在强劲的力量下射出,所指的部位更是他的“太阳穴”,显然,出手的这位是想要他的命。
韩剑秋的手甫始捞住了钢梭,只见梭身在他手掌中一闪即失,几乎在同一时间,左边,一声怪叫撕裂人心般响起。
马背上,一名黄袍大汉像发了“羊癫疯”一样滚跌地上,那支钢梭正嵌插在他膝盖骨中,随着他的翻动而颤颤轻摇。
练武的人都知道,人身上哪个部位遭受伤害最为痛苦,膝盖骨这地方即是其中之一,要不了命,但却痛得要命。
当然那名受创的大汉便是方才发动偷袭的同一个人,如今,他只是收回了自己的凶器而已,只是收回的方式并非为他所喜罢了。
事情的经过与变化仅在瞬息之间,遭袭,反击,像是幻影般一转而成,快若光闪,一气贯通——
斜刺里,一条“竹节鞭”、一柄“砍山刀”,便不分先后猛扫过来。
韩剑秋依然纹风不动,他目光紧紧注视着欧阳沛长,张标,以及顾兰英三人,右手电击般穿飞挥舞,日影在花幻中,扫来的“竹节鞭”猝然跳震,“当”的一声砸在同伴手拿“砍山刀”上,于是,两名黄袍大汉也因用力过猛,惊叫着各自从鞍上翻落。
就在这时——背后,第四名黄袍大汉飞身而起,此人带着他的短柄山叉,流矢一样暴射韩剑秋的头顶。
韩剑秋身形不闪,只微微偏头,叉头颤动着擦过他的鼻尖,直插他的胸膛,在此电光石火之间,他右掌弹翻,那名凌空扑击的大汉已闷哼一声满口鲜血喷得像洒了一天的红雨,手舞足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