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短之人微一飘身,已至瞎张飞身前,伸手将瞎张飞扶起,只见瞎张飞满脸血污,独目怒睁,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气得浑身颤抖。
血,从他倒生的胡须上再滴到行将干枯的草地上,血色是那么鲜明殷红,但与这即将枯萎的草色,半点都不配合。
瘦短之人沉声问道:“伤得重么?”
瞎张飞摇摇头,算是代替了回答。
原来适才罗秋双指戳向瞎张飞右眼穿出之际,时机部位都在必中,虽然瞎张飞双掌拼力上拍,人亦在同一时间向后倒去,仅此一动作,即使闪开五寸,仍必重伤,而能逃过此劫,最主要的是醉钟离背后一击。
罗秋为力求自保,无暇伤人,双指就势一划,在瞎张飞右腮颧骨之下,留下一道三寸长短之深红血糟……。
此时,罗秋转身一看暗袭自己之人,又是柳村那个醉鬼,乃怒声道:“醉鬼,那半桶饮马水,还没有灌饱你的肚子么?”
接着身子一动,即待扑去,突听立在瞎张飞身旁那瘦短之人,冷然道:“慢着,丫头,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来,老夫再试试你的剑招。”
罗秋傲然转头,剑已在手,极为不屑的道:“来吧!姑娘此来,就做好了你们四人的饭,你们两人是一同上,还是要使用车轮战?”
说时,又用纤手一指麻面老人。
瘦短之人和麻面老者同时脸上一红,全显得极不自然,两人均未答话,只见瘦短之人往腰间一探,“嗡”然一声,扯出一柄雪亮长剑,手腕一振,斜举胸前,道:“丫头,出招吧!”
罗秋反问道:“咱们拼到何时,才算分出输羸呢?”
韩剑秋暗赞道:“秋妹是越来越聪慧狡黠了。”
瘦短之人断然道:“丫头,你能支持三十招不败,老夫即便认栽。”
罗秋未再答话,剑光一闪,疾攻而上,竟是快捷稳狠,兼具火候,瘦短之人似是一怔,接着长剑疾挥,织成一片光幕,罗秋左冲右突,竟无法逼退对方半步,十招之后,罗秋剑式更紧,两道白光忽散忽聚,衬着皎洁月光,更为悦目。
转眼间,已超出了二十招,罗秋剑式倏地一变,猛攻三招,瘦短之人顿被迫退两步。
瘦短之人冷哼一声,忽见他手腕急抖,斗大剑花连绵而出,罗秋剑光立被迫出对方剑花之外,一着失势,先机已失,罗秋连退七步,均未挽回颓败之势。
此刻的罗秋,正背对着韩剑秋藏身的大树,退至第七步上,已经两鬓渗汗,但见对方剑光突炽,罗秋一个踉跄,几乎被对方震倒,急忙左手一扶,恰好正按在韩剑秋藏身之古树上,更巧的是,大拇指以外的四个手指,全都伸进韩剑秋所挖的了望孔里。
韩剑秋见师妹失着,正准备出去抢救,一见罗秋手指伸入树孔,心中一动,急忙将右手紧紧贴在罗秋四个手指上。
罗秋初时一惊,左手猛然一振,随觉一股暖流,带着一股大力导入全身,顿觉真力突增,周身百脉舒畅无比。
此刻,两人已斗至二十九招,瘦短之人面色一寒,大喝一声,双手合抱剑柄,剑光一闪,剑身微颤,提聚全部真力,缓缓向罗秋心窝刺去,罗秋突感有千斤之力,徐徐向自己身上压来。
对方其余三人,亦都全神向这边凝注着,谁都知道即将产生的结果,是要血染孔林了。
在场诸人毫无声息,但心中却分外紧张,月色依然皎洁地照着大地和整片孔林,只听得有人微喟了一声,那是发自麻面老者,他或者是发自人性良知的一种叹息,叹息着这俏丽姑娘即将远离人世……
正在此际,突见少女纤腕一振,剑光陡盛,“咔嚓”一声,一溜光华,飞逾林梢,那瘦短之人猛退五步,面色苍白,双手抱着一段剑柄,急喘不已,显然已受极重的内伤,对方三人同时大惊变色,醉钟离与瞎张飞迅即将瘦短之人扶坐地上,帮助他调息。
罗秋已知有高人在暗中相助,胆气一壮,脆爽的道:“大麻子,轮着你了!”
说话时,嘴角含笑,一双明亮的眸子,直瞅着麻面老者不瞬。
麻面老者闻言,轻咳一声,勉强的打了个哈哈,道:“真是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夜多。我‘铁掌金盾’焦书典,今是走了眼了!这样吧,丫头,咱们忙不如紧,紧不如快,快不如现在,老夫和你对掌三招,如果你再胜了,咱们后会有期。如果老夫胜了,没有说的,非但要留下‘翠蝶’,即连丫头你也得随老夫到‘鬼谷’走上一遭,老夫这样说话还算公道吧?”
罗秋眼珠一转,道:“大麻子,就照你说的办法好了,不过姑娘和你们这些自命不凡,混充长辈的角色,已经车轮式比过三场,现在觉着有疲乏,姑娘想扶在树上休息片刻,用单掌与你对上三掌,你可愿意?”
自称“铁掌金盾”焦书典的麻面老者,略一迟疑,心想:“这丫头也太狂了……”
接着,一点头,道:“老夫也不想占你便宜,也以单掌陪你三掌。”
随即行至罗秋相隔五尺之处立住。
此刻,罗秋听到耳边一个柔和的声音道:“守住心神,发掌击敌。”
又突闻“铁掌金盾”沉声道:“丫头,看掌。”
罗秋顿感一股劲力挟着极为强锐的罡气连卷而至,立忙收摄心神,发出一掌,两股掌力在中途相遇,一阵焦雷似的暴响,罗秋右臂一振,焦书典上身晃了两晃。
焦书典有“铁掌金盾”之称,在掌与盾之间,自是有其独到过人之处,他适才亦不过只用了七成劲力,与罗秋对了第一掌,似未占到什么便宜,且觉罗秋所发掌力,与任何一般掌力有所不同,究系何种不同?自己也说不上来,但总觉得是过去所未遇见,不由心中一惊。
罗秋见焦书典面色凝重的又推出第二掌,她仍以先前姿势再予还击,这时,两股劲力威势更大,两声大响,罗秋仍然如前右臂一振,焦书典则冷哼半声,被逼退了一步,上身晃了几晃。
此刻,焦书典麻面红中泛紫,神色凝重,正自提聚全部真力,拼出最后一击,且心中暗忖:“老夫这一世英名,还能栽在这黄毛丫头手上不成……”
突闻罗秋脆爽的道:“大麻子,你也看看!”
只见她玉手一扬,又疾然拍一掌。
焦书典可绝不敢忽视她这种轻描淡写的一掌,亦于同一时间,吐气开声,倾力推出最后一掌。
两股强烈劲风,带着“呼呼”之声,锐啸而遇,接着,一声焦雷响起,震耳欲聋,尘土四起,两人交手的正中地上,一片草皮全被卷起,靠近斗场的醉钟离,突感热力增高,并嗅到一种烘烤焦干之味……
罗秋始终单手扶树,仪态如前,焦书典则“蹬蹬蹬”连退六七步,上身晃了几晃,始强行拿桩立稳,此刻的焦书典双目赤红,面色由红转白,黄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颊淌下,再滴到地面干草上,像是夜露,但是它已不能滋润这即将枯萎的野草,而陡增英雄末路的伤感。
对方四人,此刻正有四种不同的心理。
醉钟离暗想:“前次柳村及今夜此地,幸未和她硬碰。”
瞎张飞暗想:“今晚受伤也不算冤。”
瘦短之人暗想:“即算栽了跟头,总还有人陪着。”
“铁掌金盾”暗想:“今夜败得如此不值……”
“嗖”!“嗖”!
罗秋正想发话,忽然“嗖嗖”之声不绝于耳,从孔林四周射出无数箭矢,如万蝗飞空,整个孔林形成了一片箭雨,在月下泛着闪闪蓝光,一看就知道涂有剧毒,快若流星似的朝着众人飞至。
几声凄惨地厉嗥,首先遭殃的是醉钟离、瞎张飞。
“无耻!”
罗秋娇叱一声,手上长剑朝着疾飞而来的箭羽挥去。
但见一阵“叮当”之声,前排箭羽已被长剑扫开,震得东飞西窜,一干二净,但后面紧跟着又飞来一排箭羽,再朝着斗场射来。
罗秋冷哼一声道:“姑奶奶岂是你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只见她再度吐气开声,长剑挥舞,震落了如雨的箭羽,压根儿没有伤到她一点皮毛。
“哼!”罗秋身形一掠,离开了古树,也闪出了射程之外,双脚一蹬,如脱弦之箭,快得令人眨不过眼来,直向发箭的孔林飞去。
于是,树林里掀起了几声杀猪似的狂嗥,飞起了几具人影,然后又重重摔在地上。
只瞬间,整个树林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蓦地,只见罗秋陡地从林中拔起十来丈高,就在她飞起的一刹那,忽闻“轰”的一声,整个树林炸了起来。
孔林也随着爆炸声“劈啪劈啪”的燃烧起来,一股浓厚的火药味随风传来,薰得人欲昏。
韩剑秋猛的脸色一变,脱口叫道:“糟,炸药!”
一条瘦长的人影,由古老的树身中一拔而起,轻灵的落在草地上,正欲举步射入树林,忽见罗秋像中箭矢的大雕,在空中打了两转,疾速的向地面坠下。
从古树中穿射而出的正是韩剑秋,目睹此景,暗地喊了一声“不好”的当时,罗秋又立了起来,但身子却是摇晃不定,脚步踉跄,似乎已受了伤。
韩剑秋低声叫道:“她被炸伤了?”
罗秋似乎是忍着极大的痛苦,身形摇摇欲坠,勉强一提真气,正想退出孔林。
距韩剑秋站立的地方,只不过五六丈远,韩剑秋看得一清二楚,只见罗秋满身都是血和泥混合,一袭衣服已是破烂不堪,一头黑发凌乱,形态异常狼狈。
罗秋强忍身上的伤痛,咬紧银牙,吸了一口气,就待飞身而起,孔坟右侧的树林,又飞出了无数的细小暗器,“嗖嗖”之声,尖锐刺耳,来势之多,宛如飞蝗。
罗秋又见暗器猝袭,一咬银牙,长剑猛地舞起一片剑影,护住身子。
一片“叮当”之声响起,疾飞而来的暗器均被格于地上,罗秋得自“折手残龙”的真传,虽被炸伤,只见她一剑在手,将一套“残龙七剑”舞得呼呼生风,丝毫没有空隙,尽管林中的暗器如雨一般向她袭至,但一时之间,却也奈何不了她。
然而,韩剑秋心里明白,罗秋不可能持久,只要她稍一松懈,就随时有死在乱器之下的可能。
罗秋的脸上已是一片淋漓,分不出是汗水、血水,抑或泥泞,但她无暇去拭它,只是一味的咬着牙硬拼到底。
一袭劲装,几乎成了碎片,里面红色亵衣大半可见,一头披垂的秀发,像杂乱的黑线,随着血水、汗水、泥水,交粘在一起,成了一个大累赘。
片刻之后,罗秋已渐感不支,剑法随着身形缓缓慢下来,韩剑秋暗叫一声:“要糟!”身子便像闪电似的疾驰而出。
罗秋一咬牙,用力一提体内残余真气,“嘿”然一声,娇小的身躯陡地拔起八九丈高,跃出暗器的射圈。
但是,迟了。
韩剑秋身法虽快,因为相距有五六丈远,故而还是慢了一步。
只见罗秋“嘤咛”一声,左前胸,右腹侧以及双腿感到一阵痛,拔起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硬生生的倒栽坠下。
“砰”一声波动,卷起了一阵扬尘,罗秋结实的摔在地上挺直直的躺在地上,闭过去气了,一动也不动。
韩剑秋飘然进入,俯身一探鼻,知道只是闭了气,所幸暗器并未伤及要害,这才将一颗忐忑的心放了下来。
而这时,从树林中“唰唰”的跳下了二三十人,为首者披着黄色袈裟,手持禅杖,另外两人,一是赭红色肥脸的大块头,另一位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那么斯斯文文的跟了上来,浑身上下一片宝蓝色的翩翩佳公子。
韩剑秋的眉宇轻轻一皱,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只好暂时放下救助的工作,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他这甫一现身,就像带来一片血腥蒙了上来,大块头目光一瞟着,跋扈的气焰似一下子被冷风吹散了一大半,他不由自主的一缩脑袋,“蹬蹬蹬”往后退三步,踩得地上落叶“沙沙”作响。
韩剑秋优雅的一抛雪白长衫的袖子,说道:
“你等众多人欺负一个女子,也太过份了!”
大块头这时候却有些苍白,两颊重挂的肥肉也扯紧了起来,他瞪着那双如乌龟眼,袒敞的小纺夹绸短衫迅速掖好,尖狠道:“韩剑秋,这不干你的事,希望你别胡乱伸手。”
韩剑秋似在回忆,他仰着头,半晌,淡淡的道:“朋友,恕我眼拙,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认得我,阁下大名可否见告?”
大块头浑身肉直哆嗦,吼道:“大爷‘黑山神’申虎,至于阁下大名,已经是响遍九州,尤其是本教上上下下对阁下认识之深,就好像烙在心版上一样。”
韩剑秋微微一笑,道:“那么,朋友你也是‘恨天教’的人了?”
继之,双目倏然一寒,他冷瑟的道:“申虎,你也背着个‘黑山神’的名号,你能背着这个名号闯了这么多年,便该懂得一点江湖传统规矩,如此劳师动众先是车轮战,继之火药,暗器对付一个女子,今后传出江湖,你是如何解释?”
申虎宛如被敲了一记闷棍似的楞窒了一下,正在呐呐不能出言,一直站在那边没有开口的年轻人,忽然清雅的一笑,接道:“韩朋友,这是你的误会,刚才并不是我们的人,为了不让阁下做个糊涂鬼,我就多费点唇舌,那一拔子是‘鬼谷’的人,他们要劫掳这丫头片子,你心里一定有数,至于敝教要除去这丫头,你就更清楚了,也无须我加以说明。”
当然,韩剑秋了然,“鬼谷”之所以劫罗秋,是要以罗秋控制自己,而“恨天教”之所以要除去罗秋,那便是杀人灭口了,因为烟斗老人的儿子曾拜在“折手残龙”名下习艺,进而残害师父。
韩剑秋眉宇一扬,平淡的道:“近传武林出了一位年轻好手,外号‘玉魔书生’,瞧朋友那份稳劲,敢情就是蔡梓辉当面。”
穿着一袭宝蓝色紧身衣的年轻人,果然正是最近三年才自滇南崛起的“玉魔书生”蔡梓辉,他出身自滇南“星谷门”又拜进了滇边第一流高手“七剑客”韩洪的门徒,出师之后,江湖上传闻,尚一直未逢过对手。
“玉魔书生”蔡梓辉朗朗一笑,道:“阁下好眼力,岂敢,在下正是蔡梓辉。”
韩剑秋唇角微微下垂,他干静的道:“申虎,今夜月明风凄,四位来此,可是要将罗姑娘置于死地?”
申虎舐舐嘴唇,用目梢子斜了蔡梓辉一眼,“玉魔书生”
仍然笑着,清雅的道:“小可嘛,可能正是这个意思。”
韩剑秋忽然也笑,他朝着蔡梓辉,道:“蔡朋友,阁下是为他们三位助拳来的。”
“玉魔书生”英俊的面孔上一直漾着笑意,他倾首道:“可以这么说,因为本护法原只是督导,如今说不得只好加入了。”
韩剑秋轻巧的拂了一下衣袖,道:“蔡朋友,你可知道这三年以来,你成名也是不易?”
蔡梓辉仍然笑着道:“当然。”
韩剑秋仰首沉吟了一会,道:“你可知道我与罗姑娘的关系?”
蔡梓辉又是一笑,道:“知道。”
韩剑秋冷冷的道:“在下言尽于此,蔡朋友,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做出愚蠢的事,现在,如果退出这是非漩涡,还来得及……”
“玉魔书生”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消失得这么快,像被一只手猛的撕掉,道:“韩剑秋,自今日起江湖上将不会有你这个人了!”
申虎豁然道:“韩剑秋,你他妈也别耍嘴皮子了,待申爷爷取下你那颗狗头当球踢,你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韩剑秋默默朝四周打量了一遍,淡淡的道:“申虎,记住出手要快,像流光闪射长空。”